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屈皓
故乡在一个大盆地里,周围是弧带状的起起伏伏、连绵不绝的土山,我们那里的人习惯称其为“坡上”。漆水河从盆地弯弯曲曲地潺湲流过,流出了平坦肥沃的土地,祖祖辈辈就生活在漆水河两岸。
每当回家的列车载着远离繁华大都市的我顺着省道下坡时,我便浑身感到自由、轻松、舒服、清静,躺在家中做的梦都是静的。那一刻,我知道,无论我这辈子走多远,内心始终藏着故乡的土山。
漆水河流了多长时间,故乡的土山也就有多长的历史。土山是拱卫村庄的天然屏障,更是这座城池的外郭。山坡上的一道道塄坎,一溜溜沟壑,都是浇不上水的旱地,父老乡亲们就用来种小麦、菜籽等耐旱的农作物。要不是这坡上的旱地,仅靠漆水河河岸两旁的水地所打的那点粮食,是绝对养活不了我的祖父母、父母两代人的。
我年幼未入学前,父亲教我识字。当他给我教授“山”字时,便用手指着漆水河西岸的土山说:“皓娃,你看,那就是山。”从那时起,故乡的土山让我对“山”有了最初的感知和体验。
当然,故乡的土山还让我对日子也有了认识:鸡鸣数声后,天就破晓了。我会爬到我家果园界畔的国槐树顶,目不转睛地盯着土山东边,直到看见太阳揭开云朵这层面纱后,露出害羞的红脸蛋为止。日出而作,父母亲早已在苹果树下拔草了。云蒸霞蔚之时,我会在土崖畔送别渐渐沉入西边土山的太阳,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土山的四季各有其独特的景致:
春的一个热吻,让冰冻的漆水河融化,土山也披上了五颜六色的衣服。绿油油的麦苗绣织的绿毯子横亘远方,中间夹杂着黄灿灿的油菜花,蜂蝶围着姹紫嫣红的杏花、桃花、苹果花、梨花嬉戏,我们则钻到油菜花里逮蜜蜂。
夏日黄昏,小伙伴们把羊群赶到山沟里,羊尽情地吃草,咩咩地叫,我和伙伴在沟底避暑打牌,真是十足地惬意!有时候,会有野兔在沟底健步撒欢,草蛇从我们附近溜过,而我们也曾偷过邻村村民种在沟底的桃子。到了深夜,我们拿着手电筒在山沟里逮蝎子,以此来换点买零食的小钱。
时值金秋,坡上的酸枣熟了,翠绿的叶子藏不住如玛瑙般璀璨夺目的酸枣,摘酸枣是那时的我们必须要干的事。极目眺望,村子就像是盆地怀中的孩子,掩映在青翠欲滴的桐树林中。
到了隆冬,荒草遍野,坡上光秃秃的,土山尽显荒凉和沧桑,我和小伙伴便会折些蒿子笼火,或是在沟里烤红薯、洋芋。故乡的土山上镌刻着我纯真美好的童年记忆,永远也难以忘怀。
土山的朋友不多:白天有太阳这个最忠诚的朋友,风这个最好动的诤友,还有农民这个最懂它的知己,时常也有来串门子的雨、雪、霜、冰雹等客人;到了夜里,月亮和星星陪伴着它。蟋蟀爱给它弹琴,虽然琴音单调乏味,但却从远古奏到了现在。
土山最热闹的时候要数清明节、除夕和元宵节这三天了,因为我们的祖先就埋在坡上。清明时节,后人要在坡上扫墓缅怀祖先;除夕那天下午,鞭炮声四起,点蜡上香后,就可以请先人回家过年了;元宵节后,再在墓前点蜡上香,把先人送回地府。行走在坡上,几十步一个现代人的墓,几百步说不定就有座古墓,墓前多着血肉般的联系,它见证了我们立石碑,遍植苍柏,墓上覆盖着一丛丛的迎春花,每年春季,黄色的迎春花就会预报春的讯息。土山就是我们那里的集体墓园。
故乡的土山和我的父老乡亲们有那里一辈又一辈人的人生:村民们在土山下的村庄里演绎着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土山上辛勤地耕耘,养家糊口,死后则进入土山的心脏,永久沉睡。
我從小就喜欢站在坡顶眺望,因为可以登高望远,游目骋怀,一种“极目方知天宇阔”的感觉油然而生。有时,我也会应景赋诗一首。我曾在坡上写过两首七绝:
《静观风雨》
云涌如潮掩翠荫,沙尘雷雨乱飞禽。
峰巅傲立临天地,一任狂风吹我襟。
《春游》
黄莺唤我跃山溪,蝶蜂丛中转路迷。
满载春天希望去,枝头田野绿相齐。
故乡的土山是我的一位老师,它给我上了很多堂课,这些课涉及“沉稳”“安静”“坚强”“阳刚”“伟岸”等内容。每当村里的老汉扛着锄头在坡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时,我就会感慨不已:天底下和土地打交道的亿万农民着实不容易啊!我也会浮想那些在城市夹缝中生活的社会底层,他们就好像艰难地行走在生活的高坡上……
事实上,无论我游览过哪一座享誉华夏的名山,即使它带给我再大的心灵震撼,都不如故乡的土山让我感到亲切。
故乡的土山,我们那里人的父亲山啊!等我死后,肉身成土灵魂变烟,土要在故乡的土山上沉淀,烟要继续漂浮在故乡上空,直到散了,不见了……
更新时间: 2019-10-12 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