文/嵇荷
只是这一次，我终于决定捡起自尊，比他先走。
01.顾洛茗，你身体好些了吗？
大一那年，学校最热闹的事儿大概是喜迎七十周年校庆。而校庆期间最轰动的事，则是秦昶风和周灵衍的钢琴芭蕾舞合演。
合演不要紧，要紧的是演出结束后，周灵衍当着学校师生的面，旁若无人地亲了秦昶风的脸。她的大胆举动不仅让众人哗然，更让我脆弱的心脏受不住这种震撼，然后我当众昏厥了。
当我在医院病床上苏醒时，校领导已不知在病房外给父母道歉了多少次。隔着门缝，我只能听到给学校交了大额建校费的母亲冷冷地责问：“我把孩子交给你们，你们就这样让我放心吗？”校领导只是一味言辞恳切地道歉：“我们一定会加强校训，严厉处分肇事者。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满意的答复，一定。”
我自然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肇事者指的是谁，更清楚为了给家长一个满意答复，他们不惜把责任推卸到“学生行为不检，破坏校规，严重影响旁人”上面。
的确，这次突发事件学校本没有错，不过周灵衍当众告白也没有错，而我因自小严重贫血，此次意外昏倒更加没有错了。可我清楚，整件事的众矢之的是我，因为，悄悄喜欢秦昶风这件事是我的错。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因为昏厥可以和秦昶风的生命轨道产生交集。在他出现在我的病房外的那一瞬间，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午后，秋阳透过窗户折射在他的白色衬衣上，明晃晃地闪着刺眼的光。
“顾洛茗，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不知道他何时打探到了我的姓名。从前，我只知秦昶风的声音好听，可当他唤出我的名讳时，我竟觉得骄阳已将自己晒得晕眩，连同整个脑海涌动起来。
看我未开口，秦昶风又试探地开口：“我可以进来看看你吗？”
像喉咙嘶哑失掉了声线，我紧张又不安，只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得到允准后，他挑起嘴角，笑了出来。红唇皓齿，他这一笑，便轻巧勾出了我心底的那只小鹿。它从四面八方撞击，快要把我整个身体撞倒了。
秦昶风搬了座椅坐到我床前，把准备好的果篮放好后，他从书包里掏出了好几本笔记本。他关切地开口：“我知道这些天你耽误了在学校的学习进度，所以我整理了这些天的教学笔记给你看，希望能弥补我和灵衍犯下的错误。”
前一秒我还在欢喜他的贴心，后一秒却止不住悲从中来。虽然我一早知道他和周灵衍是青梅竹马，但当我亲耳听到他如此亲昵地提起周灵衍，仍然会无法控制地难过。
偏偏秦昶风不明所以，只顾着诚恳致歉，又反复提起学校领导给予周灵衍辍学处分的事情。他一心恳求我劝说妈妈不要再追究责任，柔软的言辞里用意如此分明。
“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不对，灵衍从小比较顽劣，我们给你造成了视觉冲击，导致你住院真的很抱歉。如果你父母追究下去，我们免不了被劝退和处分。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来这里，但你是这件事的受害人，我想你是最有发言权的。”
那天，我什么都没应允，只告诉秦昶风他带来的笔记里没有英语的。
他凝望着我的眼睛，很久才开了口：“那我明天帮你带英语笔记吧。”
02.我有心脏病，身体很虚弱
其实，我清醒以后，妈妈的火气已经消了。作为家长，她不是不清楚这件事情怨不得旁人。只是女儿昏迷不醒，让她迁怒于人。
但这些话，我统统没有告诉秦昶风。
人是有贪念的。如果秦昶风没有出现在我的病房，或许他和周灵衍两人最终只是受轻微的处分，而我仍然只是那个偷偷注视着他、始终不会与他有交集的路人甲。
但他太在意周灵衍了，关心则乱，以至于他跑来医院与我恳谈一番。当我提出过分要求时，他只略微迟疑便应允了。
秦昶风离开以后，我陷入很长时间的沉思。我一方面觉得自己实在小人，另一方面又无法抑制还能见到他的欢喜。这样的欢喜滋味实在不好受，这种带着“要挟”意味的非自愿见面，让我的内心像扎了一根玫瑰花刺，花朵美丽又耀眼，但刺扎在肉里的疼痛感只有我自己清楚。
不过，我的这种疼痛在再次见到秦昶风时便立马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他果不其然出现在我的病房外。而他带来的不仅有笔记，还有一壶炖得香气四溢的老母鸡汤。
“听说你在医院不爱吃东西，这样营养会跟不上的，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喝。”说罢，他盛好鸡汤端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鸡汤，满嘴清甜。鸡肉的香气裹着厚重的红枣滋味，暖融融甜到了我心里。秦昶风看着我一口一口把整碗汤喝完了，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
“你还要喝鸡汤吗？我再去帮你盛一碗。”
我连忙摆手：“不了，我喝一碗都快撑死了。”
我看见他的眸子里忽然闪现了惊愕，就像一颗遥远而明亮的星星：“鸡汤不合你的胃口吗？怎么会喝一小碗就饱了？”
他略带关切的疑问不由得让我心生暖意：“鸡汤很好喝，只是我身体不好，一直吃得不多。这个汤是你煲的吗？”
似乎迟疑了一瞬间，秦昶风眉宇间一丝似有似无的细纹稍纵即逝：“这个汤……是周灵衍煲的。她很关心你的身体，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拿给你的笔记也是她抄的。”
是什么心情在作祟，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嘴里冒出了冷言冷语：“真羡慕她那样的女生，热情又善良，不像我拖着一副不健康的身体，到哪儿都给别人添麻烦。”
这句话传达到秦昶风耳朵里，或许变得有些自怜自哀的意味，他连忙安慰道：“你不要瞎说，你要好好调理身体才会好起来。”
我忽然笑了起来，嘴角掠过的一抹暗影似有似无，仿佛有一丝愚弄的意味：“心脏病人的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一圈，像得知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秘密。我被他的表情逗笑，轻松道：“我已经跟爸爸妈妈说过你来找我的事情了，他们会和学校说不追究的。那明天你还会送汤给我喝吗？”
不知道他是否看穿了我的心思，只见他默默收拾好旁边的碗筷，然后拿出笔记本，细声细语开始为我讲解笔记里的内容。轻风顺着窗沿拂过我细碎的短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叫作满足的味道。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的余晖洒进来时，我才意识到已经傍晚了。秦昶风合上书本，临走才开口：“明天喝老鸭汤好不好？”
我低下头，无意间瞥到秦昶风刚刚被汤渍溅到的衬衣袖口，有一丝愧疚从胸口溢出，但瞬间就被狠狠填埋了。我抬起头望着他美好的侧脸，坚定地回答：“好。”
03.谁都没规定他是你的私人物品
我很清楚自己假装柔弱博得秦昶风这些恩惠的行为特别无耻，但这件事儿不能让别人说，尤其周灵衍不能说。一旦她说了，我会连仅有的惭愧都烟消云散。
可偏偏周灵衍还是做了。
在秦昶风连续给我送了七天汤后，第八天，周灵衍耐不住性子，亲自来拜访我了。
她如校庆时一样夺目、刺眼，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这件事的打击。她的行为甚至更加嚣张，直接推门而入。
彼时，我正坐在床沿上，削好了秦昶风昨日送来的苹果，刚刚咬了一口苹果到嘴里就看到周灵衍的脸了。原本脆爽甜香的苹果忽然没了滋味。
怎么会是她？
或许我的表情彻底出卖了自己，话还没说出口，周灵衍好似料到我要问什么：“你没见到秦昶风很意外吗，顾洛茗？”
她还是一副我最讨厌的模样，目中无人，骄傲得像一只孔雀一样时刻抬着头，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我知道，我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她，无论是因为秦昶风，还是因为自己。
“当然意外，秦昶风原本说好晚上跟我一起吃饭的，因为我明天要出院了，怎么会变成你来了？”我并不客气地还击，自以为底气十足，其实内心惶恐不安。
“顾洛茗，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秦昶风吗？”周灵衍单刀直入，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也罢，这样挑明了倒好，我也不想拐弯抹角了。
“我喜欢秦昶风就卑鄙，那你当着众人的面亲他岂不是无耻？周灵衍，我们半斤八两，你有什么资格跑来嘲讽我？”
周灵衍的手紧紧握成拳，强忍着怒火质问：“你以为装晕住院能威胁到谁？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是当众亲了他，怎么样？你让学校开除我啊？你以为学校开除了我，秦昶风会跟你在一起吗？”
我本想不甘示弱地还击，却听到长廊外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便像戏精附体了一样做出柔弱状：“是，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喜欢秦昶风，但他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他有手有脚，难道不可以作为朋友来看看住院的我吗？”
“顾洛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告诉你，他就是我的私人物品，谁都别想抢！”
“我不是。”秦昶风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他的眼神一改往日的温柔，怒火在眸中幻化成一把冰冷的剑。他直勾勾地盯着周灵衍，问道：“谁叫你来的？”
周灵衍平日里是多么骄傲又倔强的姑娘啊，可听到他的声音时，她眼底闪现的惊慌却如此令人印象深刻。她强撑着坚强说：“秦昶风，你什么意思？你还要陪顾洛茗在这里耗多久？大不了被学校开除，我不怕！你不要再跟顾洛茗来往了行吗？”
“你先回去，不要打扰顾洛茗休息。”
秦昶风的语气虽然软了下来，却仍然带着一丝凌厉。我看着周灵衍慢慢黯下来的瞳孔，知道自己胜利了。
周灵衍离开以后，我和秦昶风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隔了很久，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看着秦昶风说了一句：“对不起。”
是的，我的确在为自己的卑鄙致歉，但显然秦昶风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会突然闯过来，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她你在这儿。洛茗，对不起，灵衍从小脾气不太好，如果她说了让你伤心的话，我替她道歉。”
这是秦昶风第一次不带姓氏称呼我，虽然是为了周灵衍，但我还是打从心底开心。如果没有她，我们也不会这般近距离讲话。
那天，秦昶风在医院陪了我很久，他讲了很多他和周灵衍小时候的故事。虽然我知道他讲这些无非是让我了解周灵衍并无恶意，但这依然不能阻止我打从心底开心。那感觉就像他那从未有我参与的空白时光，他帮我一点点填满了。
我们十分默契，谁也没有提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像认识多年的好友单纯地叙旧。
04.因为秦昶风，我们学会扮演各种角色
我言而有信，周灵衍只是被通报批评，而秦昶风因为成绩优异，连检讨都省了。
但我回到学校后的日子再没有从前那般太平了。
周灵衍的那句话没说错，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确，从小到大，我除了家境优越，放在人群之中根本毫无亮点，不像周灵衍生得漂亮，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但自打我住院后，本就枯燥乏味的校园里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消息。
同学们口中活色生香的“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之间的三角恋情活生生在院系里上演。在他们口中，除去貌美这点与我不挂钩外，我正是那个所谓病娇的“林妹妹”。而“贾宝玉”和“薛宝钗”这对金童玉女的故事，也时常像报告一样刻意传入我的耳中。
听说他们参加市区的钢琴比赛了，听说周灵衍的芭蕾舞又拿了第一。
听说秦昶风表演了钢琴曲独奏，拿了冠军，有琴行高价请他去表演呢。这些消息我从前都要费尽心思去打听，如今却无孔不入地钻入自己的耳朵里。
除此之外，周灵衍还像从前一样和秦昶风在校园里旁若无人地行走。如今不同的是，即使我与他们隔了很远的距离，有同学看见了也会吹起口哨起哄。
我顶不住这样的眼光。时常碰面时，我便会和他们微笑着打招呼，可时间一久，周灵衍的火暴脾气到底压不住了。
南方的冬天来得缓慢，温度一降下来，一起风就会有钻到骨子里的凉意。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他们时常去校外参加比赛，可来来回回，我们总能撞上。
那天我去水房打热水，拧好瓶盖准备离开时，被周灵衍叫住了。
“顾洛茗，你等一下。”
这的确让我感到意外，虽然周围总会有闲言碎语，可是如果周灵衍沉住气，那么我们三人之间必定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在内心嘲笑着她的愚蠢，回过头却冲着她笑道：“有事吗？”
“我看你不顺眼，你知道吗？”她耸了耸肩，披肩的头发投下的零碎阴影却衬得她的笑容十分诡异。
“所以呢？”
所以，周灵衍用行动证明了她的下一步。
她拿起我手中的水壶，滚烫的热水全部浇到她的右腿上。水蒸气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喊弥漫在空气中。我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一时间整个人蒙在那里。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看到躺在地上的周灵衍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两只手拼命按住烫伤的腿。
“周灵衍！你疯了吗？”我顾不得思考，大脑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可周灵衍强撑着一股倔强，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便不省人事了。
她说：“顾洛茗，你不是喜欢秦昶风吗？求我成全你啊。”
周灵衍在医务室醒来后，秦昶风已经赶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周灵衍睁开眼后，一口咬定是我拿起整壶开水浇在她的腿上，周围目睹全过程的同学还没散去，我实在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讥讽她的蠢笨。但我仍然摆出无辜模样，对她柔声细语：“灵衍，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就算你有一肚子火，现在也不要生气，先养伤好吗？”
周灵衍笑得鬼魅：“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吧？现在摆出这种委屈巴巴的表情在昶风面前做戏，挺有一套呀。”
“灵衍，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同学们在旁边看着你抢去水壶泼热水到自己身上，昶风随便一问就会知道事情真相，你何必呢？”我甚至懒得同她废话。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呢？她这般胡搅蛮缠，秦昶风再偏袒她也不能当众给自己难堪。只是想到这儿，我的心底忽然涌出了悲伤：是啊，她再蛮不讲理，秦昶风仍然会陪伴在她身边。
我不再同她争辩，压低了声音：“灵衍，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让昶风陪着你吧，我先走了。”
周灵衍见我要走，忽然变得不依不饶：“顾洛茗，你站住，你把我烫伤了就想跑？你想得太美了吧？”
“够了，周灵衍！”开口的是秦昶风，他终于看不下去她的胡闹行为。他转过身，手扶过我的肩，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05.为你绕一绕，没有什么大不了
初冬的夜来得迅速，我们从医务室出来，天已经暗了下来。昏黄的路灯下，我看不到秦昶风的表情。他不说话，踩在脚下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弄得我的心跟着步子咯噔咯噔响。
我实在想不到此刻该说些什么，顿了一下，决定道别：“这段时间我给你添麻烦了，你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
秦昶风停下脚步，隔了很久才鼓足了勇气开口：“洛茗，以后我们见面，你不必打招呼了，我实在不愿看到灵衍那个样子。”
我仿佛听到了胸口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如同刚刚脚踩的落叶那般飘落在地面上，干涸得没有一点水分，只有被人细细碎碎踩裂的疼。
自尊心瞬间被丢弃，我竟贼心不死地追问：“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那次灵衍去找你，你在病房里说喜欢我的话，其实我听到了。我想，如果我不跟你说清楚，灵衍或许会一直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当朋友了。”秦昶风说完这些，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可我怔在原地接不上话，他略带歉意，再次开口：“洛茗，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吧，还有，真的对不起。”
和出来时的脚步不同，离开时，他每一步都利落干脆，仿佛抛下了心中重担，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终归，还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是啊，是我贪念太深，最初只希望他能注视到我，可真正注视到后，我又开始奢望他的目光能够停留。好在他不再给我白日做梦的机会，早早断掉了我所有的念想。
我无力面对这种挫败，逃避成了唯一的保护伞。那段日子过得恍惚，我索性请了长假在家休养。再回到学校时，我才知道周灵衍已经休学了。
我在同学们的七嘴八舌中得知，那天，秦昶风和周灵衍在校医院大吵了一架，从前在学校形影不离的两人形同陌路，周灵衍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办了休学手续。我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他分明那么喜欢她，可我无从问起。我自知不够正直，但最后的尊严告诉自己绝不能乘人之危。更何况他亲口告诉我，让我不要再靠近他。
秦昶风啊，你一定不知道吧？后来我时常会思考，命运到底是一件多作弄人的东西。当我决定远离你，离开这座城市时，为何又再次退无可退，绕了一圈只为遇见你？
你一定不知道吧，那年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作为新生代表在国旗下宣读演讲稿，白衬衣上戴着校徽，晨曦的光打在你的侧脸上，那么纯粹又美好。你白皙的脸映入我的眼眸时，我的心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后来我开始留心你，才发现每次你会从四楼跑到三楼等一个小姑娘一起回家。再后来，我费尽心机打听到你考入的学校，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上演了一通学渣的逆袭，追逐过去。
到底是你的魔力太大，还是我迷了心窍？我悄悄注视你那么久，没想过会因为住院与你产生交集。那一刻心中蕴藏至深的种子骤然疯长，我真的舍不得放弃。
当我终于狠下心不再围着秦昶风的生命轨道转来转去时，却又得知秦昶风独自去澳大利亚做交换生的消息。
不仅如此，他念哪所学校、哪个专业，消息都精确无比。那个烈日炎炎的盛夏，我抱着他留给我的英语笔记没日没夜地学习。是什么力量推动着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以七分的成绩考过了雅思，申请到了留学的名额。
当父母看到成绩单时，他们诧异一向不爱学习的我怎会取得如此好的成绩，同时松口准许我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未来的路。
秦昶风，你看，自打初遇，我的生活便全部围绕着你。如果我让你为难，也请你一定要原谅，原谅这某种意义上的阴魂不散。
06.用自己的方式创造属于我与你的诗篇
秦昶风在阿德莱德遇到捧着教科书的我时着实惊讶了一下，愣了好几秒后，他竟主动叫起了我的名字：“顾洛茗？”
远在他国，这样的相遇的确足够让人意外。
我压下忐忑，调整好心态，露出最自然的微笑：“这么巧，你怎么会来这里念书？”
人就是这样吧，在新城遇到旧相识总会觉得分外惊喜。他似乎忘记了曾经我们的道别，竟意外开始了寒暄。
偌大的校园里，我们一次又一次偶遇，往日里尴尬的关系开始破冰。偶尔课程不多，我们会结伴去植物园和艺术馆。短短一学期的相处，竟比我近六年来从旁人嘴里了解的他远超太多。
从前，秦昶风在我心里像一个遥不可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如今近在咫尺，我才发现，原来他也要通宵达旦背书才能保持优异的成绩。他吃饭不吃香菜，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不能吃葱是因为他吃了，身体会起小红疹子；他还会因为喝碳酸饮料对身体无益，保持喝白开水的习惯。他讲这些时的自然姿态让我感到惊奇，我们像旧知己、旧好友，却独独不像能让彼此怦然心动的情侣。
在一起搭伴的时间久了，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秦昶风时常会拿我当拒绝女生的挡箭牌。有蓝眼睛妹子用英语询问他是否有女朋友时，他会礼貌地用英语给对方介绍：“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叫顾洛茗。”
谎话说久了，也许人会不由自主代入进去吧？新学期，仍有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入校。新来的交换生是一个女孩，她眸子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凛冽锐气令我觉得似曾相识。当她冲向我和秦昶风时，有一瞬间，我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周灵衍。女生明耀又尖锐，冲着秦昶风张口表白：“学长，跟我在一起吧！”
秦昶风明显愣了一下，下一秒拿出了自己熟悉的拒绝版本：“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旁边这位。”
“别闹了学长，你们的事儿在×大那么轰动，还有谁不知道？周灵衍和你青梅竹马，你都可以抛下她跟顾洛茗在一起，为什么不能试一试跟我认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她的话太尖锐了，让我忍不住乱了心跳。我不知道秦昶风听见这些话作何感想，他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既然你连我抛弃青梅竹马都知道，难道想不到我对顾洛茗的感情有多深吗？”
“为什么？顾洛茗相貌平平又诡计多端，当年还用热水浇了周学姐，害她不能再跳舞！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旁？”
旧事重提，当初一幕幕在脑海里交错的回忆剪影仍让我胸口一窒。只是这一次，秦昶风连犹豫都没有，他语气坚定地拒绝了女生后，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风渐起，暗下的星光照不清他开口时的表情，可任由风云呼啸，那句“凭我喜欢她”都没能从我耳边吹过。
“凭我喜欢她。”简单的五个字，却如此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口。那样坚定又认真的语气，让我差一点相信那绝对不是为了拒绝别人才找的托词。
但我更知道，如果再这样迷失下去，总有一天我会万劫不复，再也无法抽离。
为了转移自己对秦昶风全部的注意力，我开始努力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在澳大利亚的日子，我迷恋上了手雕，跟着一个本地师傅天天在工作室里雕版画。我常常坐在椅子上画一下午的画也不觉得困倦，说是避开他，但我的画里全是他。
临近毕业，我雕了一幅画送给秦昶风，并叮嘱他必须回国以后才能拆开。
秦昶风嘲笑我故弄玄虚、爱卖关子，我只是打趣回了一句：“这么久你才发现吗？”
可是秦昶风啊，尽管我卖弄了这么多年的关子，喜欢你这件事我却从来没卖弄过。
07.圣诞老人可不可以原谅我说一次谎
在阿德莱德度过的最后一次圣诞节，我约了秦昶风在我们第一次重逢的教学楼树下见面。我借着暮色郑重其事向他告白了。
“秦昶风，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想告诉你。”
这一次，我努力看清他的瞳孔，那里有比星宿还耀眼的柔软月光，似乎在不急不躁地等待我即将倾诉的情肠。
“我很喜欢你。”
秦昶风并不惊讶，一如当初他和我开玩笑时那般扯起嘴角：“这算哪门子秘密，这可是很早以前就背着你听过的秘密了。”
我止住了还想说的话，原本我还想问他是否可以试着喜欢自己，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是啊，既然我要告诉他秘密，又如何故弄玄虚下去：“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周灵衍抢走我的水壶，将热水泼在自己腿上时，她的右腿其实早已经受了伤，以后都不能再跳舞了？”
他的眉梢皱起，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
“那年她单独去参赛，右腿意外受伤，然后故意用热水泼了自己嫁祸给我。她并不是愚蠢，而是为了和你发生争执，为了让你觉得她胡搅蛮缠，这样她才可以安心离开你。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学钢琴是因为她爱跳舞，她更清楚你家人一心想让你学习金融。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已经毁了，不想再亲手毁掉你的未来。她因为太清楚你对她的感情，才会选择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成全你。”
阿德莱德的傍晚，星星在天空中盘旋。我刻意不去看他的脸：“而我从小身子虚弱，贫血是常事，在校庆上晕倒那次完全是因为我的私心故意装出来的。我无非是仗着你心软，才会编出心脏病这样丝毫没有逻辑的谎话博取你的同情，没想到你真的一直相信我。就算在国外，你也为了我的身体和情绪一次次照顾我。连你出国的消息，也是周灵衍跑来告诉我的，不然我们在这儿一次又一次相遇，你以为真的是老天安排的机缘吗？可是秦昶风，我不得不告诉你，其实她才真正需要你。”
“顾洛茗，你为什么要现在来告诉我这些？”他的语气里有我听不出的情绪，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坦白从宽：“因为你现在该学成归国，而我听说周灵衍的腿恢复得不错，并不影响你们未来生儿育女。”
我假装轻松的语气，却分明感觉到口腔内牙齿用力，已经咬出了血。
“其实我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你。正好你决定回国，而我还要留下来读研，跟你规划的生活实在扯不上边。我不如早早告诉你真相，也好过你未来发现时让我难堪。”
夜幕暗了下来。秦昶风的侧脸犹如当年那般看不清神色。只是这一次，我终于决定捡起自尊，比他先走。
记得四年前，周灵衍拖着缠满纱布的腿找到我时，若说我不震惊，那一定是骗人的。
一向那么骄傲的她，像一只斗败的孔雀，再也张不开翅膀。
“顾洛茗，我无意间在校报上看过你的文章，那篇《你似圆月昶昶，我拾秦风凉凉》是写给秦昶风的吧？其实，后来在大学里看见你时，我一点都不惊讶。能写出那样隐忍的文字来表达感情，谁能看不出来你喜欢他？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他毕业后家里人会安排他出国留学，借着这一次的腿伤，我提前休学，他很可能提早出国，所以你愿意跟他一起去吗？”
我不知道那时周灵衍鼓起勇气来找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时心里到底有过多少挣扎，但我知道自己那颗逐渐平复的心再次激烈、疯狂地跳动起来。
“坦白说，我挺嫉妒你的。足够优越的家庭条件，还有父母的疼爱，都是我从来没有的。我只有一双腿，我要靠着它们才可以和昶风一起奔跑。现在它们这个样子，我想自己还是不要拖累他比较好。其实认真想一想，像他那么优秀的男生，以后身边还会有别的女生啊，如果是别人，那不如是你。顾洛茗，我为自己曾经对你做过的所有行为道歉，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也是帮你自己。”
秦昶风，你知道吗？那时候的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对你的爱不比周灵衍对你的少。但是日子久了，我才知道瞒着这些秘密站在你身边的我，跟周灵衍相比真的不值一提。
更何况，这些年里我仗着喜欢你把这些秘密瞒了这么久，用这样的理由靠你越近，我越觉得自己卑鄙。
爱这样美好的字眼，又怎能任凭我用这种方式肆意亵渎呢？所以这一次，让我骗骗你，也骗过自己，装作没有那么喜欢你。
所以，你一定要原谅我啊，原谅我到现在才告诉你。
终
念研三那年，我在微博上看到周灵衍晒她同秦昶风的婚纱照。周灵衍笑得明艳美好，秦昶风揽着她的肩，温柔至极。照片下的留言清一色是恭贺他们两小无猜，修成正果；郎才女貌，实在幸福。
可我终于没忍住，还是失声痛哭了。
照片里，他们婚房的一角挂着我曾经学版雕时送给秦昶风的那一幅画，那是我凭借记忆雕刻的第一次遇见秦昶风时他站在国旗下致词的样子。
风轻轻扬起他细细碎碎的刘海，把他扬进我的心里。
秦昶风，你看，我骗了你那么久，你还不计前嫌把我送你的礼物收藏了。
秦昶风，你知道吗？看你现在这么幸福，我其实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功劳。因为在全世界觉得你们相爱是顺理成章时，我会窃喜自己的爱并不是那么莫名其妙。
起码，在你偶尔想到我的那一刻，你知道在这地球上的某一角，喜欢你的顾洛茗从来没有为了拥有你变成一个坏姑娘。
作者的话
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篇稿子，结尾的时候戳心了很多次，就连写完结局，我仍觉得总有那么一个瞬间，秦昶风一定对顾洛茗动过心，哪怕只是一刹那，但对她而言，足以过一生。
——嵇荷（新浪微博@嵇荷A1mo）
更新时间: 2019-12-04 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