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繁浅
有一种距离无法用数字衡量,太远了。
Part 01
天空是明净的蓝,云霞交织,铺开素色的锦,南城体育馆外红旗招展,映着蓝天微云,颜色深浅相宜,仿若绚丽的油画。
南城不大,从东南到西北,一辆自行车就能逛遍,不过体育馆倒有些规模,今年新修而成,原本这里是个学校,后来因为生源的关系,几校合并,这所学校迁走,政府重新统一规划,在旧址的基础上建成体育馆。
体育馆上下两层,根据运动种类划分了各自的区域,基本都是球场,篮球、足球、排球、棒球、乒乓球、羽毛球……到处扯着横幅,什么“运动强国”“小球带动大球”等等,一句比一句响亮。
这会儿要属羽毛球场的气氛最热烈,一群人密密匝匝地围着,踮着脚抬着眼,看着穿梭在球场上的矫健少年,几乎每一次有力的挥拍,都会惹来一阵欢呼和喝彩。
“许孟深,许孟深!”站在第一排的短裙少女们是自发组成的后援团,高举着自制的加油助威牌,蹦蹦跳跳,青春靓丽,成了一道分外惹眼的风景线,让姜好无端想起夏天的水蜜桃,漂亮中带着浓稠的甜,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为了响应全民运动的号召,体育馆的馆长煞费苦心,每月举办球王争霸赛,一千块的奖金虽算不上十分丰厚,可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有机会争取一笔意外之财,何乐而不为,因此月月都吸引了不少人参加。
这个月球王争霸赛的主题是羽毛球。
羽毛球场,小小的球在半空中飞来飞去,不少围观的人捏着一把汗,等待球王的诞生。
已经到了决赛阶段的关键局,正在比赛的两人水平不相上下。许孟深的对手沈远长他几岁,实力不容小觑,拿过市羽毛球赛的男子单打冠军,沈远发球凶狠,扣杀快而准,许孟深小心应对,也没落下风。
比分咬得很紧,越到最后,沈远的状态越紧绷,许孟深反而越打越入佳境,率先拿到赛点,最后的致胜球,沈远杀球时出现失误,击球点过低,影响了手臂发力,球出界。
“许孟深赢啦!”“水蜜桃啦啦队”的欢呼声几乎掀开房顶。
许孟深穿着白色运动服,胸口处是金色的标志,干净的配色衬得剑眉如墨,面如玉,挥手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小臂结实好看的线条。
他个子高,身形好,窗外投进来的光描出流畅的轮廓,偏偏脸生得更好,在这个体育馆里,颜值加技术,如此引人瞩目也不意外。
姜好呆呆地抱着球筐,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球局已经结束,长长的一声哨响,姜好赶紧去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她抱着球筐,小心翼翼地沿着球场边缘捡球,有一只羽毛球掉在了场内,她猫着腰走到场地中间,只顾低头捡球。
沈远憋了满肚子的火气,许孟深在这里太受欢迎,几种球类运动玩得都不错,沈远本想借自己最擅长的羽毛球杀杀他的锐气,没想到又被他拔了头筹。
沈远越想越气,手里还捏着一只球,他抬手挥拍,狠狠地将球打出去。灌了满腔怒火的羽毛球像颗飞火流星,不偏不倚,直冲姜好飞去,在她愣怔抬头的那一瞬间,正中脑门。
飞来横祸直接把姜好打蒙了,那球落地,眼前忽然腾起一堆金色的小星星,她根本躲闪不及,抱着球筐仰面倒了下去,刚才捡好的羽毛球撒得满地都是。
好痛啊!
倒地的几十秒钟里,除了这三个字,姜好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Part 02
看见细瘦柔弱的小姑娘被球击倒,四周一片惊呼,许孟深的反应最快。
几乎是姜好倒下去的同时,他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单腿跪在她身侧,小心地托住她的后脑勺,问:“你还好吗?”
闭上眼睛再睁开,重复几次,直到那张俊秀的脸清晰地映在眼帘,姜好才觉得眩晕感淡去不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额头被击中的地方受了伤,鼓起一个包,一跳一跳地疼。
姜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另一只手捂着头,艰难地坐起来,猛然看见几只球被她压得不成样子,像被暴风雨洗礼过的小麻雀,羽毛狼狈。
她顿时心疼不已。
按照规定,对这些损坏的球,她需要照价赔偿,这样算的话,今天基本白干,说不定还要倒贴。
想到这里,姜好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
“没有规定比赛结束不能接着发球吧。”沈远冷眼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姜好,语气轻蔑,“她自己跑到场地中间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球拍一扔,沈远头也没回直接走人,无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跟我来。”小姑娘毕竟受了伤,应该也受到不小的惊吓,总不能这么丢下她,许孟深帮姜好收拾好满地的球,放进球筐里,单手拎着,把她叫进休息室,指指柔软的皮质沙发,“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许孟深喜欢运动,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个周末都泡在体育馆里,为了清静,更是租下一间休息室,仅供自己使用。
体育馆对面有一条小吃街,许孟深从熟识的饭店老板那里要来一个鸡蛋,煮熟,用崭新的毛巾一角裹住,递给姜好:“用这个在肿胀的地方热敷一下,会好很多。”
姜好捧着那个热乎乎的水煮蛋,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几遍,终究没舍得用它来敷肿包。她的眼睛又大又清澈,干净得像三月间雪化后的溪水,小心地看着许孟深,先是指指鸡蛋,稍作停顿,又指指自己。
配合口型,许孟深看懂了,她在问:“这个鸡蛋,我可以吃吗?”
“吃这个?”
姜好赶紧点点头,她肚子真的好饿。
看着她迫切的眼神,许孟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
姜好如获至宝,一点一点地剥开鸡蛋外壳。她生得秀气,吃相也斯文,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一个水煮蛋让她吃出了大餐一般的感觉。
“就知道吃,这里不疼?”许孟深点点脑门,有点无奈。
姜好先是摇头,动作牵扯到肿胀的地方,确实疼,又点点头。
她比画了一下,告诉许孟深:“习惯了就不疼了。”
看着眼前这个乖巧又坚强的小姑娘,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从馆长口中,许孟深知道了姜好的故事,她父母都身有残疾,几年前跟着一个残疾人剧团来到南城,没几年,剧团效益不好,解散了,她父母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幸而姜好身体健全,只是不能说话,她年纪小,想做点兼职补贴家用都不行,馆长心善,听说了姜家的情况,给她提供了一个捡球的活儿。
体育馆内有专门负责收拾清扫的阿姨,捡不捡球其实不要紧,只是这份捡球员的工作简单轻松,也有合适的理由帮她一把。
小姑娘对待这份工作很用心,来了两个周末,不似同龄人那般活泼爱玩儿,总是球筐不离手。看到哪里有球飞滚而去又无人捡回来时,她总是迅速把球捡回来,甚至闭馆后,还会把所有的球擦一遍,连小小的乒乓球也不忽略。
“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点。”馆长感叹。
毕竟姜好的受伤多少和他有点关系,许孟深先是带她去附近诊所做了处理,得到没什么大碍的诊断才算放心,拿了点药酒,耐心地叮嘱她应该怎么用。
“喂,小丫头。”许孟深其实也就比她大一岁,但他常年锻炼,高而挺拔,而她像没发育好的豆芽菜,小小的一只,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走在他旁边,像是稚嫩的小朋友。
“今天的事抱歉了,作为赔罪,我请你吃饭。”许孟深听到女孩子热闹的叽叽喳喳声就头疼,姜好不会说话,但很会倾听,眨着大眼睛认真听人说话的模样可爱极了。
他倒是挺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一见如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Part 03
薄暮挂上青灰的楼顶,几道余晖悬着,将隐未隐,路两旁,绿树成荫,缕缕绯红的光流连于蓊郁的枝叶间,那叶片似乎太窄,裹不住夕阳,洒了些光点落在许孟深的肩上。
姜好个子小,腿也短,两步才勉强赶上他的一步,走着走着就落到后面。许孟深停下来等,半点不耐烦也没有,笑起来的样子英俊得一塌糊涂:“多吃点,快长高,很快就能赶上我了。”一顿“赔罪晚餐”,姜好吃得很满足,热腾腾的鸡汤馄饨,连绿色的香菜叶看起来都顺眼极了,配菜是老板娘秘制的腌小萝卜,切成碎,甜咸口的,和馄饨是绝配。她吃得碗朝天,连一滴汤都没有剩下。
饭足汤饱,那点伤更不足挂齿了。
“谢谢你。”姜好认真地动着手指,力求许孟深能看懂,只谢还不够,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红的山楂球,是个挂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许孟深看得出来这是姜好很珍惜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织了件小毛衣外套把它裹起来,毛线很旧,里面红彤彤的山楂球从形到色都很逼真。
“送你的。”姜好把山楂球塞进许孟深手里。
为了能让许孟深看懂她说话,姜好总是说短句子,口型舒展得很慢,两排细白的牙齿犹如洁白整齐的贝壳,煞是好看。
许孟深把山楂球小挂件拎起来,晃了晃,笑道:“这份小礼物我喜欢,不过只这么谢可不行,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姜好歪着头,十分不解,她哪有什么忙能帮得上他。
许孟深丢给她一张饭卡:“我妈非让我吃食堂,说食堂饭菜干净有营养,我真吃不了食堂那种大锅饭,味道不行。听馆长说咱们是校友,你帮我个忙,一天三顿刷这张卡,我好出去开小灶。”
怎么能随便刷别人的卡呢,虽然只是饭卡,但也不是那么回事,姜好赶忙摆手拒绝。
“刚才还说谢我,结果这点忙都不肯帮,”许孟深板起脸,“算了,当我没说。”
见他真的生气了,姜好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勉强收下。
许孟深这才露了笑,又嘱咐道:“一定要多吃,吃好,我妈会定期检查我的刷卡记录,发现吃得不达标,我就死定了。”
姜好像是接受了什么大任,用力地点点头。
学校鼓励优秀生寄宿,好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因而提供免费宿舍。姜好家离学校远,成绩好,再加上高中以来确实学习紧张,所以她选择住校。
为了节约生活费,她每天能少吃一顿就少吃一顿,能吃面条绝不吃馅饼,能吃素菜绝不沾荤腥,所以才是这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拿人饭卡,替人吃饭。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姜好谨遵“老板”嘱托,多吃,努力吃,变着花样吃,一旦少吃几餐,许孟深就会提醒她:“这个月我妈说吃得不够多,要扣我的零花钱,你得努力啊,好好。”
姜好在心里偷偷感慨,食堂的饭菜做得多么好,他还不知足,非要去私房菜馆开小灶,真是少爷做派。
没多久,许孟深发现姜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他,在捡球之余,他的那间休息室总是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桌子的一角多了瓶花,透明的花瓶,里面是鲜花,花朵不大,有时是两朵向日葵,有时是百合,偶尔有青色的洋桔梗,给单调的地方带来了勃勃生机。
那花开不长久,经常更换,姜好也不嫌麻烦,一个月接着一个月,一直坚持。
的确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亮色。
那些花都是姜好赶早从花市捡来的,从中挑拣出模样尚可的几朵,去掉枯萎的叶片,剪枝后在桶里泡醒,再插到花瓶里。她想,看到这些漂亮的花,或许会给许孟深带来一点点好心情。能让他开心一点,她的开心也会加倍。
许孟深应该是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又买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同那个放在一起,供她插花,还建议道:“好好,把这两个花瓶里的花插成一样的就好。”
这么久的相处,姜好也知道许孟深有点强迫症,喜欢对称,什么东西都要买别无二致的双份,一份用,一份收藏。
唉,这大概就是“有钱任性”吧。
付出也有回报,新年伊始,元旦,姜好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礼物,来自许孟深,拆开精致的包装,里面是一个比脸还大的碗,碗身上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好好吃饭。
Part 04
好好吃饭果然滋补,大半年过去,姜好有了明显的变化。
她本来就清秀,只是太瘦,薄纸片似的,现在长了些肉,微凹进去的两颊变得圆润,眉眼似乎也长开了,皮肤白得清透,整个人水灵灵的,从之前干瘪的小朋友一夕之间长成了漂亮的小少女。
尤其是她脸上的笑容多了。
之前的姜好,永远在角落里,巴不得人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别人说上几句话也要鼓上半天的勇气。
自卑感刻在骨子里,她家庭困窘,父母特殊,她甚至连正常的表达都做不到,整天不是生活在异样的眼光里,就是接受别人的怜悯,姜好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是许孟深让她看到了灰暗的另一面。
他总说她细心,是体育馆的镇馆之宝;说她是他的小福星,每次她一来看比赛,他就准能赢;说她是个学霸,脑袋聪明,前途无量;说爸爸妈妈有她这样的女儿,一定会很骄傲。
许孟深明明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骄子,夸起人来竟然一套接着一套。姜好渐渐明白,她并不是一无是处,她可以更好,也值得更好。
灰暗的另一面,是光。
他带她去爬山,南城最高的山,站在山顶向下望,万物犹在掌中,内心瞬时觉得旷达。他带她去看画展,去看艺术表演,因为他,姜好见识到了许多之前未曾见过的天地。
世界可真美好啊,而许孟深同这个世界一样美好。
因为他的好,姜好心甘情愿地成了许孟深的小跟班。
他的每一场比赛,姜好都一定到场,举着的应援牌是用捡来的家电纸箱加工的,水彩笔写着大大的“许孟深第一”。她站在最后面,努力踮着脚,只能勉强露出头顶,简陋的应援牌也不显眼。
可许孟深总能一眼看到,准备活动时非要拉着对手分享:“看见那个应援牌了吗?最后面那个,我们小丫头专门为我做的,字是不是写得很好看?”
对手:“深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您还没赢呢,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许孟深收了笑:“快说好看。”
“……”
对手忍辱负重:“好看。”
许孟深很满意:“非常好,我一会儿会放放水,让你输得体面一点。”
“……”
为了让许孟深看到她的应援,姜好一次又一次地跳起来,特别像那种打地鼠小游戏,他的余光瞥到,笑意更深。
真是可爱。
除了体育馆的应援,在他的成绩上,姜好也费了苦心。
许孟深的成绩算不上名列前茅,在年级里也能进到前一百名,其他科目都不错,唯独数学有点拖后腿——他本身对数字也不感兴趣。
姜好的数学成绩一直稳居前列,她精心准备了笔记,经典题目合集中的每一题都是精选,不可多得的学习宝典,她特意为他准备,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姜好记得上次模考后,学校组织了一个活动——给高考后的自己写一封信。
因为她做事细心,老师便让她来整理年级里的这些信,姜好看到了许孟深的信,他给自己定下目标,要考B市的医科大学。
她的梦想,就是希望他的梦想能够实现。
就像他说喜欢那个山楂球的小挂件,如果再有一个就好了,姜好费了好大力气才做出一个极其相似的,食指都被磨肿也全不在乎。
如果能为他助力,她付出再多也甘愿。
Part 05
许孟深几乎是姜好少女时期唯一的朋友,因为有他,学习任务重也没有那么难熬,家里的生活也得到了更多改善。
许孟深脑袋聪明,姜好的爸妈在家里做些小工艺品,尤其是女孩儿喜欢的发饰做得尤其可爱精巧。他偶然发现,叫上姜好,得了空便拿那些东西去商业街支个小摊帮他们售卖。
他长得好看,又会说,笑起来的样子最是迷人,为那些小工艺品加分不少,每次总能销售一空。
有他的朋友来捧场,看乖乖坐在一旁收钱的姜好,吹了声口哨:“哟,深哥,这就是你的梦中小女神啊,可够漂亮的,不是在B市吗?”
许孟深有点不耐烦:“别瞎说,不买东西赶紧走。”
“还不让说了,”男生从头到脚都是名牌,估计也是他们少爷圈儿的,拿手指点了点剩下的全部东西,要打包,“我都要了。”
趁许孟深打包的空,他又感叹:“这么多年你那个令人发指的收集癖,什么喜欢的都要买一模一样的双份,说等去了B市要给那个最重要的人,这份深情把我和我的兄弟们都感动哭了。”
他好奇地凑近姜好:“小妹妹,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深哥一心想学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你说话。”
许孟深神色变得不太自然,东西塞给他:“给钱,走人。”
“好,不说,”那人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又多嘴地补充,“果然心尖上的人提不得。”
姜好紧紧攥住衣服的下摆,用力到指节发白也毫无感觉。
很多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立刻浮现出来,一模一样的花瓶,一模一样的山楂果挂件,还有数不清的“一模一样”。
姜好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许孟深心尖上的那个小女神,她既没去过B市,和他以前也没有交集。
这一刻,姜好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想去B市,是因为他最重要的人在那里,甚至帮助她也只是因为她恰巧和那个人一样——不会说话。
爱屋及乌,她感激涕零的一切,只不过是另一个影子的恩赐。
原来是这样。
姜好心乱如麻,脸色苍白得可怕,脑子混沌,怎么回到家都记不清楚。
她在卧室的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是该怪她,最开始只想要一束光,后来却想拥有太阳。
姜好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心,疏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她熬过了最难的时候,南城开展扶贫项目,姜好父母有了稳定的收入,不再一贫如洗,她归还了许孟深的饭卡,还把兼职攒下来的钱全都充进饭卡里,然后和他拉开距离。
她辞掉了南城体育馆捡球的工作,说自己要努力学习,许孟深几次邀约她出来,都被她冷漠地拒绝。
“喂,姜好,你为什么躲我?”姜好的转变让许孟深觉得莫名其妙,在姜家附近,他终于堵到了回家的姜好,非要一问究竟。
姜好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那样清澈,路灯的光暗,却似乎悉数落进了她的眸子里。
两人对视很久,沉默很久,许孟深掏出纸笔,示意姜好把原因写下来。
她没接,垂头片刻,张了嘴:“许孟深,我和你不一样,我要靠读书改变命运,我和你,本来就是两路人。”
她的声音像生了锈,哑得很,并不好听,可也足以让许孟深震惊:“你会说话?”
姜好低下头。
“姜好,你一直都在骗我,明明会说话,却一直和我装哑巴,是不是看我跟你一起比画,出门都带着纸笔这些觉得很好笑啊?你把我当什么?傻子耍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许孟深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想尽办法地帮助她,照顾她,到头来,她却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
许孟深从小到大听多了欺骗——爸妈许诺的每周来看他一次,说要带他去游乐场,发誓不会错过他的生日,承诺会把他接到身边。
最后都是假的。
本以为姜好澄净善良,他也拿出了真心对待,没想到仍然是欺骗。
“好,好。”许孟深重重地说了两声“好”,紧紧握拳,眼睛里红血丝分明,像是红了眼眶。
“我能说话,你是不是很失望。”姜好缓声问,毕竟连这一点相似之处,都被她亲手打碎。
许孟深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姜好,你说得对,我和你,本来就是两路人。”
Part 06
她住的地方破旧不堪,房屋高高低低,并不齐整,路窄,早年铺成的水泥路面早就经不住车轮来回的碾轧,深一处浅一处。
路灯隔上好几米才立一根,近一半已经成了摆设,还亮着的几盏光线昏暗。
许孟深一步一步地向巷外走,姜好注视着那道被拉长的影子,黑暗中,双肩颤抖,无声地流泪。
她想起那个盛夏午后,许孟深问她模拟填报志愿准备填哪里,姜好想了想,写道:“我大概会留在南城,我爸妈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他们。”
许孟深单手一撑,坐上乒乓球台,手指屈起叩在她的额头:“你傻了,你成绩这么好,当然要去B市,一流大学任你选。”
姜好为难地皱着小脸,苦恼地写:“可是B市太远了。”
就像现在,他一步步向前走,而她只能留在原地。
有一种距离无法用数字衡量,太远了。
高考过后,姜好不负众望取得了耀眼成绩,爱才心切的班主任老师不忍她放弃大好前程拘在南城,主动挑下帮她照看父母的担子,姜好选择了A市最好的大学。
听说许孟深的数学超常发挥,考到了近满分的好成绩,也顺利去了理想中的B市医科大学。姜好想,许孟深应该可以和他挂在心上的小女神顺利见面。
许孟深那么好,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许孟深,相信得偿所愿的他一定很快乐。
这不就是她希望的吗?
大学的生活充实而忙碌,姜好交到了朋友,仍然是老师同学眼中的模范生,原来连走路都忍不住弯腰驼背,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小姑娘,现在也敢站在台上辩论演讲。
姜好常常会想起许孟深,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是她全部的勇气之源。
A市和B市相离甚远,他们这一生,或许都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不见也好,相见不如怀念。
直到大学毕业的前一天,有同班男生向她表白,也是内向的人,这场告白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准备的花等拿出来以后已经没有那么鲜艳活泼,像极了姜好曾经为许孟深装进花瓶里的那些花。
姜好温柔地笑了笑,婉言拒绝:“感谢你的心意,但实在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稍一停顿,又补充:“非常喜欢,喜欢了很多年。”
男生并没有丝毫恼色,甚至松了一口气:“没关系,姜好,我说喜欢并不是为了让你接受,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很好。”
简单的一句,忽然让那些想念决堤。
姜好整夜未眠,坚持了这么久,忽然等不下去了。
第二天她立刻坐了八个小时的长途车去了B市,她也想让许孟深知道她的心意,不用接受,只要知道就好,知道在她心里,他那么好。
可惜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许孟深在校期间成绩优秀,已经被B市的一家知名医院提前签下,姜好不敢去医院内打听,就守在门口等,没想到真的被她等到。
几年未见,许孟深瘦了些,却依然好看,走在人群里璀璨如星,身边有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儿,气质温婉,很美。
是那种姜好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自惭形秽的美。
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她看着许孟深缓步走近,不受控制地热泪盈眶。
近在咫尺,许孟深停住。身边的女生好奇地看了姜好一眼,打手势做口型,问他认不认识。许孟深只是很冷淡地瞥过姜好,脸上丝毫波澜未起,皱着眉摇头,然后牵过身边人的手,和姜好擦肩而去。
那句喜欢,那些解释,比如她当年并非故意欺骗,只是她从小就有口吃的毛病,被笑惯了,来到南城才不再说话,在她心中,他如神明,更不愿暴露这个弱点。后来她苦心练习,终于能强迫自己说出连贯的句子。
比如她选A市的学校,是想努力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再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将那些不见天日的心意说出口。
现在,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
一切执念,都是虚妄。
明明是夏天,可那个瞬间,姜好如坠冬日,难眠的风凛冽,将她世界里的百花摧残凋零。过去就是过去,该忘了。
姜好留恋地看了眼往来熙攘的医院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Part 07
“深哥,刚才在下面遇到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对着我们家孟禾哭了,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孟禾说不认识,应该是认错人了。”白裙女生叫江月,一进病房门,就迫不及待地和许孟深分享这个消息。
在江月心中,许孟深是太沉静的人,当时为隐瞒病史的车祸病人处理伤口时,因为情况紧急,出血量大,他又救人心切,自己的小创伤并未注意,后来才知道病人有严重的传染病。
人人都为他可惜,替他不平,可许孟深并没有太大的情绪。
听到江月这番话,许孟深蓦地变了脸色,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前,看到了那个不再回头的背影。
“好好。”他极轻地叫了一声。
虽然听不见也不能说话,可毕竟是双胞胎兄弟,许孟禾似乎感受到了许孟深的痛,默默地站到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
许孟深和许孟禾是双生兄弟,许孟禾温和胆小,许孟深活泼胆大,小时候两人去附近的废旧油厂,不顾“此处危险,禁止靠近”的警示,玩捉迷藏,许孟禾藏得太好,他没找到,又没耐心,自顾自地跑出去玩儿了。
许孟禾傻傻地一直等,阴差阳错地碰上了调皮的孩子往工厂里扔鞭炮,引发爆炸。
许孟禾虽侥幸活下来,但巨大的爆炸声损伤了听力,因为严重惊吓,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家父母非常愤怒,带着许孟禾留在B市看病,把许孟深送回南城的爷爷奶奶家。
这么多年,许孟深一直愧疚,他想回到B市,想成为很好的医生,弥补小时候的过错。
那些一模一样的双份都是为许孟禾准备的,对于这个弟弟,他给予再多也还不完。
起初帮助姜好,的确是因为她让他想到了许孟禾,但后来,是因为姜好给了他久违的或者是渴求的美好和关心。
父母是生意人,时间和精力有限,几乎都放在了许孟禾身上,许孟深常感觉自己像被丢弃了,是姜好用捡来的花让他明白,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遇,只要不放弃,会有机会开花。
姜好的欺骗确实让他气昏了头,可冷静下来,也明白她应该有苦衷,后来许孟深发现疏远距离,姜好就不用像还债一样为他做那么多事,能够专心学业,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总以为人生还长,机会很多,总会有和解的时候。
高考后,许孟深难得恳求父母,请公司组织的志愿者团队帮忙照顾姜好爸妈,怕她拒绝,以班主任作为掩护,让她心无旁骛地去追求更好的未来。
本以为她会来B市,可她义无反顾地选了A大。
许孟深明白,她是真的要和他划清界限。
他没告诉她,大学期间,他曾偷偷去过一次A大,礼堂内,她在台上演讲,他混在下面挤挤挨挨的观众里,看她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完全不似旧时模样。
他为她鼓掌,鼓得那么用力,到最后,湿了眼眶。
没有他,她好像更加好。
直到后来生病,许孟深庆幸,好在她不会知道。
不知道姜好为什么会来,许孟深大概了解,她应该是错把许孟禾认成了他。
不过,能让许孟禾以健康英俊的样子代他最后出现在她面前,也算圆满。
病房在三楼,许孟深看着姜好的背影渐渐小下去,最后化作一个点,融进人群里。
太远了,他们之间的路,太远了。
站在窗前,微风轻拂,许孟深久久未动。
忽然想起江月刚才说的那句“刚才在下面遇到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对着我们家孟禾哭了”,那是她为他流下的眼泪。
足够了。
他这一生,或许短暂,却也了无遗憾。
更新时间: 2022-07-19 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