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某鲸
海风遥寄相思意,呼啸着说尽缱绻的爱恋,他温柔的声音散在风里。
01
外婆说,把心愿写下来,再装进瓶子里扔进大海,倘若真的有神明存在,他看见你是个乖小孩,就会偷偷捡起瓶子帮你实现写下的愿望。
岁桉从小到大有三个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其中一个就是她始终天真幼稚地相信外婆说的这段话——相信有神明的存在,相信它会帮乖巧的孩子实现愿望。
高一那年,她攥着零钱在便利店买来最小号的漂流瓶,伏在自己的座位上,咬着笔盖,在想该怎样写下自己的愿望。抱着一摞练习册的物理课代表从岁桉身边路过,自来熟地探了个头吼了句:“岁桉,写什么呢?”
岁桉猛地捂住自己面前的便笺,震得桌子一颤,那个摆在一摞书上的小漂流瓶随之滚下桌。她急忙伸手去捞,物理课代表也忙伸出怀里抱着的练习册试图接住它,这个过程中不知道谁打翻了水杯,待一声脆响之后,他们二人看看第一本练习册上那大片的水迹,抬头面面相觑。
姓名一栏遒劲的三个字被水洇开,依稀可辨“陈禹州”三个字。课代表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这……这是二班那个物理满分的学霸的练习册,谭老师特意让我拿来给大家展示的,怎么搞成现在这样……”
岁桉在看见“陈禹州”的名字时愣了愣,此刻听着课代表不知所措的话,她反而回过神来。思忖片刻,岁桉拎起那本练习册安慰他道:“没事,等我把碎玻璃碴扫了,就去跟谭老师和陈禹州道歉,你快发作业吧。”
课代表忙不迭地应声离开,岁桉走到班级后面拿起扫把和撮箕打扫那个摔碎的小漂流瓶。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乱七八糟的思绪,惹得她心不在焉,捡玻璃碎片时也没留心,直到指尖一痛,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小心。
今天可真是倒霉,她深吸一口气,随便抽了几张卫生纸包起来,又仔细地拿好陈禹州那本练习册,跑上楼准备给他道歉。
此时正是课间,预科班和她所在的普通班班风差异显著,岁桉一时竟然找不到有站在走廊里闲聊的同学,她硬着头皮踮起脚从他们教室后门望去,恰好有人猛地打开门,害得她差点摔进去。
身形高挑的少年有点愣,陈禹州上下打量了一眼岁桉,然后笑着问:“同学,找人?”
岁桉把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找你”咽了下去,她捋捋头发,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是太狼狈,于是低头道:“找陈禹州。”
“陈禹州啊……”他紧紧盯着岁桉,拉长声音,一直到岁桉忍不住抬头望他,才露了几分笑意,“得了吧,我觉得你肯定认识我,我就是陈禹州。”
岁桉尴尬得愣住,随即慌乱地问:“为、为什么?”
陈禹州双臂环抱靠着门框站定,他眼睛黑亮,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若有其事地说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在物理组办公室……”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是已经足够了。岁桉的脸立即红透,她又无可避免地想起第一次期中考试出成绩那天。
岁桉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其中最尴尬的就属物理这科。班主任还没贴成绩呢,她就被谭老师叫去“谈心”。岁桉至今仍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谭老师的那段经典语录: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简单的题,整个年级平均分七十五分,你考四十分?就是让陈禹州带你,都到不了平均分!”
办公室里有人尴尬地咳了一声,岁桉偷偷瞥了一眼,只能看见那个进来拿试卷的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谭老师声音却突然放和蔼:“陈禹州,以后继续努力啊,争取再拿个满分。”
少年应了声,也偷偷望了岁桉一眼,看得岁桉恨不得直接钻进地板缝里。
思及这些过往,此刻已十分狼狈的岁桉“破罐子破摔”,如同战士就义般慢慢把他的练习册递过去:“那个……对不起,谭老师想拿来给我们展示,却不小心被我打湿了。”
陈禹州没接过他的练习册,反而诧异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岁桉闻声望去,才发现她刚刚随意缠的卫生纸已经被血染透,此刻看着,怪瘆人的。
她显得有些木讷,后知后觉地觉出疼痛,还是陈禹州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她奔去医务室。
校医给岁桉贴创可贴的时候,陈禹州坐在她对面试探着问:“你是不是……”
他好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措辞:“痛觉神经反应不大灵敏?”
岁桉:……
02
被拉着请假出校打破伤风是岁桉所意想不到的,她看着对面那个显得无比热心的少年,又回头望了望站在校门口的保安,有些心虚道:“这……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万一感染了呢?”陈禹州瞥了她一眼,“再说,上课的时间溜出来,是不是觉得空气都跟原来不一样,处处充满快乐的味道?”
“这会落下课的,还是物理课。”她垂下眼,声音越来越小,陈禹州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到她没有受伤的右手攥住衣角,有种莫名的拧巴。
他陪岁桉挂号的时候从包里翻出了那本被打湿的练习册,岁桉又想道歉,他开口抢先说道:“没事,我还要谢谢你呢。我可不想回去上我们语文老师的课,真的太无聊了,这样也好,反正我在哪都能做题。”
岁桉问:“这就是学神吗?”
“我可算不上,我偏科很严重的,让我去听那什么‘之乎者也’,还不如让我撞墙。”
“可是,以后肯定要考试的啊。”她望他一眼,“以后怎么办?”
陈禹州把落在题干上的视线分给了岁桉,四目相对,她却逃也似的避开他的视线。他想了想,然后笑道:“以后?总有办法的。不过现在我才高一,不喜欢就不学,不想就不做,要想那么多干吗?”
真好。岁桉没接话,看他又专注于手上的题目,垂下眼想:这可真令人羡慕。
打完疫苗之后,已经临近傍晚了。陈禹州和岁桉并肩溜达在马路上,夕阳璀璨得耀眼,让整个世界都染上金黄色,随着一层又一层拍打不休的海浪,海风吹到他们身侧,夹杂着几分海的味道。岁桉偷偷偏过头望陈禹州一眼,少年神情专注地眺望着大海,周身洒上一圈柔和的光。
落日,晚风,大海,温暖的少年。
一切都是她向往的模样。
陈禹州察觉到她的目光,笑:“快回家吧,现在应该也快放学了,回不回校无所谓了。哎,记得不要碰水,还要按时换创可贴,以后小心点。我走了,拜拜。”
其实只是个小伤口,根本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岁桉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把这些话都咽下去,害怕海风真的会把她的声音传很远很远,极为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再见。”
岁桉回家时,不出意外,母亲依旧不在。弟弟已经从学校回来了,此刻正认认真真地坐在餐桌前写作业。他高兴地叫了岁桉一声,然后喊:“姐姐,我饿了。”
岁桉翻了翻,发现冰箱里只剩下几棵青菜和速食面条。她想了想,洗了菜,然后煮了面条。洗菜时无可避免地打湿了那个刚刚贴好的创可贴,岁桉也并没有太在意。母亲回家时面容十分疲惫,仍旧照例关心一句:“今天你们俩在学校都好好学习了吗?”
岁桉违心地说了个“嗯”,手指蜷起,把创可贴藏了起来。她随意吃了几口饭就走到书桌前翻开了物理课本,想把老师今天讲的东西补回来,可是她看了三遍课本之后再打开练习册做题,发现那些题目还是显得丝毫没有头绪可以下手。
岁桉只觉得有很深很深的无力感将她包裹住。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在想此时此刻客厅里的灯也一定是亮着的,母亲每晚都会做点琐碎的零工,多赚一点微薄的收入。
这是岁桉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第二个秘密,她是单亲家庭,弟弟出生那年,父亲因为车祸去世,原本总爱笑的母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到现在似乎只剩下疲惫不堪的模样。
周末的物理小测,岁桉依旧考得不是很好。谭老师让倒数几名改好卷子之后去办公室找他,岁桉是最后一个去的,没承想又遇见了陈禹州。
他拿着本厚厚的奥赛物理习题册,和岁桉一前一后地进去。谭老师接过岁桉的卷子看了一眼,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把卷子还给她。
“以后上课认真听,不会的课下多找人问,再不行报个其他老师的班,可能我讲课的方法不适合你。”
她头埋得很深,低低地应了声,然后僵硬地转身离开,根本不敢看站在一旁的陈禹州是什么表情。
已经不能再狼狈了。岁桉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却没想到陈禹州拉住她的衣袖。她错愕地回头,只见他唇角带着几分笑意:“老师,要不让我来试试吧,我也想体验一下当老师是什么感觉。”
尴尬的寂静从刚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一直持续到两人不得不分开的楼梯口。陈禹州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那个,这周六上午十点在肯德基等我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物理。”
不过他随即挠挠头,自说自话道:“不过你也不是非得学好物理,将来选文也挺好的。哎呀,反正如果你想就来吧,我会等你的。”
上课铃响起,陈禹州匆匆跟岁桉道了个别便跑上楼,岁桉听不见铃声似的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之后才跑回教室。
她手里的卷子被攥得皱巴巴的,就像她那一颗敏感却又无比坚韧的心。
03
周六上午,岁桉如约来到肯德基。流金似的温暖阳光透过明亮的窗子照进来,角落里的少年微微弓着背奋笔疾书着,他侧脸很好看,轮廓线条如同精心雕刻一般,棱角分明。岁桉走过去,陈禹州抬头看了她一眼,立马从包里翻出一张白纸。
那是一张大到足以铺满桌子的纸,展开后是一幅详细的思维导图,陈禹州指着其中某一小块说道:“在讲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我们现在学的就这么多。
“而且谭老师说你们班进度还要慢一点,也就是,这几行都没有学。”
岁桉:……
她抬起眼和陈禹州对视一眼,对方忍不住笑:“逗你玩呢,整个高中不用学完这一张纸,看你严肃得就像要去刺秦王的荆轲一样,放松一点。
“其实不只是学物理,学其他科也是这样,脑海中都要先有一个脉络。喀,语文和英语除外。然后就物理这科来说吧,你还要学会建模,相当于给自己准备秘密武器吧……”
整整两个小时,陈禹州讲了很多,岁桉一边记,时不时还会问几句她没听懂的。她头一次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觉得物理看起来其实也不是那么困难。
陈禹州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问了准备离开的岁桉一句:“为什么非得想学好物理啊,我打听了一下,你文科成绩都挺不错的。”
岁桉顿了顿,转过身,罕见地对他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只是想。我有时候觉得我被埋在很深的地底,但我知道,我是种子。”
得见一缕阳光,汲得一丝水分,就会努力破土而出活下去的种子。
陈禹州以前觉得,岁桉神情里总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黯然,可此刻,面前的女孩眉眼全都舒展开,干干净净地笑起,无端惹得他心头微微一颤。她推开门走进艳阳里,微微仰头眺望云与天,仿佛披上满身的柔软。
岁桉回家后把之前那个被一连串倒霉事耽搁的愿望写了下来。以前她不开心时,总爱把这些烦恼都写下来,装进漂流瓶扔到海里,期待有神明帮她解决,可是这次她的心情难得很好,写下来的字句才真的更像愿望——
“希望能永远照见那束光。”
她把漂流瓶扔进大海里,又想起曾经那个下午。
那时她的父亲刚去世,母亲忙于生计,还要照顾弟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陪伴岁桉。她也总是显得很乖,一个人不哭不闹,但总有觉得委屈害怕的时候,便一个人躲在哪块礁石后,藏起来掉眼泪。
那是岁桉第一次见到陈禹州。稚气的少年趁着退潮,拎着小桶偷偷跑来捡螃蟹,铲了一个又一个小土包都没捡到东西,尴尬地抬眼环顾四周,就发现了蜷在角落里哭的岁桉。
陈禹州问:“你怎么在哭啊?”
岁桉胆怯地露出一只眼睛望了他一眼,牢牢遵守父母从小教导她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陈禹州变着法问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也觉得无聊,又开始铲小土包,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收获,他摔了铲子坐到岁桉旁边嘀咕道:“我也想哭。”
岁桉其实早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她鼓起勇气对他说道:“这里没有螃蟹,我妈妈说,要去另一边才行。”
陈禹州闻言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我们俩都是不快乐的小孩。”
可是丧气只持续几分钟,他的眼睛忽然亮起,兴冲冲地对岁桉道:“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既然我们都不快乐,如果我们替彼此实现了愿望,那我们不就都快乐了?”
岁桉垂下眼,好半天才小声说道:“我的愿望是想要爸爸回来,你实现不了的。”
陈禹州没说话,像堆雪人一样在沙滩上费力地堆起一个小小的沙人,可是他选址不好,潮水渐渐上涨,几次险些冲毁这个小沙人,他一边堆起挡水墙,一边着急地喊岁桉来看:“你看,你看,我替你实现愿望!”
那小人堆得歪歪扭扭,岁桉破涕为笑:“我爸爸才没有这么难看!”
“你看,你笑啦!”陈禹州也笑起来,此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呼喊,他应了一声,然后恋恋不舍地同她告别,“我得走了,你看,现在我们俩都快乐了,是不是?
“我叫陈禹州,以后有机会再见!”
她不言语,只默默地目送他离去,就像往后岁月里很多次望着他的背影一样。那时的岁桉还不会知晓,她以后会像追光的向日葵一般,追寻这个少年的身影许多年。
04
从那次补课以后,岁桉和陈禹州逐渐熟悉起来。陈禹州经常来找岁桉借语文作业,用来应付他们老师上课时让人起来读答案的检查,岁桉也偶尔会拿着物理题去问陈禹州。
后来几个周的物理小测,岁桉成绩一次比一次高,最后成功拿到了高中生涯的第一个九十分。她在语文书里夹上小字条表达了一下喜悦和谢意,陈禹州回她:“那也不看看是谁在教你。
哎,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岁桉怔了怔。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很少过生日。母亲总是很忙,常常会忙得忘记这件事,事后也只是煮一碗面算作补偿。所以她不免有些诧异,竟然还会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今年岁桉生日时恰好是个周六,周五晚上放学后,陈禹州捧着一个纸盒子,神秘兮兮地塞给岁桉,嘱托她回家再打开。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他得意地扬起嘴角,“明天老地方找我,给你过生日。”
她压着嘴角,一直端着,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扬起一抹笑,开心到走路都开始蹦蹦跳跳,回过神来又赶忙停住,害怕摔坏了手里的礼物。
可是她真的很高兴,也真的很期待。要是生活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真的是她翘首以盼的美好了。
回家以后岁桉先按照母亲的嘱托买好了菜,回家之后却发现弟弟已经拆了礼物。纸盒里有一个礼盒,里面是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玻璃小熊。
她看见时,小熊已经是残骸了。母亲正打扫着碎屑,弟弟看见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是岁桉为数不多的一次和母亲吵架的经历,她的懂事和乖巧到最后只换来母亲尖锐的一句:“那你为什么要乱花钱买个玻璃熊呢,你不知道我每天有多辛苦吗!”
记忆中那个温柔的母亲似乎已经彻底找不到了,岁桉忍住泪扔了手中的菜,转身跑进夜色里。那个很冷的夜里有救护车长鸣的声音,岁桉回家时才得知母亲心脏病发作,被送进了医院,弟弟一个人害怕地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哭了多久。
她无意中望见垃圾桶里那个小熊的碎片,突然又想起陈禹州那句:“不喜欢就不学,不想就不做,要想那么多干吗?”
她脸颊上有不知何时挂上的泪,抬手摸一把,无比冰凉。
母亲很早之前就被诊出有心脏病了,情绪剧烈波动时就会出现胸闷心悸的症状。当初确诊时,母亲就拒绝过医生住院的建议,只靠吃药撑着,因为膝下一双儿女还离不得人照顾。
岁桉把弟弟哄睡。早上邻居来看望他们时,她已经收拾好了包,牵着弟弟的手,准备去医院照顾母亲。
公交车驶过肯德基门口时,她还是抬头望了一眼,身形高挑的少年恰好要推开门走进去,却若有所感地回头看,让她猛地低下头躲避开。
弟弟擦去她脸颊上的泪,说:“姐姐,你别担心,妈妈会好的。”
岁桉什么都没说,眼里噙着泪,努力冲他挤出一个笑,点点头。
周一时,陈禹州来还岁桉的语文卷子。同桌指了指门口陈禹州的身影,岁桉俯下身装作睡觉的模样,拜托同桌帮自己拿回来。
陈禹州放晚学时直接来岁桉教室堵她,岁桉脑海里想出一大堆拙劣的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放了他鸽子。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陈禹州先问:“你是不是生气啦?”
她有些愣,随即拼命摇头,陈禹州便弯起眉眼:“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个礼物,生我气了,所以才故意不理我。”
岁桉忍不住抬头望他一眼,心头一酸,眼前立即被雾气打湿一片,让陈禹州手足无措:“哎,你怎么哭了?怎么了?没事,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我一定会努力帮你解决的。”岁桉吸吸鼻子,缓慢地摇了摇头。就像曾经在沙滩上,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其实是不能改变她所遇见的一切悲剧的。他是难得的光,可是要钻出泥土来,还是只能靠她一个人。
陈禹州一直陪着岁桉走完那条回家的路。路灯照亮昏黄的归途,他临走前叫住岁桉,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发誓,以后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少年已经不是曾经那副稚童的模样了,他长高了不少,背影也显得宽厚又温暖,可是不管如何,他总是陈禹州。
那个像一束光一样,照亮她身侧黑暗的陈禹州。
05
那个暑假,岁桉找了一家快餐店当服务员补贴家用。她第一次遇见陈禹州时,少年似乎是刚睡醒不久,头发都乱糟糟的,惹得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陈禹州有些愣地望着岁桉,摸了摸自己杂乱的头发,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二天,岁桉来时发现陈禹州也在店里,她正有些疑惑,就听见他熟练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她诧异:“你也来兼职?”
陈禹州显得干劲十足:“当然。”
她忍不住笑,看着他端盘招呼忙得不亦乐乎,不过这份干劲几个小时后就烟消云散,陈禹州看着洗不完的盘子,可能第一次陷入人生怀疑。
他算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收入,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对岁桉吐槽道:“我忙活一天,就赚了这么点钱?这哪够我买东西啊。”
岁桉还是头一次看见陈禹州被打击到的神情,她心头莫名柔软,问道:“你想买什么啊?我的钱可能也不够,但是你照顾我这么久了,我会努力帮你实现的。”
“想买什么啊……”陈禹州叹了口气,“这还得问你。”
“问我?为什么?”
他嘴角轻轻弯起,带着点莫名的温柔,试探着说道:“别人说呢,喜欢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给对方花钱,我以前觉得这句话是在侮辱人类的智商。后来觉得……喀,好像有点道理。”岁桉没怎么听明白,碰巧经理过来催促他们快点刷完,早点回家,于是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年少时的情愫总是显得这样曲折,藏在小字条里,藏在物理题里,藏在下楼时忍不住看向对方教室门口的视线里,藏在忍不住凑到对方身边说话的闲聊里。
等到好久以后,时光磨平了所有曲折弯绕,一切都被直白赤裸地展开,才觉出那时那个少年说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高三那年,陈禹州去参加奥赛培训,一走就是三个月。这个决定很突然,他走之前好不容易托同学捎给岁桉最后一张字条,问她能不能来见他最后一面。
岁桉第一次在班主任面前撒谎请假,可是班主任老师脸色很沉,他拿出那张字条摆在岁桉面前,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妄想。
岁桉没有去,因为班主任老师说如果她那天下午逃了课,他就会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她母亲。这也不是陈禹州第一次被岁桉放鸽子了。她生日那天,他独自坐在肯德基的座位上,许多次都想离开,可是又在隐隐期待下一秒她就会出现。正如此刻,他固执地靠着礁石眺望大海,不管父母打了无数通电话,直接把手机关机。
太阳一点点西斜,海风一点点变凉,潮水生生不息地拍打着海岸,礁石沉默地矗立着,可是它们都不能陪他等到那个人。
岁桉放学后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见到的依旧是那幅景象——黄昏,晚风,大海。
只是再没有那个温暖的少年。
同她记忆中与陈禹州并肩看过的温柔景色千差万别,原来只是缺一个他,一切就变成这副冷清寂寥的模样了。
岁桉看见沙滩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再见”,可是她只看了一眼,潮水漫上再退去,那字便随之消失不见了。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岁桉的高三过得很忙,她一直埋头用功读书,希望最后能取得一个好成绩,让母亲也能为她高兴。关于陈禹州的消息只有一个,他在物理奥赛里拿了省一,又进了决赛拿了金牌,直接保送进知名大学,彻底成为谭老师嘴里的骄傲。然而大家或嫉妒或羡慕过后,也就恢复原本的平静了。
毕竟,陈禹州只是个传说,和他们的生活本就没有交集。
岁桉常常会买漂流瓶,以前还会认真仔细地斟酌愿望,现在她只是把它当一个树洞,平时不能对同学朋友提起的那个名字在这里可以随意地写上十遍、百遍、千遍,仿若一个寄托,只要想一想,再多的困难烦恼都不值一提。
最后高考结束,理综是岁桉考得最好的一科,她成为众人眼中逆袭的黑马,因为那年物理很难,大家的成绩都有几分不如意。
岁桉陪弟弟在沙滩上玩的时候,在便笺上写下一句:“你大概不会猜到,当初那个物理靠你带都带不到平均分的女生,最后是靠物理拿了个好成绩。”
她卷起字条塞进漂流瓶,扔进大海里,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笑意: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片海的风很大,浪也很大,扔去的瓶子,很多都会被打回到沙滩上?”
06
岁桉想,自己以后应该也会告诉子孙辈那些小孩这段话:把心愿写下来,再装进瓶子里扔进大海,神明看见你是个乖小孩,就会偷偷捡起瓶子帮你实现写下的愿望。
因为她的愿望真的成真了,十八岁高考那年,她在扔出去的漂流瓶里许愿能够找回那束光,而他真的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这正是岁桉那三个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中藏得最深的一个:
她喜欢陈禹州。
她希望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陈禹州在礁石边没等到岁桉的那个下午,第一次捡到了岁桉扔的漂流瓶。
她写:希望母亲不要那么辛苦,希望我和弟弟快点长大撑起这个家,希望我们健健康康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嘻嘻,其实还有个额外的愿望,希望我能永远照见那束光——他叫陈禹州。
下面是她的名字。
她真的很贪心,陈禹州忍不住笑,原本那些失落、烦躁和不知道值不值得的犹疑在那一刻便通通碎掉了。
他嘴角挂着压不下去的笑,写下那句“再见”,把那幕璀璨的景色和他所有美好的祝愿都留给他爱着的那个女孩。
而现在,岁桉在再一次看见陈禹州的一瞬间猛地站了起来,她有些难以置信,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紧紧盯着温柔笑着的陈禹州。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同她四目相对。眸中的光点仿若璀璨的星河,可是统统都化作陪衬,只映出她的模样,衬得她是他眸中唯一的、永恒的温柔。
陈禹州笑:“好久不见。”
他顿了顿,才柔声说:“我很想你。”
是岁桉先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她把头埋进他胸前,仿佛置身一场易碎的梦境,害怕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心底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陈禹州也抬手紧紧圈住这个让他魂牵梦绕、思念许久的女孩,视若珍宝一般。
他的语气无比认真专注:“我来找你了,岁桉。”
海风遥寄相思意,呼啸着说尽缱绻的爱恋,他温柔的声音散在风里——
“我说过,不管有多少误会、委屈和眼泪,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因为我,永远偏爱你。”
更新时间: 2022-06-25 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