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星月夜

发布时间: 2024-08-03 19:08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告白星月夜

文/顾水行舟

“无论遇见多少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你确定不需要一个假期吗?多久都没问题,我可以批准的。”白头发、蓝眼睛的教授看完林听雨新提交的观测申请,再一次向她确认。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林听雨在忙碌的间隙里,抬起头笑了笑,一如既往地回答:“教授,我真的不累,您不用担心。”

同在实验室的夏西林与教授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手,默默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林听雨是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物理与天文学系的“传奇人物”,同学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大学会停课,地球会坍塌,但林听雨走向实验室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

除了吃饭睡觉,林听雨没有不在学习和工作的时候。

她像是一台不会感到疲倦的机器,不仅校内成绩优异,同时兼顾校外的兼职,还积极参加各类观测活动,无论目的地的情况有多恶劣,她都从不退缩。

“学姐,你这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呀?”夏西林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与林听雨一同走回宿舍的路上,将心里藏了很久的疑惑说出了口。

“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追一颗星。”

“追星星?”

“没错,追逐一颗,名为顾期周的星星。”

想要发现新的行星,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林听雨认为,追逐顾期周这件事的难度丝毫不亚于前者。

顾期周是个不好接近的人,从十二岁第一次见他,林听雨就知道。

那年,林听雨跟着父母,从中国搬到了加拿大温尼伯附近的一座小镇。搬家的消息来得很突然,也或许父母早有计划,但事到临头他们才告诉她。

林听雨不想去。

她前不久才与学校里交好的同学约定好,要去同一个初中,继续做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人生中首次立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郑重誓言,她可不想过个年就食言。

只是,很多抉择从来都不是由她说了算。尽管她哭闹了大半天,眼睛肿得像核桃,父母还是趁她累得睡着的时候,带她去了机场。

走过陌生的路,穿过数道关口,坐在狭窄的飞机座位上漂洋过海,再回过神,她已经踏上了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土地。

眼前的世界是白茫茫的一片,虽然林听雨后来见过许多的大雪天,她还是觉得那天的天气最恶劣。飞雪似刀,她站在屋檐下,仍然躲不过寒风的侵袭,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叫了几次父母,但他们根本无暇顾及她。行李还没有搬下车,他们就开始与接机的华人师傅争吵,质问他为什么明明之前谈好了价格,到真正结算的时候,会多出六十加币。

师傅解释说,这是雪天的附加服务费,母亲又回,就算是下再大的雪,也没有加这么多钱的道理……

两方互不相让,这场争执丝毫没有要结束的征兆。林听雨无助地蹲下身,眼泪将要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幸好,下一秒,她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烤土豆,一位亚洲面孔的年轻阿姨笑着看向她:“你是从中国来的吗?”

她讲的竟然是听得懂的话,林听雨惊喜地点头。

“很高兴认识你呀,我住在隔壁,姓周。”周阿姨指了指旁边的另一栋房子,嗓音带着南方人的软糯,“你的爸爸妈妈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事情处理好,你要不要先来我们家躲躲雪呢?”

林听雨那时还没什么防备之心,轻而易举地就被小土豆收买。幸亏周阿姨不是坏人,她温柔地牵着林听雨的手,领进了隔壁的屋子。

室内有供暖,林听雨用力吸了几口温热的空气,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好奇的目光扫视了客厅一圈,与坐在沙发上的男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是十四岁的顾期周,英俊的眉眼初见雏形,淡漠的性格已然养成,视线在林听雨的脸上停留不到一秒,就毫不留恋地转了开去。

要不是周阿姨招呼他,他恐怕都不会与她说话。

不过,林听雨到底还是和他相识了。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简短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顾期周。”

暖黄色的灯光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变得柔软,可如果仔细看去,不难发现男生注视着她的眼睛里,其实没什么温度。

自己在顾期周眼里没什么特别的,林听雨一直都知道。

小时候的林听雨学习成绩一般,在顾期周的对比下是活生生的反面案例,此外也没有太多的优点,最了不起的一个,大概就是勇于迎难而上。

顾期周对她不算热情,但是喜欢女孩子的周阿姨很照顾她,总是邀请她去他们家玩。林听雨灵机一动,从周阿姨身上入手,请求道:“阿姨,我放学后可以和哥哥一起做作业吗?有些不懂的地方,我想请教他。”

“好呀!”周阿姨欣然同意,“你随时都可以来,有不清楚的事也尽管问。”

自此,顾期周的房间里就多出一把椅子,男生女生并排而坐,一个专心致志,一个心不在焉。

“顾期周,我听同学说,你学校的旁边新开了一家蛋糕店,你有去过吗?”

“顾期周,不久之后是不是有个节日,叫St.Patrick’s Day(圣帕特里克节)?这是什么节日呀?我要不要给同学准备礼物?”

“顾期周,你说……”

“顾期周……”

林听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顾期周的思绪无法集中,笔尖停顿在作业中一道附加题下方的空白处,半天没写下一个字。

心中的烦躁越积越多,他板着脸,转头告诉女孩:“以后跟我说话,你只能用英语。”

这下,林听雨瞬间噤声了。

语言是很多移民的难题,阅读和写作还算容易提升,听力和口语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掌握的东西。顾期周猜测,林听雨就是因为语言不通,在学校里找不到人说话,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那么,只要加上了语言的限制,一切问题就都不复存在了。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格外清净,顾期周三下五除二把作业完成,转而开始拼装机器人比赛要用的部件,没有留意林听雨离开得要比平时早很多。

第二天,第三天……林听雨一连几天没有出现,顾期周渐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他有些慌乱,连带着向窗外张望的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可惜期待中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他却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他未曾预料到的情况。

饭桌上,父亲问起隔壁家的女孩子好久不来的原因,母亲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答道:“她最近可能心情不好吧,上次我撞见她一个人躲在自家的后院里哭……”

顾期周这才知道,学校里有人嘲笑林听雨说英语时有口音,刻意疏远她。不仅课后的体育活动不允许她参加,就连课上的小组作业也不带她一起做,害得她频频被老师责骂。

再回想起那日林听雨顷刻间黯淡下来的眼神,顾期周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了攥。

他其实不能感同身受她的处境。

他出生在这里,从小耳边不是中文就是英语,掌握这两门语言是自然而然的本能。

他从来没有过想要表达自己,脑海中却一片空白的窘迫,他也没有离开过自己长大的地方,更没有体会过异乡人的孤独与无助。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想象,林听雨承受了多少。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明白《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那句话——“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可真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他应该要对她说声“对不起”,然而她再也不主动来找他,偶尔在路上碰见,她又像是若无其事般,笑着向他打招呼,他的一句道歉,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片土地上没有炎热的夏天,阴雨连绵的几个月过去,又由一场暴雪为开端,声势浩大地入了冬。

圣诞节,顾家按照惯例,过得很隆重,母亲烘焙奶油蛋挞等甜点,父亲烤了一整只火鸡。

晚餐过后,母亲把特意留下的半只火鸡和数十块曲奇饼干打包好,让顾期周送到隔壁家。

顾期周按响门铃,等了有一段时间,眼前的大门才迟迟地打开一条缝。林听雨探出脑袋,看清楚是他,拍了拍胸口,这才放心地把门敞开。

“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爸妈不在家吗?”顾期周早就听说她的父母忙于工作,很少关心她,但他没想到圣诞节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竟然也不在,问话时的语气不自觉地变重了些。

“嗯,对。”大半年不见,林听雨变得成熟了很多,一下子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为父母多解释了几句,“也不是他们不想,就是前几天他们出差去了多伦多,回程的航班因为暴雪延误了,没能赶回来。”

顾期周点头,表示了解,见她神情低落,赶紧把手里拎着的食物举到她面前,想要哄她开心。

她伸手接过,两个人的手碰了碰,顾期周感受到她的手冷得像冰块。

“家里没开暖气吗?”

“暖气坏了。”林听雨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我打了维修电话,但是圣诞节工人都放假,要过几天才能来修。”

话音刚落,她就打了个喷嚏,缓过来后,还未来得及道谢和道别,就被男生先一步握住了手。

她瞪大眼睛,四周的一切声响都被抽离,耳畔只剩下男生的声音:“这样下去,你会被冻生病的,跟我回家吧。”

他牵着她的手,带领她向近处唯一的光源走去,一路上还轻轻摩挲着她僵硬的指节。

冰天雪地,寒风呼啸,无人能抵御住这铺天盖地的冷意,顾期周手心的温度也很快散去。

可是,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林听雨仍会贪恋那点微弱的温暖。

回到家,顾期周用玻璃杯装了热水,给林听雨焐手取暖。

接下来便是沉默,他们真的算不上熟悉,之前就算是每天都能相见,也都是林听雨讲,顾期周听,从未有过深入的交流。

更何况,他们都好久没说话了。

顾期周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用敲击键盘的声音打破令人难挨的寂静。但到底写下的内容里,有多少是有用的,还有多少是根本拼凑不成完整语句的混乱字符,只有他自己清楚。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顾期周等得快要绝望,才终于听见女孩的声音。

“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她抬头问他,表情小心翼翼的,眼中是破碎的星光。

她用的是英语,顾期周愣了愣,随即急忙回答:“当然可以。”

林听雨成长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父母不闻不问的时间里,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打扫房间,因为旧房子的设备老是出故障,她还学会了应该如何进行简单的维修。

学校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她结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她们组成团队,一连参加了两年的辩论比赛,把英语口语练得很好,语速比大多数母语者都快。

她甚至还跟着来自法国的同学,学会了几句法语。

如此一来,无论是中文还是英语,又或是顾期周根本就听不懂的法语,她都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顾期周再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十五岁这年,林听雨被顾期周所在的高中录取,开始与他乘同一班公交车上下学。

起初,他们会坐在后半段车厢里两个并排的位子上,但林听雨褪去稚嫩,出落得亭亭玉立,很快就受到不同寻常的关注。

顾期周试图用她是他妹妹的解释蒙混过关,可他的同学们还是知道了她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顶多算是个“邻居家的妹妹”这件事。

国外也有“娃娃亲”的说法,在这之后,与顾期周相识的同学看见他与林听雨坐在一起,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起哄。

他们并不带有恶意但探究意味十足的目光,使顾期周倍感如芒在背,他急于逃离这种困境,于是宁愿站在车门口,被来来往往的人推挤,也不愿再去坐后排的座位。

他自欺欺人地装作看不见林听雨的失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市政改造和城市的重新规划,他们高中所在的那片区域,突然多了许多流浪汉,大不如从前安全。

那天,顾期周仍然站在离林听雨很远的地方,视线状似无意地掠过她,发现了不对劲。

她身旁坐了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在对她说话,身体与她靠得越来越近……

“林听雨,到站了你怎么还不下车!”顾期周径直走到后排,丝毫顾不上自己有没有不小心撞到人,他的眼里只有林听雨,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下了车。

在站台,顾期周再三确认那个男人没有跟下车,不禁感到庆幸。

多亏他回头看了一眼,要是留林听雨一个人,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知不知道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很危险?”他一着急,说出来的话就成了质问。

林听雨松开他的手,转而攥紧自己的衣角,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的手在颤抖,眼眶也红红的,顾期周本来还有好多自我保护的提醒要说,顿时一句也说不出了。

“别怕,没事了。”他抬起手,在空中停顿几秒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刚才一时情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林听雨拉下了车,这时候看了看站台,顾期周才发现离家还远,他们只好等下一趟车。

再上车的时候,顾期周主动坐在了林听雨身边的位子。

这趟车上并非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但意识到了真正重要的东西,过去原以为无法消弭的芥蒂,此时已无关紧要。

林听雨偷偷看向身旁,窗外的底色是未化积雪的白与新生枝叶的绿,顾期周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落日余晖的渲染下,如同一幅永不会褪色的油画。

她心跳加速,短暂重拾儿时无所畏惧的勇气,轻手轻脚地给他塞了一只耳机,然后迅速低头盯着手机,仿佛刚刚有动作的人不是她。

要是她晚一秒移开视线,就能看见男生迅速变红的耳尖,不过即便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她已然对这点亲近心满意足。

她挑挑拣拣,最后决定播放Podcast(播客)。之前为了学习英语,她一有空闲,就会打开Podcast,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

主持人风趣幽默,她时不时被逗得轻笑出声,而这时候,余光里男生的嘴角也是扬起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他们处于一个仅有他们二人的频道,共享不被其他人知晓的声波。

要是这辆公交车能一路行驶到世界的尽头就好了,林听雨想。

那段日子里,林听雨拥有的不多,就连好不容易抓住的欢愉,也片刻就流逝。

三月中旬到四月初,美国的大学陆续放榜,顾期周收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好消息——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林听雨知道,顾期周为此付出过多少努力。

他把学校的官方网站浏览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将申请文书一次次推翻、重写。他申请夏校,全神贯注地听课,抓住一切与教授交流的机会,让几乎不给高中生写推荐信的教授松了口。

夏校结束时,他还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了一面小旗。回家之后,这面印着“Stanford(斯坦福)”的旗子就被挂到了他卧室里最显眼的位置,这是他少有的仪式感。

能被斯坦福大学录取,于顾期周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林听雨在为他高兴的同时,心底却涌现出不该有的难过。

这一纸录取信,又何尝不是将他们的分别正式提上了日程。

五月,顾家举办了一场派对,庆祝顾期周的升学。

林听雨在受邀参加之列,早早就去帮助周阿姨布置了。在切生菜的时候,她一抬眼,不经意间看到顾期周和一个栗色卷发的女生说笑着走进门。

他低着头,逆着光,林听雨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猜测,那应该是温柔,她没有见识过的温柔。

情绪一点点往下坠,直到周阿姨的惊呼声传来:“听雨,你划伤手了!”

大脑慢一拍地感受到疼痛,林听雨跟着周阿姨的指引,把手指放到冷水下冲洗,等到血珠不再冒出来的时候,草草贴上了创口贴。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周阿姨关切地问道。

林听雨忙不迭地否认,但还是被周阿姨请出了厨房,加入到参加派对的客人中去。

这里大多数人是顾期周的同学,她与他们几乎毫无交集,此时只能一个人沉默地待在角落。

右手旁的桌子上,摆着几瓶易拉罐装的气泡鸡尾酒,她拿起了一罐。由于手上的伤,她费了好大劲才打开,刚要抿一口尝尝,手中的罐子就被抽走,手里又被塞进玻璃罐装的橙汁。

顾期周对着她无奈地笑:“这是含酒精的,你不能喝。”

他没有多停留,又转身与栗色卷发的女生交谈。他们手里拿着同样的气泡酒,偶尔碰杯,仰头饮下几口。

他明明近在眼前,又好似无比遥远。

林听雨不受控制地想,这就像是顾期周已经走进了大人的世界,唯独把她留在了原地,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她还是那个是只会添麻烦的小孩。

她仰起头,把酸涩发苦的橙汁一口气喝完,然后如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

顾期周被人群簇拥着,没有注意到,房子的大门被轻轻打开,又再一次合上。

林听雨抱膝坐在后院,聚精会神地看向墨蓝夜空里那几颗璀璨的星。

这栋房子位置偏僻,远离城市,无论去哪里,都要乘好长一段时间的公共交通。它唯一让林听雨喜欢的一点,就是这小小的后院。

从这远离城市喧嚣的一角抬头看去,夜色磅礴,她有再多的委屈,都可以说给星星听。

从小到大,她都幼稚地断定,在万分遥远的银河中,有一颗尚未被所有人发现的星星,每个夜晚都在天空中等待,只为了聆听她的心事。

她就靠着这样的信念,度过了许多个寂静、孤独的夜。

这一天,她照常在心中与那颗星星交流,只是没过多久,她的这方小天地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顾期周把装蛋糕的盒子送到她面前,笑着说:“刚刚切了蛋糕,这一块是给你的。”

林听雨接过后,他还不走,指向她先前坐着的台阶,问:“我能和你一起看会儿星星吗?”

他虽是这样说,走进后院后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蹲在林听雨身前,将她藏在背后的手拉到身前。

除了蛋糕,他还带了一小瓶碘伏与几根棉签,替她将伤口消了一遍毒。

“伤口要及时处理,不然容易感染、发炎,知道吗?”他注视着林听雨,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林听雨抿唇不言,最终仍是败下阵来,回了声“嗯”。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句关照不仅仅是表面意义上的那么简单。他是在说,以后没有他在身边保护她了,她一个人也要懂得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在你身边,不过接下来我也没有机会打扰你啦,很感谢你这些年的陪伴。”林听雨依旧保持着仰望星河的姿势,尽力掩盖声音中的颤抖,只不过话音末尾吸鼻子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珍爱的东西总是留不住,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失去。

父母在国内创业失败,变卖掉所有资产来到加拿大,是孤注一掷。遗憾的是,轰轰烈烈的成功是少数,悄无声息的失败才是常态,他们做着又苦又累的工作,狠下心对她不管不顾,收入却仍是微薄,供不起她去美国求学。

她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她会留在加拿大上大学,困于无尽的风雪里,学习一门她并不喜欢但能带来不菲收入的专业,替父母分担压力,与顾期周渐行渐远。

林听雨虽然极力将语气变得轻松,但仍是要哭出来的样子。而不知从哪一个瞬间开始,顾期周变得异常害怕她的眼泪。

他唯恐不及地否认:“我没有讨厌你,我……”

可林听雨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揉了揉眼睛,又露出故作坚强的微笑:“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

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顾期周只好换一个话题:“你喜欢天文,为什么不试试在大学里学天文?”

“要学好很难吧。”林听雨垂头丧气地说,“找工作更不简单。”

“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顾期周停顿片刻,见林听雨没有拒绝,接着说,“我相信你可以,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林听雨抬头看向他,神色中难掩惊讶,像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真的。”顾期周又一次强调,语气坚定。

他真的没有欺骗她。

她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乘风破浪的勇士,没有体验过太多毫无保留的爱,就被生存的压力逼着长大了,可即便如此,也依旧坚韧而勇敢。

他坚信,她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大人,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天的最后,顾期周指了指繁星闪烁的夜空,告诉林听雨:“等到你发现那颗无名之星的那一天,愿望一定会实现。”

2018年,滑铁卢大学物理与天文学系的教授唐娜·斯特里克兰获得诺贝尔奖,而林听雨也真的发现了那颗星。

学校出了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大牛,还是历史上第三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女性科学家,学校和当地媒体自然争相报道。

这或许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在铺天盖地的关于斯特里克兰教授的新闻中,林听雨探测到新行星的消息显得微不足道,只在学校的官方网站上占据了小小的一格。

好在她希望的人,看到了这条消息。

就在新闻在网站上出现的第二天,她接到了一通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电话,男生的嗓音依旧熟悉:“恭喜你,梦想成真!”

“谢谢。”林听雨勾起嘴角,“那我剩下的另一个愿望,你能帮助我实现吗?”

三天后,两人抱着膝,坐在林听雨家后院的台阶上,如同多年前一样。

林听雨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因为专业的选择,有段时间她与父母闹得不太愉快,但后来她通过参加竞赛获得了不菲的奖金,也在天文研究所找到了一份收入稳定的兼职,打消了父母的疑虑。

通过这些年的努力,她也证明了顾期周所言非虚。

无论有多难,无论要多久,只要把热爱的事情做到极致,就一定能看到价值。

在这一路上,她碰到了不少质疑她的人,学妹夏西林虽然认可天文学的魅力,却认为她不应该傻傻地等着顾期周。

“她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在加州过得潇洒,指不定已经谈了几个女朋友。”

平白无故地被扣了一顶大帽子,顾期周在心里重重地叹气,正准备为自己辩白,就见林听雨忍俊不禁地朝他摆了摆手。

“你别着急,先听我说……我不是死心眼,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苦练英语值得,寻找行星值得,还有始终以温柔待我,让我有前进的方向的你更加值得,即使多年的等待无疾而终,我也不后悔。”

“而且,事实证明,执着是有用的,不是吗?”

她转过头,看向他藏在门口的玫瑰。

事实上,顾期周从来都不讨厌林听雨,顶多是刚认识的时候觉得她话有点多,不过他很快习惯了,反而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会觉得周遭寂静到令人心慌。

在过去的无数个时刻,他真实地为她心动过,只是爱意被沉默掩盖,他从未让她察觉。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什么。

很久以前,他从国内来的朋友那里,听说过一个玩笑。他们说,父母总是习惯叫他们观察窗外,依据行人有没有撑伞或穿雨衣来判断是否下雨,但这一招到了加拿大行不通,因为就算盯着窗外足足十五分钟,都看不到一个人经过。

虽是略显夸张的玩笑话,但背后的道理不假——这里的人是真的不多。

人烟稀少的小城里,林听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是唯一与她有相似背景的人。他想,她会一次又一次地靠近他,不过是出于抱团取暖的本能,并非因为他本身有多好。

他不是她的最佳选择,她只是别无选择。

他也做错过不少事,不过是受到了外界的一点影响,就胆怯地松开了她的手,也并不能总是给她带去快乐,反而在面对他时,她的忧愁和眼泪好像比快乐和笑容要多。

封城的大雪,掌心的热度,以及十几岁的青涩,最容易让人把依赖错认成喜欢。

终有一天,林听雨会离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认识很多耀眼的人,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变得不再重要。

星月夜晚,脱口而出的承诺,他以为不会有需要他兑现的那一天。

就算是在这一刻,他仍然觉得这是一场美梦,不过晚霞绚烂,女孩望向他的眼神充满笑意,玫瑰也在等待,他不能辜负这样的好光景。

“林听雨,可以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吗?”他平复了一下自己过快的心跳,郑重地询问心爱的女孩。

“当然。”林听雨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道,“无论遇见多少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顾期周期盼已久的回答,跨越过无数个绝望的冬日,终于与吹散寒意的春风一同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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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4-08-03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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