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琅(丧丧又浪浪)
此情灼灼目录
第一章:此情灼灼(一)
第二章:此情灼灼(二)
第三章:此情灼灼(三)
第四章:此情灼灼(四)
此情灼灼(二)
“我没有早读,六岁上的学。
“也没有跳级。
换了个新环境,傅明灼又被当成稀罕物,周遭围满了人,她不厌其烦地又一次解释自己为什么长得像个小学生却上了高中。
倪名决远远站在拥挤人群之外,叫她:“傅明决。”
傅明灼在同学们的热烈关切中抽空看他一眼,但没理他。
倪名决再次叫她:“傅明决。”
傅明灼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不太确定地指指自己:“你叫我?”
不然呢?倪名决不搭腔。
傅明灼纠正:“可我叫傅明灼。”
倪名决这才明白,徐忠亮的普通话带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间歇性分不清他俩的名字。
随便她叫什么吧。倪名决直奔主题:“跟我去趟办公室。”
傅明灼哪能随便被带走,当然要问个理由:“为什么?”
“老师叫。”倪名决言简意赅。
傅明灼不动。
不信他。
倪名决等她两秒,没等到她有反应,他轻哂一声,自顾自走掉了。
这下傅明灼信了。
刚走到教室外头,两人被一个体型庞大的男生拦住去路。
男生满目悲戚,痛心疾首地猛拍自己粗壮的大腿,啪啪作响,力道之大,把跟在倪名决后面的傅明灼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人足足有她三倍那么大,这巴掌要是打在她身上,大概能直接把她打得一命呜呼。
男生的嗓门跟他的体型十分相配,可谓石破天惊,不知道是不是傅明灼的错觉,外头的蝉鸣都似乎被吓得断了一秒:“匿名儿,我们居然真的不在同一个班!”
倪名决提醒:“分班信息半个月前就通知下来了。”
“我知道!”袁一概的表情越发悲痛,“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总忍不住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奇迹发生。”
袁一概还要继续,却瞥到了倪名决身后的傅明灼,傅明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打量,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讶异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匿名儿,你怎么还带个小孩来上学?”
倪名决不想陪他瞎掰扯,留下两句简短的话就走。一句是解释傅明灼身份的“同学”,一句是约午饭的“中午一起”。
没走两步,背后响起一声尖叫,来自傅明灼。
倪名决一回头,顿时满头黑线。
袁一概把傅明灼给单手拎起来了。
傅明灼双脚离地,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后颈的衣服被袁一概抓在手里。惊惧怒之下,她涨红了脸,四肢乱舞,嗓音拔高一个度:“你放我下来!”
和一只被提了后颈的小奶猫一模一样。
倪名决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问道:“袁一概你干吗?”
袁一概把傅明灼放下了,完全没把自己的奇葩行为放在心上:“她一直看着我,我就想试试能不能一只手把她拎起来。”
傅明灼已经奓毛了,她不接受这样的无稽之谈,一回到地面就气急败坏地跳脚:“我要去告诉老师!你是哪个班的?!”
袁一概从善如流:“四班的。”
傅明灼:“高几四班?”
“高一。”袁一概继续从善如流,还自觉地汇报其余信息,“我叫袁一概,是倪名决的哥们。”
这人怎么还抢答呢?傅明灼蒙了一小下以后立刻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再次警告:“我要去告诉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袁一概问。
“我要去告诉老师。”傅明灼才不会轻易被带节奏。
她不说,那袁一概就扭头问倪名决:“她叫什么?”
倪名决看傅明灼一眼,在她满含“不许回答”的警告中,回答了袁一概:“傅明灼。”
“明灼。”袁一概的自来熟比起傅明灼来半斤八两,自动给她去了姓,熟稔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年,“你别告诉老师,我中午请你吃饭。”
蝇头小利怎么能收买傅明灼呢?
何况还是请吃饭,傅明灼最讨厌的就是吃饭。
但是她灵光一现,要是她和老师说自己要和一看就食欲很好的胖同学还有倪名决一起吃饭,老师应该会很放心吧?就不会非要带她去教师食堂一起吃饭了吧?从小到大,老师都很放心学霸。
要是进了教师食堂,她就是任人宰割的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丈夫能屈能伸。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把以上谚语都默念一遍,傅明灼大度地对袁一概说:“好吧。”她补充,“你还可以请我吃冰激凌。”
袁一概拍拍她的肩:“没问题。那我们就说定了,中午你跟着匿名儿一起来找我。”
“我想吃巧克力味的冰激凌,还有草莓味的。”
“你想吃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傅明灼装作不经意地试探口风:“我还可以天天和你们一起吃饭。”
“好的,明灼。”袁一概答应得爽快,根本没顾得上问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
两个自来熟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徐忠亮找“双黄蛋”也没什么事:“高考成绩没有体育分数,你们两个的起跑线是一样的。你们的文化成绩都非常优异,老师希望你们不要掉以轻心,不管是学校还是老师都对你们抱以很大的期望,希望三年后高考状元也能出自你们中间,你们有任何需要或者意见,都可以直接找老师,老师会尽全力为你们的高考保驾护航。”
说完,徐忠亮问倪名决:“你对当班长有没有兴趣?”
班长一职,徐忠亮的第一人选就是倪名决。徐忠亮遇到过不少学习好的学生不想当班干部,因为高中学业紧张,他们不想耽误自己宝贵的学习时间,但他始终认为学生应该全面发展,当班长是一种很好的锻炼。
倪名决一口拒绝:“我不想当班干部。”
徐忠亮稍觉遗憾,但也并不意外。不过倪名决的理由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会不常在学校。”
徐忠亮顺嘴问了一句:“你干吗去?”
本以为倪名决会说什么“参加国际奥数竞赛”之类符合学霸身份的回答,结果他停顿一小下,勉为其难地说:“可能去旅游吧。”
试问有谁还会听不出来,这个很嚣张狂妄的理由已经是真实原因之外冠冕堂皇的遮羞布了。
真实原因不言而喻——他不想来上学。
徐忠亮今天最后悔的事就是号召学生向倪名决学习。
一旁的傅明灼跃跃欲试,瞅准机会毛遂自荐:“老师,我想当班长!”
听到傅明灼自荐,徐忠亮甚至都忘了去教育倪名决不能骄傲轻敌、松懈学业,非常慈爱地冲傅明灼笑了:“明决想当班长啊?当班长很辛苦。”
“嗯嗯,我不怕辛苦。”傅明灼用力点头,不忘纠正徐忠亮的发音,“明灼。”
“明灼。”徐忠亮郑重其事,成为傅明灼学生时代第一个破例的老师,“那老师就把高一(七)班交给你了。”
回教室的路上,倪名决安安静静跟在徐忠亮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傅明灼则和徐忠亮并排走在一起,徐忠亮让她当班长,所以她彻底把徐忠亮当成伯乐和知己了,又不怕生,一张嘴嘚啵嘚啵就没停下来过。
好不容易碰到傅明灼的说话空隙,徐忠亮终于抓住主动权,语重心长地对傅明灼说:“明决……”
傅明灼打断他:“灼。”
徐忠亮纠正发音:“明灼,你要多多吃饭,这样才能到一米七二。”
这是傅明灼最讨厌的话题,没有之一。
“老师一定会好好督促你吃饭,让你长得高高的。”
幸亏没有拒绝袁一概。傅明灼暗自庆幸,义正词严地对徐忠亮说:“老师,你每天上课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增加你的负担了。倪名决和他的朋友,他朋友有这么胖……”说着,她夸张地给徐忠亮比画着袁一概的体型,“他们想带我一起吃饭。”
如傅明灼所料,徐忠亮对状元郎很放心,一听倪名决还有一个胖朋友,更是坚信胖子吃饭的胃口会感染傅明灼,让傅明灼跟着这两个同龄人一起吃饭,效果一定比自己强迫她吃来得好。
“那,名决?”徐忠亮转身,询问倪名决的意见。
倪名决抬眸,脚步微滞,视线扫过傅明灼。
小小一个人,撇着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紧张兮兮地等着他的回答。
好不可怜。
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抵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倪名决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看向徐忠亮:“她还是跟着您吧。”
徐忠亮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了,人家孩子家长郑重其事地把孩子的吃饭问题交托给他,结果他第一天就把任务交给别的学生,岂不是让学生家长以为自己在推脱责任,这么想着,他立马收回成命:“这样吧,明灼还是先跟着老师一块吃饭,教师食堂的饭菜可比学生食堂要好呢。”
傅明灼彻底蔫了。
回教室的后半程路,她不想走在徐忠亮身边了,更没有力气调查人家的户口了,脚步越来越沉,渐渐和倪名决齐平。
倪名决微微侧目。
傅明灼注意到,气呼呼地回视。
不亚于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中午,倪名决和袁一概吃完午饭路过小卖部,小卖部人山人海,一片水泄不通,倪名决只看了一眼,就杜绝了进去挤的念头。
说实话这人山人海的袁一概也不愿意挤,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傅明灼要请她吃饭吃冰激凌,饭已经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泡汤了,冰激凌总得兑现:“我去给明灼买冰激凌,你要什么?”
“可乐。”倪名决靠边站到小卖部外头的棚下,顺便把自己的校卡递了出去。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的意思。
袁一概没跟他客气,接了他的校卡走了,别看袁一概胖,灵活度可不减,在人流中穿梭的本事可谓如鱼得水,三两下就没了影。
等人的光阴总是格外漫长些,袁一概好一会都没出来,倪名决肩膀微微抵在支撑遮阳棚的杆子上,百无聊赖地抱着臂。
遮阳棚年代久远,棚面难免有破损,他这一动,一束阳光正好穿透缝隙落在他脸上,他偏了头躲避,下一瞬,嗅觉、视觉和听觉不分先后地感受到了不速之客的靠近。
林朝离他极近,近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无处遁形,不仅如此,还有身上传来的热度,经挥发后变淡了的香水味,都堂而皇之地跨过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Hi!”
倪名决微不可察地一点头,敷衍意味十足。
这么过了约莫两秒,他重新垂眸看她,就差直接赶人了:“还有事?”
林朝并不介意他的冷漠,眼尾一勾,恰到好处的笑意浸染瞳孔,介于狡黠和纯真之间:“天好热,你请我吃冰激凌吧。”
倪名决视线稍顿。又是冰激凌。嘉蓝盛产喜欢吃冰激凌的自来熟吗?
他笑意不减,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跟我很熟?”
“我请你也可以。”
“不用。”倪名决话是对着她说的,眼神却是朝着小卖部出口的方向,袁一概终于杀出重围,两手拿满了东西,有可乐、矿泉水、口香糖,还有好几个上口爱甜筒。
“匿名儿,速度够快啊。”看到倪名决身边有漂亮女生,袁一概大老远就调侃。
倪名决扯扯嘴角,不置可否。
袁一概走近了,朝倪名决伸出拿着可乐的手,倪名决从他食指和中指间的指缝中拿走可口可乐和自己的校卡,旋开瓶盖。
袁一概买了四个甜筒,原打算自己和倪名决各一个,傅明灼两个,这会既然有林朝,他就把自己那份递了出去:“妹子吃冰激凌吗?我叫袁一概,倪名决的哥们。”
林朝接过,得逞地笑了笑,剥着冰激凌包装,对倪名决说:“最后还不是你请我。”
她看到他的校卡了。
袁一概哪里听得懂他们之间的暗号,顿时面露疑惑,不过林朝和倪名决说完那句话就来招呼他了,没给他什么思考的时间:“谢谢。我叫林朝。”
袁一概一愣,下意识地望向倪名决。
倪名决没什么反应,兀自仰脖灌了几口冰镇可乐,脖颈上,喉结随着吞咽上下翻动。
袁一概问了和倪名决一模一样的问题:“哪个zhāo?”
三人一起回的教学楼,袁一概和林朝相谈甚欢。倪名决把自己的那份冰激凌让给袁一概了,袁一概担心冰激凌化了不好吃,路上就开吃了,一直走到高一教学楼的二楼,倪名决朝有点气喘吁吁的袁一概伸手:“给我吧,你别上去了。”
袁一概自中考后就在家里胡吃海喝,缺乏运动,人又胖了一大圈,爬楼梯费力得很,既然倪名决这么说,他立马把两个冰激凌递出去。
倪名决懒洋洋地拿过,道别:“走了。”
傅明灼还没回教室,她座位上有别人坐着,几个女生围成圈,低声闲谈。
“不会吧,如果他是明辉校董的儿子,怎么可能来读我们学校啊?”
“我亲耳在办公室听到的,应该不会有错。”
“那校董家是不是很有钱啊?”
“这不是废话吗?”
……
聊到兴头上,其中一个女生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其余人敏感噤声,果然看到倪名决从前门进教室来,身边跟了个林朝。
所有人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得,第一天开学就带着全班最招摇的姑娘同进同出了。
倪名决走到傅明灼座位前停下,在众人费解的注视下,抬手翻开一本书的扉页确认了名字,然后把两个冰激凌搁到了她桌上。
不仅仅是女生们,林朝也很是意外,这两个冰激凌原来是给傅明灼买的。
“你跟傅明灼很熟?”回座位的时候,林朝顺嘴问了一句。
倪名决头也不回:“不熟。”
林朝看着他的后脑勺,挑了挑眉。同样不熟,请客吃冰激凌的态度好像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傅明灼一直到午休铃打响都没有回来。
夏天是容易犯困的季节,班里在纪律委员的组织下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蝉鸣和风扇转动的声音。
倪名决昏昏欲睡之时,有隔壁班的学生站到门口发问:“倪名决是哪位,你们班主任叫他去趟办公室。”
倪名决在办公室见到了傅明灼。
她已经哭了一轮,都哭到没力气哭了,只剩一阵一阵的抽噎,眼皮肿着,双眸呆滞,鼻尖红红的,跟只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
看他进来,酝酿许久的情绪说激动就激动,又开始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倪名决一阵莫名其妙。
徐忠亮头也大了,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然后三言两语给倪名决解释了事情始末。
方才吃午饭,徐忠亮把不情不愿的傅明灼带去了教师食堂,并给她打了他觉得一个正常中学生该有的饭量的饭菜。
傅明灼从小蒙混过关惯了,哪料到徐忠亮油盐不进,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爱吃饭、这么难缠的小孩,一着急语气就凶了点。
徐忠亮发誓,真的只有一点点。
然后傅明灼就这样了。
倪名决听是听懂了,但是他没搞明白,傅明灼不吃饭、哭得哄不住,为什么班主任要把他叫来办公室。
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她家长。
“既然她想跟你一块吃饭,你就带带她嘛!”徐忠亮苦口婆心。
傅明灼不想给老师留下死乞白赖的印象,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是他们自己邀请我的。”
这下,风向更是一边倒。
倪名决差点都给气笑了。
哪来的“们”,那分明是袁一概未经他允许擅自、单方面做的决定。
既然是袁一概做的决定,那就让袁一概去承受后果吧。让他明白,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的办公室,回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毕竟是用卑劣手段逼得人家答应带她吃午饭,傅明灼多少有点心虚,一声不吭,眼珠子滴溜溜一通乱转。
倪名决回头看她一眼:“不说谢谢?”
原打算为难她,没料到她从善如流,大方地让他见识见识一个人的脊梁骨到底可以有多软:“谢谢。”
倪名决确实长见识了,又问:“还有呢?”
还有对不起。
还有什么?傅明灼费解地思考了一会,格外真诚:“以后你和一概的饭都我请?”
倪名决无语。傅明灼当他默认,分外慷慨:“不用谢。”
倪名决被搅了午觉心情很差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兀自先行一步,不一会两人之间就隔开了一截距离。
午觉时间已经结束,不过天太热,大部分人都窝在教室不肯动,走廊上没什么人,所以倪名决大老远就看到了七班门口那道人影。
粉色泡泡连衣裙,及膝堆堆袜,红色玛丽珍鞋,一贯的小公主打扮,大热天批了一头长发不嫌热。
顾愿也大老远就看到倪名决了,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倪名决身上,所以最开始,她完全没顾得上注意他身后还有别人。
每当傅明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等两人走近些,顾愿很快发现了异样,朝倪名决身后看去。
“你……”顾愿经过几秒钟的愣怔后,恍然大悟的同时感到不可置信,果冻般的双唇微微开启。
傅明灼把脸倨傲地一撇,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背后,顾愿问倪名决:“她怎么……”
“找我干吗?”倪名决打断,态度稍显冷淡。
“我不找你,你就不来找我吗?”
再后面傅明灼就没听到了,她回到自己座位上,惋惜地拿起桌上那两个融得软绵绵的冰激凌看了看,没想到袁一概这么言而有信。
她决定原谅袁一概单手把她拎起来的无礼。
同桌和后桌还有斜后桌正在注视窗外的动静,三个女生说着悄悄话。
“倪名决也太吃香了吧,中午还和林朝一块,现在又来一个。这才开学第一天啊!”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长成这样欸。”
“这个比林朝漂亮,林朝眼睛像狐狸。”
“不会啊,我觉得林朝很耐看。”
……
听着同学们的八卦之言,傅明灼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
嗐!倪名决很吃香的事,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倪名决这个高贵冷艳的样子都是装的,事实上他就是个地痞无赖小流氓。
一个半月前的六月中旬,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傅行此和宴随出门约会,傅明灼刚结束九年制义务教育,整个人都是兴奋异常的,罔顾自己不喜欢逛街,非要跟着哥嫂一起出门。
宴随向来宠她,当然答应。
不过傅明灼的兴致勃勃在踏入商场的瞬间就开始萎靡,接着在傅行此的威慑下苟延残喘地存活了约莫十五分钟,路过休息区的时候,她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开始耍赖,坐到一匹玩具小马上抱着马脖子不肯撒手:“哥哥,我突然很想坐马。”
又一次被她破坏了二人世界而且她还不知珍惜,傅行此怀着报复心理,留给她一部濒临没电的手机让她打发时间。
哥嫂走开没多久,有一对中学生模样的男女生来到了休息区,女生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熟睡的孩子,男生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一个女包和一个婴儿包。
女生长相清丽,个子高挑,身材纤瘦,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男生,正是倪名决。
当然,那个时候傅明灼还完全不认识他。
倪名决在凳子上坐下,女生把孩子交到他怀里,他没什么经验,抱孩子的姿势非常生硬。
“璐璐姐姐看到你这么抱她儿子能吓疯。”女生手把手教了他好一会才勉强满意,直起身来,“那我去逛街了,我想跟你穿一样的衣服。”
“多大了还穿一样的。”倪名决不太乐意。
“为什么大了就不能穿,我就要买。”女生抱住他的胳膊,语气中不自觉带了点撒娇,“买来你要穿。”
“不穿。”
“哎呀,穿嘛。”女生轻轻晃着他的手臂。
“哎别晃了。”倪名决认输,“小孩都要被你晃醒了。”
女生走后,傅明灼和倪名决“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趴在马背上,前后晃着弹簧,手机只剩3%的电量,她怕一会联系不到哥哥姐姐,所以没敢再玩;一个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唯恐吵醒孩子。
“匿名!”突然,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在休息区入口响起。
是顾愿。
“你怎么也在这?”顾愿撇下两名同伴,小跑至他身边,好奇他怀里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倪名决:“表姐。”
顾愿在他身边坐下来,拉住孩子肉乎乎的手,轻轻揉捏着,感慨:“好可爱哦。”
顾愿两个朋友久久等不到她回去,冲倪名决挤眉弄眼:“匿名,那我们就把顾愿交给你了啊。”
“你不走?”倪名决问顾愿。
顾愿说得格外真诚:“我最喜欢和宝宝玩了。”
倪名决扯了扯嘴角,没揭穿。
他眼角余光里,坐在玩具小马上的小孩一直在偷看偷听他们的动静,她隔几秒就要看他们一眼。他一回视,她便立刻若无其事地撇开目光,欲盖弥彰地用力晃小马,装出格外投入的样子。
“匿名,我爸爸答应我会让我去明辉读书。”顾愿也注意到了,不满地睨了小孩一眼,降低了说话的分贝。
这下小孩听不见了,头冲他们的方向探过来些。
倪名决觉得她快恨不得把耳朵贴上来了。
“我跟你说话呢。”等不到他的回应,顾愿埋怨。
倪名决将注意力从小孩身上收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噢。”
“你说我们会不会还在同一个班?”
倪名决反问道:“谁说我要去明辉?”
“那还用说吗,你妈妈是明辉校董,你不去明辉去哪啊?”
那厢,实在听不清的傅明灼放弃了,又趴回了马背上,百无聊赖地晃动小马,年轻男孩女孩的低声交流模模糊糊地灌进她的耳朵,偶尔才有几个较为清晰的音节,全靠丰富的想象力勉强串联起来。
好无聊……
哥哥姐姐要什么时候才逛完。
或者酒窝女生早点逛完了回来也行,那就有好戏看了。
傅行此和宴随没有回来,酒窝女生也没有回来,倒是倪名决怀中的孩子醒了,他的视线好奇地在陌生的场合转了一圈,到傅明灼那里停顿下来。
一大一小互相目不转睛地对视了约莫半分钟。
孩子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傅明灼:“马马,马马……”
他也想骑马,但这里只有一匹马。
傅明灼一听,立刻警惕地抱紧了马脖子,装作没听到地撇过头去。
不管是在父族家庭还是母族家庭,她虽然不是年纪最小的,但永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只有别人让她,没有她让着别人的道理。
倪名决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不愿意让,遂对表外甥说:“有什么好坐的。”
顾愿哪能放过刷小朋友好感的机会,气势汹汹地命令傅明灼:“这个马是给小孩子坐的呀!你快点下来。”
傅明灼不服,立刻扭头回呛:“谁说的?”
顾愿的不分青红皂白助长了孩子的威风,倪名决的表外甥一看有戏,立刻恃宠而骄地哭了起来,不大的休息区充斥着他的哭号:“马马,马马。”
僵持一会,顾愿找到了漏洞——小马身边摆了两个付款二维码,她的底气立刻足了:“你既然不玩就别霸占。”
“谁说我不玩?”傅明灼立刻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小马拿钱办事,唱着欢快的童谣摇了起来。
一曲完毕,她马上又接着扫。
外甥眼红,哭天抢地。
顾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倪名决被吵得头痛欲裂,他没什么跟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凶了几句,适得其反。
在世界大乱之前,倪名决当机立断拎着啼哭不已的孩子走了,顾愿紧跟其上,走前没忘和傅明灼眼神厮杀一番。
傅明灼没再继续扫码,不止是因为小马晃得她头晕,还因为傅行此的手机真的要没电了,随时都有罢工的危险。幸亏倪名决他们走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下台。
休息区重新安静下来,傅明灼注意到不远处就有个共享充电宝,这效果不亚于在荒漠中找到甘泉,她欢天喜地朝目的地直奔而去。走到半路,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倪名决居然抱着小孩杀了个回马枪。
傅明灼神经一紧,立刻往回跑。
然而比不过男生腿长步伐大,她在两步之遥外,眼睁睁地看着倪名决先她一步把孩子放到了小马上。
开学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又是数学课,徐忠亮踩着上课铃声踏入班级,学生们黑白色的制服看起来特别整齐,对比昨天简直焕然一新,讲台下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精神面貌极佳的脸蛋,让他在欣慰的同时也深感自己肩负的责任之重,含着殷殷期盼的眼神一一扫过学生们。
很好,全班都穿了校服、戴了徽章。
很好,林朝把她那头粉毛染黑了。
……
扫到靠窗的角落时,徐忠亮的眼神猛地一滞。倪名决的座位居然又是空的!
他为人师者的尊严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践踏和羞辱。
“班长。”徐忠亮沉着脸看向傅明灼,“倪名决呢?”
傅明灼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知道。
“你们先自习。”说完,徐忠亮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翻出倪名决的手机号码打了电话过去。
“嘟”声响了很久,每响一声,徐忠亮的担忧和惆怅就水涨船高几分。
响到后来,徐忠亮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电话终于通了,年轻男孩瞌睡朦胧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喂,哪位?”
这个点还在睡觉?!
只是再不像话人家终究是状元,金贵的物种,有点奇奇怪怪的脾气,徐忠亮都尽力去理解,深吸一口气:“赶紧过来上课,几点了都。”
可倪名决要挑战底线:“老师,我想请一个礼拜假。”
徐忠亮扶住一旁走廊的栏杆,不然他可能有点站不住:“理由呢。”
不出他预料,倪名决请一个礼拜假的理由正是拒绝当班长时用的看似信口雌黄的借口:要出门旅游。
这徐忠亮能答应?开玩笑。
师生俩交涉无果,徐忠亮使出必杀技:“我绝不可能答应,你要请就让你家长来请!”
倪名决很平静地回了一句“好的”,然后撂了电话。
徐忠亮以为这就是最终结果了。虽说衔接班不强制学生参与,但是嘉蓝新高一全员参加,无一例外,衔接班只是个名头,那可是正儿八经用来上正课的。
他给倪名决发了条“赶紧过来学校”的消息,就回了班里上课。
不到五分钟,他的手机又进来一通来电。
对方是个女人,声线平稳低沉,很有涵养和威严,第一句话是自报家门:“徐老师,你好,我是倪名决的妈妈。”
接下来,倪名决的母亲刷新了徐忠亮的三观。
“我来给名决请三周的假,军训他会准时回来参加。”
徐忠亮被震惊得有几秒的失言。
刚才还是一周呢,现在换老妈上阵,干脆在已经很过分的基础上又乘了个三?
多年的教学经验,徐忠亮见多了艺高人胆大的学生那些层出不穷的操作,他实在忍不住怀疑起电话那头的人的身份:“你真的是名决妈妈?”
“是的。”那头的语气不见慌乱。
“你怎么证明?”徐忠亮越想越不对劲,声色俱厉地质问。
林幼华沉默片刻:“我确实是倪名决的母亲,徐老师不信的话可以核对一下号码。”
徐忠亮压抑住内心的洪荒之力,对着电话那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是……名决妈妈,你可能误会了衔接班的意义……”
“我在明辉工作,明辉也有衔接班,我非常清楚衔接班的意义。”林幼华打断,将自己的身份低调地一笔带过,她不愿再谈,一锤定音,“不知道嘉蓝请假需要哪些手续,如果需要家长出面,我会尽快过来学校办理。”
通话结束,徐忠亮陷入茫然和怀疑世界的循环。
不像话!
他越想越忧心忡忡,原以为倪名决会是班上最让人省心的学生,可事实上状元郎的问题似乎棘手异常,最棘手的是家长根本不愿配合校方。
午饭时间,傅明灼跟着人群下了楼梯,二楼楼梯口,袁一概已经等着了,脖子伸得老长,翘首以盼,因为傅明灼太矮,淹没在同龄人中,他完全没发现她。
傅明灼举高了手,热情呼唤:“一概、一概!”
“明灼。”袁一概拨开人群来到她身边,往她四周找了一圈,胖脸上显出一丝疑惑来,“匿名呢?”
“他没来上学。”傅明灼回答。
没来学校居然都不跟他说一声,袁一概很受伤,走着走着他突然扭头看向傅明灼,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突然……”
后面半句,他闭嘴了。
傅明灼撬不开他的嘴,自己灵光一现想明白了,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因为我和你们一起吃饭,他就不来学校了?!”
亏她还真情实意跟他道了谢还打算请他吃饭!
袁一概没想到她看着傻白甜一个,心眼倒挺多,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因果猜反了,他纠正:“不对,是因为他没打算来学校了,所以才让你和我一起吃饭。”
傅明灼一琢磨,更气了。这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倪名决就是不想和她一起吃饭。
到了食堂,两人排队打饭,袁一概点了四菜一汤,打饭的阿姨还自觉地给了他双倍的饭量,一个餐盘满满当当地递出来,袁一概接过,像饿了三天的狼双眼放光:“谢谢阿姨。”
他又扭头看傅明灼:“明灼你吃什么?”
“我不点。”傅明灼早就想好了,一会去小卖部买两盒冰激凌吃,美滋滋,“阿姨你扣款吧。”
“你不点你干吗请我吃饭?”袁一概就纳闷了。
傅明灼凑近些,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我可以每天都请你吃饭,你别赶我走。”
倪名决对她有抵触心理,而袁一概又很挺倪名决的样子,她生怕袁一概和倪名决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袁一概说:“只要你好好吃饭,我不会赶你走的。”
傅明灼立刻打饭。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傅明灼原本毫无食欲,可袁一概大快朵颐、津津有味的样子实在太吸睛了,面对食物的那种虔诚,连傅明灼都为之动容了,她看稀罕物似的看了他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饿了:“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我一上午的盼头就是吃午饭。”袁一概一口咬去半只鸡腿,咀嚼三两下后就咽了下去,吃完鸡腿,他又挑了几筷子饭到残余的酱汁里,搅匀后稀里哗啦三两口扒了个干净,“这个汤汁拌饭太绝了,惊为天饭,神仙拌饭!”
傅明灼照办,迟疑着挑了几粒米放进嘴里。
隐藏在暗处的徐忠亮拍了段小视频发给傅行此:“明灼哥哥,明灼今天胃口很好。”
傅行此也就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
一顿饭下来,傅明灼见识到袁一概的好胃口,整整一餐盘的饭菜他全都吃光了,连葱花都没剩下,恨不得把盘子舔干净;而袁一概见识了傅明灼的好人缘,开学才一天半,她已经成为班宠了,一直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每一个都跟哄她似的。
从食堂出来,他们去了小卖部,很巧又遇上了林朝,林朝和袁一概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全程就当没看到傅明灼。
袁一概问傅明灼:“你们不是同班吗?”
“是啊。”傅明灼说。
“那她怎么不理你?”
“我也不理她。”傅明灼睚眦必报地说。
傅明灼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林朝了。今天上午老师让她统计一下全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并且创个微信群,信息表在教室转了一圈回到她手中,大部分同学都填好了信息,偶尔有几个空着的,其中就有林朝。
傅明灼依次喊名字让补充信息,轮到林朝,因为“朝”是多音字,傅明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念了“cháo”,喊了三遍都没人理她,她确定林朝听到了,因为那过程中林朝跟她对视过。
一直到旁边同学提醒,林朝才面无表情地指正:“我叫林朝(zhāo)。”
高中的课业比起初中繁忙不少,不过傅明灼非常安稳地接受了环境的改变,可能是因为当了班长的缘故,官瘾还没过够,整个人可谓虎虎生威,很期待上学的样子,连早上起床都不用催了。
时间一晃来到了星期五,傅明灼早早起床下楼吃早饭,没有袁一概在一旁散发食神对食物由衷的热爱之情,她的吃饭积极性调动不起来。有时压垮骆驼的就是一件毫不相关的小事,面对着满桌琳琅满目的早餐,开学的第五天,傅明灼当班长的兴奋陡然消失,她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对上学的抵触来。
上学路上,她把脸贴在车窗上,好一阵唉声叹气。
司机看她伤春悲秋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道:“灼灼,怎么不高兴了呢?”前几天上学她可是一路哼着歌去的。
傅明灼说:“我不想去上学。”
司机觉得她有这个想法很危险:“怎么能不想上学呢?”
大人明明自己也不想上班,却不能理解小孩子为什么不想上学,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傅明灼继续自顾自叹气。
那个倪名决只有开学第一天象征性地来了,后面再也没来学校了呢。
既然他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开学第五天,倪名决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袁一概风卷残云地把满满一餐盘的饭菜吃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向对面挑三拣四的傅明灼,踟蹰着开了口:“明灼,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傅明灼想了想,没有,遂摇头。
“真的没有吗?”袁一概有点掩不住面上的失望了,“比如什么邀请之类的。”
傅明灼一抬头看到一张伤心欲绝的胖脸,这让她有一点茫然,一点迷惑,还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袁一概也不想跟她兜圈子了:“后天是不是你生日?”
傅明灼迟疑一下,点头。
“那你不请我去你的生日派对吗?”袁一概说,“要是我过生日,我肯定会叫你的。”
傅明灼垂了眸,调羹无意识地搅动着餐盘里的食物,过了好久,她说:“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啊?”袁一概不解,他原以为傅明灼一定会办上一场隆重的生日宴。
“我不喜欢过生日。”
袁一概的问题层出不穷:“那你爸妈也不给你过啊?”
“嗯。”
袁一概还想刨根问底,傅明灼指向餐盘里的红烧大排:“我吃不完,一概你要不要吃大排?”
袁一概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递去自己的餐盘一边吐槽她:“给我,给我,你真浪费。”
其实傅明灼撒谎了。从有记忆起到十二岁,她一直都很期盼过生日,提前一个月就会缠着哥哥提醒他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不过十二岁那年,她得知了傅行此苦心孤诣瞒了她十二年的真相——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
她的生日,母亲的忌日。
从此傅明灼再不过生日。
八月七号,星期天,傅明灼十五岁。
虽是周末,但她没有赖床,早早就穿戴整齐,路过傅行此的房间,他的房门也刚好打开,夫妻俩说着话从里面走出来。
“我妈走的时间都比陪我的时间多了……”傅行此的尾音在看到外头傅明灼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隐去,他端详妹妹片刻,然后抬手揽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熊孩子,又大了一岁。”
宴随递给傅明灼一大盒乐高,虽然傅明灼不过生日,不过宴随每年都会送她礼物:“灼宝宝,平安快乐长大。”
傅明灼得知自己身世后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宴随刚好进入兄妹俩的生活,傅明灼能走出阴霾,宴随功不可没。
用过早饭,三人驱车开往北郊山上,兄妹俩的母亲梁赫之就葬在那,这是传统,每年傅明灼生日,不管多忙、天气多恶劣,他们都会来看望母亲。
雨挺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石阶上,笼得整座山朦朦胧胧。
三人撑着伞,缓缓上行。
在那里,傅明灼见到了只在开学第一天现身过嘉蓝的倪名决。天气恶劣,在他们来之前,这漫山遍野只有他一个人,背影寂寞,他就站在梁赫之上方的坟墓前,双手揣在裤兜里,人一动不动,穿了一身白衣黑裤,没有撑伞,头发和衣服全湿了,黏在身上。
这厢,傅行此、宴随、傅明灼三人一路无言地来到梁赫之墓前,傅明灼放下手中花束,正想叫“妈妈”,便看到倪名决用力一拳挥向墓碑,血肉之躯活生生地撞击白色大理石,疼痛可想而知,傅明灼几乎听见了他指骨破裂的声音,与此同时,有咬牙切齿的声音被风送来:“废物。”
狠戾,阴冷,可怖。
这一拳下去,倪名决用尽了全力。
他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亲眼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整只手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有好几秒钟的麻痹,然后痛觉神经开始复苏,彻骨的疼痛铺天盖地,叫他浑身战栗,双目赤红,他的内心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那在心底拼命翻腾叫嚣的巨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痛苦如兽,已经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几乎要疯。
这一切终于因为肉体的极端痛苦,暂时无处安放、无暇顾及。
倪名决半伏下身子,用没有受伤的手扶住了墓碑上沿,头靠上去,没等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缓和,心里的痛楚已经卷土重来,甚至反噬得更加厉害,他再也无法待下去。
一转身,却看到了傅明灼,她躲在哥哥伞下,双眼睁大,丰润的小嘴微微张着,风大雨大,倪名决完全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她那副惊愕诧异的表情,肯定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无疑。
他不愿承受他人好奇的打探,更遑论在这时候顾及什么人情世故,视线冷淡地收回,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垂了眸,面无表情地下山去。
随着他走开,傅明灼看到了先前被他遮挡的墓碑。
林昭之墓。
傅明灼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姑娘正是结束中考那天她在商场看到的,和倪名决一起抱着小孩来的酒窝姑娘。
记忆还鲜活着,可斯人已逝。
更新时间: 2020-12-17 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