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鲸歌
她终于有一个受了委屈可以哭诉的地方,她也是一个有妈妈疼的小孩儿。
01
“当思,你怎么这么沉呢?为娘都扶不起你了。”
“当思,你看你,都有三下巴了。”
“当思……”
“当思,你是我亲女儿吗?为娘体重不过百,你都快一百五十斤了吧?怎么在你爸那边胖这么多?”
易当思被这准确的数字刺激到了,终于有了回应。她缓缓地看向她亲爱的妈妈——恒女士,仰着苍白的小脸,用眼神表达自己内心的烦躁。
她因为发烧而声音嘶哑,所以不愿回应恒女士的喋喋不休,才让恒女士逮住了机会,唠叨个不停。
恒女士极其珍惜与女儿单独相处的机会,尽管现在的状况是浑身乏力的易当思倚靠在她的身上向药铺走去。
恒女士还是一直说个不停,好似要把前些年没有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恒女士与易先生早年离婚,易先生在易当思刚出生时南下创业,结果不到两年时间就发家了,打官司从恒女士这抢到易当思的抚养权,把女儿带到更温暖更南边的G市。
这些年易当思忙着学习,暑假寒假更是不停歇,难以回老家见妈妈,以至于母女俩已经七年未见。
这年寒假,恒女士想方设法地让易当思回了一趟银河镇,陪她过年。
起初易先生回绝,理由是易当思学业繁忙。电话那头的恒女士翻了个白眼,堵他的话:“都上大学了也不让我见一见,易建军,你是成心的吧?难道你非逼我过年跑到G市去给你添堵?易夫人怕是不想见到我呢……”
还没等恒女士放大招,易先生急忙松口,说了一连串的“好”,紧张兮兮地挂了电话。
易先生的现任妻子最介怀的就是恒女士,如果让易夫人与恒女士同处一个屋檐下,后果不堪设想。
恒女士这些年守着她心爱的裁缝铺,除了眼角冒出的细纹,和以前的时尚女郎别无二致。
但是易当思就变化得太多了。
当恒女士去高铁站接易当思时,都没有发现女儿就站在她面前,还一个劲儿地往后头望。
不识女的妈妈让易当思非常伤心,幽幽怨怨地喊了声“妈”。
恒女士仔细端详许久这如糯米团子一样可爱的姑娘,最后才从眉眼处确定这是自家闺女,于是紧紧地环住她上演悲情戏码。
恒女士想象中十八岁的易当思应该是亭亭玉立,有着属于南方姑娘的娇小与温婉。
然而现实与想象严重不符,导致她兴致勃勃地给易当思准备的一系列衣服都因为穿不上而报废。
也不知怎么回事,易当思回银河镇的第二天就感冒了,继而发展成高烧。
恒女士推测是回家的路上受了风,着了凉,拒不同意易当思认为自己是水土不服的说法。
恒女士翻箱倒柜地找不知道忘在哪里的手机,皱着眉头吐槽:“回老家你还水土不服。”
易当思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只好乖乖地等待恒女士找到东西,送她去医院。
易当思穿着恒女士送她的一件红色短棉服,尺寸不合着实勒得难受,身体将棉服撑得紧绷绷的,从远处看活像一枚龙虾丸子。
而恒女士觉得红色喜庆,半强迫半恳求地让她穿上,全然不顾自己穿了一身鲜艳的绿。两个人走在一块儿,俨然就是红鲤鱼与绿鲤鱼。
易当思对此只能叹息,改造恒女士审美之路漫长而艰辛。
02
“当思——”恒女士又在喊她的名字。
易当思以为她妈没看到她的眼神,还想说她体重的事,怒提一口气,脱离恒女士的依靠,自个儿站稳,声音嘶哑地说:“妈,求求你别说了!”
恒女士眨巴眨巴眼睛,保养得极好的手指着前面,语气委屈:“我是说,到了呀。”
易当思转身,不是她想象中的大医院,也不是一家小诊所,仅是一家中药铺,门都还是以前的木板门,需要一片一片进行装卸的那种。
从里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声笑语,易当思知道这是铺子里的电视放着春晚,适才她还在和恒女士一起讨论这届春晚的服化道。
此时有个只套了一件长袄的少年正在卸门板,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比易当思更年长些。他对着她们一笑:“姨,您女儿的病情没您说得这么严重嘛,中气十足的。”
易当思羞得低了头,恰好目光移到少年裸露的小腿,白皙纤瘦。她想,少年的腿一定比她的大象腿修长好看,心里暗暗艳羡。
易当思没想到是少年给她治病。他给她把脉、量体温、看舌苔与喉咙,然后进柜台写明方子进行配药。
恒女士问:“恒念,你爹呢?怎么你一个人在家?”
易当思抬头,见他手中动作熟练,俨然一副大夫模样。
恒念面露不满,对他爹恒北山简直恨铁不成钢:“打麻将,他说过节更要打麻将。”
在恒女士给药铺打电话过来后,恒念立刻给恒北山打了过去,告知有人要来抓药。
恒北山那边打麻将的声音喧闹,好半晌才说话,让恒念自己看着办。恒北山随意地问了一句是谁,听到恒念说是恒女士的女儿,依旧是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挂断电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家常,把还在冒热气的易当思丢在一旁。
恒女士家里没熬药的设备,需要借铺子里的炉子和砂锅,于是让恒念带着易当思去休息,拿了药包径直走去后堂。
恒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冷风从开口的门板中吹进来,寒意从他裸露的小腿曼延,凉意彻骨。
熬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他先关了电视,打算把易当思扶上楼,可以在他家贵妃榻上先睡一会儿。他低估了易当思的体重,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刚扶着她走几步路,就差点摔在一块。
易当思哭笑不得,尽力配合恒念的动作,踏上嘎吱嘎吱的老式木楼梯。
因为害怕,她紧紧地抓着扶手和恒念的手臂。恒念看了一眼她那肥嘟嘟的小手,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即使腊月二十四是扫房日,但他家只是象征性打扫了一下卫生,平日里都忙,并没有抹去楼梯扶手积的这层灰。
平时也没有人特意扶上扶手,没有清洁也没有多大关系。只是这会儿,只怕易当思的手掌已经黑漆漆的了。
阁楼上的灯光是暖色的,吊在房梁下的一盏钨丝灯是这阁楼里唯一的光源。
昏暗但能照亮这一番小天地。
恒念把她扶到贵妃榻上,找了条毯子丢给她。
易当思被突然蒙上头的毯子吓了一跳,连忙扯下,凑到毯子前轻轻嗅了嗅。有一股好闻的药草香充盈在她的鼻腔中,将她包裹在助眠气息之中。
她按照恒念说的,安心地躺在软软的贵妃榻上,盖上毯子,等着恒女士的药。
恒念望着她安静的睡颜以及白毯子上的几个黑手印,暗自叹了口气。
易当思似睡非睡之时,感觉到有个人用湿毛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她的右手,过了好一会儿,冰冰凉凉的湿毛巾移到了她的头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难受。
不是正大汗淋漓熬药的恒女士,而是恒念。
他为易当思擦干净手后又端了盆干净的水,给她换了好几遍的毛巾,不凉了就拿起来浸在凉水里洗洗,重新拧干放到她额头上,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她迷迷糊糊的,鼻子一酸。她在那边没有什么朋友,恒念待她真是好过了头。
他笑着说:“我从没有遇到过你这么可爱的人。”
原来她是一个可爱的人。
03
药终于熬好了,棕色的药液在砂锅中咕噜咕噜地沸腾着。恒女士熟练地用毛巾裹上砂锅的把手,倒入药碗之中,匆忙地端上阁楼。
浓烈的药香夹着苦涩的气息随着恒女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恒女士把药碗先放到木头茶几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易当思的肩膀,将她喊醒,扶着她坐起。
易当思睡得舒服,突然被叫起来还有些蒙。她看了一眼身边满头大汗的恒女士,环顾四周这古香古色的阁楼,好半天才想起这是何时何地。
药正烫,但易当思没有意识到,直接摸上碗,烫得她“嗷”了一声,下意识地触摸耳垂。
恒女士拍了下当思的手臂,蹙着眉道:“哎哟,你这丫头火急火燎地干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伸手把当思的手拽过来检查,幸好没有烫出水泡。
易当思讪讪一笑,只好等药凉些,就这样干坐着。她发现盖在身上的毯子上有几块明显的黑,仔细观察竟是几个黑手印。她抿着唇,思考这黑手印的来头。一室静谧,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不知从何开启话题。
“哦,对了,恒念,姨要给你多少钱?”恒女士望着他问道。
恒念摇头:“我爹很久之前就交代过,给您抓药不能收一分钱。”
易当思见恒女士和恒念就着药费的事打太极,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她,挺直的背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等药碗稍微不烫手了,药也没那么烫口,她试着喝了一口,苦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她记得小时候恒女士喂给她苦苦的药,都会在喝完之后给她一块蜜饯,哄着她说:“小当思,吃完蜜饯就不苦啦,甜吗?”
现在的她却只能一只手端碗,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干净,残留在唇齿的苦味一直散不去。
她拿了碗下楼,依旧是扶着扶手,异样的触感让她不适,抬手一看全是灰。
原来黑手印是自己按上去的,她不由得笑出声。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迈腿下楼。
恒女士招招手让她过去,边向恒念道谢边掏出个红包塞给他:“麻烦你大过年的还没休息,这点红包是姨的心意,收着呀,收着!”恒念连连摆手拒绝,但不敌恒女士的热情,直接把红包塞进他的兜里,只好收下。
恒女士带着易当思准备回去了,恒念站在铺子门口送她们。
远处有个人朝他们跑过来,待那人跑近,竟是恒北山。
“阿喜!”恒北山扶着腰大口喘气,也不忘和恒女士打招呼。
此时,随着一记烟花上天,在夜空炸响,此起彼伏的烟花鞭炮跟随着,热热闹闹地响彻整个夜空。
恒女士抬头赏烟花,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笑意:“新年到了。”她转头看着易当思:“女儿,新年快乐。”再转身和恒念说:“恒念,新年快乐。”最后才直面恒北山说了句“新年快乐”。
恒北山居然面对一句普通的祝福就红了耳根,半晌说不出话来。
恒念露出牙笑了笑:“新年快乐。”然后脸色一变,扭头避开她们打了一个大喷嚏。
“哎呀,快进屋,别感冒了。”恒女士连忙对他说。反观他爹这,一心都放在恒女士身上,急忙找话题,邀请她们到铺子里再坐坐。
恒女士婉言谢绝。
恒念朝恒女士点头,转身瞧见易当思盈盈笑着,向他比口型:“新年快乐。”
一碗热中药下肚,易当思的病情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开口问恒女士:“妈,你不是没有兄弟姐妹吗?”
“这事说来话长啦。”她扭头看见自家女儿八卦的小眼神,不由得笑出了声。
“恒念他爹恒北山是你太姥姥的侄子抱养过来的,入了族谱,也是恒家人。恒北山还是我们恒家第一个考上B大的人呢,还在B市买了房,不过和前妻离婚后把财产全部留给了前妻,带着十几岁的恒念回了这里,继承祖传的药铺。通常他都会在药铺里,除非恒念在家,他就会撂担子跑去打麻将。”
恒女士做了个摊手的手势,颇为无奈,她可是一年到头都自己守着裁缝铺。
易当思一下就笑了,望着家家户户亮着为守岁的灯以及大红灯笼,衷心觉得这比城市璀璨的灯光更美。
她再回头时,恒北山还站在药铺门口目送她们,恒念早已跑上阁楼打开窗,朝她挥手再见。
嗯,这里的少年也美。
04
易当思发誓,大年初一大早上就跑到恒念家绝对不是故意添堵的,而是恒女士把她赶了出来,让她找恒念去拿药喝。
药铺的门早已经开了,她迈步进门,就有三个人拜完年正要走出门。
她谨遵恒女士的话,脆生生地道了句“新年好”,一溜烟跑到恒念身边。恒北山出去拜年了,家里由恒念招待。
易当思跟着恒念,看着他取药包、添碳、煎药还有扇风。她蹲下身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我来吧,你去照顾客人。”
恒念手里的动作不停,摇头笑道:“不行哦,我怕你掌握不到火候。”
易当思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忙活,他去端茶,她就帮他泡茶,他去后堂煎药,她就跑过去陪他。
俨然就一个小媳妇样,有爷爷辈的亲戚打趣问:“恒念,这是你女朋友?带过来过年了?”
易当思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连忙摇头。
恒念笑了,回答:“这是恒喜姨的女儿,来这煎药呢。”
大爷一脸遗憾地说:“郎才女貌啊,可惜不是一对……”然后临走的时候拍了拍恒念的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嘱咐:“抓点紧,争取早日拿下!”
恒念笑着把大爷送出门。
易当思凑过来问:“他刚刚说了啥啊?神神秘秘的。”
恒念的耳根一红,见易当思陪他跑来跑去,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加上精气神不错,知道她的病已经好透了,话头一转,“你在哪个城市读大学?”
“G市啊,离家近,你呢?”易当思顺着他的话,成功被带偏了方向。
“在B市。”他走回后堂,拿了块抹布包上药罐子的把手,将中药倒在碗里,丢掉药渣,放下罐子,让她自己喝药。又有客人来拜年了,他转身又去了前面。
易当思苦大仇深地望着这碗冒着热气的中药,直到恒念回来,都没有动过。
她转头,少年的手上放着几颗蜜饯,笑着对她讲:“药应该不那么烫了,喝完药吃点这个就不苦了。”
她一刹那想起了恒女士年轻时的脸,母亲这一角色在她的记忆里缺席了这么些年,却一直是温柔似水的模样。
易当思认命般地喝完,从他的手上拿了蜜饯塞进嘴里,甜到发腻的蜜饯很快中和了嘴里的苦味。她发现,一碗热中药下肚,身子也暖和了不少。她这些年在G市,不耐寒的毛病更加严重了。
“银河镇好冷,冷到骨子里的这种。”她嘟囔地抱怨了一声,跟着恒念回堂前坐着。
恒念听见她说冷,从阁楼拿了个“小太阳”下来,插好电放在易当思面前,然后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轻轻地说道:“去年没有下雪,今年这天气,应该会下雪吧。”
“下雪!”易当思来了兴致,凑到他身边,期盼地说道,“我都没有看过下雪!”
恒念笑了:“北方的雪下得很漂亮,故宫的红墙配上白雪非常有意境。”
易当思听得眼睛都亮了,南方的孩子对北方的雪的执念格外深。
恒念深知他爸的脾性,准是拜完年去打麻将了,和易当思聊了许久的雪,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还是回家吃?”
“我妈让我回去吃年夜饭的剩菜,她昨天做了好多。”她也跟着起身,眼睛却看向少年的腰身,明明同是羽绒服,他穿得那么好看,她却像一只企鹅。
易当思刚要出门,又折了回去。
下小雨了。
恒念走到屋檐下,伸手,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砸在手上,迅速融化了。他回头朝她笑道:“也是下雪子了。”话音刚落,天空飘下细小的雪花,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
恒念收回手,回去找了把伞塞到她手里,问她:“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大雪,明天你来打雪仗吗?”
易当思立即点头,她已经很久没有打雪仗了,也很久没有朋友了。
她在G市的这些年,过得并不愉快。
05
易当思以为只有他们,结果到了铺子才发现还有一群恒念的朋友。
她的心突然酸了一下。是啊,恒念这么好,不可能没有朋友。
她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笑着过去打招呼。
恒念正被围攻着,所有人都集中火力把雪球砸到他身上。
易当思的出现,及时给他解围,结果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有个穿着冬裙的姑娘搓着一个雪球,朝她笑道:“你就是恒念的新朋友?来个欢迎仪式吧!”说着,就把雪球砸了过去。
恒念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愣着干吗!快跑啊!”
少年的力气很大,拖着她远离战场。她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不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
朋友们已经围了上来,恒念只能换个躲避的策略,把易当思护在怀里,用背部挡过雪球的攻击。
一片嬉闹声中,易当思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似要跳出来。
战局缓和,恒念松开怀里的人,转身在地上捞了一把雪,压紧成一个球,投向另外一个男孩子。
易当思反应过来,也加入战局开始反击。易当思的雪球又大又实,准头又好,砸得他们嗷嗷直叫。
冬裙姑娘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喘着气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易当思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说:“我高中是女子铅球队的。”身旁传来恒念的轻笑声,惹得她身子一颤。
她熟悉这种笑声,嘲笑、蔑视,还有讨厌,贯穿了她大学前的全部生活。
她抬头去望恒念,发现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她,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笑着说:“深藏不露呀,易当思。”
易当思的心脏似乎漏跳了几拍,慌忙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冬裙姑娘走过来靠着恒念,被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毫不介意,朝着易当思大方地介绍自己:“我叫谢婧,是恒念的青梅。”
易当思自然懂得她什么意思,心底的小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但是马上又燃起来了,恒念对她说,“你别听她瞎说,最多算个发小。”
谢婧哼了一声,休息够了,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直到满地狼藉,这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才真正结束战局。
易当思的嘴角一直扬着,即使被雪球砸中,即使手已经冻得通红,她也很开心。
他们进铺子里取暖,一个“小太阳”温暖不了所有人的手。
易当思顿了一下,拉开自己的羽绒服,将贴在羽绒服内里的暖宝宝一片一片地拿下来,分给大家。
恒念看着手里头的暖宝宝,感觉有些不真实:“你是惊喜本人吧?”
谢婧已经被一个暖宝宝收买了,揽着易当思的肩,去杠恒念:“我姐妹这是心思细腻!”然后把易当思和几个姐妹拉到一边说话。
易当思羡慕谢婧的热情与率直,又做不到这些。
谢婧叹了口气,道:“我喜欢恒念,但他总把我当兄弟。”几个朋友嘻嘻哈哈地让她放下,做朋友挺好的。
易当思没说话,她才知道,原来表达感情可以直接说出来。
她爸每次都说要用成绩来回报他的付出,她埋头苦学,不去交朋友,甚至因为这个,被人误会自命清高,而被欺凌、被排挤。她的压力很大,却不敢说出来,靠着暴饮暴食来发泄情绪。
她想起他们给她报名女子铅球队的时候,打量着她的体型,对她说:“看样子你就很适合去铅球队。”
没有一个人问她愿不愿意去。
而现在,恒念在问她,谢婧也在问她。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
她回过神,扬起唇一笑,露出左边浅浅的一个小酒窝:“去呀!”
06
大年初三,易建军打电话过来催易当思回家。易当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想在银河镇多待一会儿。
倒是恒女士气得不轻,红了眼,有些委屈地坐在她的裁缝铺里:“说好让你来这过寒假的,他现在就催着你回去,他什么意思啊!我就不配和我生的女儿待在一块吗?”
易当思赶忙去哄恒女士:“妈,别这样想,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妈妈。”
恒女士愣了愣,看向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女儿。
易当思咬了下唇,补充道:“妈,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吧。”
恒女士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易当思躺在恒女士身边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恒女士想抱抱她,她这么想了,也转身去做了。没想到的是,易当思侧了下身,窝进恒女士的怀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窝在被窝里,女儿的身体软乎乎的,让恒女士一阵心神荡漾,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妈妈,我爱你。”易当思的声音闷在她的怀里,可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恒女士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女儿就被她抱在怀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恒女士常年睡觉都会留一盏壁灯,不敢一个人睡在黑暗当中,可她现在有易当思了,她怕女儿看见自己流泪,于是伸手把灯关了。
“留灯怕你睡不着,睡吧。”她回答易当思的疑惑。
易当思轻轻地应了一声,继续乖巧地窝在妈妈的怀里。半晌,她开口问道:“妈,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呢?”
恒女士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回答,声音是说不出的疲惫:“我害怕。”她害怕再遇到一个把她抛下的男人,害怕再来一次与孩子分别的戏码。
易当思在她怀里蹭了蹭,安抚下她那颗脆弱的心,试探着说:“我觉得恒念的爸爸就很不错。”
恒女士沉默了,转了个话题,“我觉得恒念很不错。”
易当思愣了下,接她的话:“妈,你不能吃嫩草。”
恒女士“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我是觉得,他对你很不错。”
“是啊,再也没有和他一样对我好的同龄人了。”
易当思说完这句话,她们同时沉默了。
良久,恒女士把女儿抱得更紧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最后大哭:“当思,妈妈对不起你啊……”
易当思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婴儿一样,柔声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也盈满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把恒女士的睡衣都打湿了一大片。
没关系的,她们还是母女,她知道妈妈很爱她,她终于有一个受了委屈可以哭诉的地方。
她也是一个有妈妈疼的小孩儿。
07
易当思直到开学前两天,才准备从银河镇回G市。
她很珍惜这十几天在银河镇的生活,可以找恒念和他的小伙伴们玩耍,玩累了回家有恒女士的厨艺展示大餐,每天晚上都和恒女士挤一个被窝。她回去时,行李箱都重了不少,是恒女士为她量身定做的各式衣服。
“我的女儿,即使是个糯米团子,也要穿最漂亮的衣服。”恒女士如是说。
易当思以为恒女士会送她去最近的高铁站,像是来银河镇那样。结果当天,裁缝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从驾驶座走下来的是恒念。
“恒念去年就拿到驾照了,让他送你去高铁站吧。”恒女士把她的行李提到门口,交给恒念,“年纪大了,不想坐那摇摇晃晃的公交车过去高铁站再回来。”
恒念将她的行李箱放到后备厢,走到易当思身边,像是要让她放心似的补充道:“我开车很稳的,你放心。”
易当思点点头,转身轻轻地抱了下恒女士,不舍地说:“妈,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恒女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易当思放开她,恒女士眼眶发红,马上就要哭了,但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想让自己的哭声溢出。
于是易当思又抱了下她,说:“想哭就哭吧,借个肩膀给你靠。”
恒女士破涕为笑:“借啥啊?你还不快走,误车了怎么办?”
易当思坐上恒念的副驾驶座,看向后视镜,恒女士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泪。
她的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了。
恒念抽了张纸巾给她,然后打着方向盘左拐,驶出了恒女士的视线。
他想说些话缓和一下气氛,随便找了个话题:“我去市里有事,就顺便送你。”
易当思这时才有心思去看车里的内饰,问他:“这车是你的吗?”
他摇头说着“不是”,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爸喜欢你妈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易当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觉得你爸挺好的。”
恒念笑了,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车内响起:“我爸当初离婚后坚决地回银河镇,就是想来追你妈,他们是初恋。”
易当思一脸震惊和八卦,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爸妈的事情也就那样了,大人的事情我管不着,这个就不提了。我回来银河镇后,我爸一直对恒姨很好,他明着说是老同学要帮衬着点,可是有一次他们同学聚会,恒姨把喝醉的我爸送过来,我爸酒后吐真言,我才知道他们好过。”
那次同学聚会恒北山帮恒喜挡了许多杯酒,尽管脚步虚浮,但依旧支棱起来卸了大部分的力,没让恒喜拖不动他。
“破镜重圆!”易当思激动地说,“不行,暑假我就回来撮合他们!”
恒念嘴角含笑,应了声“好”:“暑假等你,我给你做冰镇酸梅汤。”
高铁站到了,这里不能久停,恒念下车从后备厢拎出她的行李,又从后备厢的小角落拿出一小束花,牛皮纸包着两支香槟玫瑰和一束洋甘菊。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暑假我来高铁站接你。”他将小花束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关上后备厢,靠近她的耳边,“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异地恋?”
易当思耳根一红,“嗯”了一声,逃似的拎过行李箱走向入口。
她回头一看,黑色的车子还停在那,恒念坐在驾驶座望着她。
她朝他挥挥手,走进了高铁站。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是恒念发过来的微信:“上车了给男朋友发消息。”
她感觉像做梦一样,但还是迅速回复:“好的,男朋友。”
手机又响了一下,是恒女士的微信:“应该到高铁站了吧?”
易当思边回复边往前走。
“妈,恒念和我告白了,我能幸福,你要比我更幸福。”
她要走出不愉快的回忆,朝更明媚的生活迈进。
她知道,自己也可以获得幸福和快乐的日子。
或许过去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但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更新时间: 2022-11-02 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