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蔚蓝海岸

发布时间: 2019-12-28 21:1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再见,蔚蓝海岸

文/小熊洛拉

01

夜幕降下,陆浅舟仍坐在港口的石阶上,神情专注地看着遥远的海平面。

“陆浅舟!”远远传来一声呼喊,她偏过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黎里洋。

“我妈喊你回家吃饭!”他跑到她面前,尽力把气喘匀了对她说。

“我不回去。”

“预报说今晚会有台风来呢。”

“我不回去。”小小的陆浅舟一脸坚持。

“妈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而且大家都知道你爸……”黎里洋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闭嘴!”陆浅舟从石阶上跳下来,一口咬在黎里洋的小臂上,在他哀号时顺着船坞旁的小路跑走了。

大家都是骗子!陆浅舟一边跑一边擦掉涌出的泪水,她想起在阁楼上做作业时,听到她姑姑,也就是黎里洋的妈在楼下跟他爸爸讲要给她买一张新床。

“备用的快坏掉了,而且……我哥大概回不来了,以后浅舟就要一直跟我们生活了!”不大的声音落在陆浅舟的耳朵里,如惊天霹雳一般。她跑下楼去,涨红了脸看着姑姑。

“我才不要睡新床!我爸爸马上就会来带我回家的!”

“浅舟……”

“他会回来的!”

那天究竟跑了多久,陆浅舟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停下时已置身全然陌生的地方。风越来越大,屋顶上的瓦片被风吹得发出声响,路灯晃荡着,光影零落。

台风要来了。

陆浅舟不哭了,她两只手扶在墙壁边缘,一步一步慢慢走。细密的雨点落下来,她索性贴着墙壁蹲下来,双手抱住头。

“嗨!”一只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是个小鬼!”拎着她的人对停在几步远处的一辆车喊道,然后弓着身子,几乎是把她团在怀里,一直带回车上。车上还坐着其他几个年轻人,笑嘻嘻地看着狼狈的陆浅舟。

“迷路了?”拎她上车的那个人把衬衫脱下来,拧干上面的水,又倾身从后备箱里掏出外套递给她,“把你的外套脱掉换上这个吧,不然要感冒的。”

陆浅舟定定地看着他,他有着一双清冽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鼻子挺括,薄嘴唇。

“哟!这小鬼也知道我们阿越好看呢!”有人逗她。

雨越下越大,他们只好把车子停在附近的一幢大楼后面,几个人冒着雨冲进楼里,找到了唯一一间开着的果子店,每人要了一杯热乎乎的柚子茶。陆浅舟身上套着他的大外套,袖子挽得好高才勉强露出手来。茶杯拢过去,两只手都握不住。

“跟家里人吵架了?”

“你几岁了?”

坐着的几个人饶有兴致地逗她说话,陆浅舟只是垂着眼睑,直到他从吧台走过来,递过一部手机招呼陆浅舟。

“电话还能打出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家人会担心的。”

陆浅舟犹豫片刻,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台风天信号不好,电话打了三次才接通,跟姑姑报了平安之后,她把电话递还给他时说了声“谢谢”。

“还有,我不是小鬼,我叫陆浅舟,我十岁了。”她端着一本正经的神色。

“檀越。”他说着伸过手去,故作严肃地跟她握了握。

02

更衣室里剩下的制服不是太大就是太脏,陆浅舟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勉强合适的制服。等她换好从更衣室里走出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参加画展活动的志愿者。

她穿过回廊走到前厅,每隔几步就有站在那里负责讲解的同学。陆浅舟的后背绷得笔直,一直走到转角处,走到站在那儿的同学面前,“陈老师有事找你。”

“什么事?”

“不清楚。老师只让我替你站位。”

“哦,好。”

陆浅舟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尽头,她把背上背着的画框拆下来,去掉上面的装饰,又把原本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取下来,把自己的挂上去,顺道还把贴着学生姓名的标签给改了。刚做完这些,被支走的同学就回来了,“陈老师说她没找我。”

“啊?那是我弄错了,是对面拐角的同学!”

尖叫声响起时,她已经换下了制服,正停在橱窗前的大幅画前发呆,紧接着就听到有人高声喊自己的名字。

她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那幅画败露了。老师找到她,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到拐角的画框前。

一个女生正站在那儿哭得厉害。

“惠璐的画呢?”

“在这里。”陆浅舟垂着眼把原来的画框从书包里掏出来,“我准备明天还给她的……”

“你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为吗?”

“就算她的画挂在这儿也不一定能卖出去。”

“陆浅舟!”

“那个……”有人挤过来,指着墙上陆浅舟的那幅画问,“多少钱?”

“画的上面都有学生自己的标价。”一位负责解说的同学小声地答道。

“一千块?”打量着那幅画的人低下头看着陆浅舟问,陆浅舟眨了眨眼,是檀越。

“嗯。”

“她的画敢标一千块!”有人窃窃私语,但陆浅舟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去哪儿付钱?”檀越嘴角上扬,笑的样子让人想起盛夏的日光,几乎令人目眩。

檀越交完钱,陆浅舟马上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她把几张纸币叠好放进书包里,跟在檀越的身后走出了画展大厅。

“没被选上,所以偷偷把自己的画挂上去吗?”檀越看着跟在身后的陆浅舟,忍俊不禁。

“嗯。卖出去的话能拿到钱。”陆浅舟回答得很认真,“我要攒一大笔钱呢。”

“做什么?”

陆浅舟踢着脚下的小石头没有应声。两个人走到船坞旁,路边支着炸鱿鱼圈的摊位,檀越停下来买了一大盒鱿鱼圈,和陆浅舟一起站在港口旁的石阶上吃起来。

“我想买环游的船票。”陆浅舟忽然开口说,“我爸爸在海上失踪了。”

03

出发去餐厅前,一家人都格外仔细地装扮过,黎里洋穿的小西装是姑姑前一天就熨烫好的,他的个头已经高出陆浅舟半个头,看上去像个小男子汉。这次就是为了庆祝这个小男子汉被选入中学部的篮球队,他们才决定去艾力森吃一顿的。

姑父一直滔滔不绝地讲着艾力森有多好,可事实上,他只和客户去吃过两次。那里的东西实在太昂贵,而他们只是个普通家庭。在餐厅坐下后,姑父给大家点了套餐,又给两个孩子叫了冰激凌。

“吃不下这么多吧?”姑姑小心地探问。

“难得庆祝一次。”

龙虾真的好吃,牛排也新鲜,奶酪味道醇厚,但是结账时,他们全体都很窘迫。姑父反复把口袋翻了好几遍,才确定钱包是真的不见了。

“大概落在计程车上了。”他涨红了脸。

侍者走到前台去叫大堂经理,经理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目光犀利,料定这一家人是来吃霸王餐的。

“都来说自己丢了钱包,那我们的生意还做得下去?看你的穿着,也不像是来这里就餐的人!”

姑姑和姑父都不是伶牙俐齿的人,被人抢白得几乎瑟瑟发抖。

“你别乱讲,谁让你以这种态度对客人的?”陆浅舟是这个时候唯一说得出话的人了。

“你们也算客人?阿吉,报警去!”

“怎么了?还要报警?”有个耳熟的声音笑道。

陆浅舟抬眼望过去,差点儿没认出檀越。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西服,领带打得板板正正。

“有人吃霸王餐!”经理忙不迭地向他报告。

“是我的朋友,客单签我的名字。”他望向陆浅舟:“好久不见,小鬼。”

“你是这里老板吗?”

“我爸爸是。”

“那你告诉你爸爸,你们经理这么凶,客人还肯再来?”陆浅舟说着,目光瞥向经理。

“好,我会跟他讲。”檀越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你长高了。”

回去时,他们没有搭计程车,檀越开车送的他们。姑姑和姑父带着黎里洋先下了车,陆浅舟坐在后排,檀越回过头望着她。

“陆浅舟。”他难得叫了她的名字,“我们是朋友不是?”

“是。”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你要帮我一个忙。”

“只要我能帮得上。”她说话的口吻像是电视剧看多了,充满了江湖义气。檀越忍不住笑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忙,晚上把窗子开着。”

那天夜里风很大,陆浅舟开着的窗户被刮撞得“砰砰”响,她只好从床上跳下去,站在窗边一只手撑着。风吹着她的脑袋,她又找出冬天的帽子戴上,那让她看上去像一个站在窗边的圣诞老人。

夜色渐浓,她打起了瞌睡,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就看到檀越攀在墙边,一只手已搭上窗户边缘,楼下还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他一翻身就进了陆浅舟的房间。

“他们为什么追你?”

“是我爸爸的人,他不准我出海,但我要去赶一班船。”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去救鲸鱼。”他说着套上从行李袋里翻出来的假发,再换上外套,贴上胡子,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陆浅舟也套上外套跟在他的身后,港口守着十几个檀越爸爸的人,在准备登船的人群里找他。他一只手挽住陆浅舟,装出爸爸和女儿在一起的样子。

“你要走多久?”

“我不知道,也许要很久。”

“我可能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小鬼。”

04

“我觉得我们最好回家。”陆浅舟忙着换衣服和鞋子时,黎里洋站在更衣室外压低声音说,“不然妈会担心的。”

“你要是害怕你先走好了。”

“我才不害怕,我只是……担心你。”

“不用担心,赚到钱就请你吃鱿鱼圈。”陆浅舟换好衣服,小跑着从黎里洋的身边离开。

艾力森酒店六十周年的庆典活动请了很多演艺界人士,甚至提前两个月在本岛的报纸上发布了选拔启事,落幕演出需要十六个跳舞的姑娘。

她跑去参加海选了,层层选拔持续了三周,十六岁的陆浅舟终于被留了下来。选拔赛黎里洋陪她去了三次,等其他候选者表演和评分常常要花一整天的时间,黎里洋手托着下巴,困得打起盹来。因为要陪陆浅舟,他把练球的时间挪到了清晨,常常四点钟就要起床。

“你总不去球队,你妈知道会生气的。”

“下次比赛不出纰漏就没关系,我已经跟教练保证过了。”

“我自己也可以来的。”

黎里洋的目光瞥向四周,“别人还有啦啦队呢,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陆浅舟忽然凑到他跟前,“你喜欢我?”她嘴角牵着笑意,是明显开玩笑的口吻,黎里洋的脸蓦地红了:“怎么可能?你可是我妹妹。”

“你又不是姑姑生的!”陆浅舟头一偏,“她只是你的后妈。”

“你这么说我妈会伤心的……”

“我有喜欢的人了。”陆浅舟打断他的话,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

“谁?”

陆浅舟抿着唇,只是微笑。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整整三年,在后台和同组的姑娘们一起做准备活动时,陆浅舟不禁想起檀越来。

那天演的是一幕有情节的舞蹈剧,陆浅舟只在第一幕和第三幕出场,第四幕收场时她就可以回家了。但因为她迟到了,匆匆换上鞋子时并没有注意到缎带松脱了,第一幕还勉强可以支撑,可到第三幕中途,只一个跳跃的动作,鞋子就飞到了舞台下面。

有序的队伍乱了一下,陆浅舟赤着脚留在舞台上。从观众席靠近入口的座椅上站起一个人,他拾起陆浅舟的那只鞋子,然后走到舞台旁,跃身上去。

是檀越。

“我爸爸居然还爱这种舞蹈剧,真是太老套了。”他一只手挽着陆浅舟,把她有些慌乱的舞步稳下来。

整个舞蹈剧的节奏全都打乱了,可因为是檀越,看台下的人还以为这是特别安排的情节。因为谁也没想到,离岛三年的他会突然出现。陆浅舟的手心慢慢浸出汗水,站在她身前的檀越嘴角上扬,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他没穿正式的礼服,只穿了短袖和短裤,头发一路梳上去,显得格外精神。

“你几时回来的?”

“刚刚下船。”

“海上怎么样?”

“很好。”

“你救了多少鲸鱼?”

“三十九头。”

“很厉害。”他离开以后,陆浅舟去图书馆时常常会翻找关于拯救鲸鱼的资料和书籍,因此知道那是一个很有成就的数字。但面前的檀越虽然笑着,目光中却闪过一瞬的落寞。

“可是太迟了,小鬼。”

05

“你喜欢那个人吗?”

“谁?”

“舞台上的那个人。”黑暗中,黎里洋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叫你好好反省!”姑父听到动静走出来,手里的报纸卷敲在黎里洋的头上。

他贴着门板,站得笔直,陆浅舟陪在他身旁。姑父不会像要求黎里洋那样要求她,他毕竟不是她的爸爸。

“晚上根本没加课。”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他,“篮球训练也有六周没去了!你到底想干嘛?”

黎里洋没应声。

“他陪我去参加选拔了……”陆浅舟沉默半晌后开口道,“选上参加今天艾力森六十周年闭幕,有三千块。”

姑父沉默地望着陆浅舟,又深深地看了黎里洋一眼,转过身硬邦邦地将门撞关了。陆浅舟等着脚步声在回廊尽头消失,推了推黎里洋的肩膀,“走,回房间。”

“你还没回答。”

“回答什么?”

陆浅舟走上三级台阶,听到黎里洋声音极轻地在她身后说道,“他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小鬼呢。”

即使偶尔逃课,把一半的心思都用在如何赚钱上,陆浅舟的成绩却一直排在前面。大考时混排考场,陆浅舟身边坐着的是成绩很差的男生,想在考试时抄她的答案。

“可以,一科五百。”陆浅舟的声音冷冷的。

“想钱想疯了吧。”男生嗫嚅着,又补充道,“就算真的够钱去环游,也找不到你爸,他早就……”

“什么?”

“早就死在海里了!”

那个“死”字硬生生地戳在陆浅舟的心上,令她忍不住抖了一下。时间慢得如同静止一般,就在那一瞬间,一阵风似的,原本停在门口给陆浅舟送便当的黎里洋冲了进去,将那男生狠狠地撞倒在地上。

陆浅舟第一次见到黎里洋那么凶的模样,两个人扭成一团,把教室的桌椅撞得七倒八歪的。男生的手臂刮到了开裂的桌腿,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妈妈在办公室里大呼小叫的,骂黎里洋没有教养。

姑父站在黎里洋身后拼命地道歉,但他就是不肯说一句告饶的话。在医院的回廊里,当着陆浅舟的面,姑父忍不住打了黎里洋两巴掌。

“为什么不道歉?”

“是他乱说话,我没有错。”

“他乱说什么了,浅舟的爸爸就是死了,这是事实!”姑父几乎是愤恨地说出这句话,“我受够了!要一家人陪她一起假装吗?”

“爸!”

“我们当初就不该收留她,不然你也不会……”

“爸!”

陆浅舟的后背抵着墙壁,始终一声不吭。到那时,她才走出一步,站在姑父面前向他承诺,“我很快就会搬走,这么久以来,辛苦大家照顾我了。”

说着她鞠了个躬,转身走了。黎里洋想去追,却被他爸爸用力箍住,只能扯着嗓子喊陆浅舟的名字。陆浅舟已经走到楼下,那声音仿佛还响在她的耳畔。接着她又听到身后加快的脚步声,停下来回过头还以为是黎里洋,“你快回去,别跟……”待站定了才看清,是檀越。

她抿着唇,不再言语。

“嗨,小鬼。”

陆浅舟的鼻子酸酸的,泪水忍不住要掉落下来。

“怎么了?”

她走上前,一张脸塞到他怀里,可怜巴巴地哭起来。

06

时间一过七点,店里的人就慢慢多起来,陆浅舟坐在钢琴前,照着曲谱一首一首弹下去。

“唉!我喝多了。”有个男人被一个年轻女人扶着从玻璃门外走进来。他穿着夸张的花衬衫、短裤,还有邋遢的拖鞋。陆浅舟一眼就认出来,是檀越。

“呀,这里有钢琴啊!”经过陆浅舟身旁时,他欢呼了一声,倾身到她面前,几乎将她整个搂进怀里:“我们一起来弹一首吧,《致爱丽丝》怎么样?”

陆浅舟的节奏完全被檀越打乱了,琴键发出近乎噪音般的声响。店里的客人有些不满,而檀越还兴致高昂地拉陆浅舟的手,打算在大厅里跳一支舞。

“你是在演戏吗?”陆浅舟看出他的伎俩,压低声音问,檀越只是冲她眨了眨眼睛。

一直在一旁静静站着的女人一定没受过这种委屈,眼眶发红,泪水马上就要流出来。

“阿越!”

檀越没停,舞步乱七八糟,一下踩到陆浅舟的脚,一下又撞倒旁边的咖啡桌,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经理走过来,好声好语地请他们出去,陆浅舟看了看之前跟在檀越身后的年轻女人,她已经先檀越一步走出了餐厅,且头也没回。

“刚刚摔碎的餐具要赔多少钱?”看着那个背影彻底消失,檀越立即恢复如常神色,问身旁站着的经理,还挥挥手向餐厅里的客人们致歉,“大家今天的咖啡我请了。”

陆浅舟十点钟下班,从餐厅出去坐直达电梯下楼后,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檀越。

“你还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他看着窗外,“下雪了。”

“真的呀!”她发出一声赞叹,“岛上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下雪了。”

“十年了。”

他们走上环岛公路,走到码头静静地看泊在那里的船只。檀越穿得不多,陆浅舟把长围巾解下来,一端绕在檀越的脖子上。

“这样就暖和多了。”

“嗨,小鬼。”檀越大概是想笑,笑容却卡住,伸出一只手臂揽了揽陆浅舟的肩膀。

“刚才为什么要作怪?”

“我爸爸去年不是落病了吗?他担心自己死前看不到我成家,一直拉拢世伯家的女儿和我。我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醉酒和轻佻的人,想让她看看好断了念想……她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对象。”

“你足够好。”

“我三十岁了。”檀越一双眼亮亮地望向陆浅舟,“很快我就会成为一个老人了。”

“到那时我正好可以扶着你走路。”陆浅舟认真地承诺。

这一次,檀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07

陆浅舟租住的是一幢老式楼房,每层楼的转角处有洗水池,要用水就得去那里。

闹钟六点半准时响起,陆浅舟拿着牙具向楼道的转角走去。走到一半,就看到黎里洋蹲在水池边的石阶上打着盹。

“几点来的?”

“五点半。”他急急忙忙站起身,“妈让你搬回去。”

“我在这里挺好的。”

“你不要跟我爸计较。”

“我没有计较。”陆浅舟漱起口来,又侧头望向黎里洋,“你寒假不是有集训吗?”

“你爸爸要回来了。”黎里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陆浅舟抓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他一周前打过电话来,下周就会到岛上。所以……妈不想让你爸爸觉得她没有照顾好你。”

虽然陆浅舟从来就没有接受过爸爸已不在这个事实,但她从心里也渐渐开始绝望,现在他的忽然出现反倒令陆浅舟有些无所适从。

爸爸回来那天,他们在港口等了整整四个小时。尽管下船的人很多,陆浅舟却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变化不大,留了长发,很海派地跟陆浅舟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离开的时候,陆浅舟还不满十岁,现在已足足十七岁了。他给每个人都买了昂贵的礼物,陆浅舟的是一顶镶了钻的小皇冠,他还当她是只有十岁爱拿仙女棒的小女孩。

“这次就不走了吧?”吃饭时,姑姑问他。他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愣了半晌,才终于开口说,“要走的,在南洋的岛上成了家。”

一桌人都有些愣怔,听他继续说:“去年生了个男孩,妻子是岛上的土著,很善良,是她救了我……这次我只是回来看看,浅舟有你照顾,我很放心……”

陆浅舟的筷子默默搭在碗边,黎里洋小心翼翼地看她脸上的神色,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

“很快浅舟就成年了,钱的话我会一并补过来。”他说出一个不算小的数目,目光诚挚地望着姑姑和姑父,不敢去注视浅舟的双眸。

“我吃饱了。”陆浅舟推开桌子,站起身来克制地跟大家告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黎里洋也推开椅子,起身追了出去。海边猎猎的风吹在陆浅舟的脸上,她的双臂拢住膝盖,深呼吸一口气,竭力把眼泪逼回去。

“浅舟!”黎里洋站在她身后局促地喊她。

“你走吧。”

黎里洋默默走过去拥住陆浅舟,“浅舟,不要怕,你还有我呢。”

那是他对她说过最接近告白的一句话,可陆浅舟始终沉默着。半晌,她拍掉长裤上沾着的细沙,仰脸望着黎里洋,“照顾好你自己吧,离我远点,否则你爸爸会打断你的腿。”

那句话让黎里洋的脸蓦地红了。他自小就喜欢她,她一直是知道的,但他是个怯懦的孩子,应该过更波澜不惊的生活。而她近乎缥缈的未来,他是无力参与的。

08

晚上在咖啡馆里,陆浅舟接连弹错了许多音节,檀越和朋友们在那里喝咖啡聚会,隔着几张桌子远远望着陆浅舟。然后他走过去坐下来,这一次,他弹得很好,还是那首《致爱丽丝》。

檀越替她弹了两个小时的钢琴,得到了客人们的一致好评。

“明天我们有场沙滩排球的比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正需要一个帮手呢。”

排球赛是艾力森酒店举办的,在酒店前的沙滩上。陆浅舟和檀越赶到时,比赛已经快要开始了。他的几个朋友看到两个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阿越你就带这么个小鬼吗?”

“不要小看她。”檀越微笑着望向陆浅舟。

比赛时,陆浅舟很专注,很快就拿到了分数。中场休息时,她去洗手间胡乱洗了把脸,听到推门进来的人似乎提到了檀越的名字,于是她留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身子略微僵住。

“差了十几岁啊!”

“现在的小姑娘可真厉害。”

“我听人说,檀越找这个小姑娘是有原因的……”

后面的话陆浅舟没听见,因为两个人已经出了洗手间。但等她想要打开门出去时,却发现那扇门不知何时被反锁上了。她踩在马桶盖上,企图从小窗向外呼救,但并没有人经过那里。最后她只好坐在马桶上等着有人发现她,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

为什么?檀越对她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檀越终于在那里找到她时,天已经快要黑了。陆浅舟只穿了背心和运动裤,夜晚温差大,风从敞开的小窗口灌进来,令她止不住地打起喷嚏来。

“我到处找你。”

“门锁住了。”

檀越把外套脱下来裹住她,她一侧脸,就看到洗手间的门上被人挂着维修的告示。

有人故意的?排球赛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在顶层吃自助晚餐,陆浅舟还没来得及去吃饭,额头已经烫得要命。

“我想回家睡觉。”她对檀越说。

“我带你去医院。”

“我睡一觉就好了。”

“乖。”

陆浅舟好久没打过针了,看着针头扎下来,她忍不住抖了一下,被檀越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她。檀越送她回家,陆浅舟在车上已经快要睡着,呢喃般地唤他的名字。

“檀越……”

“嗯。”

“我爸爸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他又走了,他在南洋的岛上有了新的家。”

“……”

“我情愿他没有回来,甚至情愿……”陆浅舟深吸一口气,“他真的在海上失踪了,那样起码我还有希望,而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

“你还有我。”檀越把车子停在路边,探身伸过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那只手那么温暖,令陆浅舟感觉到安心,“你还有我,小鬼。”

09

檀越爸爸过世的消息陆浅舟是在本岛的报纸上看到的,葬礼在周末举行,艾力森酒店上下乱成一团,檀越忙得焦头烂额。报纸上登出他穿着礼服的照片,背对着镜头,正在跟股东会的人力辩着什么。

陆浅舟跟着花车混到礼堂,檀越走进礼堂时身后追着几个人,好像还在争论着什么。

“如果现在不回击的话,酒店就会被他们收入囊下。”

“艾力森是我们几十年的心血。”

“先生这下可是要死不瞑目了。”有人说着说着还哀戚地哭起来。

陆浅舟站在一丛白色玫瑰后面,看檀越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如果他们能打理好酒店,跟我做又有什么区别?”

她没想让他发现自己,亦步亦趋地向后面的偏厅退去,却不料跟推着花车的工人撞到了一起,白玫瑰散落一地,花车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她撇撇嘴,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忧。

“我没事。”

“报上写得特别严重,我又联系不上你……”

“真的没事。”他完全没理身后絮絮叨叨的那些人,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他带她到书房,给她上药,他让她在那里等他,“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书房很空旷,陆浅舟在书架间漫步,忽然听到木门发出一声“嘎吱”声,“檀越?”

进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女人,是那天在空中餐厅被檀越气走的世伯的女儿。

“我听人说你在这儿本来还不信呢!想不到檀越真会跟这样一个小朋友在一起。”

陆浅舟没应声,只是望着她的双眸,并无半分惧色。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你这么好吗?”穿着黑色礼服裙的女人走到书桌前,一个接一个地打开抽屉,然后翻出一张只有两寸大的证件照,“像不像?”

陆浅舟凝视那张微笑的脸,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的眉眼几乎是如出一辙,只是她嘴角下面有一颗痣,而自己没有。

“以为自己被爱吗?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女人解气般地说道。

陆浅舟握着那张照片,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比不被爱还要恐怖的,是只能沦为某人的替代品,且一开始就是被放在这样的位置,简直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等檀越忙完礼堂的布置再上楼找陆浅舟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唤了几声陆浅舟的名字,顿了一下,又叫她:“小鬼?”

他再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10

陆浅舟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八岁生日时,艾力森酒店的所属权最终落了幕,檀越将它拱手让给了股东会的主持,而他只分到一小部分的股权,折现以后买了一艘船,准备继续回到海上。

他从小是被爸爸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被管得很严。十九岁那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是经过岛上的志愿者。他们有一艘专门搜救和保护鲸鱼的船只,檀越想跟那个女孩一起从事保护鲸鱼的志愿活动,却遭到了爸爸的抗议,最终是女孩独自一人跟船离开了这座岛。

她常常给檀越写信,海上的生活枯燥却不乏味,她在信里给他描述自己看到的种种美景,还有被海豚跟着同游的情境。再后来,他们的通信中断了。又过了一年,檀越才知道,女孩的船遇到了海难,只有同行的动物学家和气象学家幸存了下来。

“如果我在那里,也许她就不会遇难了。”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等他终于报名参加了保护鲸鱼的组织,且通过层层筛选,去到她曾挚爱的海上时,已经二十六岁了。就像他跟陆浅舟说过的那样,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檀越的船出港那天,陆浅舟还是忍不住去了港口。她故意到得迟了些,只看到那艘船在海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檀越是找过她的,但她搬家了,姑姑和姑父拿到陆浅舟爸爸留下的一笔钱后也换了新房子。一座岛不见得有多大,但要将自己隐匿其中,也算不上是件困难的事。

料到她是在躲着自己后,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檀越尊重了她的意思。

后来,又过了很久,陆浅舟在岛外的大学读完书,索性留在了那里,为一间小小的报社跑新闻。作为新去的实习生,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帮前辈准备茶水时,不小心把自己书桌上的一沓材料撞掉了。

一本破旧的词典摊开来,露出那张小小的两寸照片。

“是你吗?”前辈饶有兴致地拾起来。

“不是。你看这里有颗痣,可我没有。”

“分明就是你啊。”前辈把照片递到她眼前,“痣是后期点上去的,眼睛也做过,这是电脑合成的照片呀。”

陆浅舟的脑袋“嗡”了一声,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那天下午,三月的阳光正好,楼下的桃花开得正艳。

谁也不知道,这间办公室里小小的实习生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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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19-12-28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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