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倾肺腑

发布时间: 2021-03-01 20:03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余生倾肺腑

文|石明了

人遇见或听到美好的事情总是容易产生美好的幻想,在参加完姐姐的婚礼后,我生出想要接近窦有清的勇气便是如此。只是那场婚礼温柔的哄骗,竟就是我求而不得的开始。

今天是10月19日,从我7月17日在学校对面的咖啡馆里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93天了。

我对他目成心许。

我在咖啡馆喝了三个月咖啡,也默默留意了他三个月,画了不下百张他的画像。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叫什么。

室友策策说,我在暗恋男神这件事上有着六十岁老奶奶的深沉与慈爱。

我光顾了三个月咖啡馆,和店员苏青混得最熟。今天给我送咖啡的时候,她还问我要不要来这里做兼职。我在喝咖啡与端咖啡之间摇摆不定。

看了看他,他还坐在往常的位置上。

今天他桌上摆了高脚杯和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红酒。那边灯光昏暗,衬得他五官深邃,忧郁颓靡。哦,忧郁颓靡是真的,不是灯光导致的错觉。我还没从见过他这样的状态,可能是感情受挫,我忍不住猜测,脑海里已经补全了很多画面。

忽地,隔壁桌那对小情侣弄出了很大的响动,女生声音骤然拔高:“要走把那四十万还给我你再走。”

有四十万那么多,英俊的男人起了身,可能是想跑。

女生伸手想拉住他,但男人很容易就挣开了,大步向门外走去。外面华灯初上,男人抬手招到了的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就是起身想跑,我没有想错。

女生在男人走后捂着心口软绵绵地倒下去,我和苏青手忙脚乱地去扶。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店长。

沉郁隐藏起来,他利索地安排一切。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边,被他身上淡淡的酒香熏得有些发热。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我心跳如鼓。

顾毓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目前还没脱离危险。她父母之前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和四十万的事情,所以直接报了警。

警方详细地询问了我们当时店里的情况,店里监控恰巧坏了,他和苏青都没记住多少东西。只有我记得最清楚,向警察要来了纸笔,画出了那个男人的画像。

苏青看了很激动:“是他是他就是他!”我真怕她唱出《少年英雄小哪吒》来,然后她狂摇我胳膊,“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你记性好上天了啊!”

这人就不能夸夸我的画技吗?

我甚至还背出了那个我随意扫了一眼的的士车牌号,窦有清眼中惊讶更甚。这对我来说,其实是轻而易举的。

他叫窦有清,名字与气质十分相配。

从警察局出来已经很晚了,苏青被男友接走。我有东西落在咖啡馆,便和窦有清一道回去取。

“肖婉?”他叫我,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他今年二十九岁,和我估计的差不多。从咖啡馆走掉的那个男人是有案底的婚骗,不同于他英俊之中的世故圆滑,窦有清有那种成熟的魅力,又给人很干净温暖的感觉。

“今天谢谢你了。”他说。

我摇摇头:“没什么。”

的士上,他坐在副驾驶座,一只胳膊抵着窗户。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眉心,仿佛很是疲惫。路灯的光映在他侧脸上,有碎发搭在他额前,车玻璃上侧影朦胧。

我偷偷看着他,喜悦不可抑制地蔓延着,心里的小鹿却又好像叼着烟问我:“就这样?我不撞,不撞。”

但没过多久,“咚、咚、咚”的声音还是慌乱又清晰地响起。

我不愿意再沉默地喜欢他。

我再去咖啡馆画画的时候,苏青给我端来一杯抹香奶绿。窦有清帮我点的。我一抬头,窦有清正看着我。后来他告诉我,我低头画画的样子像他一位故人。

我很害羞地笑了笑。

顾毓的母亲从医院打电话来希望我们过去一趟,说顾毓醒来了,但她不相信深爱的男友是骗子,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到了医院,她母亲双眼红肿着,低声恳求我们劝劝她。

顾毓不肯见警察,我便把那天警察的话全部复述给她听。她大约也没力气歇斯底里了,只沉默地看着我,然后拿起了手边的玻璃杯。

玻璃杯迎面而来,我机灵地躲过,余光看见窦有清朝我伸出的手又放下。

窦有清带我退出了病房,确认了杯子里不是热水,他神色松了些。

我有感而发,指了指病房,对他说:“她真的很爱那个人吧,无法接受他是个骗子,所以谁的话也不听。”

窦有清回头去看病房,看得很认真,仿佛受了某些隐秘的触动,他说:“或许她只是无法接受爱人从此离开,是骗子还是什么,远没有这个重要。”

我哑然,这么说也有可能。

窦有清是背对着我的,我自然看不到他有些怅然的目光透过病房门上窄窄的玻璃小窗落到了哪里。

我轻快地对他说:“我们走吧。”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两秒,然后说:“好。”

那天回去的路上,窦有清答应了我去咖啡馆做兼职的事情。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策策,策策惊讶不已。

“大佬,”她用了一个极不恰当的比喻,“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没见过这样的大鹏,我白了她一眼。

在咖啡馆做兼职之后,我和窦有清的接触多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比如,以前我远距离观察他,发现他左手中指的右侧有一个小文身,他将手指并拢后不太明显,现在我能看清那里纹的是什么了。

苏青告诉我窦有清虽然常在店里,但他不大管事,也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在店员心中存在感稀薄,我没看出他是这里的老大也情有可原。

但进入十一月,窦有清的行踪突然成迷,我很奇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有一天他依旧不在,一个女生来找他,看到店里只有我们时脸色很差。

苏青悄悄和我八卦:“我以前见过她,她超喜欢店长,啊,这几天店长肯定在躲她。”

“那店长呢?不喜欢她吗?”

苏青神秘地摇摇头:“店长可从来都洁身自好。”

我看出窦有清洁身自好了,但也太自好了吧,也不知道他喜欢哪一挂的。一想到至今我连他微信都没加上,我双肩就垮下来,像折翼的天使。

但我万万没想到,很快我就抱到了金大腿。

我是在离咖啡馆不远处有点偏僻的街口碰见江阿姨的,她拉着一个马卡龙色的行李箱站在那里左顾右盼。路过她的时候,我们有一个短暂的对视,我因她与窦有清有六七分像的脸庞而生生顿住了脚步,她则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小姑娘,你知道附近有个咖啡馆在哪里吗?”

我的金大腿就是这样出现的。

江阿姨来看儿子,但儿子失约了,没去接她,她又不知道儿子的新住址,凭记忆找到咖啡馆附近已是极限,在街口吹了十几分钟冷风才遇见我。

我也联系不上窦有清,便准备带她先回店里,但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右脚,问我:“还远吗?刚才不小心崴了一下。”

我送她去了医院。

江阿姨在那里终于联系到了儿子,在电话里要求了一大堆补偿。等窦有清来了,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他看见我,愣了一下。

江阿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送我来的小姑娘,快和人家道谢。你干吗去了?不是说好了去接我?我等你好久。”

窦有清放下手里的东西,先是和我说了谢谢。然后有些无奈地回应母亲的质问,但也没细说,只说临时有事耽误了。江阿姨轻轻哼了一声:“难道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后来我才知道,江阿姨其实是性格非常可爱的小女人。在窦家,她就是父子两人的公主。那天大概是因为有我在,江阿姨没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施展,所以轻易原谅了不靠谱又不贴心的窦有清。

很快窦有清就把江阿姨接回家休养。因为我是他的店员,江阿姨对我更多一分热情,自己一个人在家做的甜点总会让窦有清给我带一份过来。

周五下午,我突然接到了江阿姨的电话,她邀请我去家里吃饭。

江阿姨不方便出门,我便去超市挑选食材。在电话里,江阿姨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告诉我该挑什么样的果蔬肉食。这种亲切让我受宠若惊。

窦有清家的装修是很冷硬的工业风格,但细节之处又不失新意。只是江阿姨不免要和我抱怨这屋子太没有生活气息,冷冷清清的,让她躺在床上都不想睁眼睛。

江阿姨厨艺极好,提起家人的时候满脸温柔,是从未被岁月苛待过的样子:“有清和他爸爸的胃被我养得可刁了,上大学的时候有清吃不惯学校里的饭,但他自己学着做,竟然也做得有模有样。”

我想象不出窦有清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正出神着,窦有清回来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居家的窦有清,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杂志,穿着江阿姨给他新换的粉色拖鞋。我没来由地想到了多年后他子孙环绕的模样,心里痒痒的。

那天之后,我去窦有清家的次数慢慢多起来。江阿姨很喜欢我,连我和室友需要换地方租房子,都是她为我联系的。和窦有清家同一层,隔了几户。为这意外之喜,我多付了一成房租在这个高档住宅区里。

搬家的时候我没告诉窦有清,他回来后才知道。

“只有你一个人住?”他问我。

“室友晚些时候搬来。”我说。

我在收拾客厅,窦有清西装笔挺,松了松领带迈过一室杂乱,正好来到一摞画稿前。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随手翻了起来,然后发现画上是他本人。

我画得逼真,画中的他神态各异,前前后后近百张。

窦有清拧起了眉,表情不太对。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变态。

我故作随意地解释:“只是练手的,你可是个好模特。”

但窦有清并没有顺着我的话调笑几句,给我一个台阶下。

他走后,我沮丧地坐到了地上。我惹他不高兴了,我心想。再一联想到他对异性的态度,我就不安起来。

我靠近他的过程有太多意外因素,不足以支撑我触碰他的底线。根据我的观察和一些来自苏青的内部消息,他的底线就是身边异性不能对他有其他想法。真不知道是多少女生惯出的毛病。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窦有清待我一下子疏离了很多。我当然不甘心,小心翼翼地装作没有发觉,但我低估了窦有清的冷漠。

终于在我又一次出现在他家的时候,他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那天他刚一回来,就看见了坐在他家沙发上手足无措的我。江阿姨见他回来了,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和他说起我的遭遇。

“你看婉婉运气多差,手机钱包钥匙都丢了!还好搬过来了,能和咱们有个照应,不然一个女孩子该去哪儿呢?来,你快去洗洗手帮我把饺子煮了去。”

我心里祈求江阿姨不要再说了,窦有清的脸色已经很差了。他皱眉问我:“你的室友呢?”江阿姨替我回答:“她室友今天回外地的家里有事。”

我只能小声嗯了一声。在窦有清审视的目光下,我感觉我是个对长辈下手的感情骗子。江阿姨等不及窦有清帮她,自己端了饺子去厨房。

只剩下我和窦有清。他脱掉外套在我对面坐下,神色清冷,直截了当:“我的一个朋友之前做了件非常过分的事情缠住了我,所以那天我没能去机场。我不喜欢她这样不择手段的女生,我也不喜欢有人利用我的家人。”

一瞬间我的心里就好像裹进了一块顽劣的冰,凉得一抽一抽的。我无法开口向他解释,我已经准备去咖啡馆先把这一天的时间糊弄过去了,是电梯里遇见阿姨,她要带我回来的。知道阿姨脚上有伤,我不敢让她和我拉扯太久。他不会信的。

这顿饭吃得不知滋味。江阿姨不知道我们的对话,她对我说的每一句洋溢着热情与喜爱的话,都让我如坐针毡。匆匆吃完饭,我落荒而逃。

我没什么别的朋友,因此无处可去。我回到了咖啡馆,起码那里还有热水喝。

窦有清最近不来店里,我下午一直在这里窝着,窝到只剩我一个人。肚子早就饿了,也不想干耗着,我把关门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身上裹了我从店里找到的苏青的一件厚卫衣,又戴了一个夸张的圣诞帽,看起来非常滑稽。兜里仅剩的几块钱只能买到干巴巴的面包,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吃,与冷风为伴。

这点东西不够果腹,我望着整条热闹的街道,用目光搜寻了一遍,没有什么可以免费得到的试吃品,除了我脚边的一袋饼干。这个独立包装的小饼干看起来已经被踩碎了。包装袋上全是污泥,我刚一出来就注意到它了。

我通过憋气来减轻饥饿感,但并没有用。我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袋饼干。

我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饼干,但是下一秒它就被一只手抢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手的主人把它抛进了垃圾桶里。

不,我其实是有点想吃的。我在心里喊。一抬头,对上了窦有清幽亮的眼睛。他皱眉问道:“你就打算吃那个?”

一出现就是一副训人的面孔,但当他的目光停留在我头顶时,表情又变得一言难尽。

这一次我是被窦有清带回家的,不用再被他猜测别有用心地利用他的家人。他和我道了歉,把车内的暖气开到最大,我终于肯脱下头上的圣诞帽,顺便点点头接受他的道歉。

江阿姨见到我回来,趁窦有清不在场的时候悄悄朝我眨眼,一脸“你放心住”的表情。

我感激地笑了笑。

江阿姨给我做了好吃的,窦有清看着我吃完,然后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睡。难得会这么照顾我,虽然他只是为了赔罪。

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躺在窦有清的大床上没什么睡意。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雪,是今年的第三场雪。我起身去看,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看了一会儿,我推开卧室的门去倒水喝,却意外地看见了窦有清。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没有开灯,茶几上倒着几个酒瓶。他喝醉了。巨大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灯光璀璨,魔幻一般绚丽。借着光,我看到他眼眶微红。

我走过去坐下,他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罐啤酒。我小口喝着,没有贸然开口。过了会儿,他又递过来一封信。

白色的信笺整洁如新,我展开一看,只有几行字:

我说过我想生个女孩,现在应该已经实现了。如果你还没有结婚,希望不是因为我,否则我的良心会不安,但也不会一直这样。过去无须留恋。二十九岁安。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窦有清变得话多起来,眼睛里好像藏了山又藏了水。

这封信来自他的前女友纪野希子,一个留学中国的日本女生。像所有深爱彼此的情侣那样,关于他们的回忆生动鲜活,浓烈如酒。结局却是在他们去美国深造之际,纪野希子失信了,从此像一滴水珠融进大海般杳无踪迹。

“你知道超忆症人群吗?”他问我。

纪野希子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有人问一个超忆症患者A,如果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会在那之前做什么。

A从小记忆力超群,任何一点细节都不会遗忘。小时候被小伙伴当作怪物,长大后被同龄人嫉妒孤立。A一直很孤独,直到有一个女孩走近他。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们不是恋人,A却觉得这就是他的爱情。但女生后来还是离开了他,在一年零三十四天后。

A说,如果能得知自己的死期,他会提前一年零三十四天躺在床上,余下的时间全用来完完整整地回忆他与她短暂的时光。

超忆症啊,这么听着真让人悲伤。

“我像不像A?我21岁认识她,相恋四年后她离开,今年我29岁。”窦有清问我。

他用四年爱她,又用四年沉浸在一场旧梦中,像信徒一般以回忆为生。

“她离开前给我留下了这封信,让我29岁的时候再看。她生怕我放不下她,还特意隔了四年给我一封信掐断我的念想。我们说过,29岁还没结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当时以为毕业就能娶她的。真残忍啊她。”他笑了一下,“我的生日在10月19号。正好是认识你那天,但是当时我没敢拆。”

我想起那天他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桌上摆了高脚杯和一瓶红酒,不认得是什么牌子。那边灯光很暗,显得他五官深邃,忧郁颓靡。他那天心情很不好,我还恶意揣测过他是不是感情受挫了。想起在顾毓的病房前他说的话:“或许她只是不能接受爱人从此离开,是骗子还是什么,远没有这个重要。”想起他针对异性时,冷漠的底线。原来,缘由是这样的。

我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内心不知滋味。我听见自己询问他的声音:“那你结婚吗?”

窦有清沉默了好久,最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轻轻将信收回去,叠好,说:“结啊。”

于是我又问他:“你看我怎么样。”

江阿姨又住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我和窦有清一起去送她。自那天晚上后,我和窦有清的关系不明不白地近了一步,他不再抗拒我的存在,我能看出江阿姨发自内心的欢喜。

窦有清平时也画些设计稿,他的客户都很特别。那天之后我就变成了他的临时助理,放了寒假,我跟着他到处奔波。他替我挡酒桌上的酒,我在深夜里给他煮面,这时候总能想起江阿姨提起为心爱之人下厨时的幸福神情。我很爱窦有清,嫁给他的念头在心里疯狂地生长,我想这不是不可能的。

去法国出差的时候,在巴黎市中心的塞纳河南岸,我们拍下了唯一一张合照,背景有埃菲尔铁塔的一角。他戴着白围巾,穿着立领大衣,眼神恰好落在我身上。我那么喜欢画他,但是,我没有画过这张照片,也没有画过那个场景。

除夕那天我在家里的小阁楼给他打电话,父母在客厅看春晚。窦有清问我有什么新年愿望,我说我想早点结婚。他在电话那头只是笑笑。

窦有清等了纪野希子四年,等到的不过是那样一封信,那是她离开的决心。即使他还放不下她,他总是要结婚的,我可以是他最好的选择。

寒假很快过去,大家都在为毕业做准备。策策已经拿到了两家公司的offer,我也在挑选去处。最后几个月时间过得格外快,一转眼我们就走出了象牙塔。毕业舞会上,窦有清来当了我的舞伴。

我曾以为这是最好的开始,如果纪野希子没回来的话。

是的,她回来了。如信上所说的那样,还带着她公主般可爱的女儿。

那天是7月17号,我第一次见到窦有清的一周年纪念日。我约了他看电影,他失约了。我等到午夜场散,然后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回家。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出现,身上有淡淡的烟味。我从未见过他抽烟,没想到他会抽烟。

他说抱歉他昨天失约了,因为他昨天见到了纪野希子。

这对我来说不啻惊雷。

纪野希子已经有了个三岁的女儿,两个月前刚刚离婚,从日本来到这里。

窦有清在咖啡馆的时间骤减。

当我在微信上看见他分享了纪野希子摄影工作室的地址时,我找了过去,说不清是出于什么目的。

见到我,纪野希子也没有惊讶,朝我温柔地笑:“你就是肖婉?听窦有清提起过你,初次见面,你好。”

她一身白色刺绣长裙,栗色的长发垂在胸前,面容清丽,娴静极了。我一时有些呆住,这就是他爱的人。

我们在她工作室旁边找了一家咖啡馆。

纪野希子也是学美术的,当时她和窦有清就读于这座城市。窦有清曾为我点过一杯抹香奶绿,说我低头画画的样子很像他一位朋友,想必就是她了。

“我一直以为窦有清在国外生活,所以我才回这里的,没想到他因为工作还在这里。”到底是宿命一般的偶遇,她说得诚恳,想要安抚我什么,身为人母,她比任何人都善解人意。

之后我和她去幼儿园接了她女儿团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窦有清,他和纪野希子对视一眼,默契地什么都没问。

我和纪野希子保持了联系,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故事。

幼时她弟弟因为她瘸了双腿,她因此受到整个家族的指责。大学她逃避现实,来中国读书,认识了窦有清,就在准备和窦有清一起出去留学之际,母亲因家族利益逼她回去联姻。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我没后悔回去,至少我现在和纪野家脱离了一切关系,还找到了摄影的乐趣呢。”

用一段婚姻换取半生安宁,她说得释然,但其中辛酸必定不少。纪野希子人很好,配得上窦有清所有的爱,我恨都恨不起来。可我爱窦有清,他们现在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我不想放弃。

我不想记得那天公寓断电时,刚洗完澡的我抱了怎样卑劣的念头想要裹着浴巾去找窦有清。我鬼使神差地出门,当窦有清家的门打开之后,借着屋内橙色的烛光,我看见给我开门的纪野希子。相顾无言之际,来电了,周围瞬间灯火通明。

我无比庆幸我没有头脑发昏,在出门前到底穿好了衣服。所以此时站在纪野希子面前,我可以无耻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说我是来借蜡烛的,以此保全我可怜的自尊。

我在客厅坐下,团团亲切地挨着我,为我介绍窦有清给她新买的娃娃。这间屋子已经被各种温暖的东西填满,不再是江阿姨口中冷冷清清的地方。窦有清在厨房做饭,那是我曾经无法想象的模样。

我想起江阿姨说他在大学的时候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好的厨艺因爱人而生,这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还看见窦有清看纪野希子的眼神,有我从未见过的炙热情意。这眼神她一定很熟悉吧?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8月初阴雨连绵,一如我低落的心情。窦有清对我或许曾动摇过,但现在那种情愫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下午六点钟的天空已经像铁幕一样,乌云低压。纪野希子很忙,她的工作室正是艰难起步的时候,窦有清替她去接团团,我执意要跟着,拿了雨伞爬上他的越野。

幼儿园门口有些拥挤,在马路对面,我撑伞在车旁等着,窦有清进了幼儿园。

出来的时候团团明明被他抱在怀里,但不知为什么挣扎着下来,不等窦有清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向了马路中间。

有车恰好飞快驶来。暴雨肆虐,我眼前只剩下一片虚影,头脑里轰鸣不止。

纪野希子赶来医院的时候,和浑身血水混合的我一样狼狈。

团团扑了过去,抱着她大哭:“窦爸爸是不是要死了?都是团团不好,不该去捡娃娃。”

纪野希子精致的脸上没有血色,抱着团团麻木地坐在我身边。我勉强去买了些水和面包回来,但谁也没有碰一下。

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昨天我回家时,在楼下撞见窦有清把纪野希子抵在车门上亲吻的场景,反反复复,好像着了魔。

快到凌晨,窦有清的父母从外地赶来。本就着急的江阿姨看见纪野希子又惊又气,当年她离开时窦有清就因为她出过事,现在又是因为她。

团团在纪野希子怀里睡着了,她小心地把女儿递给我,起身向窦有清的父母道歉。他们还说了什么,我不想去听,我只盼窦有清平安。

事后我回想,那时候我还想过什么呢?是希望江阿姨能把纪野希子赶走,还是想象窦有清会失忆,再醒来后只属于我一人?

可惜都是妄想。

一天之后,窦有清转入普通病房。在明媚的午间,他喃喃着纪野希子的名字醒来,他的父母也在,一家人喜极而泣。

我默默退出病房。

在楼梯间,我木然地穿过正在吵架的几个人。下了半层楼,听见其中一个女生失控地喊:“凭什么因为你爱他就能得到他,让我成全你,以为人人都是圣母吗?”

我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这句话戳得我五脏六腑拧在一起疼。

所以你看,明知无望还要肖想,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人。

纪野希子答应了窦有清病房中的求婚。冷静之后的江阿姨清楚儿子的心意,纪野希子本就是她属意过的儿媳,兜兜转转,如今也算圆满。

而我对窦有清的爱,以沉默开始,终将以沉默结束。

半月后窦有清还没出院,他没能来送我。

8月21号的黄昏,远方火红的落日像包裹着岩浆想喷涌而出,余晖中我踏上了去意大利的飞机,到一所知名设计学院继续学习。

诅咒一般的巧合,今天距我第一次见到窦有清,有一年零三十四天。

在那场雨中,他不顾生命危险护住了团团,我就知道,此生我再不可能多靠近他一分。

我去和他道别的时候,他说祝我好运。他不知道,我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他了,只是他眼神似海,却从不能以我为蓝。

他曾问我他像不像故事里的A,我没有告诉他,他不像。他手指上文着的是纪野希子的名字,承载了他和她无限缱绻的好时光。他得到了她。但故事中的A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个女生。

我也是一名超忆症患者。

我能轻易说出随意瞟过一眼的的士车牌号,能靠记忆把窦有清画得像照片一样逼真。与窦有清相处的一年零三十四天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一帧定格的电影。

余生无望,仍肺腑相倾。

我才是故事里的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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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3-01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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