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奈何
作者有话说
曾经看到一句话,“当人们坦诚之后,一种是别离,一种是相守”,很可惜,大多数人在脱去盔甲之后选择了转身离开,就像我自己一样。“在一起之前就为了穿给你看而买的裙子,一直到分手也没有穿给你看过。”这是我亲手写下的句子,所以这个故事不甜,是我自己的苦。安慰的话不用多说,就都来抱抱我吧。
(新浪微博@吴奈何又奈何)
01
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一点一滴填满心里的无底洞,韦宜安喝得微醉了,心里才舒服一些。包厢里的同事都同情地看她,她得罪了上面的人,从项目经理变到了后勤人员,心里不快也是正常的。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说着扶着沙发走出去,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花纹精致美丽,可惜能走在这上面的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韦宜安在心里嗤笑着自己,拐过几个弯,一个踉跄,推倒了走廊边的花瓶,差点朝着地上的碎片扑上去,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她顺着那双手望上去,见简楷然正挑着眉看她,顶上的灯光昏黄,好像月上柳梢,暗香浅浅拂来,熏得她如坠梦中。她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扶着墙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道:“谢谢。”
简楷然收回手,目光淡淡地打量她:“韦小姐,失意最好别买醉。”
韦宜安温柔地笑着他,伸手拉住他的领带,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简先生,你很得意呀?”
简楷然皱了皱眉。
韦宜安笑着松开手:“抱歉,把你的领带弄皱了。”
简楷然却叫住她,说:“韦小姐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和你们继续合作?”
韦宜安低着头看地上的碎瓷片,语气朦胧地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因为,”她顿了一下,抬起头笑看着他,仿佛三月的焰火绽放在夜空,有些冷冽的美丽,“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要到一个解释的,要简先生解释的代价,我恐怕付不起。”
简楷然和她所在的建筑公司合作一个项目,简楷然的公司负责提供建材,韦宜安正是采购部的经理,哪知就是最贵的那批材料出了差错,本来应该是一等品,送来的却有很大的瑕疵。
韦宜安把那批材料退了,说:“这件事我会上报的,盛景这么响的名头还给我们这样的材料,店大欺客是吗?我们庙小,供不起你们这样的大佛。”
她狠话才说完半个小时,盛景的总裁就打了电话过来,她那时候正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正打算进去汇报此事。
电话那头的人才说一句话,韦宜安就听出来他是谁了。说起来,简楷然这样级别的人根本不需要和韦宜安客气,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歉:“这件事只是个意外,给贵公司造成的损失我们会一并承担的。这件事我会亲自跟你们老板沟通,就不用麻烦韦经理上报了,上报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韦宜安道:“简先生纡尊降贵给我打这个电话怕是要白费了,我是按章程来的,你们材料有问题,自然合作不下去,简先生,你说呢?”
“我说,韦经理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相同的声音从韦宜安身后传来,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韦宜安轻笑:“职责所在,还望简先生见谅。”
“既然韦经理这么坚持,那我跟韦经理打个赌。”简楷然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就算你上报这件事,我们的合作还是会继续下去,唯一受影响的只会是你。你还要进去吗?”
简楷然身材修长,人长得高,韦宜安微昂起头才能直视他:“多谢提醒。”
听着这话,简楷然一下笑了,为她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她含笑回礼,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和简楷然擦肩而过时,韦宜安忽觉悲哀,她知道,这个赌,简楷然赢定了。
过了几天,处理结果出来了,合作自然继续下去,调查结果说,盛景的事确实是对方疏忽,但不影响双方合作,韦宜安被调离了合作案,去了后勤处。
02
日子好像过得很快又很慢,简楷然靠在楼梯间抽烟。他来异维开会,路过透明的会议室,看见韦宜安正带着人谈合作,她穿着黑色的套装,妆容一丝不苟,笑容都温和得看不出一丝波澜。他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他们还有过节。
他燃起一支烟,烟雾缭绕纠缠着光影,他正出神,楼梯间的门忽然响了,有人进来,还锁上了门。他本来是靠在楼梯间拐角的墙后面,不特意绕过来是看不见他的,而来的人正是韦宜安。
韦宜安不管不顾地坐在楼梯上无声地哭,捂着眼睛,气质荡然无存。他没出声,又退了几步,默默看着她。
有些姑娘这个时候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而韦宜安要的大约是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的窘迫,特别是不想被他这个仇人看见。
她哭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拿出化妆品,仔细地上妆,描眉画唇,嫣然一笑,又是一朵冰面上的白莲。
简楷然就这么看着她,没意识到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手指被烫了一下,他赶紧扔掉烟头,再抬头,韦宜安已经开门走了。
等了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地走出去,找了助理旁敲侧击问了问。
助理说:“那韦经理新接了个大单子,诚荣的那个王总,出了名的色狼,好像是她拒了,对方就拿咖啡泼了她。”
他默默地想着,正好见她送那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出去,一张脸笑得毫无破绽,后来再打听,就听说她已经将单子拿下了。简楷然心生佩服,手段倒当真是玲珑。
韦宜安能力有,手腕有,长得还不错,他有些自负地想,他配她绰绰有余。他又发笑,哪里想得这么远,只是以后的合作多半要遇上,闹得僵了没什么好处。
他打电话给韦宜安,约她吃饭,说是赔罪,她的笑声隔着遥远的距离,加上电子的噪音,十分不真切,但她确实说的是,好啊。
约的是晚饭,餐厅订得高,临窗的位子,低头就能看见这个城市最繁盛的夜景。
简楷然透过摇晃的红酒杯看着韦宜安温和恬静的微笑,忍不住说:“上次的事,我是不是把韦小姐得罪大了?”
韦宜安听了这话,自己先笑了起来:“哪里是得罪,我明明是心醉。”
“这是生意上的事,韦小姐能理解倒好。以后要是再合作,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故。”
窗外华灯初上,夜色寂静,灯火暧昧,韦宜安撑着头侧看着简楷然,这个男人向来英俊,这个时候看上去简直完美,她这么想着,就笑了起来:“那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简楷然回望她,她笑得十分诚挚,举起酒杯示意他:“干杯。”
她的唇色嫣红,光洁饱满,好像一颗浆果,但是简楷然脑子里想的是,不知道这颗果子咬下去是不是会中毒。他笑着和她碰杯,暗暗地想,八成是会的。
03
诚荣是个大主顾,无论是异维还是韦宜安都吃罪不起,所以,虽然他们的老板在业内名声不好,但生意还是得谈下去。
夜里七八点,王总发来消息,说是合同上有处细节要推敲一下,请韦宜安到他家商量。韦宜安略微思索,回复自己在商场,晚上还约了人,就不去了,请他到商场三楼的餐厅见面。
发完消息,她立刻翻身坐起来,从衣柜里翻出衣裙,精心化了妆,赶去商场。三楼是餐厅,四楼是男女装百货,她在电梯里按下四楼楼层键。
时间刚好来得及,她在四楼一个男装品牌买了东西,拎着小巧的购物袋在餐厅里坐下,正在发消息,刚按下发送键,面前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她微笑抬头,将手机放在桌上:“不好意思,让王总这么晚赶过来。”
“没什么,这么晚能见到韦经理这样的美人也值得。”男人笑着,一眼看见她放在桌边的购物袋,问,“不知道韦经理买了什么?”
“不是跟王总说今晚我有事,约了别人嘛,所以买了个礼物。”她顺手从购物袋里倒出来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暗蓝色浮雕花纹的领带,她的笑容不变,“送给一个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不知道是谁那么荣幸?”
说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清清楚楚显示出三个字:简楷然。
王总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韦宜安歉意地笑了一笑,接起电话,说:“你已经到了?我这边还有事,你等我一下。”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娇羞地掩着嘴小声说:“怎么会,我什么时候失过你的约?”
她挂了电话,再抬起头,王总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将合同拿出来递给她:“就是关于签订日期的小问题,我们下次开会再一起谈吧。既然韦小姐约了人,我就不打扰了。”
“多谢王总。”
咖啡的热气还未消散,合着香味袅袅升起来,但点咖啡的人已经离开了。
韦宜安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等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将最上面的一条简楷然的来电重拨出去,片刻后,对方接了电话。
“诚荣说合同上有些问题,你明天看看,修改了报给我。还有,”她顿了一下,轻声说,“今天谢谢你配合我打这个电话,不必跟人提起,明白吗?”
挂掉电话后,她将这个号码的备注名称换成了:助理。
暗夜里浮动的暧昧,好像缭绕的烟雾,总是让人着迷。酒吧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笑声,简楷然和面前的女孩子玩色子,他偶尔输,小姑娘欢呼雀跃。
有人靠过来说:“很喜欢呀?”
他又摇摇头,酒杯里的酒晃动不止:“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谁?”
像某个总是笑得温和婉约的女人,她咬着唇无声地哭。
烟雾带着一丁点香味蹿进他的脑中,他淡淡地开口:“异维的韦宜安。”
旁人大笑:“哪里像?一点都不像。”
他也笑,没再说什么,可是他真的觉得她们像。
电话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仿佛听从了他的心意一般,来电显示是韦宜安。他皱着眉头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电话那一头,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像酒杯里上下浮动的冰块,仿佛不存在,仿佛柔软,仿佛可以握住。
她喝醉了。
“简先生有没有时间?”
04
出租车才到目的地,他就在路边看见了韦宜安。她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脑袋靠着路灯,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脸。
他站在她面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韦小姐?”
韦宜安猛地仰起头,脸颊泛红,眼神迷茫,他闻见淡淡的酒气:“韦小姐不像是这么容易醉的人。”
“也不一定,看跟谁喝。”
“有什么事?需要我叫车送你回去吗?”
“有个东西要给你。”她将购物袋递到他眼前,那个蓝色的盒子太正式,简楷然失笑:“难道你要跟我求婚?”
他将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条领带。
“我记得上一次喝醉把你的领带弄皱了,今天赔给你。”
她扶着灯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希望简先生不要介意。”
说完,她脚一软,几乎跌倒,简楷然扶住她,她像一株柔软的藤蔓攀附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胸膛,闻得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也听得见他的心跳。
她把整张脸埋进他的怀抱,片刻后仰起头来看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总觉得她的目光含情脉脉。
“你还好吗?”
“香水很好闻,是什么?”她答非所问。
“呃……”简楷然也想不起来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抬起袖子闻了闻,“Zegna的PierreNegrin。”
韦宜安点点头,撑起身子离开他的怀抱,伸手拦车。繁华路段,出租车很快就停在她面前,她潇洒地跟他说再见,顺便告诉他:“刚刚,你心跳很快。”
出租车很快融进车海,夜风吹得他头疼。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领带,又想起韦宜安说的话,疑惑又觉得古怪。他觉得韦宜安心怀鬼胎,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再见韦宜安是在合作案的成功宴上,他也接到了邀请,韦宜安亲自打来电话,顺便说:“我觉得我送的领带很适合今天晚上的场合。”
他透过人群,看见她正跟别人说话,带着饶有兴趣的眼神。
他低头暗暗地笑,站他对面的人倒是察觉了,举着杯子和他碰杯,笑着说:“简先生的领带很特别啊。”
“王总客气了。”
“别人送的?”
“嗯……”他不明就里,还是点点头,“是啊。”
宴会后,他在路边拦住韦宜安,说要送她回家。夜风微凉,拂乱她耳边的发,她伸手理好,笑容浅浅的,没有说答不答应,一反之前的暧昧态度,反问了他一个问题:“简先生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这回事?”
简楷然很自然地回答:“相信啊。”
她一下笑开了,笑容荡漾在夜色里:“简先生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简楷然更加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啊。”她说完,在路边拦了一辆车走了,走得干脆利落。
简楷然微张着嘴,有些震惊,路边的灯光明明灭灭,思绪千回百转,他最后也没有想通,只是站在那儿,哑然失笑。
05
韦宜安很快官复原职,而且再也没有联系过简楷然。
简楷然理不清思绪,直到他在另一场酒会上遇上诚荣的王总,对方第一眼看了他的领带,而后了然地笑了笑:“简先生眼光很好,韦经理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我们上次的合作很愉快。”
“韦经理确实能力出众,可惜不是我们盛景的人。”
“哈哈哈,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这话怎么说?”
王总压低了声音说:“韦经理不是简先生的女友吗?上次我还看见她买了条领带,说要送给特别的人。”
简楷然听完,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带,脑中闪过一些念头。他早就听闻韦宜安酒量很好,那天她虽然看着喝醉了,但是身上酒气浅浅,还有这条领带,她特意让他在庆功宴时系上,而那天他在她身上闻到了PierreNegrin的香味,哪个女人会用这样的男士香水?
更重要的是,她和诚荣的合作案尘埃落定,她就在街边拒绝他送她回去。
王总打断他的思绪,说道:“之前我跟韦经理有些误会,但都是小事情,不会影响我们和盛景以后的合作,对吗?”
面对王总殷切的笑容,简楷然释然一笑:“当然。”
“嘭!”酒塞被取出后,香槟的泡沫从细长的瓶口涌出,助理给韦宜安倒了一杯,她抿着嘴唇笑,浅浅的一抹唇色,像含着花瓣。
“恭喜韦经理。”
“谢谢。”
这场为了欢迎她回归的聚会邀请了很多人,韦宜安面对每一个人,只静静微笑,仿佛胸有成竹,早知会回来。
“开香槟啊?怎么不叫我?”
有人站在人群外清脆地丢下一句话,大家都愣住了,转过头去看,来的是简楷然,他信步穿过人群,来到韦宜安面前:“恭喜啊,宜安。”
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只为了讲给她听。
助理迟疑地看着韦宜安,她转过身去,从桌上端来一杯酒,递给简楷然,与他碰杯:“简先生一向贵人事忙,难得还能抽空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他一下笑出来:“既然主角是你,那我当然要来。”
走廊上安静很多,喧哗、吵闹都被关在墙壁和门的后面,也把他们和人群隔开,简楷然靠在墙上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领带:“王总跟我夸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客气了。”
“王总可不知道,你利用起人来,手段也是一流,过河拆桥更是一绝。”
他越说声音越发冷淡,脸上被灯光投下一片阴影,表情看着十分吓人,但韦宜安不怕他。
“我利用简先生什么了?简先生可不要误会我,这领带是我送的没错,我也只是想聊表歉意,又没说一定要你戴,是吧?”
“那你用的香水呢?”
韦宜安将手腕伸到他面前:“这香水叫反转巴黎,怎么,简先生也喜欢?”
简楷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面前,那张可恶的惹人生气的脸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他越发用力,几乎想将这支白皙、纤细的手腕折断。
她没有出声阻止,脸色都不变。
两人直直地望着对方。
“楷然?”
听见有人来了,简楷然立刻放开了她的手,两人匆忙退开半步。韦宜安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一个男人,愣了一会儿才僵硬地转过头。
“这么巧,你来干吗?”
简楷然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有位朋友升职,来替她庆祝。”
来的人好奇地望了望她,笑着问:“这位是?”
“异维的经理,韦宜安。”
那人友善地冲她伸出手,说:“你好,陈默。”
韦宜安有些愣,反应过来后就一个劲冷笑。命运是个好编剧,可惜剧情翻转太快,她措手不及,只有冷笑,随后一言不发地撞开陈默,快步走回了包厢,好像逃离某个事故现场,将两个错愕的人扔在身后。
陈默真的沉默下来,他平静地收回手,耸耸肩:“看来这位韦经理不喜欢握手。”
应该不是不喜欢握手,而是不想握陈默的手。韦宜安擅长笑,擅长真诚,虽是假装,但只要她愿意,都可以做得滴水不漏。
066
喝多了酒的韦宜安第二天脑袋疼得要裂开了一样,到公司时已经迟到了,等电梯时就接到助理打来的电话:“安姐,你快来吧,盛景的简总来了,说是要跟老板谈谈你的事情。”
她本来以为简楷然就算知道了她利用他去骗王总的事,也顶多背地里讨厌她而已,为她这样一个小人物大动干戈不值得,没想到他竟来找他们老板。
她进了电梯,想了一会儿,然后拨了电话给简楷然,温柔而饱含歉意地说道:“简先生,昨晚的事对不起,我喝多了,还请简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关于王总的事情,实在是我做得不对……”
“韦经理哪里做得不对,明明做得很好。”
“有些事我们可以私下沟通解决,不必拿到明面上来说。我想请简先生吃晚饭,今晚还请赏脸,能让我当面道歉。”
她等着他的回答,电梯叮的一声响,随着身边的人出来后才发现,她刚刚只顾着打电话,忘了按楼层键,他们公司在五楼,她却到了六楼,而电梯已经下去了。她只好转向一边的楼梯间。
“简先生,您的意思呢?”
“好啊。”他在电话那头轻笑,“难得韦经理愿意跟我吃饭,只不过地点得由我来安排。”
韦宜安正想说话,不小心脚下踩空,一下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她疼得说不出话,咬牙扶着栏杆坐起来。忽然听见楼下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忍着痛探出头去,只看见简楷然留下一个背影急匆匆地朝楼下跑去。
她爬着摸到手机,见电话还没挂掉,简楷然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喂,喂,韦经理?韦宜安?你在哪儿呢?”
“我……”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脚步声又上来了,简楷然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将电话挂掉,扶着栏杆弯腰喘个不停:“你在……六楼干吗?”
韦宜安愣了愣,他的西装有些乱,眼神焦急,而她的脚隐隐作痛:“我没注意,多坐了一层,下楼又摔了一跤。”
“你害我白跑了十层楼。”
简楷然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站起来,看她还能站稳,想来也不会有多大问题,但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医院?”
韦宜安摇摇头,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没事,你走吧。”
简楷然没松开她的手:“你这话说得,活像我们在躲避杀手的追杀,关键时刻只能丢下受伤的同伴逃走,一边离开一边还要恋恋不舍地回头。”
“那你应该走,不必回头,在这种电影里,我应该活不过三分钟。”
简楷然扶着她慢慢下楼:“那我也不跑了,一个人活到电影结尾多没意思。”
到了五楼,她推开他的手,自己站直:“简先生今晚想去哪里吃饭,我好提前订好位子。”
“位子我来定,到时候我来接你。”
正说着,他们老板拿着电话出来,见了两人,笑道:“楷然,你话才说到一半,人就不见了,原来是来找宜安呐。正好宜安你来了,刚刚楷然跟我说起你,说你很能干,以后由你来专门负责跟盛景对接工作。”
“啊?”
“啊什么?楷然对你的工作能力非常认可,你以后加油。”
韦宜安看着老板走了,转头问他:“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说你利用我谈合同,让人家误会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简楷然似笑非笑,“倒是有一点建议要告诉你。”
“什么?”
“下次再被别人欺负了,跑到楼梯间哭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其他人。”他说完就转身冲她摆摆手,“走了。”
“简先生。”
她叫住他,却欲言又止。她知道他是好意,以后由她对接盛景,王总之流她都不必理会了。
“嗯?”
她郑重地对着他鞠躬:“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低头,仿佛曲颈的天鹅。
07
晚饭是在简楷然家里吃的,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家餐厅。
简楷然做了几样最拿手的小菜,结果,整顿饭她菜吃得不多,酒倒是喝了很多。他有些不安,挡住她拿酒杯的手,笑道:“怎么了,想喝光我的酒?”
“这么贵的酒,错过可就没机会了。”
她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开口道:“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
“不得不说你的手法很巧妙,让人连把柄都抓不住,也够聪明,知道拿我去挡别人,只不过我倒是有一点疑问。”
“什么?”
“为什么不干脆假戏真做?”他晃动高脚杯,喝了一口酒,“你有这个机会。”
她有些醺然,眼神飘荡着,落不到一个点上,自顾自地说:“我大学没念完,大二就被开除了。”
简楷然的心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扯过去:“没关系,又不是招聘,我不在乎学历。”
她笑起来:“喝酒吧。”
多艰难的往事都成了她口中的笑话,而她当年一定是笑不出来的。大学肄业,到今天的美女高管,她走过的路想来绝不会是一路春光明媚。
这样的往事,大抵不会让人开心,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个劲冲他笑,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真的醉了。简楷然把她抱到床上放好,她眼神迷离地望着他,手抚上他的脸,像划在他的心上:“我上大学的时候见过你的,你那时候,长得很好看。”指尖停在他的嘴角,她像是清醒过来了,眼神清明。
韦宜安说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月光洒进来,照得屋子白亮,晃得人以为正是白昼。简楷然为她拉好被子,走过去扯上了窗帘。
他在黑暗里抱住她,听着她清浅而绵长的呼吸声,也想起了一些往事。他终于记起来,他们很早就见过了,比醉倒在她怀里时还要早。
那些他平常不愿想起来的往事,此刻随着酒精传遍了大脑,昭示着它们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只是等一个契机,出来作乱。
喝醉的人心里有愧,韦宜安只有喝醉了才能告诉他,他们见过,而她一直记得。
那瓶红酒的度数不高,他和她都知道。
他对着满室的寂静轻声开口:“对不起。”而韦宜安已经睡着了。
简楷然醒过来的时候,韦宜安已经走了,床头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再见。
“字写得真难看。”简楷然随手把字条塞到枕头下面。
她没有用短信,而用了这样古老的留言方式,因为这样,他就没有必要也没有借口再回复她。
他与她都知道,她的意思是:再也不见。
08
简楷然没有再联系她,与异维的项目也完成了,他们真的没有再遇见。
没有事的时候,简楷然常与朋友厮混在酒吧,喝得半醉。
他在意识混沌时问自己: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
清醒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斯文有礼的简先生,而简先生是不会问这些问题的。
有且仅有一次,他在清醒的时候,认真地想起她。那是在朋友的婚宴上,新郎、新娘他都认识,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他笑着说恭喜。晚宴时,他避开了众人在阳台上喝酒,冬天的月夜,清冷到心里,月光白晃晃的,一如从前。
新郎叫陈默,为人十分不沉默,他问简楷然:“干吗喝闷酒?”
他摇着酒杯,表情复杂:“想起点陈年旧事。”
他和陈默认识了很多年,从年少轻狂到成熟内敛,年轻时荒唐的事做了不少。那时候,一个星期他们有六天夜里都喝得烂醉,今天碰杯的人,明天早上醒来都不记得是谁了,陈默醉倒在大街上,拉着路过的打工的女学生问:“劳驾,现在几点了?”
“十点了。”
“这么早?我还以为好看的姑娘都要深夜才出门呢。”
陈默喝醉了最爱胡说,对着谁都含情脉脉。女学生傻乎乎地送他回家,又帮他打扫了半晚上的呕吐物,他醒过来,以为家里来过田螺姑娘。
如果到此为止,还算是个美妙的故事,可惜后来他们在一起,陈默对她的好感很快就消退了。女学生天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有些愧疚,和女学生分手,从此不再联系,女学生舍不得他,守在他家楼下想见他一面。
有一天夜里,女学生打了很多个电话给他,他狠狠心,一个都没有接,第二天才知道,她夜里哮喘发作,恰好药用完了,想打电话给他求救,他却不接,女孩那天夜里过世了。
也就是在学校,他遇到了女学生的朋友,女孩哭闹着要一个说法,拦在他面前,泪痕满面,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说:“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要到一个结果的,要这个结果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女孩推倒陶土花盆,砸了他的车,从地上捡起碎片要扑上去,被校长拉住,手里的碎片划伤了校长。
那个女孩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会有报应的!”
现在想起来,他确实是个浑蛋。后来的几年,他一直给女学生家里汇钱,偶尔想起她朋友,也有过愧疚,而他没想到,她最后一语成谶。
女孩最后被开除了。
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想起来恍如隔世。
这些年,她从哭闹的小女孩长成了笑颜温婉的韦经理,她从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简先生,她向时光低了头,也向他低了头。
简楷然抽完一支烟,将烟按灭,望着那轮满月兀自笑起来。他又何尝不是向时光低了头,也向她低了头?
韦宜安的脸在这一瞬无比清晰,她在他面前总是沉默的,她拿微笑替代了话语,或者说她根本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曾在书上见到一句诗:若我再见你,将何以致候,唯沉默与眼泪。
他在刹那,想起韦宜安沉默的脸,在灿烂的阳光下,在皎洁的月色里,在迷离缭乱的灯火里,时光擦肩而过,场景变幻不定,只有她沉默的脸定格。
9
简楷然又一次遇见韦宜安,是在一个南方城市的机场。正赶上雷雨,航班全部推迟,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听到有人在吵架,一个说中文,一个说英语,吵得牛头不对马嘴。
他听得好笑,转了头,便愣住了,说中文的那个居然是韦宜安。她剪了齐耳短发,发丝凌乱飞扬,素颜朝天,面容严肃,倒是一点曾经玲珑温婉的样子都没有了,反而有些像当年那个哭闹着要结果的小女孩。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她本该长成这个样子,恣意率真,眼神凌厉,她本该是太阳下挺拔而灿烂的花朵,偏他遮住了她的阳光。
简楷然走过去,用英语劝和。其实只是一场误会,一个只会说的英语的华侨,一个英语不流利的中国人,实在想不出如何沟通。
华侨走后,韦宜安沉默无言,他也无话可说,他们相对沉默,像是把一切输给了时间。
“好久不见。”最后还是他开口。
“嗯。”
“我回公司,你呢?”
“回家。”
“我们不会是同一班吧?”
“不是。”韦宜安耸耸肩,望向被大雨遮住的城市,“我家在这里。”
这里是她的终点,却只是他的起点,一场大雨倾倒了城市,将他们困在机场里,才给了他们片刻的相遇。
“当初,和你朋友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他怕她一直误会,即使结局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知道。”她像是与世界握手言和,平静无比。
简楷然不敢凝望她,他心思缭乱,这场雨不会一直下,也不会真的倾倒这个城市,可是他多么希望它真的可以。
雨小了很多,韦宜安与他道别:“雨小一些了,我该走了。”
“再见。”
他们擦肩而过,在陌生的人海里,在滂沱的大雨下。简楷然忽然好奇,当年那些伤人的话,他到底是如何说出口的,以至于如今让这些话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韦宜安在路边拦出租车,这样的天气,还是在机场,出租车少且抢手,她知道她不会这么好运,她只是想离开。
“韦宜安。”
她回头错愕地望着他,他像是没想好说什么就追了出来,环顾了四周一圈才笑着说道:“我想告诉你,我现在长得也很好看。”
韦宜安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生日的那晚她曾说过的话,她点了点头:“是,你一直长得很好看。”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下个月。”
“那下个月再见?”他随意地说着,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交给她一个问题,妄图得到一个他希冀的答案。
他想,这么长的时间,不知会死去多少蝴蝶,大风又将尘埃刮出了几千公里,多少种子萌发并成长树木;这样长的时光,不知能否磨平伤痕,等来她回答一个“好”。
韦宜安也在思索,她转头望着迷蒙的雨幕,城市被淡化,仿佛剪影,而这幅剪影天天望着那些上演的生离死别,怪不得这个城市这样麻木、冷硬。
过去在她眼前飞速划过,大雨还在继续,而简楷然还站在她面前等她一个答案。
她想,还是让大雨淹没城市吧。
更新时间: 2020-01-13 2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