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绒
【比如我暗恋你已久】
高二刚开学,愿景就被高居“学校最不能惹排行榜”榜首的言岁星缠住了。
A市一中是省重点,放学比其他学校都晚一个小时,哪怕只是高二,下晚自习也已经到了八点。南方的九月,秋意还不太明显,天空慢慢被染上一层浅淡的鸦青色,月亮不知道躲在哪里,寻不见踪迹。
愿景在教室整理完笔记,拎着书包出门的时候,整栋楼的灯都已经熄得干干净净。单车棚有两百米的距离,够他在脑海里把前三个单元的英语单词都默背一遍。
他一向把时间规划得很好,所以在背完最后一个单词抬起头,发现整个车棚空荡荡,他的单车不翼而飞时,愿景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侧后方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愿景转过头,对上一双弯成月牙的笑眼,和女生右眼角下一颗褐色的小泪痣。
她其实跟他距离很近,只是一直藏在花坛里,他一路上专心背单词,没有发现罢了。
高一暑假文理分科后进行了摸底考,按成绩分班,愿景是年级第二,理所应当分在实验班,他脾气好、人缘佳,高一就是班长,高二到新班级也延续了职位。
班上一共五十个学生,他第一天只把人记了个囫囵,但这个“囫囵”里,绝不包括面前的女生。
一中夏季校服是及膝短裙,统一制式,但穿在她身上就是不一样的窈窕好看,课间十分钟,她的名字在愿景耳边响起无数次。
愿景余光瞥到她手上扶着的单车车把,微微舒出一口气,叫她:“言岁星。”
她“哇”了一声,脸上笑容更灿烂:“班长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啊。”
“嗯。”愿景没有多聊几句的打算,犹豫两秒,问她,“车……可以还给我了吗?”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霸着自己的车,考虑到她的人设,无非就是故意逗他玩一类的原因。
言岁星却一边把车推过去,一边主动解释道:“我放学的时候看见有人把你的车锁撬了,我就把人赶跑了,在这儿帮你守车来着。”
说着,她感叹道:“班长你学习好努力啊,我等得腿都麻了,你终于出来了。”
愿景顿时为自己刚刚对她产生的猜测感到内疚不已,清秀的脸红了一圈:“对、对不起啊……麻烦你在这里等了。”
言岁星又笑:“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是你的车吗?”
愿景接过车把,闻言一顿,似乎没想过这还要什么原因,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
言岁星掰着手指数给他听:“比如我暗恋班长已久;又比如我们有心灵感应;再比如……车筐里放了班长落下的笔记本,上面还写了你的名字。”
她这才是真正在逗他玩儿,愿景脸红得更厉害,一低头,果然看见了车筐里的本子。
他正羞窘得说不出话,言岁星已经不打一声招呼,十分自来熟地爬上了他的单车后座。
“班长,大恩不用言谢,你送我回家就好啦。这么晚了,你一个男生在路上也不安全。”
她直接替他做好了安排,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双手还自然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愿景这下连耳郭都红到像要滴血,晚风把她身上属于女孩子的辨不出种类的香气送到他鼻尖,他张了张嘴,却怎么都无法说出拒绝。
恍惚间,前路洒上一片朦胧的霜白,亮晶晶的,像是整座城市忽然之间下了一场薄雪。
是月亮出来了。
【大魔王言岁星】
学校里有关言岁星的传言很多。
最离谱的一条,是说她曾经被外校的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结果凭借一己之力把五六个人揍得鼻青脸肿,哭着逃命。
她基本不主动找人麻烦,但所作所为也难以归到正经的好学生那一栏,起码愿景高一一学年负责查各班晚自习情况的时候,在学校天台抓到她看风景的次数就不下十回。
其他学生看见巡检大队过来,都慌慌张张逃回教室,只有她浑身写满超脱物外的淡定。
有一次,愿景走得慢了一步,天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言岁星背对着他坐得很远,他转身要下楼的那一秒,听见从她嘴里发出一声咕哝:“这么好的夕阳不看,一群呆瓜。”
晚风习习,他没来由地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长长的一条航迹云拖着尾巴钻进夕阳热烈的余晖里,有星星一闪一闪,像和她一起在嘲弄他们这些“呆瓜”。
也是那一天,愿景第一次深刻地记住了言岁星的名字。
第二次就是两个月以前的摸底考,她成了那个踩着愿景的名字,登顶年级大榜榜首的人。
重点高中鲜少见到言岁星这样的学生,不少人猜测她是交了高昂的赞助费才进到一中的,从她高一次次垫底的成绩也能证明,所以分班结果刚一出来,就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
排在愿景后面的男生愤愤不平地举报言岁星作弊,她面对指责也不恼,在各科老师的公证下做完了备用卷,得分一样高得令人瞠目结舌。
举报的男生脸色惨白,言岁星从他旁边走过时,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看你们都在争第一,还以为挺有挑战性的,没想到这么简单啊。”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得罪了整个年级的学生,从此言岁星人送外号“一中大魔王”。
当了十几年“五好学生”的愿景,心中却滋生了一个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叛逆想法——
这个女生好像有点儿酷。
但是这种“酷”距离他太过遥远了,所以愿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接近她,更没有想过,有一天晚上,她会和他相隔咫尺,近到体温都能传递。
言岁星报的地名就在愿景回家必经的路上,所以送她一程并不算什么负担,只是要抵抗她时不时的言语撩拨,对愿景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终于抵达目的地,愿景匆匆说了“再见”就红着一张脸飞快地骑车离开,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被他甩在身后的女孩子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块,没有进到旁边的小区里,而是调转方向往公交车站走去,低声自言自语地叹气。
“果然是个呆瓜。”
【大魔王盯上你了】
“呆瓜”自从那晚单车险些被偷后,一连很多天都遇到了离奇事件。
写好的试卷无辜被人淋湿塞进他桌洞,字迹糊成一团无法上交,恰逢班主任要严惩不交作业的人,是言岁星把自己的卷子给了他。
再然后是周一升旗,他去班主任办公室交个资料的工夫,再回到教室时,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就不见了踪影,往窗外一看,才发现不知道被谁挂在了树上。
言岁星拿着拖把杆,半边身子伸出窗户,以一个惊险系数超高的动作,把他的校服够了回来,身姿灵活柔软,还带着几分飒爽。
愿景还来不及捋清这几件事情之间是否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就又遇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事。周五下午学校例行大扫除,他要去检查阅览室的书籍存放情况。时间耽搁得有点久,距晚自习上课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愿景才结束工作,一转门把手,阅览室的门竟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实验楼除了上课时间向来人迹罕至,愿景尝试地朝外面喊了几声“有人在吗”,没有得到回应,那就只能等同学和老师发现他不在,过来找他了。
阅览室内温度偏低,寒冷更能使人头脑保持清醒。愿景慢慢将这些天的事串联在一起,所有的“不寻常”里,都有言岁星的参与。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那一刻,愿景耳边刚好响起了言岁星的声音。
“灯是亮着的,还有人在里面吗?马上要上课了。”
愿景没有去想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有去想她话里出现的漏洞和不正常——她一个从来不上晚自习的人,上课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扬声回应:“门被人锁上了,我在里面出不去。”
仿佛真的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他,言岁星的声音里适时地流露出一抹惊讶:“是班长啊,你等我一下,我去借钥匙来救你!”
直到被言岁星从阅览室放出来,愿景都不想去相信那个他所有理智告诉他的唯一答案。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故意设计来整别人?
他揉了揉眉心没再去想,言岁星却忽然转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班长,你要小心点哦,我觉得你最近水逆,最好去微博转个锦鲤求保佑。”
她话音一顿,又道:“当然啦,我也会保护你的。”
女生语气诚恳,表情也没有露出半分端倪。
愿景注视着她,说:“谢谢言同学的关照。”
言岁星摆了摆手,脸上笑意盎然:“都是同学,应该的,还要感谢班长为我们服务。”
这么善解人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果让班主任听见,大概要感动到落泪。
愿景最终舒出口气,放弃了去保卫处找人查监控的打算,微微垂下视线。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到底没有伤害到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无意追究勘破。
【想和你一起看烟花】
“后来男主角已经和女主角在一起了以后,才向女主角坦白,当初他对她做的那些恶作剧,都是因为喜欢她,故意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课间时分,前排的女生在讨论最近电视上热播的偶像剧,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愿景听得清清楚楚,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女生们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感慨:“就是因为男主角这么迂回地追人,才会纠葛了好几年才和女主在一起。如果是我,才不会捉弄喜欢的人,只会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话音刚落,言岁星就拎着一杯冰糖雪梨闯进教室,放在愿景面前:“班长,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降温怎么都不知道多穿衣服,还把自己冻感冒了。”
愿景这下是真的被呛到了,偏偏他咳嗽的时候,言岁星还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神情帮他拍背顺气,浑然不觉周围人凝滞的视线。
一个“谢”字刚从他嘴里逸出,立刻被言岁星打断:“我们什么关系呀,说谢也太见外了。”
开学到现在不过半个学期,却堪称愿景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时光。
最初的离奇事件没有延续多久,恶作剧的人大概也觉得他这样不瘟不火的反应很无聊,主动放弃了,转变成了怀柔政策,每晚都要借“护送他回家”之名蹭他的单车,白天还时不时从天而降一些“小惊喜”。
就像桌上这杯冰糖雪梨。
期中考在即,今晚还有家长会要开,愿景忙得不可开交,无暇谢绝她的一份好意,只能礼尚往来,把口袋里临时装来补充能量的巧克力都给她。
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言岁星却很开心,珍惜地装进口袋里。
下午五点半,晚自习取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其他同学都三三两两离校,愿景留下来引导家长进教室。等人来得差不多了,他才去取了书包准备回家,不防被人拦在了路上。
来人是个愿景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男生,可能是外班和他共事过的班干。他起初以为对方是来问什么事情,却不料这人根本来者不善。
“真没想到你妈妈竟然是个扫垃圾的,要是让学校那群把你当男神的女生知道,大概要失望死了吧。”
愿景顿时捏紧拳,他不喜欢与人争吵,但不代表别人这样侮辱家人还要继续忍让,正要开口,一道声音已经抢在他前面,气势汹汹地对那个男生开炮。
“我们班长长得帅、成绩好、有礼貌,某些人不要仗着他不喜欢跟爱嫉妒别人的小人计较,就乱咬人。”
愿景认识言岁星以来,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语速又快又猛:“家境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如果环卫工人有什么不好,也就是没及时把你扫到垃圾堆里去。”
男生被她怼得整个人噎住,脸色憋得通红,半天吐出一句:“你们……一丘之貉!”
“我也觉得我们天作之合,你一个人豺狼虎豹就行了。”眼见男生快被她气死,言岁星拽着愿景的衣袖出了校门。
她有先见之明地回头瞪了愿景一眼:“说过了不要跟我说谢谢啊。”将他要说的话拦在嗓子眼儿里。
女孩子余怒未消,牵连到他,然而凶巴巴的表情不含任何威慑力,还——有点儿可爱。
愿景心底的火气被她搅没了,叹了口气,唇边带着点儿笑问她:“不说谢谢,那我可以载你回家吗?”
以往都是言岁星“霸王硬上车”,这是首次由愿景发出的邀请。
言岁星飞快地爬上了车后座,生怕他反悔一样。当然,反悔也没用。
“我们今天从学校南边走吧,我知道今天市中心有烟花大会,那边视野开阔看得清楚。”
愿景没有拒绝,车骑到半路,果然有接二连三的烟花升到半空中,交错绽开成一团绚丽的焰火。言岁星扶着他的肩,仰着头。
她看烟花看得专注,没有注意到愿景脸上错落的斑驳光影,和他“咚、咚、咚”强烈到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跳声。
正逢晚高峰,整座城市陷入一片喧闹的人间烟火中,言岁星蓦然放声大喊:“我超喜欢烟花!”
没等愿景应声,她继续喊道:“希望以后还能跟你一起看烟花!”
后面这句淹没在呼啸而过的汽车声中,没有被谁听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家长会后的下一周,期中考试如期而至。
一中大考考场都是随机打乱,六科考试分三天考完,连同周末在内,愿景一共五天没有见到言岁星。
成绩是在周日晚上出来的,愿景登录校园网,第一时间看见自己名字后面,排名一栏里面的数字“1”。
是班级第一,也是年级第一。
愿景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是班长,问班主任要一份班级成绩单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言岁星不光没有维持住第一,还大幅度退步,跌到了三十名,其他科目成绩都登顶榜首,但英语只考了三十分。
愿景有心问清情况,可周一一整天,言岁星都一反常态地沉默。
晚自习她惯例不在,英语老师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这次期中考成绩出来,不免把她的“30分”当作挑衅,大发雷霆。
愿景主动出去找人,去到天台的时候,却发现上面空荡荡,他下楼走到转弯处,倏尔听见隐秘的角落处有人在争吵。
“是,我是给你丢脸了,那又怎么样,在你心里也根本不想要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从来没有管过我,现在又凭什么来命令我!”
“言岁星!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你以后如果再敢逃课……”
女生讽刺地打断她:“这么想管我,那你以后每节课都来看着我上好了,顺便弥补一下你迟到十六年的母爱。”
后面的话愿景没有再听下去,和言岁星争吵的人的声音也很耳熟,可当下他分不出一缕心神去回忆是谁的声音。
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攥在手中,又浸在一杯又冰又涩的柠檬水里,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见过的言岁星,像个小太阳,挂在他头顶,不由分说要给他阳光普照。又像只小刺猬,生人勿近,却对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然而,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是这样的。
愿景知道不应该,但是在理智来临之前,他早已给了她所有的心疼与偏信。
进入十一月,天黑得越发早,八点多已然夜色深沉,等整个校园学生走得所剩无几,愿景终于在车棚附近看见了落单的言岁星。
她不是来蹭车的,甚至还有点儿想躲着他走。身份调转,变成愿景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言岁星甩不开躲不过,索性转过身,一脸嚣张跋扈地吓唬他:“喂,这位同学,一中大魔王的名号没听过啊?还不躲远一点。”
“我觉得大魔王应该饿了。”他完全没被吓到,也不气恼,把揣在口袋里的面包递给她。
下午大课间没去吃饭,晚自习又和人轰轰烈烈吵了一架,不饿才奇怪。
言岁星只纠结了两秒,就对胃投降,接过了面包,跟他确认:“是你主动上供给大魔王的。”
“嗯,希望言同学以后能继续关照我。”
愿景眼睛里的笑很温柔,言岁星低下头三两口吃完面包。填饱了肚子,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场温顺下来,恢复以往的活泼,“小事一桩,大魔王答应你了。”
“那……以后考试也不要让着我了。”愿景想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口。
言岁星动作微滞,半晌才道:“没有让你,我就是前一晚熬夜没睡好,所以英语听力结束就睡着了,后面没来得及写。”
愿景头一回没有点到即止,刨根问底地问她:“为什么熬夜?”
“坐火车去外地了。”她嘴角一扯,轻描淡写道,“我爸那天再婚,我过去看看。”
【我也超喜欢】
虽然早就猜到言岁星的家庭状况并不圆满,但在听她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提起时,愿景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行了啊,班长同学,你今天好奇心很重哦。”言岁星转开话题,“快回家了,谢谢你的面包,我超喜欢!”
对言岁星来说,表达喜欢一定要加一个“超”字,才能显得发自肺腑、真情实感。
于是愿景也学她说:“我也超喜欢。”
“什么?”她侧过头好奇地看着她。
愿景认真地回答——“超喜欢这个面包。”
他讲得云山雾罩,好像话里有话,但是这一晚在言岁星脑海里留下印象的,只有愿景叫她不要让着他。
大魔王一言九鼎,果然在期末考重回巅峰宝座,把高二理科班的一千多个学生打击得哭哭啼啼。甚至于,除了那次期中考的失误,整个高二都没有再给别人当第一的机会。
学生们叫她大魔王,老师们认为她是难得的天才,只有愿景知道,她私下里比任何人都努力,像在和谁较劲。
六月高考季一过,原高二升到高三,几场雨后,酷暑悄然而至。
天光无限拖长,愿景放学后留在学校的时间也跟着延长。
言岁星和他一起,她运笔如飞,卷子做得飞快。夏日空气沉闷催人入眠,她揉揉双眼,瞥到斜前方坐姿端正笔直在做卷子的身影,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冲动。
她蹑手蹑脚从愿景身后偷袭,飞快地把手背贴上他额头:“班长,你的cpu都运转这么久了,再不让它休息一会儿,它就要爆炸了。”
恰在这时,愿景转过头来,鼻尖和她相抵,长长的眼睫从她的手背扫过。
言岁星霎时间屏住呼吸,眨眼的频率都放到最慢,心底滋生出奇怪又微妙的复杂情绪,她尚未辨清,就听见窗外走廊上有人饱含怒气地喊她的名字:“言岁星,你在做什么!你还要不要脸!”
愿景和她一起循声望过去,见到来人的时候,脑海中的许多疑惑一瞬间都有了解答。
这一年来,所有的家长会,言岁星的座位上总是空缺,班主任说她家长太忙,没时间来参加。要什么样的工作,才会忙到这种地步?
原来是这样。
言岁星的妈妈是A市著名的企业家,财经杂志上频频访谈报道,在A市知名度颇高。而愿景认识她,是因为高一入学时,他是她公司在一中选定的资助人之一,享有最高额度的奖学金。
最讽刺的就是,她愿意花许多钱资助别人家的孩子上学,对自己的孩子,却连最基本的关心和信任都没有。
比如眼下的这一刻,她认定了言岁星和他早恋,留在学校是为了单独约会,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听,就盖棺定了罪。
【对不起啊,愿景】
那晚最终以言岁星被她妈妈强行带走作为结局,第二天,她就轰轰烈烈转了班,新班级和愿景隔了五层楼的距离。
言母特别嘱咐过学校老师,愿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所以不敢贸然去找言岁星,害怕让她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
他曾试图找过言母,只得到了“我的女儿必须听我的,她怎么样我说了算”的回答。
明明还是盛夏,愿景却感到彻骨的冰冷。
高三一整年,所有有关言岁星的消息,愿景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
她一连三场考试交了白卷,新班主任没有那么包容她,当即把言母叫来,闹到满城风雨。最后不知道言母和她说了什么,言岁星终于安分了下来。
安分到像是一个真正的好学生。
距高考一百天的时候,言母的公司要给一模考试的前十名颁发奖学金,愿景终于又和言岁星并肩站在了一起。言岁星却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擦肩而过时,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停驻一秒。
言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等到高考结束后就好了吧。愿景这么安慰自己。凭他和言岁星的成绩,无非就是全国最好的那两所学校,到时候总有机会再续前缘。
可高考志愿都填报完毕了,愿景也没有再见到言岁星一面。他骑车到记忆里她家的地址,然而找人打听,才得知言岁星家根本不住在那里。
七月中,愿景去学校领录取通知书,猝不及防在车棚撞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言岁星剪了短发,长度刚到耳垂。只是换了个发型,却如脱胎换骨一般,眼睛亮晶晶的,都是雀跃的光彩。
直到此刻,愿景才发现,他似乎从来没见过言岁星真正开心的样子。
一年没有说过话,她张口丝毫不觉陌生。
“我妈让我读P大的金融,我偏不。提前批报了军校,任她本事再大,也改不了我的志愿了。”她一脸轻松,“跟她作对这么多年,总算赢了一次。”
愿景说:“我知道。”
喜报一早就贴在了校门口,他也从当初的不敢置信,到现在接受了现实。
言岁星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妈和我爸属于包办婚姻,后来我爸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情,他们俩就离婚了。大概是太恨我爸了,厌屋及乌,她对我也没有过好脾气。
“我小时候羡慕别人有温柔的爸爸妈妈。后来慢慢长大了,知道很多事情是我强求不来的。可我还是好恨,为什么我妈要来了我的抚养权,又要冷暴力对待我。
“高一的时候,她来我们学校给你发奖学金。后来好几次,我听到她和人打电话问到你的情况,我那时想,凭什么连外人都能得到她的关心,而我从来没有拥有过。
“而我无论是好是坏,她好像都不在意。”
她哽咽一声,又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我那时候,真的好羡慕你啊。”
于是,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要接近那个男生,先引起他的兴趣,再让他喜欢上她,一步步引诱他、带坏他,只为了向言母证明:
你看,你看重的人也不过就是这样。
但她没有想过,他那么快就识破她的诡计,却不动声色地包容她。
她知道他家境不好,知道他父母因为常年操劳身体落下了病根,他要努力撑起一个家。
在言母以停掉他的奖学金作为威胁时,她才意识到,她幼稚拙劣的报复,真的会毁了他。
好在她还没有酿成大错,好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对不起啊,愿景。”最后,言岁星低下头说,“我骗了你。”
她闭上眼睛,像是最后骗他一次,又像是在骗自己。
“对你表现的那些喜欢,都是假的。”
【我就一个人先走啦】
大学毕业后的第六年,愿景因工作调动,回到A市。
他大学学的建筑,也是T大的王牌专业。不过六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事务所的头牌之一,这次有A市的客户下了大单,要在CBD建新的办公大楼,指定要愿景接单。
见到委托人,愿景并没有太过惊讶。
距上次愿景见她仅仅过去十年,她却像老了三十岁,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横生,再不似当初精明干练的中年人。
言母道:“这栋大楼叫‘星辰一号’,你比我了解星星,应该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她一生商海沉浮,取得很多成就和财富,可说到底,仍是个再失败不过的母亲。
愿景在十楼以上的高层都设计了巨大的观景台,离烟火大会的地点很近,可以将整片星空尽收眼底。
但即便他安排得再好,那个超喜欢烟花的小姑娘也看不到了。
女孩子念军校格外辛苦,言岁星却仍然是新生里最优秀的一个,第一批获得了参加特殊任务的资格。长官照顾女生,让她考虑清楚,言岁星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填完了申请表。
她笑容一如以往灿烂:“不用考虑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也一定会做跟我一样的选择。”
没人能料到,那趟任务中途真的出现了变故。失去意识,葬身在那一片海域前,言岁星想,这下她终于能坦坦荡荡地喜欢愿景了。
他这么好,她也要做个好女孩儿,才能喜欢他。
“真奇怪,我当初明明是去找你麻烦的,怎么最后让你变成我的软肋了呢。”
愿景一向把时间规划得很好,十几岁的时候就把后半生的生活安排妥当。
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找一份好工作,遇见志趣相投的对象,组建一个普通但幸福的家庭。
可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再多的规划都赶不上天意的变化,他也有算错的时候。
比如遇到言岁星。
那时听了言岁星的坦白,他想她现在不喜欢他也没关系,等他变得强大一点再回来追她。
然而迟到的表白与和解,都是来不及。
观景台建好的那天夜里,愿景久违地梦到了言岁星。
梦里是高二刚开学的那一晚,言岁星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月色和夜风都好温柔,像是不忍心让他从梦里惊醒。
可愿景清晰地知道这是梦。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骑车离开后,言岁星叫了他一声“呆瓜”。
“呆瓜,送我到这里就好了哦。”
——后面的路,我就一个人先走啦。
更新时间: 2020-10-06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