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川
—————节选片段1
程央觉得有双眼睛正盯着她,剜刀似的,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七月,太阳热辣得像一记耳光,头顶上树叶密密匝匝,偶有空隙,漏下几点煞白的光斑,不仅不凉爽,反而捂得闷热异常。
程央再次试着拨打那个电话。
“嘟嘟嘟……”
还是没有信号,跟五分钟前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此时,她正背着一只硕大的帆布包走在林子里,背包左下角被棘子划开线了,毛毛的,像她此刻的心情。一张仅由几根扭曲的线组成的地图被攥在她手上,腋下是一瓶还剩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米色长裤,一根带刃的登山杖,额头冒着汗水,五分热,五分怕。
走到一棵鹅掌楸下,程央停下了脚步,而耳边依旧传来了重物压折落叶的“沙沙”声,附近还有其他活物在移动,声音不小。
“谁?”她环顾四周,树干,枝条,野花,扑棱的飞虫,没有任何回响。
程央将袖子朝上挽了挽,露出一块机械腕表,此刻是下午四点十七分,距离沉堰地区太阳落山不到两个小时了。
“从咱们琅华镇到林场白房子不骑车得走四个多小时,你走不惯山路,得多加一个钟头,不过林子里有条近路,我们打柴的时候常走,你身上有笔吗?我……”三个半小时前,镇上的老乡这么告诉程央。
程央用袖子擦了一把汗,将登山杖握得更紧些,她靠着树根蹲下,朝左右各扔了一块石子儿,侧耳听,没有声响。
昨天夜里弟弟在程央隔壁房间哭闹了一宿,她没睡好,眼下太阳穴还是一涨一涨的,不然,她不会迫不及待地跑到这儿来求清净。
“或许已经走了吧。”程央想。
沉堰林场除了丰富的林木资源之外,也是各种野生动物的天然栖息地,只是驻地附近,除了记录过一起野猪下山偷食农民红薯之外,资料上并没有提到过有发现什么别的大型野生动物。
程央起身,拎着登山杖继续前行。
叶片被杖子扫得哗哗响,打草惊蛇,对于在林子里活动的人而言恰恰是一种智慧。
“嗡嗡嗡……”
手机响。
“喂?能听到吗?喂?”程央在这边喊得热闹,听筒里却只回应了一阵卡顿的杂声。
一片流云飘过,太阳被遮掉了一部分,天色明显暗了下来。
程央抬头,发现不远处有一片稍微开阔的乱石地,没什么遮蔽,草木稀疏,信号应当能好些。她疾步朝前走去,连衣裙刮着杂乱的枝条,脚下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这下好了,她站直了身子舒了一口气。
流云四散,太阳又冒出头来,石地上连一朵花都有了自己的影子。
程央正要放下背包休息,拿手机时朝地面扫了一眼,顿时一惊,赶忙抓了一把碎石土往身后一扔,头也不回地跑了。
“有蹄子?”张航问,叼在嘴里的一根细树枝掉在了帆布制的工装裤上。
程央点了点头:“很高大,上肢有蹄子,但没听见气息。”
她回忆着地面那团将自己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影子,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
“竟然又有下林子的大家伙,不过是什么呢……”张航一边在脑海中比对着林区的物种,一边吧唧了一下嘴,一旁铁锅里的辣椒正爆出焦香味。
“等秦哥回来让他跟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管它是什么,秦哥都能收拾得它服服帖帖的。”说话的空当,一个毛脑袋从窗外探进来,他扒拉在墙上,两只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队长老婆手里的那一柄大铁勺。
“毛猴,注意点,口水都落锅里了。滚滚滚,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张航朝他招了招手。
“毛猴”又赶紧从窗口退开了。
程央抿嘴笑了笑,说道:“张队长,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要不是你爸,他还不知道死在哪个牌桌子底下变烂泥呢。”女人放下手里的大铁勺朝这边看了一眼,冲程央眨了眨眼睛。
女人叫李慧,是张队长的妻子。
“死哪儿你也得给我收尸。真是,辣子辣子,再放点儿,小气婆娘。”张队长喜欢跟妻子拌嘴,可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
林场湿气大,食材紧张,风干的辣椒便是最好的佐料。
“咳咳咳……”程央被锅子里的气味呛得埋头咳嗽了几声,再一抬头,面前便多了三个黑黑的汉子。
“说话呀!”张航指着最左边的一个,“老时,你先来。”
“时国庆,男,四十七岁,爱吃鸡蛋和大饼子,没了。”
“林育人,男,四十三岁,”临近的一个汉子赶紧接口,“爱吃……”
张航眼睛一眯:“得了得了,没人想知道。毛猴,你来,整个热情点的。”
“我叫毛子建,因为我爬树快,大家都叫我毛猴,今年十九岁,单身,没有女朋友。我……”
毛猴话还没说完,护林队其他成员就笑了起来,黑黑的皮肤,白白的牙,看着淳朴有趣。
程央也笑,站起来跟大家握手。
“我叫程央,今年二十二岁,插画师。这次到沉堰林场来采风,麻烦大家了。”
她一个一个递出手,却只有毛猴一人跟她握了握。
护林员常年不见生人,社交缺失久了,就成习惯了,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冲她笑,很认真。
“之前听您在电话里说还有一个叫……”
“噗”的一声重响,木门受力被重重推开,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扛着半扇猪肉站在门口,眉头深锁,英气逼人。他还没发现屋子里多出了一个程央,或者说,他眼睛里的沙土残渍不容许他发现这一点。他将猪肉放在铁锅旁的案板上,用瓢舀了一瓢水径直从头上浇了下去,地是土地,见水即消。
古铜色的皮肤,挺拔的身材,狭长的眉眼与锁骨,隔着布衫腹肌的轮廓也清晰可见。
“一,二,三,四,五,六,七。”程央不由得数了数。
“秦哥,你这是怎么了?”毛猴问。
“遇到个背时鬼,拿土给我迷了眼。”秦煜撩起里衫擦了一把脸。
“八。”程央这才数清楚,真强壮,她想。
“快过来,程央提前来了,以后都要见面的,先认识一下。”张航起身,走到秦煜面前指着程央。
“你好,程……”米白色长裤,秦煜一见她的衣裳,便硬生生地将“背时鬼”这三个字吞了回去,什么也没说,冷着脸出去了。
“这……”程央觉得有些意外。
“秦煜,秦煜,给老子回来。”张队长也是莫名其妙,扯着嗓子朝门外喊了几声,便笑了笑跟程央说,“他一般不这样,晚点我说说他。”
“没事。”程央笑了笑,看着那个背影有些出神。
—————节选片段2
“还没睡?”
四周没有掌灯,连月光都被关在云层里,程央坐在院子中央,两指间夹着一根烟,暗红的火光在靠近时会将她的嘴角照亮,微微翘起,很性感。
“嗯。”秦煜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却又故意隔着半来米的距离。
“你靠近点。”她说。
秦煜没有动,程央便拉着椅子坐了过去,手臂无意间蹭到了他的臂膀,结实且滚烫。
“嘿嘿!”她笑了笑,又将椅子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笑什么?”
“你知道我笑什么。”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呢。”
“……”
“算了,不早了,睡觉吧。”程央伸了个懒腰,起身提着凳子往屋子里走。
“程央……”
秦煜还想说什么,她却将手上吸了一半的烟塞在了他嘴里。
“别浪费。”
声音轻柔,和在夜风里的三个字生出了无数的钩子。
秦煜吸了一口,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
她挣扎了两下,没效果,烟灰抖落在她肩头。
“嘶……”
“疼吗?”他腾出一只手夹住了烟卷,照旧将她搂得严严实实的。
她能感觉到,他在笑。
“你放开,不然我叫人了。”
“哦?你舍得吗?”烟卷被掐灭,最后一丝光亮也沉寂在黑暗里,他将烟灰掸了掸,吻在了她肩头,“算了,去睡吧。”
这算什么?敷药吗?
秦煜撒开手,叼着烟回到了先前的座位上,掏出打火机,点上火。
程央不知道那点红光在院子里亮了多久,但第二日自己起身的时候,他依旧坐在那儿。
“程央,换双耐磨点的鞋,我们十分钟之后出发。”秦煜跟她说话的口气并没有什么异样,眼睛也是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程央笑了笑,还真是个厚脸皮的男人。
“姐,这个给你,今天你用得上。”毛猴走过来。
程央低头,是一段一米来长的红丝绦,毛边被细细地修剪过,平整光滑。
“这个……”
“是环保材料。”毛猴说完便跑开了,她原本是想问问这丝绦的用途。
“妮儿,走吧。”身后老时喊了一句。
程央不由自主地回头,却撞上了时寸心的目光。
“拜拜。”她伸出手,礼貌性地冲时寸心扬了扬。
时寸心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回了她一个微笑。
“快一点,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秦煜起身,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毛猴还没来呢。”
“他有别的任务,今天,就我俩。”
“这……”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程央在心里想,可不是怕你吃了我吗。
“那我们今天去哪儿?”
“今天……我给你看个大宝贝。”秦煜靠近,勾起嘴角,颇有些市井小流氓的味道。
程央没有羞涩惊恐,而是不由得将目光往下挪了两寸,他“啧”了一声,扭头朝着路口,走了。
“秦煜,我还没换鞋呢!你等等我。”
“自己追上来。”
“秦煜,这红丝绦用来干吗?”
他不说话。
“秦煜,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不说话。
“秦煜,你说的大宝贝……”
“很快就要去滑坡区植树了,那里太危险你跟不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带你出来。红丝绦是许愿祈福用的,我要带你去看林场唯一的一棵降龙木,大宝贝是大风车,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他停住脚步看着她。
程央愣了愣,摇了摇头:“那就没有什么了。”
“嗯,走。”
程央点点头,本以为昨晚张队的话只是一句玩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长久沉默着。
“想好许什么愿了吗?”秦煜问。
“灵验吗?”
“看运气。”
“那就是不灵验,你呢?许过什么愿望吗?”
“种的树都活,东西不被偷,林场不起火。”
程央想起了不久前那个偷黄杨的男人,笑了笑:“嘿,果然不灵验。”
“当娱乐吧。”
程央点了点头:“没有更私人的?”
他想起了昨晚烟头上那股口脂香:“没有。”
“真是无趣,要是我许愿,肯定求个清秀白嫩的帅哥,职业嘛……医生或者作家都不错,又温柔又黏我。”
“哦,听起来不错。”他笑了笑,对她的小把戏置若罔闻。
“秦煜!你这人是不是……”
“嘘!”他捂住她的口,连跳脚发怒的话语也一同憋回了腹中,“你听。”
山林静寂,只有稀疏的鸟啼与虫鸣,此时倒是可以听到簌簌的风声,可眼前的林叶并没有与之相称地翻涌。那声音细微却连续,像是数百里外高楼上传来的弦音。
她在这声音里变得安静,秦煜将手放下,低声问:“知道声源在哪儿吗?”
程央转了转身子,四面听了听。
“在那边!”她突然很高兴地指着西北方向朝他喊道,长眉舒展,明眸圆睁,别有一股稚气与童真。
他笑了笑:“嗯,不算聋。”
“啧,真是不解风情。”
他没有反驳,朝着小径边的野地迈了一大步,正站在程央指的方向:“我带你抄条近路,敢来吗?”
她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终年无人路过,藤蕨类植物在地面匍匐肆意抽生,还没看到,心里已经有了成百上千的软体虫在蠕动。
“有什么不敢!”话才刚说完,她喉咙处却轻轻地动了一下,在咽口水,很分明。
秦煜未说破,只是问她:“程央,会唱歌吗?”
“会。”
“唱首来听听。”
“没心情唱。”
“我有心情听。”
“那你自己唱。”
“程央,这儿可就我们两个人。”
说完,他还停下来,朝着她脚下坏坏地笑了一阵。
这个笑,与他在坑顶看着她时很像,与他骗她在镇上只订了一间房时很像,与所有她最狼狈的样子呈现出来前的预兆,都很像。
“想听什么?”她叹了一口气,推了他一把。
他心满意足地往前走:“都行,唱些情意绵绵的。”
程央从身后给他一个白眼,将每一首情深义重的曲子都唱得咬牙切齿,他倒不嫌弃,只偶尔回头交代她小心看路。
没空为想象中的软体虫担惊受怕蹑手蹑脚,这就够了。
“来,给我手。”
秦煜三两步爬上了一处石壁,四周没有可借力的东西,他便将手伸给她。
她伸手,自然地抬头,目光相接时,嘴里还不忘唱:“这里有值得我们爱的太多理由……”
不知是否是由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攀缘这处石壁上,这一句,格外好听。
他将她拉上来,她也没再接着往下唱,背后杵着风力发电用的大风车,约莫十层楼高,单个叶片长至三十米,数小时前听到的动静,便是它运转时的声响。
高处山体裸露,岩石居多,程央往后一躺,呆呆地看着头顶三片扇叶顺时针转动,秦煜的身影,在她眼眶里逐渐模糊起来。
她困了,她第一次这么觉得。
“程央。”
“嗯?”
“最后那首歌,唱得还不错。”
“嗯。”
程央彻底闭上了眼睛,任凭呼呼的风声将耳朵填充,她突然很想骑一匹马在某个不知名的湖泊边飞奔,没有马鞍,没有缰绳。
她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发线杂乱在脸颊,有几分并不俗气的风尘。
“你会主动联系我吗?”想象中的马匹正骑到一个小土坡,她睁开眼睛问秦煜。
他坐在方才拉她的那一处石壁上,背着她看着很远的地方。
“秦煜,你会主动联系我吗?”她坐起身,又问了一次。
“山里信号不好。”
她从地上抓了一把细碎的草,丢向他,经风一吹,什么也没砸着。
“你要是不联系我,我也不会联系你的。”她扬起头很认真地跟他说道。
“嗯,信号差,也不一定能接着。”
他从落地的碎草中拣了相对较长的一根,搓了两下,叼在了嘴角。
程央看了他一会儿,他将头扭开了。
她笑了笑,他一定会联系自己的。
“走吧,带我去看看那棵降龙木,我给你唱歌。”
—————节选片段3
傍晚时分,程央给家里和简书都打了报平安的电话,却迟迟没见秦煜的影子。她拿起手机想问问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却从老婆婆那儿接到了一个小包袱。
一打开—画纸、水彩颜料、笔刷,外带一些牙刷毛巾类的生活用品。
“小卖部老板送过来的,说他第一次进这些货,没买对也不让退。”
“嗯,挺好。”
程央合上房门,又听到楼梯间窸窸窣窣作响。
“还有什么事吗?”她在屋子里问,门外的人却没有答。
“房东婆婆?”她将门开启了一条小缝,正往外探出头,一只健硕的手臂扼住了她。
“怎么,注意安全白交代了?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开门?”秦煜似乎有些生气,额角的汗渍还没擦干,眼睛里也带着一点疲累的红。
程央愣了一下,紧紧地抿着嘴巴。
“想舔嘴就舔吧,我不笑话你。”他凑得更近些,没有汗臭,反而带着松针与成熟桐果混合的香味。
她不知道他几时注意到了自己这个习惯,此刻却因此有一丝羞耻感。
“怎么,还不够让你喜欢?”他将她逼进角落里,鼻尖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蹭了蹭。
程央嘴唇都快咬得发白了,他还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程央,你跟我说实话……”
“哥,你问好了没?程央姐明天去不去呀?”毛猴没敲门便往里闯。一进来,秦煜坐在椅子上喝水,程央趴在窗户上吹风。
“她说去,明天她负责提桶子。”
“哇!那太好了。”毛猴凑到程央跟前,发现她嘴唇青紫青紫的,便顺手替她关上了窗。
“明天……去哪儿?”程央问了一声,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有些心虚。
“去捉小鱼,一下雪小溪里的小鱼就傻乎乎的不爱动弹,可好捉了,张队他们正在下面用清回来的竹子编筐呢。”毛猴似乎很高兴,这算是山林冬季的保留节目。
“你们明天没事?”
“哥,你怎么什么都不讲清楚呀。”毛猴噘着嘴,对秦煜的沟通结果并不满意。
“你们聊,我先洗澡去了。”秦煜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从程央的房间走了出去。
毛猴接着说:“明天会下雪,下雪就封山了。所以我们今天才连夜把活都干完了,不然也不会挨到这个时候才回来的,这得算是加班,连李姐都给队长打了好几个电话,平时干完活他们都会视频的。不过也好,接下来几天都能休息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央讲,脑子里却装着一尾一尾游动的小鱼。
程央这才舒了口气,合着刚才秦煜,是在怪自己不想着他。
她笑了笑,想起了老婆婆的评价—不会来事。
第二天程央起了个大早,秦煜在走廊上撞见她也不搭理她,倒是她一头迎上去追着他问:“你说奖励我喝鸡汤的,什么时候喝?”
“你想什么时候喝?”
“今天晚上,等捞了鱼回来一起做大餐。”
“嗯。”
“嗯就完了?我不会捞鱼,你得教我。”
“你拎桶子就行。”
“不行,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捞鱼,你给我拎桶子,还有,你教我捞。”
她将秦煜堵在走廊洗漱间的入口,看着秦煜左右闪避却无法摆脱她的模样很高兴,一笑,觉得嘴唇有些干干的,很自然地舔了一下。
秦煜单手拿着脸盆牙刷,揪住她的后衣领提了提:“大清早兴致这么好?”
她挣扎了两下,没脱手。
“吃饭了!”住在楼下的老林叫了一声,帮着老婆婆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进了餐厅。
秦煜撒开了手,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房准备洗漱。
程央站在原地叉着腰,被拎过的衣领还往上突出了一个尖尖,眼睛要红不红,盯着墙壁不说话。
他朝窗外瞟了一眼,下雪了,能看到玻璃窗上细小的冰花。
“一会儿教你,下去吃饭吧。”
“好,我们拉钩。”
“不用,我不骗你。”
“哦。”程央将手揣进兜里,不知道他是不想拉自己的手还是对自己的信誉有足够的底气,总之,秦煜在这种事情上,似乎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样多好,不容易被别人骗走。”
“那倒是,他是我的。”程央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才发现全队都在盯着她看。
“就两条小鱼,谁犯得着来骗。”毛猴冲老时翻了个白眼,认为他执意在桶里放几片树叶遮住小鱼的主意纯属个人怪癖,不仅不能起到他说的防骗效果,还耽误自己数数。
两人嬉笑着斗嘴,很快大家又忙活开了。
“还有空发呆?到现在为止可就我们俩桶里一条鱼都没有。”秦煜冲她摇了摇手上的空桶子,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捞鱼最少的一队可要承担今天晚上的伙食费啊!”张队瞅了瞅,自己和老林的桶子里已经有六七尾鱼了。
“啧!”程央不服输,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拿着网兜朝水草茂密的地方走去。
这儿水浅流速慢,河岸结水草的地方积了薄薄的雪,胶鞋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许多只小仓鼠同时咀嚼干脆的坚果。程央将网子压了两个石头安置在下游,又拿着棍子从上游的水草间一路搅和过去,水色昏黄,有活物在游动。
“快!秦煜,快收网!”
秦煜将网兜拉出水面,她便将头凑过去看。
一红一黑,两尾手掌长的鱼。
“嘿!”秦煜笑了一声,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几条几条?”毛猴在另一侧的河岸喊。
秦煜刚要回答,程央便伸出三个手指大声回答:“三条鱼,比你们多了。”
“程央,你数清楚……”
她回头,冲秦煜眨了眨眼睛。
“对,三条。”秦煜将并不透明的桶子冲毛猴晃了晃,对岸的两人便为暂时的落后叹起气来。
秦煜与程央相视一笑,没有闪避。
一朵雪花慢悠悠地落下来,落在程央鼻尖上,凉凉的,很快就融化了。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依旧快活地沿着河岸捞鱼,一尾两尾,两尾三尾,有时就一根水草或一只冻得傻傻呆呆的小河蟹,但下一次收网她依然会兴致勃勃地朝他冲过来。
“秦煜,是什么?”
“秦煜,有几个?”
……
漫天都是絮絮的白,只有远处层林的深灰和近处洁净的雪色有些许区别,她带着最朴素的装扮奔向自己,笑着,跳着,明媚到每一丝发线都熠熠生辉。这一刻,秦煜觉得自己与手中的鱼没什么两样,被缠绕着,擒获了。
“扑通”一声,程央踩着鹅卵石脚下一滑,摔进了小河里。
秦煜赶紧将她拉起来,手脚脖子统统检查了一遍,所幸只是衣服湿了,没伤到什么地方。
“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当心感冒。”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程央只觉得身上发冷,其余倒没什么。
“那我们先……哎,秦煜你放我下来。”
“哪来的这么多话。”秦煜抱起她往自己怀里一塞,放下桶子便往回走。他步伐大,每走一步她的脑袋都会在他胸前的肌肉上蹭一下。
“我自己能走。”她小声说。
“就你?比爬快不了多少。”他话里嫌弃她,手上却将她的身子搂得紧紧的。
河水透过衣服将寒意传进她骨子里,她在他怀里哆嗦了两下。
他加快了步伐,却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蛋:“冷吗?”
“嗯。”她轻声回答,听起来有些委屈。
“鱼在你网子里又不会跑,你慢慢走过来,我也会等着你的。”
程央觉得自己脸上一阵滚烫,不知是受凉而病发的高热还是他话里的温柔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她偷偷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那我下次,听你的话。”
更新时间: 2020-09-16 2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