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晓晗
1
狭小的更衣室里，红豆摘下那顶刺着M的帽子，随手扔在椅子上，麻利地换下制服。从储物柜里拿出便装，拆掉马尾，用小瓶香水对着自己猛喷几下，掩盖身上的油炸味道。之后对着储物柜的镜子涂了个口红，煞有介事地抿抿嘴巴，拿起红豆派放进自己的斜挎包里，利落关上储物柜的门，向门外走去。
她和夜班的同事告别，穿过一条斑马线，一边奔跑一边挂上耳机，是D最喜欢的那首歌。她每天从麦当劳下班的时候都会听这一首歌，循环个四遍，就能走到家了。
红豆走到家楼下，突然停在便利店门口。跑进去，快速地从货架上拿了几袋零食，推到李店长面前，之后拿出钱包，低头从里面翻找着零钱。李店长慢条斯理地扫过一个个横条码，放进袋子里递给红豆，红豆接过袋子，找零垫在一个白色信封上，李店长双手托着一起递给了红豆。
“你男朋友给你的。”李店长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尴尬，“出门再看……也是他嘱托的。”
红豆懵懂接过信封和找零，一瞬间变了脸色，关于不吉利的事情，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确得可怕。她拿着塑料袋走出去。李店长透过玻璃窗，看到红豆拆开信封。一把钥匙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之后再也没站起来，三分钟后变成号啕大哭。李店长在身后看着她，无奈摇头。其实，他知道剧情会这样发展，“出门再看”这句话也是他自己加出来的，因为这不是红豆第一次被分手。就是这么倒霉，五年来，几次分手李店长都当了见证人。有一次就在便利店里发生，红豆不知哪来的神力把一箱牛奶砸下来，后来李店长跪在地上擦了一晚上。整个过程中，红豆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哭，一边哭一边叙述自己为了这任男朋友付出了多少，改变了多少。李店长觉得她哭着絮叨的样子又可恨又可怜，于是随手递了一盒被砸扁的牛奶给她，说请你喝的。红豆咕嘟咕嘟喝起来，被塞了满嘴牛奶还是不忘说。睡前喝牛奶这件事还是和A学来的。
2
五年前，李店长加盟了这家便利店，刚开业的第一个礼拜，红豆勾着A的胳膊来选了一堆生活用品。每拿起一样东西，都会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人，你用这个牌子的浴液吗？你吃这个牌子的泡面吗？男生拿起另外一包泡面，说我更喜欢这个口味。之后每次来便利店，红豆都选这个口味的泡面，分手之后也没改变。便利店对面是个没电梯的老公寓楼，多是一些外来工作的小白领租住在里面，依仗着他们，便利店的生意兴隆。红豆也不例外，几次在便利店里吃着选着东西，拿着手机用家乡话和爸妈聊天，先开始还总兴致高昂地说带男朋友回家，后来变成了一提到这个话题就烦躁得捏泡面。李店长为此哭笑不得。(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红豆的第一个男朋友A就是那个爱吃海鲜味泡面的大学同学。也是因为他，红豆留在这个城市，两个人租住在他公司附近，潦草好奇地开始了同居生活。
可能是因为不是红豆的主场，这却是A从小长大的城市，又或者是她爱他多些，所以红豆在生活中，处处揣摩A的样子，直到后来，两个人结账时说没有零钱都可以异口同声。后来分手，可能也是A觉得，都没有结婚，两人之间都已经再也没有神秘感，又如何面对日后的漫长岁月面对一面镜子生活。他在便利店里拿了新品种的泡面，跟红豆说，我想换换口味，抱歉。
虽然结束了这段感情，红豆还是学着A曾经的样子去生活，吃过去的泡面，买过去的沐浴露，用过去的语调跟李店长说没有零钱。世界每天改变，她却像是一个停在货架上等待过期的人。
不过没多久，她遇见了B。B是红豆的上司，的确，仗着年龄长些，十分喜欢讲大道理，当红豆再拿起泡面的时候，他皱起眉头，说这是垃圾食品不要吃。红豆问，那我应该吃什么呢？B转身从冷藏柜里拿出龟苓膏，说吃这个，健康。李店长心中冷笑想说不定更不健康，还有明胶呢。红豆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从此以后抛弃了泡面，每次来，都拿起龟苓膏和养乐多。红豆的外表也有了很大改变，学会穿套装，化淡妆。文件放在漂亮的皮包里，一把硬币拿出去李店长没接住，掉在桌子上，她捂住手机，莞尔一笑，拿姿拿态说句Sorry。
他没有和她同居，偶尔来过夜，车就停在便利店门口，有时候B会给李店长二十块钱，说如果有警察来贴罚单，打电话给他。一次来了一个女人，在车旁徘徊半天。李店长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B，刚举起手机，女人已经从旁边找到一块砖头对着车一阵猛砸。那次的收场非常狼狈，女人歇斯底里，B在一边站着，低着头，任由巴掌甩在自己脸上。从那以后，车再也没停在过这里，B也没出现过。半个月后李店长才再次见到红豆，这次她穿着近似睡衣的居家服，挂着黑眼圈，十分萎靡。买了一瓶伏特加，摸了半天忘记带钱包。李店长说，没关系，你先赊着，下次来付。
这样看着红豆浑浑噩噩过了半年，好像是丢了工作的样子，基本每次出现在便利店都是深夜。直到C勾着她的肩膀出现。C穿着皮衣，耳朵上还打着耳钉，指着李店长身后的烟柜要了一包中南海。一出门，两个人一起点上，两人牵着手，C在红豆耳边耳语了两句，红豆大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李店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觉得红豆得是青春期里多乖巧的一个姑娘，才能在这个年纪和一个离经叛道的小男生谈恋爱，释放青春期里的少女情怀。一个月时间，红豆就在文艺青年C身上学会了变成文艺女青年，学会抽烟和失眠。
也是在C这里，李店长才知道，红豆叫作红豆。情人节的时候C买了店里所有红豆味的巧克力，硬让李店长挂了一条可怕的横幅在收银台后面，非常简单粗暴地写着，红豆，我爱你。当红豆走进来，李店长把巧克力全都推到她面前的时候，他很确定她脸上的迟疑是真的，而后的快乐也是真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李店长笑着，李店长也笑着，拿起一支柜上放着今天贩卖的玫瑰，摆在一摞红豆巧克力最上面，“消费满三百元的赠品。”红豆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出一个礼拜，李店长以为红豆还在青春期模式恋爱路上狂奔，就出现了在便利店大吵之后分手摔牛奶的一幕，和这段恋爱的模式非常吻合，像是一部虎头蛇尾的青春片。吵的内容无非生活的琐事，李店长觉得这种收尾，意料之中。
在他擦满地牛奶的时候，红豆拿起了初恋最喜欢的泡面，坐在长桌上，说着自己几段恋爱，吸溜面条，直到天亮。
3
红豆再次冲进便利店，李店长才发现，他盯着她在街边失声痛哭的同时，回忆了她的几段感情。红豆几乎口不择言，问他，到底自己哪里不好，为什么D要离开自己。李店长看她哭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如何回答。和D的相处过程中，红豆运用了对A的热切，从B身上学来的圆滑，在C那里学来的恋爱手段，红豆也在情人节给D准备了惊喜。D在便利店里，看到一张字条，写着自己的名字。红豆让他拉一下，D轻轻一拉，一箱彩虹糖从头顶的箱子倾泻而出，砸在两个人身上，和广告里演的一模一样。不过两人之间甜蜜的笑容，也和广告里一样，假得情真意切。
红豆从来没在感情里找到自己，但是她通过恋爱，了解这个世界，学到一点，丢掉一点，摸索着去爱下一个人。可是为什么，懂得了这么多道理，还是谈不好一段感情。红豆是情感世界的学霸，不过，情感世界又比数学考试复杂太多了，答对问题，却往往无法得分。
李店长说，其实男生都很贱的，你学得越多，妥协越多，他们就越退缩。真实的你也很可爱。红豆又回到了第一次失恋那种怅然若失的表情，问他，真实的我到底在哪里？李店长没说出来，很多时候呀，比如你捏碎泡面，你黑着眼圈站在冰柜前发呆，选不出要吃哪个冰激凌。
“你们这里什么都有吧？”红豆先开腔。
“应该是吧，看你要什么了。”
红豆把钱包扔在桌上，“卖给我一个男朋友，要是真爱明码标价就好了，至少我奋斗起来有个目标。”
李店长点点头，脱下制服，开始收拾东西。红豆看着他，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翻箱倒柜找什么呢？难道真的有男朋友卖？”
“我在收拾东西，不然怎么跟你走？”李店长关了灯，整个便利店变得一片漆黑。他拿起座椅上搭着的衬衫，对着红豆笑笑，“我开玩笑的，就是觉得开了五年店，都没休息过，也想知道现在的夜晚变成什么样了，一起走走吧，说不定你能找到自己呢。”
就这样，红豆跟着李店长走出去，关了便利店的门。
就这样，红豆学了一身本领，没有谈好一场恋爱，也没在万能的便利店买到一个男朋友。但是，她也决定，去看看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完）
更新时间: 2019-08-05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