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愫
苏南一头长卷发散乱着,一只手拎着包,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只高跟鞋,她光着两只脚,满屋子找另一只鞋。
身上这条刚被匆匆套上的红色针织连衣裙,还没来得及拉服帖,包里塞着被揉成一团的丝袜和围巾,苏南努力不惊动浴室里正在洗澡的男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滚到床底下的另一只鞋,她伸长了胳膊,指尖刚钩到鞋跟,水声戛然而止。
苏南咬牙蹿到门边,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门就被一只湿漉漉的大手给按了回去。
门锁“咔嗒”一声锁上了。
苏南被迫要和那个男人语言交流,她视线向下,落在那个男人的脚背上,麦色肌肤,趾甲修剪得很干净,骨节分明,竟然很好看。
宿醉过后,苏南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个片段,就是她怎样扯出这个男人塞在西服里的领带,把他拉向自己,倾身吻他的唇。
金属门把手映出她犹带红晕的脸,苏南吸了一口气,伸手撩一撩长发,准备转身和这位“有品位”先生说个明白。
既然是意外,那天亮了就该结束了。
苏南转过身来,两只手环在身前,雪肤黑发,红唇微启,笑意还未绽放,理智就先炸成了烟花:“夏衍?”
眼前这个裹着一条浴巾的男人,有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男人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把她从头看到脚,在看见她因为紧张蜷缩起来的脚指头时,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酒吧买醉惊遇初恋,羞愧和懊恼瞬间被抛之脑后,苏南怎么也想不到,她和夏衍的重逢会是这种场景。
苏南盯着夏衍,夏衍也在盯着苏南,她的脸上涌现着另一种生动,和昨天晚上他见过的那种曼妙婉转不同,他还以为苏南勾着他的脖子吻他,是因为认出了他。
苏南如遭雷劈,接着又心怀侥幸,既然是夏衍,那么她就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病,说不定他们其实并没有发生关系。
毕竟夏衍以前连跟她接吻都不情不愿。
她抬起头:“我们是不是……没有……”
“有。”夏衍薄唇微翕,他把手里握着的红盒子给她看,一盒六个,被苏南扯破一个,现在整盒就只剩下一个了。
苏南望着夏衍的目光飘忽不定,她腰腹酸痛,腿脚发软,记忆在酸痛感中回笼,开始想起昨天晚上更多的细节来。
比如她是怎么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而他又是怎样挑逗她,让她在他手心里绽放的……苏南舔舔嘴唇,两条笔直细长的腿轻微颤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合不拢腿。
这种场景,苏南无法面对。夏衍向前一步,她就顺势退后一步,不再有片刻犹豫,夺门而逃。
夏衍连浴袍都没来得及套上,他怔了片刻,“呵”一声轻笑,她連逃跑的姿势都跟十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南一直冲到酒店大堂玻璃门边才想起自己没有拿大衣,上海的冬天虽然不下雪,寒风却能冻掉人的骨头。
她有片刻的踯躅,又实在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牵扯,便用围巾裹住头,勇敢地冲进寒风里。
苏南回了家,整个人冻得哆嗦不已,火热的脑袋也冻得硬邦邦的,脑海里全是——夏衍回来了,他们睡了。
“啊啊啊……”
“你脑子有毛病?”沈星顶着鸡窝头拐进来,看苏南像溺水死狗一样在床上扒拉,毫不客气地拿脚对着她圆翘的屁股踹了一下。
这一脚把苏南踹回了魂,她翻坐起来,认真地问:“我好看吗?”
沈星嘴角抽了抽,白了她一眼,回到客厅沙发上继续睡。
苏南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扒开她的被子问:“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沈星随口答,她昨晚修片到半夜,困成狗了。
苏南胸口蓄积的郁气消了一半,她满意了,这世上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肯随意哄她开心,一个是夏衍,一个就是沈星,连沈星都说她好看,那就一定美得很。
浴室的镜子映照出她宿醉贪欢后的脸,苏南对着镜子细看,睫毛膏微微晕开,T区泛着油光,眼影、腮红、高光不知道蹭到什么地方,但昂贵的口红和粉底液替她守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经过一夜,皮肤依旧泛着光泽,口红还余下一点残色,半妆的她气质依然我见犹怜,沈星果然没有骗她。
苏南美滋滋地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只计较一件事——久别重逢,至少她还很美。
她暂时假装忘记这一切,放了满满一浴缸热水,倒精油、点香熏,整个人浸在水里,然后……感受到了与水无关的那种滑腻。
当她清洗自己时,那种难以启齿的羞愧和更难以启齿的欢愉卷土重来。
“啊啊啊——”
“我×,你到底在干吗?”沈星推门进来,看见苏南雪白皮肤从锁骨到胸口布满了点点殷红,沈星“嘿”一声,“约会啦?约到个丑男?而且技术还差?”
苏南咬着舌头绝不肯承认夏衍比过去更帅了,至于技术……这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都已经看清楚是她了,为什么还要睡?
沈星看她不开口,“啧”一声退出去倒向沙发,留苏南闷在水里,卸妆、洗脸、洗澡、洗头。
包着干发巾给自己抹了厚厚一层身体乳,撕开面膜包装的时候,她哂笑一声,“前男友”对“前男友”,可以说十分应景。
她敷上面膜,等身体乳吸收,五分钟后再冲一次澡,再抹一次身体乳,两次之后,皮肤光滑得好像刚泡过牛奶浴。
她穿着浴袍收拾衣服包包,红裙子很贵,舍不得丢掉,但那股味实在让人受不了,苏南将它打包准备送去干洗,收拾包的时候,从里头掏出手机。
她扫了一眼,发现手机被刷屏,除了两个未接来电之外,还有三条微信——
“在哪儿?”
“大衣。”
“我送你。”
夏衍穿上衣服下楼,胳膊上搭着苏南那件剪裁修身的黑色呢子大衣,他在酒店大堂里搜寻一圈也没看到她,打电话她不接,于是给她发微信。
那时候的苏南无暇顾及,她根本没听见手机震动。苏南握着手机看了半天,夏衍什么时候加了她的微信?
苏南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猜测是自己喝醉了加上的,她不懂夏衍加她干什么?诉离情?她手指一滑想把他给删除。
刚要点红键,她又停住了。
退回界面,她给夏衍发了一个两百块钱的红包,留言“服务不错”。
这场欢愉是她买来的,而且只值两百块。
接着,她就像搓掉夏衍留在她身上的味道那样,删掉了他。
苏南哼着歌搁下手机,回到化妆台前,对着镜子说:“我为你骄傲。”
沈星爬起来上厕所,听见这句,白眼翻到天上去:“神经病。”
苏南不介意,路过沈星时拍拍她的肩,摇头微叹,异常可惜:“你真的不知道,我今天有多么了不起。”
了不起的苏小姐刚刚坐上床,电话就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屏幕上闪烁着夏衍的名字。
夏衍刚刚回国,极少交际,之前从没收过微信红包,“服务不错”四个字让他犹豫了一下,点开一看——两百元。
司机小陈从后视镜里看见夏总脸上多云转阴,目视前方,不敢说话。夏总刚刚回国就从北京总部调到上海,看着很斯文、很有教养,但谁知道脾气究竟怎么样。
在等红灯的时候,小陈突然听见夏总问他:“微信红包最高多少?”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结巴了一下才回:“两百,最高两百块。”
最高值,这个回答让夏衍脸上阴转多云,他两根手指捏着手机转动,点开通讯录,找到陆豫章,问陆豫章“包夜多少钱”,想一想又加一句“男人”。
手机立刻震动了十几下,夏衍的眼睛掠过上面七八条无意义的感叹词,找到关键信息,退出界面,打字发送“包夜八千”。
對话框里显示信息发送失败。
夏衍呵轻笑一声,撩完了就跑,哪有这么容易。
陆豫章的电话马上打过来,开口就是连珠炮:“我×,不是……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怎么……怪不得你不来见老同学,你怎么……去美国一趟就变了呢?万恶的美帝国主义……不是……我说老夏……我真的不歧视你,要不咱俩见一面?”
夏衍沉默听完,言简意赅:“不是。”
陆豫章松一口气:“真不是啊?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他不再追问夏衍问这个干什么用,但毕竟还有些担心,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那什么……苏南一直都在上海呢,你想不想见一面?要不要我帮你约她?我正好要去上海出差签合同,说不定你们会死灰复燃呢?”
夏衍微带笑意,不想告诉陆豫章他们已经见过了,也已经复燃了,于是他说:“用不着。”说着,挂断了电话。
趁陆豫章再打过来之前,他拨给了苏南,电话一直在响,但她一直没有接,再打第二次的时候,响一下就被挂断了。
第三次还是这样,他被拉黑了。
夏衍和苏南的重逢并不是巧遇,这世上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别有用心。
他会到那间酒吧,会从里面带走苏南,当然不是偶然的。
本来没想进行到那一步的,他们应该给彼此预留多一点时间重新熟悉,他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还替她预约好了第二天的客房早餐和酒店SPA。
没想到苏南喝得烂醉,还能轻而易举地引诱他。
夏衍所有的激荡和宣泄都只有一个对象,而昨夜他的定力却远远不如以前,他根本就经不起叫作“苏南”的诱惑。
这团火在他体内烧了这么久,一点火星就足以燎尽理智,最后主动的是他,他挑逗她,撩拨她,看她接纳他,因为他而愉悦。
那种肆意到极致的快乐,是夏衍之前没有体验过的,他们不是没有过,但没有这么激烈过。
微信发不出,电话打不通,夏衍随即拨通了陆豫章的电话,用意明显:“你什么时候来上海?”
陆豫章正觉无趣,暗暗唾弃夏衍这人永远口是心非,假道学、假正经,他惦记了苏南多少年,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就不像夏衍这样拖泥带水,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一把年纪假装什么纯情,他正想让秘书预订场子晚上嗨皮,就接到了夏衍的电话。
陆豫章咧嘴一笑,打个响指:“就这两天,这事儿哥们包了。”
他保证能够约到苏南,苏南这人的脾气很简单,欠了人情一定会还,他没有人情债能讨,但他能找着人来讨这笔人情债。
苏南今日容光焕发,她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着夏衍的名字,没有接,但也没有按掉。
她想象着夏衍的等待,电话每响一下,她就美滋滋地哼一声,直到电话超时自动断掉,她才慢悠悠地解锁,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不过一会儿,苏南就接到了一个老同学的电话,一个她没想到的人,老邻居、老同学、老同桌——孙佳佳。
孙佳佳说要来上海出公差,请在上海的老同学聚一聚:“就要百年校庆了,你回不回北京?我前两天回家看我爸妈,还看到了苏叔叔,他精神很好,身体也很健康。”
苏南听见她说起爸爸,突然柔软,刚要答应,就听见对面有个男声在问:“怎么样,怎么样?她同意了?”
孙佳佳声音变小,好像捂住了听筒:“你等一下。”
这两人的语气都太过熟稔,让苏南一时间以为时光不曾拨动,没有旋转,他们都还停在原地。
苏南已经猜出来电话那端的男人是谁,可她还是问:“谁啊?”
孙佳佳停顿了一会儿,有些歉然:“陆豫章,现在是我老板。”
“你在替陆豫章工作?”
孙佳佳笑一笑:“是啊。”
长久停顿,苏南想问问孙佳佳现在是不是还在暗恋陆豫章,想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又想起两个人已经不再是能说这些话的关系了。有关于夏衍的一切,早就被苏南扫起来打包,关在盒子里,而他突然出现,不费力气就撬开了盒子的锁,妖魔鬼怪、各路神仙都跳出来了。
苏南笑一笑,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她确实很想知道老苏的近况,她每个月按时打钱回去,但又不愿意去打扰老苏的新家庭。
老苏过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又有了美满的家庭,她不想横在中间,当宋阿姨心里的那根刺。苏南长得太像母亲了,而宋阿姨到了这个年纪也只能勉强被夸上一句“有福气”。
她无法拒绝孙佳佳:“行吧,你什么时候过来,给我打个电话。”
陆豫章在苏南看不见的地方对孙佳佳比了个大拇指,转头立马给夏衍打电话邀功:“你看,我约到了人家,怎么样,哥们,我替你鞍前马后啊。”
夏衍难得对他道谢:“谢谢。”
陆豫章因为这句“谢谢”心中一热,想了想还是得劝劝自己这个老铁,这么多年,明明念念不忘,偏偏又要假装不在意。他咂着嘴开口:“其实吧,你们那会儿都年轻,歌里还唱呢,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你看那部电影里,青春嘛就那么回事……喂?又挂老子电话。”
夏衍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和苏南的事儿他很清楚,过去清晰,未来也很清晰,他这次来上海,是来重新开始的。
苏南旁敲侧击,跟孙佳佳打听聚餐那天都有谁在,孙佳佳很诚实地告诉她:“本来就是夏衍攒的局,你说会有谁来?”
苏南没想到夏衍真会做这些事,她先是怔住,接着呵一声,他攒这局,就是没安好心。
呵得孙佳佳笑起来:“怎么?你们见过了?重燃旧爱了?”
“你这话倒像是陆豫章嘴里吐出来的。”苏南掸掸指甲,翻翻指甲色卡,给自己挑了一个春日蜜桃色,把白皙丰腴的手伸给美甲小妹,点点指甲说,“在这儿画个桃心,要金边儿的。”
也该给自己招招桃花、招招财了,最好能防烂桃花。
孙佳佳听苏南拐着弯地骂陆豫章是狗,嗤笑一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于是她劝:“其实这么多年了,也沒有什么说不开的,那时候我们班里谈的那几对,一对都没成。”
现在回想那时简直太年轻了,一哭一笑、一喜一怒都以为是惊天动地的,其实根本就撼动不了这世界分毫。
真的进了大学,接触了更大的世界,这些小鸳鸯,不必铁棒去打,自己就散了。
苏南和夏衍是当年一中最不被看好的一对,两人分手在校友之间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大家都认为他们终究会分开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那你呢?给暗恋的人打工,一打就是四年。”这句话脱口而出后,苏南马上就又后悔了,她把手从泡手碗里抽来,湿乎乎的手摸着手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陆豫章那棵歪脖子树,太耽误你了。”
孙佳佳也难得能在旧友面前嘲弄自己两句,她一向心态很好,笑眯眯地跟苏南说:“你跟夏衍分手之后,肯定也谈过恋爱吧?你觉得有哪一个比他好吗?”
苏南沉默了。她不能否认,刚分手的时候,自己就像个缺爱的孩子那样,她的长相可以直接从S大飞升到电影学院去,自从进了校园开始,追求她的人就没断过。
苏南享受这些“爱”,从诸多追求者中挑挑拣拣,选出对她最好、最肯迁就她的那一个,然后不停地折腾他们,证明自己被爱,证明自己拥有很多很多爱。
她在大学里交的那些男朋友,没一个能在苏南的毒辣手段里坚持半年。时间最长的那一个,在大雨天里横跨半个上海给她买网红芝士蛋糕,而苏南根本不是自己吃,她挖了一口就送给了室友。
这些男孩追到她的时候,都指天誓日会对她好,但没有一个坚持到她软化。苏南以为他们只是不成熟,只要成熟了就会给她更好的爱。事实证明,离开了校园,男孩变成了男人,只会加倍地斤斤计较,一点点的付出,都会写在他们心里的账本上,想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苏南拒绝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回馈这些迁就,于是这些人纷纷离她而去。她慢慢也学会了收敛,但效果依旧不好,上一任男朋友分得尤其难看。
虽然沈星替她出了那口恶气,但她自己知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孙佳佳见她沉默,停下了在处理的工作,对她说:“他回来找你,不论怎么样,都坐下来说个明白。”说着自嘲地一笑,“别跟我似的,说都说不明白了。”
可苏南没能去聚餐,在约定好的前一天,她接到了继母宋淑惠的电话。
宋阿姨在对面吞吞吐吐,压低了声音:“南南,你最近怎么样?忙吗?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打个电话劝劝你爸爸,你爸爸他就听你的。”
苏南怔住了,握着手机努力镇定:“怎么了,宋阿姨?出了什么事?”
宋阿姨在电话那头,还努力压低了声音:“你爸爸去体检了,医生看了片子说肺部有阴影,劝他去做个详细检查,怎么说他都不肯。”
苏南没有片刻犹豫,马上答应:“好,我马上回去,让小北把体检报告拍张照片发给我。”小北是苏南同父异母的弟弟。
宋淑惠没想到苏南一口答应,赶紧点头:“好,我让小北拍,拍完发给你。”
苏南挂断电话立马买了回北京的高铁票,随手抓了个包,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匆匆忙忙出家门。她跟还在客厅给照片调色的沈星说:“我要回北京一趟,过几天回来。”
不等沈星答应,她就抓着包冲进夜色中,人还没到火车站,沈星就给她打了一万块钱,只给她发了简单的三个字“你先用”。
苏南根本顾不上说谢谢,宋阿姨这么多年从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能让宋阿姨打电话过来,医生一定说得非常严重。
苏南买了晚上的高铁票,等车的时候不断查询肺部阴影,跳出来的都是癌症。她一面发抖,一面在车上想办法联系联系旧朋友、旧同学,托关系找找人,看能不能替老苏挂个专家号看一看。但她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些考医科的同学,于是她只好打通了孙佳佳的电话。
孙佳佳还在处理工作,电话一通马上接了起来,声音非常清醒,以为苏南要问她聚餐的事,带着笑对她说:“苏南?又纠结啦?”
苏南吸口气:“我……我爸体检有些问题,我想问问,咱们班同学里,有没有人学医?”
孙佳佳顿了一会儿,惊讶道:“怎么会?我上次回去叔叔还很精神。”立刻让苏南稍等,“你等等,我记得石杨考的医科,我找找他的电话。”
苏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连声说好,不断感谢:“麻烦你了。”
孙佳佳安慰她:“你先别着急,我一查到就马上发给你。”
苏南除了再次感谢,没有别的话能说,孙佳佳找石杨的电话用了些时间,苏南一收到电话号码赶紧拨打过去。
对方立即挂断,她这才注意时间,已经是深夜了。整个车厢都很安静,苏南赶紧发短信,以示自己不是什么诈骗电话,希望石杨能回条短信。
“石杨,你好,我是一中七班的苏南,我有些医学方面的问题想要咨询。”
苏南握着手机想再发一条短信过去,她已经不记得石杨了,可能石杨也根本不记得她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要不是夏衍的外公顾老师和老苏是一条胡同里的老邻居,她和夏衍也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苏南整整等了半个小时,石杨才回了消息:“你好,苏南,可以把片子和报告发到我手机上,我们加个微信。”
苏南慌慌张张发送添加好友申请,把报告发过去,没想到这位老同学这么肯帮忙,她和石杨在学校里从来都没有交集,心里万分感激:“实在非常感谢。”
等了很久,她才又收到回复:“不用客气。”
孙佳佳把苏南找她的事告诉了陆豫章,成功地把陆豫章的注意力从女人和酒的身上引过来。陆豫章赶紧打电话给夏衍,刚刚拨通,就听见自己这位万能秘书已经替苏南找到了石杨。
陆豫章伸着指头抠抠耳朵眼:“你说谁?你替苏南找了谁?我×,你可是要了老夏的命。”
夏衍清冷开腔:“谁要我的命?”
陆豫章挤挤眼睛,声音绷得正经,脸上却绷不住,笑成一朵万寿菊,沉痛说道:“那个谁,万年老二,苏南的爸爸身体不大好,苏南找石杨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陆豫章听一句学一句,声音骤然低沉,问孙佳佳:“什么时候的事?”
孙佳佳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了一点当年的隐情,有些吃惊:“大概两个小时之前。”
陆豫章忍着笑安慰自己的老铁:“老夏啊,你也别紧张,原来那小子不行,现在也不行。”
对面挂断了电话,陆豫章“啧啧”两声,把手机插到口袋里。
孙佳佳有些犹豫,她难得提起旧事:“原来石杨喜欢苏南。”
陆豫章咧开嘴笑:“那可不,老夏那会儿盯得多紧啊,这家伙才没有可乘之机,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急得火上房了。”
夏衍挂了电话就订机票回北京,苏南感情脆弱,只要是关于她爸爸的事,她就会失去判断力,做出最错误的那个选择。
落地时是清晨五点,他拎着登机箱回老胡同守株待兔,夏衍的外公外婆一直住在这个院里,他初中时父母离婚又再婚,他就搬过来跟外公一起住,也就是这样认识了苏南。
外婆已经身故,外公一大早就出门去打太极。夏衍没有钥匙,站在院门边,看冬日的太阳裹在浓浓晨雾里升起。
苏南踩着冬雾进了院门,一进门就看见夏衍靠着墙点烟。
夏衍个子很高,进门的时候总要微微低下头,他这会儿就斜倚在墙边,斑斑驳驳的旧墙面和红门框,明明与周围格格不入,却又和谐得像是一幅画。
猝不及防,这幅画就这么撞进苏南眼里。
夏衍立即把烟掐灭了,看见苏南时,他皱了皱眉,两步走过去,解下自己的围巾套在她头上:“怎么又穿得这么少?”
苏南后退了一步也没能躲开他的围巾,夏衍长臂一钩,几乎要将她圈进怀里,被她伸手推开了。
苏家的灯还没亮起来,苏南不想吵醒老苏,准备在门口等着,等到宋阿姨出门买饭,她再假装刚刚到。
夏衍看她冻得脸色发白,脱下大衣罩住她,想要握住她的手:“先去吃早饭。”
苏南很冷很饿,听见夏衍说吃早饭,就想到胡同口的糖油饼和豆腐脑,他们过去上学之前的早餐标配,哪怕前一天吵了架,夏衍嘴上再傲气,也总会买好糖油餅在胡同口等她。
她凝滞片刻,问他:“你回来干什么?”
苏南一双眼睛天然带媚,不化眼妆的时候媚意里又半含纯情,此时这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夏衍等他的回答。
夏衍呼出一团白雾,带着淡淡的薄荷味,皱眉笑道:“你说呢?”
两人分明已经不再是情侣,却又有了亲密关系,那种深入亲密瞬间打破了苏南这么多年建立的壁垒。夏衍直接跳过那些光阴和苏南用光阴构建起来的隔阂,又一次撩动她的心弦。
苏南有一刻差点就去探究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情感走向,但她收回了心思,即刻镇定,翻了个白眼,还给夏衍三个字:“说个×。”
一个字也不肯多,一个字也不肯少。
两人到胡同口的早餐摊吃早饭,豆腐脑上了桌,苏南捏着勺子缓缓搅动,热气熏蒸着她的脸,她饥肠辘辘,舀起一勺豆腐脑,轻轻吹气,然后夏衍的大腿贴了过来。
桌子很窄小,但也没有窄到这种程度,他是故意的,故意用结实紧绷又热烘烘的腿贴住她,让她瞬间产生了些难以言喻的联想。
苏南放下勺子:“我们应该好好讨论一下,那天晚上的事。”
夏衍挑挑眉毛,他以为她不会先提起的,伸手往她碗里加了两勺辣椒油,才开口说:“是你先引诱我的。”
像这场谈话一样,是她先主动的,那天晚上她歪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扯他的领带,亲吻他,在他怀中厮磨,火星“噌”地一下就燎遍了全身,然后由他来控制方向盘。
“我喝醉了。”苏南强调这一点,然后她睨他一眼,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不是你也会是别的男人。”
谁知道夏衍抬抬手腕又给她加了一勺醋,语调清淡,声音笃定:“说谎。”
不仅说谎,还打算用这种拙劣的谎话来激怒他,达到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的目的,夏衍伸手摸摸苏南的头:“要不要吃奶油炸糕?”
她朋友圈里晒出来的食物都是些绿叶子,怪不得腰细得过分,让他在情动的时候害怕她受不了。
蘇南倏地红了脸,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她的思路,一看是石杨的消息,问她到没到北京。
苏南低下头“啪啪”打字:“我刚到北京,请问下午来就诊可以吗?”
“可以,我来联系。”
夏衍知道苏南在回谁的微信,他抬抬眼皮,没有说话。
苏南把心思调回老苏那张胸片上,石杨能替她挂到专家号,苏南出于感激要请他吃饭,邀请发送出去,石杨隔了很久才回复:“如果方便的话。”
夏衍打包了早点,跟在苏南身后回小院,刚进院门,就听见苏南的爸爸闷吼:“谁让你打电话给南南的!”
跟着是抽泣的女声:“我不告诉南南,你怎么肯去医院?”
苏南闯了进去。
老苏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他站起来搓着手,脸上的怒意褪得干干净净,看见女儿马上露出笑容。苏南已经两三年没回家了,老苏的笑容里带着讨好,他站起来拍拍腿:“南南回来了,饿不饿?爸爸给你买糖油饼去。”
宋淑惠尴尬地笑,摆手对丈夫说:“我去买,我去买。”
夏衍走进来,客气地说:“叔叔阿姨别忙了,我们已经吃过了。”手里还拎了两袋包子和油条,正好够苏家人吃早餐。
老苏的视线从女儿身上扫到夏衍身上,微张着嘴,眼睛里突然迸出光来:“南南也不说你们一起回来,今天包饺子。”
苏南知道爸爸误会了,可她已经很久都没在老苏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笑容,她无法直面这种笑容告诉老苏这是误会,忍怒转身对夏衍说:“你不去看你外公吗?”
夏衍好脾气地笑一笑:“好,我先去看看外公,过会儿来吃饺子。”
老苏越听越高兴,他难得用父亲的口吻对苏南说话,当着夏衍的面,仿佛苏南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南南啊,你也去问顾老师好。”看出女儿不情愿,他拉住苏南的手,轻轻捏捏她,“别不懂事。”
这样的亲昵让苏南马上退让了,她低低应一声,跟着夏衍出门。老苏在她身后笑得合不拢嘴,连对妻子的口气都马上变好了,笑呵呵说:“咱们多包点饺子,这小子能吃。”
夏衍的外公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外孙了,老人家的活动很丰富,早上打太极,下午就在胡同口下棋,这地方他住了快有一辈子,怎么也不肯搬,看见苏南跟在外孙身后进来,叫她:“南南回来啦?”
苏南为什么一去上海不回来,外公心里是有数的,当初两个小年轻一起玩,整个胡同谁不知道?学校觉得他们俩带坏了风气,请了多少回家长,每回都是他这个老外公去,当了一辈子的高级教师,年纪大了反而要听小辈们训话。
顾老师不是那种老顽固,年轻的时候就是接触新思想的先锋,原来也没少替外孙打掩护,看见苏南跟在外孙身后进来,还以为两人重修旧好。
“顾爷爷好。”苏南站在门边,听见老苏叫儿子的声音,让小北赶紧起来,姐姐回来了,然后又让妻子去菜场割肉买菜,自己和起了面,要给女儿做顿饺子吃。
苏南觉得尴尬,隔着门她都能感觉到小北和宋阿姨的不自在,她站着不动,夏衍把她拉进他的房间里。
外公的屋子全部重新粉刷装修过了,只有夏衍这个几平方米的小房间还是旧时模样,白墙壁微微泛黄,桌椅床铺都像原来那样,他高中时看的书斜斜地排在书架上。
苏南几乎是一踏进来就想起这间屋子里都发生过什么,她扭过脸去,要往外走,夏衍按住门:“你叫了我的名字。”
那天晚上,苏南喝得酩酊大醉,眼睛迷迷蒙蒙的,扯着夏衍的领带叫他的名字。
更新时间: 2019-12-16 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