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由甲
简介：佳信是摸爬滚打于坊间的荷官，嗜财惜命，无利不起早。偏偏是这样的人却因为一时的恻隐而为自己招来了一颗“烫手的山芋”。
1
佳信险些丢了工作，回去的路上她在心里诅咒了无数遍那个揪着她不放的男人，真枉费她第一眼差点儿沦陷在那张英俊的皮囊下。
“呸！什么人呐！”佳信想起来就忍不住唾骂，反正在这深夜黑漆漆的小巷子里也没人能听见。
“小姐，这边走。”突然，在原本寂静的小巷里，佳信听见了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好像就是前面的拐角处传来的。佳信警惕地停下脚步，紧接着又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来自更远处，混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
佳信隐约意识到应该是有人斗殴，在九十代中期的澳门南湾地界，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只听拐角处的男声急切道：“快！翻过这道墙，往西走，我去引开他们。”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依依不舍道：“不行，阿烨，我要跟你在一起。”
耳边那些嘈杂的脚步声渐近，佳信只能在心中暗骂了声“流年不利”，慌忙地躲进一旁的墙角，顺手捞起一旁的破篮子兜头盖住自己，生怕被牵扯进这无意撞见的斗殴中。
有个粗粗的嗓音得意地说：“小样儿，敢算计到钱爷的面前，钱爷可最痛恨你们曹帮的人，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下钱爷的手段。”那人说着顿了顿，又说，“说吧，曹帮大小姐呢？老实点儿兴许就放过你。”
敢情是两大地头蛇交手，刚刚钱爷不是还和曹帮的人在牌桌上玩儿牌？过了这么一会儿就翻脸了？佳信咂舌。
难怪牌桌上就见曹帮的人面色不善，尤其是那个男人，除了对曹帮大小姐还有点儿好脸色，看谁眼睛像都带刀子似的刮人。
当时佳信是那桌牌局的荷官，内行都知道，当荷官的怎么能没点儿伎俩？但在钱爷面前她可不敢耍花招，规规矩矩地行事，偏偏这男人一上来就揪着她的领子，把她随身藏的几张牌全抖搂了出来，还凶巴巴地让她滚，险些让她丢了工作。
男人冷笑一声，似是挑衅般惹怒了那些人，只听那人道：“不知好歹，上！”
一阵混乱的打斗声听得人惊心动魄，金属棍棒落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不时有人痛呼，让佳信头皮发麻，生怕那些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終于在打斗声渐落时，听到之前那个粗嗓子男人慌乱地喊道：“有种你别走，老子回来再收拾你！”竟是落荒而逃了。
佳信又等了等，听见周围回归安静，猜测应是都走干净了，觉得自己应该趁这会儿赶紧回家。此地不宜久留，她慌忙扯下遮掩的篮子，便要逃离。
踏过散落在地的棍棒，就在她要离开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她短促地发出一声惊叫后，发现自己扑倒的地方意外的柔软。她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才发现竟然还有人在！
应该是刚才那个男人，想来寡不敌众也没讨着好儿。他也是硬气，拼一条命也要护着那曹帮的大小姐。佳信想起在赌桌上那个小姐跟他眉来眼去的，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正想着，佳信听见远处传来之前那粗嗓子男人的声音：“快！他就在那儿。”
她急忙回头，咬牙扶起不省人事的人，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富贵险中求，就当你命不该绝吧。”
2
佳信这个人，其实什么都不贪，就贪钱，否则她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将钱爷要的人拖回家。在那样紧张危险的关头，她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如果自己救了他，等他醒来或许会给自己一大笔钱报恩。
现在看着已经昏睡了两天还不醒的男人，佳信把肠子都悔青了。那晚将他拖回来时他满身是血，她不敢送他去医院，硬是拉了隔壁街的兽医过来，半是威胁半是恳求的才给他包扎了伤口。如今他却迟迟不醒，再这么下去估计是死路一条了。
在他昏迷的这两天里，佳信还去赌场打听了一下，本想着自己好歹救了个曹帮的大恩人，却没想到现在钱爷和曹帮都在追杀他。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听领事说，这男人原来是曹爷身边的人，这次下套截了钱爷的货完全是他自己擅作主张，结果行动败落，不仅没办成事儿，听说还差点儿让曹爷也折了进去，所以曹爷很是生气。
“以为自己捡了个财神爷，哪知是个扫把星！”看了眼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昏迷的男人，佳信扒了口盒饭愤愤地道。
陈旧的出租屋内，老化的吊扇在头顶上“吱嘎吱嘎”地转着，佳信郁闷地吃着饭，脑子里百转千回地想着该怎么处理这“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动了动，佳信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放下盒饭凑了过去。确实没眼花，男人像是在梦魇中挣扎一样，眉头紧皱，搁在身侧的双手似在挣脱束缚。
看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佳信忍不住想要叫醒他，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说：“喂，你醒了？”
男人依旧陷在梦魇中，佳信加了几分力气推他，道：“喂！你怎么了？醒醒！”
突然，男人低叫了一声，双眼倏然睁开，锋利的眼神将佳信吓了一跳。男人的眉骨高，目光深邃，窄小的脸型加上精致的五官，绝对称得上是美男子。在赌场看到他时，她就差点儿被他十分出色的外貌迷住。可是现在他的样子，让她想起在赌场时，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腕，阴狠锋利的眼神，令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佳信见男人慢慢地坐了起来，目光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最后又落到自己身上。
“这是哪里？”许是刚醒来，男人的目光茫然。
佳信讪笑，解释道：“你终于醒了，这是我家。”
“你家？你是谁？”
“是这样的，先生，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你，当时你昏迷在路上，我见你浑身是伤不忍心丢下你不管，就将你带回来了。”佳信开始委婉地为自己邀功。
“你救了我？”男人疑惑道。
这声音颇是人畜无害，佳信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还是回答他：“嗯……可以这么说。”
“那我是谁？”男人目光茫然地看向佳信问道。
这一问如同一颗鱼雷进了深水，在佳信的脑子里炸开了花。她吃惊地看向男人，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这么戏剧化的吗？
3
“你还记得当时你救了曹帮大小姐，然后自己被钱爷的人打了个半死吗？”佳信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不死心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男人仍旧摇了摇头，在他一片空白的眼神里，佳信最终得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结论——他失忆了！
佳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顿时拉下了脸，道：“我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在逗我，现在既然醒了就赶紧走吧。”
恩也不用报了，如今曹帮和钱爷都在找他，佳信可不想把自己搅和进去，她伸手想要将他拉出去。可他到底是个昏睡了数日的病人，无意间被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啊！”惨叫声让佳信回头，只见宋烨脸色惨白，而自己握住他的手臂，那块缠绕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色。她到底于心不忍，只能松开。
佳信挫败地挠了挠头发，坐到桌旁。宋烨用无助且无辜的眼神看着她抓狂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她认命道：“好吧，就当我本命年行善给自己积德了，你把伤养好就走。”说完，她顺手捞起自己没吃完的盒饭，大口大口地啃起了鸡腿。
就在佳信用吃东西来发泄郁闷时，却感觉那道目光还跟着自己。她不耐地瞪了回去，正要发飙，就见到那双无辜的眼睛此时看着自己手中的盒饭，眼底隐忍着渴望，她顿时噎住。
“给你！”佳信将吃了一半的盒饭没好气地递给宋烨，她可不打算养闲人，但也不能让他饿死，毕竟他有两天没进食了。
宋烨看着饭盒里被啃了一口的油腻鸡腿，虽然腹中空空，但也提不起食欲，乖巧地摇头道：“不用了。”
“嘿！还挑食？”佳信气结，“我可不会再给你买饭，除非你自己花钱！”佳信说完将盒饭往边上一放，再不想待在这儿看着他心烦。
宋烨见她气冲冲地出了门，讷讷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绷带，试图想要记起他到底是谁，可这一举动不但没有恢复分毫的记忆，反而脑子疼得更加厉害。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又被推开，只见原本摔门而去的佳信臭着脸回来了，她一言不发地直接将手上提着的袋子重重地放到他身旁又走了出去。
宋烨疑惑地打开袋子，却见袋子里的透明塑料碗里盛着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
4
对着镜子，佳信细致地为自己描眉上妆，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已经能下地走动的宋烨看着沙发上遍布的女士衣物以及敞开的凌乱的衣柜，若不是亲眼看见她一件件地抛下，他险些以为屋内进了贼。
佳信不许宋烨跟她说话，她在房间内又搭了一张小床，并且找了块帘子隔开了两张床，苛刻地为他划分了活动区域，严禁他越界，因此他只能看着这一屋子凌乱欲言又止。见外面的天色沉了下来，而她才化好精致的妆容要出门，他开口问道：“佳信，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做什么？”
佳信闻声回头，似是才发觉宋烨的存在，见他眼神关切地看着自己，她难得不觉得不耐烦，而是愉悦地扬眉，回答他：“做什么？当然是去当美女荷官，在线发牌。”说完她朝他眨了眨眼，做了个比枪的手势。
佳信是小巧的圆脸，有点儿婴儿肥，虽然她故意将眉眼画得妩媚，但笑起来右侧的虎牙却总会显露她的娇憨。宋烨跟着傻笑，俊朗的脸如同三月春光般明媚，像个迷人而危险的陷阱，她倏然敛了笑容，道：“好了，我要出去了。”
佳信的突然变脸令宋烨感到莫名其妙，他知道她并不待见自己，脸上的神情藏不住失落，跟在她的身后像只被遗弃的宠物。
佳信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便看见宋烨用希冀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但还是粗声警告道：“你最好乖乖地待在这屋子里，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找你的人，如果被钱爷发现是我藏了你，我就倒大霉了。所以就算你要被抓到，也请跑远点儿，至少别在这儿连累了我，知道吗？”
佳信说完便见宋烨眼底的光芒一寸寸地黯下去，神情难掩失落，倒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人。她莫名觉得烦躁，索性转身便出了门。
“佳信。”身后宋烨再次叫住她，引得她更加烦躁。她不耐烦地转身问：“又怎么了？”
“我看了天气，今晚会下雨，你带把伞吧。”宋烨将伞递来，明明占着身高优势，俯视她的目光却小心翼翼。
兴许也知道自己有点儿过分，佳信接过伞，不自在地对他说：“谢了啊。”
“不客气。”见佳信对自己又减少了敌意，宋烨毫无芥蒂地扬起笑容道，“那你早点儿回来，注意安全。”
他的眼神坦然而干凈，丝毫没有计较佳信的恶意，竟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丝罪恶感。她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只想摆脱身后一直跟随自己的那道目光。
“神经病，什么时候回来关他什么事儿？”在路上，佳信压下心里的别扭感低声嘟囔道。
5
赌场内声色犬马，在这被称为“人间富贵销金窟”的地方，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荷官，佳信早已见惯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人富商。她素手翻转，牌在她手中如同施了法般灵巧，在赌场的灯光下，她的表情专业而冷艳。有多情的富家公子暗中向她抛来眼色，她也只是回以一笑，于他们来说，这儿是寻开心的地方，待天一亮，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纸醉金迷的梦罢了，这点她再是清楚不过。
任何一家赌场都不会挂上时钟，等替班的人来接了佳信的活儿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墨蓝色的清晨还飘着细雨，街道上湿漉漉的一片，昨夜还真下了一场大雨，不过她还是将带来的伞忘在了更衣室内。
走在回去的路上，佳信的发顶已经染上了一层水泽。快到家时，她看见巷子前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身材异常高挑。她影影绰绰地看了眼，没多想只是往前走，直到走近时那个女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回来了！”
“女人”发出熟悉的男声。佳信吓了一跳。因为身高悬殊，“女人”躬下腰撩开遮挡在脸上的长发，在看清“她”的脸时，佳信倒吸了口凉气，险些被呛到。
“你怎么这副打扮？”难怪她觉得这人连头发都有几分熟悉，竟然是戴了她的假发的宋烨。不过他的五官本就长得好看，若不是身材突兀，戴上假发只是看脸的话倒还真挺好看的。
佳信回过神来，没忍住开始“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在佳信无情的嘲笑下，宋烨有些难堪地垂眸，说：“你一晚上没回来，我担心你出事儿，想出来找你，又怕被人认出来连累了你，就戴了你的假发……”
宋烨的话里都是关切，反倒令佳信觉得没趣，她收了笑，道：“我能出什么事儿啊？”边说边绕开他走进屋，又似自嘲地接着说，“再说，我出了什么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佳信自小就是个弃婴，孤儿院长大的她自认看透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在她的认知里，人与人的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真情实意，连亲生父母都会抛弃自己的小孩儿，更遑论他人，说到底只有金钱能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可是我担心你。”宋烨听到后小声地接了一句。佳信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睁着无辜的双眼，表情真切。
“你当然要担心我了，毕竟现在没有我你也活不成。”压下内心涌动的陌生感觉，佳信故意说道。
佳信先一步走进屋内，却意外地发现屋内已不是自己离开时的狼藉模样，被收拾得一片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整齐地归位，而餐桌上还放着一桌已经凉了的饭菜。
宋烨从她身后走过来，见她看着桌子的方向，解释道：“我怕你晚上工作回来饿了，就准备了夜宵，可惜现在都凉了。”
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从不曾像这样有人等着自己，担心自己的安全和饱暖，佳信的喉咙顿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一样，呼吸一滞。
6
佳信最近遇贵人了，赌桌上常有打赏，于她来说收入颇丰。数着这些天来攒下的厚厚一沓赏钱，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对着宋烨嘴里碎碎念道：“果然老祖宗说行善积德是有道理的，你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了你，当初你那么对我，我都不计前嫌地把你拖回来了，一定是老天看我善良，让我最近的运气竟变得意外的好。”
宋烨虽不理解佳信对钱的痴迷，见她拿着那一沓钱来回数了好几遍依旧乐在其中，不禁疑惑道：“佳信，你都数了好几遍了。”
佳信见他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就算数一千遍、一万遍我都乐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除了钱。”
沉浸在快乐中的佳信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对了，管事的说过两天要办一场名流宴会，我得买件礼服去。”见宋烨看着自己，她难得良心发现，“哎，要不……你陪我买衣服去？正好你这脑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这些天因为有了宋烨这“田螺先生”般的存在，屋子里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且他厨艺也好，连难吃的外卖都不用吃了，使佳信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以至于她对他的敌意都降低了。
“带我？”宋烨对佳信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到有些意外，心里虽然想要出去，但还是顾虑，“可是我会被人认出来。”
佳信早就想好了对策，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自己放在架上的假发盖在了宋烨的头上，说：“这样不就行了！”她的瞳色很黑，笑起来仿佛两汪清灵的湖水漾着月光，晃得宋烨看愣了，眼神闪了闪，竟不敢再多直视。
“佳信，一定要化妆吗？”
宋烨闭着眼睛，脖子僵硬得不敢动，内心有些抗拒地任由佳信拿着刷子轻轻地在他的眼皮上来回上色。
“这样才够保险啊。”佳信回答他，心下却暗叹他如玉般无瑕的肌肤简直比女人还要细腻精致。她半是威胁半是哄地道：“你想啊，你要被人认出来，可不光是你的事儿，连我都得受牵连。所以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要保险点儿好，是吧？”
“那好吧。”宋烨被佳信说服，便不再乱动，而是安安静静地配合。
宋烨乖巧地配合佳信，令她不禁偷偷暗笑。其实哪里需要化什么眼影，戴上假发和口罩谁看得见你长什么样？不过她出于私心想要练手罢了，毕竟他上次只是戴顶假发都那么美，若是化上精致的妆，会不会像电影里的女明星一样美艳？
夏日的午后总有些闷热，那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无聊地转动着。佳信已经开始化唇彩，宋烨睁开眼便见她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嘴唇，微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若有似无地在他的脸上撩拨，痒痒的。
“好了！”许久之后，佳信抹上最后一抹色彩开心地道，可在看见宋烨的脸时，她讶异地说，“哎？我没上腮红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7
兴许是久未出门，宋烨乍看到外面的世界顯得若有所思。实际上，面对这些并不陌生的场景，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颗微微发芽的种子在努力地想要钻破土层，却始终不得其法，让他的脑袋隐隐作疼。
“喂！这件好看吗？”佳信拍了他的肩，宋烨回头，见她拿了一件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划，看着他的眼神里似乎隐含着期待。
宋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露出笑容道：“好看。”他并没有察觉自己一路上这个词的频率似乎使用过高。
佳信显然对宋烨敷衍的态度忍耐已久，她倏然拉下脸，将衣服放回去跨步就走。她故意将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奈何她和他的身高、腿长本就悬殊，他轻松地便能跟上她，令她心里更加烦躁。正当她故意较劲儿似的埋头往前冲，却在拐角处与人迎面相撞。
“哎！”两个声音同时惊呼，眼见佳信要往后倒，宋烨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没事儿吧？”宋烨低头看着怀里的佳信关切道。她正要回话，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只听女人惊讶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阿烨？！”
佳信和宋烨同时看过去，在看到女人的脸时，佳信的脸色倏然一变。只见女人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看着宋烨道：“真的是你！”
宋烨没说话，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带着些许茫然。见女人笃定地叫自己“阿烨”，他问道：“你认识我？”没等到女人继续说话，他只感觉到手心附上了一抹温热，身体被一道力量拉着走。
佳信拼了命般拉着宋烨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直到感觉彻底摆脱了那个人她才停下脚步。因为剧烈的奔跑，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却看见宋烨正不解地看着自己。
佳信心下一沉，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解释，便将目光别开道：“外面都是在找你的人，是敌是友你现在失忆了也分不清……还是谨慎点儿好。”
其实虽然只有赌桌上的一面之缘，佳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是曹帮的大小姐。而在曹大小姐叫着宋烨时，佳信竟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和宋烨相认，这其中究竟有几分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只有佳信自己知道。
宋烨点了点头，佳信看着他不疑有他的表情，压下心虚，拉起他转身道：“走吧，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儿回去，你这副打扮还能被认出来，看来还是不太安全。”
“可我们还没有去看医生。”宋烨提醒她。
佳信脚步一顿，头也没回道：“下次吧。”
8
宋烨如往常一样开始忙碌着准备晚饭，精瘦高大的身材躬身在简陋的厨房内，侧颜轮廓立体英俊。曾经一直没有烟火气息的地方，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他伫立其间却依旧优雅而从容。
佳信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目光却投向厨房显得心事重重。她一直都知道宋烨不过如同赌场那些客人一样，注定在她的生命里只会是个过客。只是当曹大小姐认出他时，她竟感觉到了心虚和慌乱，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相认，甚至生怕下一秒他就这样跟曹大小姐走了。
兴许一开始就不该收留他，如今倒搅得自己思绪烦乱，佳信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那个让自己心乱的人一无所知，她却在这儿开始不舍他的离开，她莫名地烦躁了起来。突然，她像是烦到了极致，将桌子一拍便夺门而出。
听到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响，宋烨回头看时，沙发上已经没了人。佳信的性格阴晴难定，面上总故意摆出拒人千里的模样，但她若一笑便能化开平日所有的刻薄，明明是颗豆腐心，却总要用刀子嘴来伪装自己。他再看向即将出锅的、她最爱吃的红烧鲫鱼，目光变得有些晦涩。
佳信没吃晚饭就去赌场当值，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直到几次被人摸了手，她才被对方更为大胆的举动惹怒了。她一把甩开那人的手，厉声呵斥道：“喂！我忍你很久了！”
佳信不是初涉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她的声音引来赌场里的众人围观，那人被当众下了面子，气急败坏地抬手便要打人，她已经做好了与对方一搏的准备，却见那人扬起的手在半空被截住。众人看过去，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长发女人，戴着口罩看不见她的脸。
佳信在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时脸色一变，来不及阻止，“女人”就握着那人的手腕轻易地将他摔在地上，引起围观的人一片哗然。在“女人”想要走上前再继续的时候，佳信慌忙拉起“她”的手向外跑去。
在跑出了一段之后，女人停下了配合的脚步，佳信见后面已经没有人再追才松了口气，随即气急道：“你怎么出来了？”
面对佳信的质问，宋烨摘下脸上的口罩垂眸看着她不语。她注意到他的迟疑，随即想到上次他这样打扮是因为担心彻夜未归的自己，心下一软，刚想说点儿什么，一道阴沉的声音就突兀地传来。
“没想到真的会是你，宋烨。”
9
一道身影自巷子的暗处走出来，是个长相匪气的男人，脖子上戴着一条黄金项链，纵使在光线黑暗的地方都隐隐泛着光。佳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烨揽在身后。
只见宋烨用自己的身体将佳信护住，全身充满戒备。金链男发出一声嗤笑，手伸进怀中，竟掏出了一把枪，他道：“我可算找到你了，宋烨。曹爷放话，活要见到你的人，死，他也要见到尸体，谁让你竟敢断他的财路呢？不过，还是要感谢你自己现身，毕竟我可差点儿就以为自己交不了差了。”
佳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见金链男掏出枪的瞬间，她情不自禁地攀上了宋烨的手臂，抬头看他，只见他刚毅的下颌线条紧绷，目光镇定，倒像是回到自己初见他时的模样，她心下一沉。
“住手。”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是不知何时出现的曹大小姐。
“小姐？”金链男有些意外，随即他将枪偏了偏，但依旧没放下，“小姐，请您让一让，您别忘了，他可是警察的卧底。曹爷可是因为他折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
佳信闻言一怔，没想到宋烨竟会是警方的人，但想想实际上她确实对他知之甚少。她默默地松了自己的手，宋烨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垂眸不语令人看不清情绪。
趁着曹大小姐和金鏈男说话，宋烨侧头对佳信低声道：“等会儿你找个机会就跑，后面那条路右拐，别回头。”
佳信抬头，见宋烨眼神凝重，她还未及回答，就见他冲金链男道：“别废话了，你们走私毒品、扰乱治安，早就该被绳之以法！”
宋烨边说着，顺手将佳信推到一边。她踉跄地退向旁边的墙角，他向前走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向黑暗的深巷跑去。还未跑出多远，一声枪响如惊雷般在巷子里回荡，佳信停下脚步回头，却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
10
那一颗子弹没落在宋烨的身上，曹小姐软软地跌倒在地，殷红的血从她的腹部渗出，金链男见误伤了曹小姐愣愣地扔下枪，倒退几步扭头便跑了。
“曹小姐！”宋烨没想到她最终会为了自己去夺枪，上前扶起曹小姐瘫软的身体。
“阿烨……”曹小姐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想要抚摸宋烨的脸，泪自眼角滑落，失血和疼痛让她虚弱无力，“原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可是我就是狠不下心。”
“你别说话了，我送你去医院。”宋烨眼眶通红，极力克制声音中的颤抖，他想要止住她不断淌出的血，却无济于事。就在他不知所措时，一道强光自巷子的深处打来，随即有车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快上来！”车子停下，佳信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宋烨来不及多想，抱起曹小姐迅速地上了车。
子弹没有伤及曹小姐的肺腑，经过急救，曹小姐脱离了危险。宋烨终于松了口气，一夜未曾闭眼的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连连对着医生道谢。佳信看着这一切，突然不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里的意义。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曹小姐可以为了宋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而宋烨……他应该也是喜欢曹小姐的吧，佳信胡思乱想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佳信！”有人自身后叫住她，她回头，是宋烨。他向她走来，停在了她的面前，却像是不知道说什么。良久，他才晦涩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佳信低声道。
两人相对无言，突然陌生得令人尴尬，最后还是佳信先打破了沉默，她扯了扯嘴角说：“那……沒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
佳信微微点了下头，转身，还未跨出一步，心中却像有千万纠结，最终促使她忍不住开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再见到她的时候。”
那个“她”不言而喻。
佳信点点头，再没有话说。在她抬脚要走的时候，宋烨道：“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是故意赶走你，因为那时钱爷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儿了，我不想伤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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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佳信再也没有见到宋烨。随着警方不惜余力地打击犯罪势力，那些占据赌场的不法分子被彻底清除。这个城市一天天地在变好，长年熟悉和习惯的生活悄悄发生着改变，佳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感到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佳信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突然想要换个地方生活，或许去了别的地方，就再也不会天天在这个两人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徒增伤感。她收拾了行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离开，当她走出房门时却差点儿撞上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人。
佳信一惊，抬头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宋烨。他穿着一身硬挺的制服，身材高大挺拔，佳信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你？”明明是熟悉的脸，可佳信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她讷讷地道：“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多怀念那些有他在的日子，她努力压下喉咙里涌上的哽咽，强作镇定。
宋烨看见她的行李，皱眉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机场啊。”佳信避重就轻，笑道，“想换个地方了，重新开始。”
宋烨皱着眉没说话，佳信看着他的脸，怕自己忍不住放弃离开的念头选择留下，匆匆道：“那……我先走了。”哪知她才走出两步，手上一轻，却见宋烨自她身旁接过她的行李径自朝前大步走去。
佳信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己的行李还在他手上，于是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道：“喂，你做什么？”
宋烨没说话，只是朝前走。他的步子大，佳信跟得有点儿费劲。等他将行李放在了他停在巷子外面的车的后备厢里，又将她强行塞到副驾驶座上时，她不干了。她阻止了他为自己扣安全带的手，看着他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烨强硬地为佳信扣上安全带，转身坐到了驾驶座上。她只听到门落锁的声音，正想发火，却见他自储物箱里掏出来几张卡片和红红绿绿本子，利落而突兀地扔在她的怀中。
佳信措手不及，拿起怀中的东西细看，发现是各种银行的储蓄卡以及证书。她不解地看向宋烨，却见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直视前方道：“你说过只有钱是最靠得住的，现在我把我的银行卡以及我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你，你……能不能跟我走？”
他的语气如同平日般沉静，可说到后面时的停顿和手不自觉地因为紧握而泛红，泄露了他的紧张。佳信愣愣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东西，又看他，才慢慢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
“可你不是喜欢曹小姐吗？”佳信犹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宋烨微微侧目，却依旧不敢看佳信，“当初我是为了完成任务而进了曹帮，她的信任和喜欢都在我的计划之外，是我没想到的。因为立场不同，所以我对她有同情，有愧疚，但没有那种感情。”
宋烨的话说完，停顿了许久始终没有听到身旁人的回应，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看去，却对上了佳信同样看来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一触便又各自错开。佳信看着窗外的景色，想起宋烨怯怯的样子突然兀自笑了起来。
察觉到宋烨似乎为自己的笑感到困惑，佳信却不解释，她开始一件一件地收拾着自己怀里的东西，慢条斯理。
“好吧，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分上，我勉强先跟你走吧。”
12
很久以前有个哥们儿问他：“宋烨，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烨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聊，却发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他是个粗人，自打进了警校一心只有训练和任务，对警队的兄弟们想着姑娘的那套从来没什么兴趣。他想他以后若是成家，那个女孩一定是温柔贤惠、温婉静雅的，他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人生也就这么过了，哪儿有那么多电视剧里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后来他遇到了佳信。她这样的女孩，自私、胆小、毒舌、势利，好像从来与“讨人喜欢”四个字无缘。
宋烨并能不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那时的她就像是普通的路人，像背景板一样，他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了避免在冲突时伤及无辜而故意找碴儿驱赶她，却不知他们的缘分却由此开始。
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唯有佳信和那间陈旧的小房子。虽然她总是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却还是会因为他吃不下油腻的盒饭而带回海鲜粥。
她也有开心的时候，数钱时沾沾自喜的样子像只偷了油的耗子，露出那颗娇憨的虎牙，意外地不让人反感。
慢慢地，宋烨发现，她的毒舌和势力仿佛是她的铠甲，其实在重重坚硬的外壳下，她也不过是个心软的、善良的姑娘。而这个心软的姑娘，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填进了他茫然的记忆里，让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也没办法再将她驱赶出去。
爱情这事儿，还真没什么道理。
更新时间: 2019-10-21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