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观世界
但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心里想说的却是——
只有在你身边啊,我才最最放松,最最快乐。
一、“骑鹅”来相见
沈长思发誓,五岁那年,她是故意把周宴推下河的。
那时夏天,沈长思住在乡下爷爷家,小姑娘圆圆的一张脸,眼睛像葡萄架下结满的晶莹果子,她最喜欢去路边摘随处可长的野菜,然后攥着野菜去喂葡萄架下悠闲的鹅。
爷爷养的一群鹅,红冠白身,骄傲神气,吃着野菜,偏偏看都不看人一眼,就算这样,沈长思还是很喜欢,自顾自地跟它们说着话。
沈长思当然不懂“鹅语”,她会的词汇也很有限,翻来覆去不过是骆宾王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声音是脆脆的清亮,加上此起彼伏的鹅叫,经常把隔壁正在午睡的周宴吵醒。
经常被吵醒的周宴也不恼,他轻手轻脚地爬上矮墙,托腮看着墙那边试图跟鹅大眼对小眼的小姑娘,小小的脑袋充满了问号:“这么多鹅,你能分清楚吗?”
小姑娘也不回头,像数豆子一般点起来:“能啊,小五,小六,小七,小八……还有大爷。”
她嘿嘿地笑,指着那只体型最大、架势最足的鹅,“周宴,快叫‘大爷’。”
周宴半天没张开嘴,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不对。
下一秒,不知吃错了哪棵草的“大爷”直直地冲出了鹅圈,伸着脖子向着沈长思狂奔而来。那凶狠的眼神显然吓坏了孩子,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大爷’要顶人啦!”
周宴闻声往院外跑,正好撞见“凶鹅追人”的激烈场面。正义感爆棚的他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他顺势冲过去,想拦在女孩和鹅中间,阻拦一场意外的发生。
五岁的周宴当然不懂什么叫作惯性,他顺势拦鹅的动作过大,等反应过来正好骑在了鹅上。他长得瘦,鹅倒是胖,他尖叫着让沈长思闪开,双手握住了鹅的脖颈,不敢放它向前。
沈长思脱离了危险,气喘吁吁地站在小河边,等平心静气,看见的是周宴死死摁着“大爷”的头不放手,而光看“大爷”不安摆动的尾巴,就知道它一定很痛苦。
“周宴,放手啊!”她喊着。
周宴还在惊魂未定当中,怕放手鹅又会追着沈长思,犹豫间,突然感觉背后一个大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一下子倒在浅浅的小河里,回头一看,“幕后黑手”就是沈长思。
她还有理由:“你那么重,把‘大爷’压坏了怎么办?!”
当天下午,两个人灰溜溜地被大人拎回去后,沈长思向周宴道了谢,毕竟周宴确实救了她,但她坚称自己推他下河的举动没错,气得爷爷胡子快要起飞。
晚上,她站在葡萄架下思过,隔着矮墙传来小小少年的声音。
他说:“沈长思,你没做错。”
会这么认为,因为他想起了沈长思有多宝贝那些鹅,大人们当然不能理解这种常见家禽被当作爱宠的心情,但他亲眼见过,他能。
沈长思的眼睛又亮起来。
她偷偷挪了挪步子,悄悄揪了一串葡萄给他,轻声说:“嘘,‘大爷’在睡觉。”
后来,沈长思和周宴变得要好起来,两个人经常一起摘野菜,一起去河里摸鱼,甚至一起带“大爷”遛弯,当然这发生在“大爷”整只鹅变得乖顺以后。
六岁那年,沈长思要离开乡下,和城里的爸爸妈妈一起住。临走时,小姑娘泪眼婆娑,和周宴拉钩约定,以后帮她看好“大爷”。
后来,周宴经常拨打她留下的电话,两个人每次都能聊好久。再后来,沈长思搬了家,台式式电话不再用了,他就自己默默照看“大爷”,再再后来,“大爷”在一次酒宴里变成了一道菜,他偷偷难过了好久。
他想,如果还能遇见沈长思,他会说“大爷”是“寿终正寝”的,它走得很安详。
毕竟,他也不愿看到她难过。
二、我知道“大爷”怎么了
周宴那句有关“大爷”的下落,直到十年后,才有机会对沈长思说。
十年过去,足够一个小小少年身量拔高,长成眉目周正好看的模样,以体育生的身份进了朝新高中;也足够一个女孩勤学苦读,在书本里丈量天地,名字高高挂在中考成绩榜榜首。
朝新高中正在举行体测,八月份的太阳毒辣辣的,大家在哨声下向着仿佛远在天边的终点飞奔。周宴和其他的体育生是免试的,在老师的安排下在周围巡逻,以免有些体能不好的同学发生意外。
而沈长思,就是那天的意外……之一。
她跑到一圈半的时候,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再加上对紫外线过敏,迈出的每一步都觉得不真实,远处的人忽远忽近,终于双腿一软,即将倒地。
幸好,一个少年及时冲了过来。
周宴正好离她最近,在女孩倒下之前接住了她,四周响起了惊呼声,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她送往医务室。沈长思在昏迷的前一秒想,面前的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周宴也觉得她眼熟,这种感觉在她缓缓苏醒后,似琉璃般晶莹的眼眸跟他对上的那一刻,变成了确定。
“沈长思?”
少年眼里的雀跃明显,好看的五官仍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剑眉星目,多了份自信、落拓。
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的名字对应上,她惊讶地叫出声:“周宴?”
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医务室的老师认识周宴,看他之前那着急的样子,问:“你们是同学?”
“发小!”少年抢先答道,“认识十年的那种!”
医务老师说沈长思对紫外线过敏,但没什么大碍,周宴却紧张地一把把窗帘拉上,试图阻隔外头所有阳光,他在两片帘子里露出头来,惹得沈长思莞尔。
“没那么严重的。”
一群人冲进来,个个手长脚长,冲周宴招手:“队长,老师喊你回去呢。”
沈长思点点头,说自己没事了,让他放心,周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长思在实验班,距离周宴的班级隔了两层楼。
但这并不妨碍周宴的传闻传进她的耳朵。
课间里,经常有女生围在一起讨论,周宴的名字被提及得最多。
“我跟你说,今年校游泳队有好几个特别好看的,尤其是周宴队长。”
“是啊,我听说他破了朝新高中历年的纪录,是被校长亲自招进来的呢。”
“我那天去办公室碰到周宴了,他还跟我对视了,嘿嘿。”
沈长思听着这些话,想起烈日里一身纯白的周宴,跑起来像最最清凉的风。
当天晚饭,沈长思又遇见了周宴。
不对,准确来讲,是周宴端着餐盘挤过来,笑眯眯地坐在她对面。
他把盘子里的肉放进她的碗里,顺便打开了话匣子。
“沈长思,你的电话后来我怎么也打不通了,写信也不知道地址,幸好我搬到了城里,又碰巧和你考在了一起。
“沈长思,我看见成绩榜上的第一名时还以为是和你同名同姓,你好厉害啊。
“沈长思,你得多吃点,加强锻炼,下次不能再昏倒了。”
他不停地说着,仿佛还是幼时骑在矮墙上跟她说话的小小少年。
她默默地吃着,觉得特别亲切。
吃到一半,她又盯着碗里看。
那是朝新高中食堂最有名的菜——红烧鹅肉,是历代学子的念念不忘。
完了,周宴心想不好,“大爷”的事,他还没对她交代呢。
“还有,你走后,‘大爷’一直很想你,我跟它说你会回来看它的……”
女孩只默默盯着他看,直到他再也编不下去。
“我知道的,周宴。”
她开口说:“我知道‘大爷’怎么了,谢谢你一直帮我照看它。”
时光转瞬即逝,她当然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了,也知道一只家禽最后的命运会如何。
周宴这样护着,这样念着,她很感激。
他也不说话,只低头扒饭。
三、只有在你身边呀
虽然沈长思说很感谢自己,但周宴总隐隐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大爷”,所以得加倍补偿她才行。
他给她送早餐,接送她上下学,陪她练习八百米,除了上课和训练,其余时间全给了沈长思。
第一个学期过去,沈长思长高了两厘米,八百米首次及了格,年级第一雷打不动,周宴觉得自己也面上有光,好像这些荣誉也有他的一份。
有时周末,她会陪着他训练。学校游泳馆有单人的休息室,沈长思经常在里面看书做作业,低头写字时刘海垂下来,像一幅干净简素的画。外面泳池里的少年们一圈又一圈地游下来,拍打出无数个浪花来。
午休时,她会等着他一起吃饭,便当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少油少盐,荤素搭配,最适合运动员吃。周宴不挑食,每次都吃得很开心。
队里的少年们没见过这么好看又会做菜的女孩子,有时会心照不宣地打趣一下,围着看他们吃什么。沈长思脸皮薄,下次就会做更多,分享给大家。
偶尔有胆大调皮的男生,午休前偷偷敲休息室的门,小松鼠似的讨“食”吃。
“今天吃什么菜啊?”
还没等凑近,就被周宴喊回去:“看你挺悠闲,加罚十圈!”
两个人哄闹着散去了,沈长思看得直想笑。
没过多久,周宴却光明正大地溜回来,他是各项数据都第一的队长,又最得教练器重,报数的时候神采飞扬。
“长思,我今天又快了1.2秒。”
他浑身湿漉漉的,眼眸澄澈通亮,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眼前,像一只刚洗过澡的可爱蝴蝶犬。
不由自主地,她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乱发。
少年只憨憨地笑。
沈长思摸他头发的动作温柔细致,让他的心里像水波晃了晃。
“其实说来,你还是我的启蒙导师呢。”
在女孩疑惑的眼神里,他解释道:“要感谢你小时候把我推下水,我才发现在水里是那么痛快,那么自由,无拘无束。
“面对喜欢的事情,内心才会有一种特别安静的感觉。”
是啊,沈长思看到的周宴,像一尾自由的鱼,穿梭在青春的海洋里,周身有绚烂的光亮。
但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心里想说的却是——
只有在你身边啊,我才最最放松,最最快乐。
四、以后他来当“干爹”
沈长思“养猪怪咖”的名号,是高三那年的秋天传出来的。
起先是小范围的传言,只说高三常年第一的女孩是个“怪咖”,平时没什么朋友,除了默默学习,还有个养猪的“癖好”,曾被人撞见抱着一只十几斤的猪在街上走,神态悠闲。
后来,就演变成了全校八卦,有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爱美又敏感,谁愿意跟猪沾边,只觉得沈长思可能脑子有问题。
周宴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去找沈长思,可是哪里也找不到,最后通过她的邻居,在附近的一家养猪场找到了她。
猪舍的灯光昏暗,周宴看到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远远地,视线里的女孩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低头哭泣,他的心又一下子悬起来。
“沈长思!”
“周宴,”她也不回头,声音传来,“快来帮我!”
少年跑过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瞬间被面前的场景惊到——一只体型巨大的母猪半躺在地上,沈长思正轻轻抚摸着它,似乎在给它一点力量,母猪似有感应般哀号了几声,生了一半的小猪终于……出来了。
女孩笑了笑,向后伸出手:“剪子递给我。”
她要动手给小猪剪脐带,但毕竟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血淋淋的场景,怎么也下不去手。
半晌,右手被温暖覆盖,她回头一看,是周宴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咔嚓。”
小猪哼哼几声,摇了摇尾巴。
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是养猪场的主人赵阿姨:“拿个东西的工夫,这么快就生啦!”
很多年后,周宴回想起生平第一次动心,竟然是在黑咕隆咚的猪舍,他们合手给小猪剪脐带,伴随着四周嘈杂的声音,他确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个女孩勇敢坚毅,将洗干净了的小猪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好可爱,就叫‘小可爱’好不好?”
那天,赵阿姨请他们吃饭,四菜一汤,很是热情。
他偷偷瞧着女孩,不知怎么开口:“长思,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的眼神望过来,写满了疑惑。
“没什么。”
赵阿姨的嗓门很亮,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哎呀,你是第一个闯进猪舍的男孩子。
“长思喜欢小动物,在这里帮忙好久了,有不少男孩子都在外头偷看过,但猪舍又脏又臭的,从来没有一个敢进来。”
或许是错觉,周宴觉得沈长思的脸红了红。
他觉得与有荣焉:“以后,我来当‘小可爱’的干爹,长思当‘干妈’。”
——“我们一起照顾它。”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们肩并肩走着,沈长思难得开起玩笑,说要开始研究《母猪的产后调理》了,神态却是坦然自若的。
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原来她早就听过那些流言,只是从未在意过罢了。
而周宴这个“干爹”说到做到,评上国家二级运动员的那天,他特地买了饲料去看“小可爱”,并在朋友圈更新了和“小可爱”的合影。
朝新高中,从此又多了一位“养猪大将”。
五、靠“儿子”助攻,一定事半功倍
沈长思高考考得很好,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女孩坚定地报考了兽医专业,在一条路上绝不回头。
周宴也一路高歌,早早被选进了全国青年游泳队,带着从小陪伴自己的梦想,进入了更广阔的天地。
沈长思在北京,整日在课堂和实验室里忙碌,继续做着清冷学霸。周宴开始了更正规的封闭集训,除了训练就是比赛。
他们集训的时候手机会被收走,每天只许玩二十分钟。周宴几乎是争分夺秒地给沈长思发微信。
——今天很累。
——你呢?
——什么时候去看看咱们“儿子”?
运气好的时候,她恰好看到回复,短短几句话,也能让他高兴半天。
终于,迎春花开的时候,有一场比赛正好在北京举办,他偷偷给她留了票,嘱咐她一定要来。
在这之前,他已经刻苦训练了好久,比以前更有进益,教练也说他是夺冠的热门人选。
他看偶像剧里都是这样演的,男主夺得荣耀的那一刻,激动地抱住自己喜欢的姑娘,将奖牌戴在她的身上。
可是,直到哨响,他下意识地跳入水中,凭借着千百次的记忆奋力向前,拼命游到终点线,然后万众欢呼,大屏幕上出现他的脸,整个过程里,沈长思一直没出现。
他在欢呼中走上领奖台,将奖牌戴在身上,接受记者的采访,无数的迷妹一拥而来,求要签名和合照。
却始终没有她。
夜幕降临,待热闹散去,周宴才拨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那端的女孩声音淡淡的:“对不起,有一个实验报告要赶,没去看你比赛。”
她应该是关心他的,不然不会问:“怎么样?夺冠了吗?”
“嗯,夺冠了。”他应着,心里却漫上来一点失落。
“恭喜你啊,朝着国家队又近了一步。”
他拿着奖牌在月光下看,朦朦胧胧,却仿佛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来。
他该怎么告诉她,他其实更想向着她更近一步呢。
最后也不过化为一句——
“嗯,嗯,都要加油。”
再次见到沈长思是在大一的寒假,周宴已经拿了十几个奖牌,是入选国家队的种子选手,在业界有了一定名气,也拥有了许多粉丝。
那次有几天的假期,他们碰巧都在朝新,就约着一起去看“小可爱”,赵阿姨看着他们结伴而来,脸上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
周宴也在心里窃喜,这次有“儿子”助攻,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可他没想到,“小可爱”已经变成了“大可爱”,目测能有二百斤的体重,而且自家“儿子”碰巧生了病,沈长思一直忙前忙后地照顾,余光都很少落在他身上。
他也跟着帮忙,自觉地做好“干爹”的责任。
他想抱怨,想完又笑了笑,自己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沈长思吗。小时候,她可以为了一只鹅的安危而拼命,长大后也会为了一只猪的健康而努力,生命在她的眼里从来珍贵而平等。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啊。
周宴没等到机会表白,沈长思就匆匆被教授叫回去。他陪她坐了五个小时的动车,在医科大学的门口,却见到了另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生。
男生叫陆梁雁,戴着金丝眼镜,有种安静的书卷气,他是沈长思的同系师兄,兽医系江教授的得意弟子。
是跟周宴这种体育系少年完全不同的类型。
自我介绍时,陆梁雁伸出那双拿手术刀的手时,周宴心中的警铃大作。
沈长思和陆梁雁同在江教授门下,正合作一个重要的实验项目,他们讨论着报告数据,周宴跟在后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周宴确实没打算离开,他在医科大学附近定了酒店,除了睡觉之外全长在校园里。沈长思上课他就陪听,说要增长动物知识,方便照顾“小可爱”;沈长思和陆梁雁在实验室做实验,他就坐在外面刷手机、看报纸,绝不给两个人私下相处的机会。
他在学校里晃悠,在心里快要把医科大学的地图画下来,这座首屈一指的大学也不可免俗地传着八卦,其中就有沈长思和陆梁雁的故事。
有人说,他们是男才女貌,强强联手。
有人说,他们相遇就是命中注定。
……
就算没有八卦,周宴也不是瞎子,看得出陆梁雁看沈长思那种别样的眼神。
偶像剧里也是这样演的,追爱路上总会遇到阻碍,敢于挑战,敢于跨越,阻碍就会变成真爱的试炼。
他想,陆梁雁就是那个“阻碍”。
但他忘了,这个“阻碍”不仅完美,而且近水楼台。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应对,教练就一天打十几遍电话催他回去,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给她发微信,还在试图耍赖。
“我明天要走了,你会来送我的,对吧?”
他想,这次他一定要拥抱她一下才行,他会告诉她,一定要再等等他。
只可惜,第二天大堵车,沈长思赶到机场时,载着周宴的飞机已经稳稳起飞。
碧空万里,白云之上,女孩遥遥望去,只留浅浅的叹息。
六、英雄可是从来不哭的
周宴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拿到了第一个全国冠军,顺利入选国家队。
那时他在新西兰,握着颇有些重量的奖杯,其实并没有特别高兴。
他从小被家长和教练告知的是最朴素的道理——成功在于勤奋,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有天分又肯吃苦,所以走到这一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小兔子的睡前故事
他拿起电话,想拨打那个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号码,把喜讯第一个分享给她。又想国内现在是凌晨三点,就默默把电话又放下。
那时,他们已经一年没见面了。
冠军加身,名和利来得自然很快,但也占据了他全部时间。他经常国内国外四处飞,没时间去看那个在北京的姑娘。
那次,他正巧在新西兰有一个牛奶广告要拍摄。为了表现牛奶的纯天然无添加,导演特地将场地选在了广袤的草原,背景是数不尽的白色绵羊,像大片流动的云。
绵羊数量太多,所以剧组找了当地的志愿者帮忙赶羊,保证拍摄出生动的效果来。湛蓝的天空下,周宴一身纯白,眉目灿烂,比十八岁那年还要耀眼。
“咔。”导演满意地喊道,“辛苦大家了,今天收工。”
周宴鞠躬道谢,抬眼时却看到远处身着统一服饰的志愿者里,仿佛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孩的肩膀薄薄的,正温柔地抚着一只小羊。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脚下却更快一步地跑了过去,女孩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刚好转头撞上他的眼。
“好久不见。”她说。
沈长思黑了也瘦了,黑葡萄般的眼还是神采奕奕,更多了从容平和。
他觉得眼泪就快要涌出来,还是努力忍住。
“好久不见。”
沈长思说,她正在新西兰做一个项目调查,听说招募志愿者就过来了。
“恭喜你,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
她的祝福当然是真心的,这两年他乘风破浪,一路向前,打开电视和手机,总是会跳出他的新闻,就连街边车站也会出现他的画报。
人人都说他是明日之星,值得被捧得高高在上。
他长舒一口气,然后开口。
“你,你有没有男朋友?”
这句话他想问很久了,又怕得到失望的答案,故而辗转反侧。
但他现在更怕,今天不问,以后再没机会。
女孩的脸被晚霞映成绯色,她没有说话。
“长思,我们该走了。”
陆梁雁缓缓走来,他穿着同样的制服,笑意盈盈地说:“好久不见,周大明星。”
陆梁雁手腕上绑着的红绳鲜艳,和沈长思手上的一模一样。
他的心一下子坠下去,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可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站在一起,如同传闻中的一样。过去一年里,他们一起做实验项目,一起跋涉千里,就连发表过的好多重量级论文里,名字都紧紧挨着。
“咱们该走啦。”
陆梁雁的声音亲昵,沈长思点了点头,向他礼貌道别。
沈长思下一站要去非洲,那里有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非洲象,是他们下一个研究对象。
“等等。”
女孩循声望去,来不及反应,就被拥进了怀里,周宴正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半分缝隙也不留,她的手空悬在后面,不敢触及他的体温。
片刻怀中温度散去,少年松开了手,却转了一张笑脸。
他说:“下次见。”
他挥了挥手,大步往回走。空气里都是柔软的青草香,他的鼻尖发酸,眼前渐渐模糊,他不在意地抹掉。
大家都说他是少年英雄,英雄可是从来不哭的。
这么多年,他跟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下次见”,好像他们一直在不断告别,重逢,再告别。
而在这告别和重逢里,他爱的女孩身旁有了旁人。
他也只能笑着送别。
七、你喜欢我
没想到,那句“下次见”很快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来临了。
新闻里说得很简单——获得金牌无数的游泳小将周宴遭到蒙面人的袭击,至今伤势不明。
听到消息后,一向冷静自持的女孩疯了一般冲向医院,她的腿软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终于见到了病床上的人。
周宴正安静地睡着,皮肤惨白,嘴唇干裂。
她的泪水一下子砸下来。
沈长思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上次新西兰一别时,她没有用力地回抱住他,反而看他落寞地走远,却连一句挽留也没有。
相识十五年,是谁教会了她铁石心肠呢?
大概是十八岁时,他在北京夺冠的那个晚上,她写完实验报告后赶去,见到的是游泳队的一群少年向刚被众多迷妹包围的周宴打趣,他们笑闹着问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
“你不会喜欢那个‘养猪妹’吧。”这样调侃的声音钻进耳朵,她就不敢再继续听,所以偷偷跑回去,在电话里说自己没来过。
也像十九岁那年,他赖在她的学校不走,耽误了好几次训练,教练的电话打到她那里说,他是游泳队未来的希望,请她不要拖累他,所以她就宁可故意忽略他,让他独自离开。
也像二十岁那年,在新西兰广袤的草原上,她默默偷看那个如同画报里的好看少年,却在他看向自己和陆梁雁同款的实验手环而误会时选择了默认,可明明她是看到了志愿者招募信息里有他的名字,才坐了一夜的车才来到他的身边。
她怎么会不喜欢周宴呢?
在他为“大爷”而耿耿于怀,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时;在他替她挡住流言,一起给小猪接生时;在他无数次耍赖留在她身边时;在他明明很伤心却还是对她扬起笑脸时,她都在心里千百倍地确定,自己喜欢周宴这件事。
这么多年,她看着心上的少年越走越远,应该是很为他开心的。
哪怕,她从未说过一句真心话。
她从未和他说过,像是一个永远的秘密,可每次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从那双眼里清楚地看见自己,她有多么开心。
但现在,她只能默默握着他的手,盼着他早点睁开眼。
“周宴,你快醒来好不好?”
“我喜欢你啊。”
像是有感应般,他的手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
那双眼里含着笑,反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沈长思,你终于承认了。”
“你……”
他的笑意快要从眼底溢出来,索性简单回忆了一下:“昨天的确有人袭击我来着,应该是黑粉吧,那几个人功夫也太差了些,被我几下就搞定了。”
他少时练游泳觉得无聊,顺便学了学武术,那些黑粉大概不知道。
“新闻上说你住院了。”
“是啊,训练太累了,我想住院偷个懒。”
嘴唇干裂是为了装病长时间没喝水导致的,他刚闭上眼睛准备歇会,就听见女孩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不小心听到了她的真心话。
他越听越开心,最后开心到再也装不下去。
他从床上跳下来,一下子将她揽在怀里。
“你喜欢我。”
沈长思喜欢他,这应该是天底下最让人开心的事了。
可是,她的神色却急速地暗了下来,从他的怀里匆匆跑开。
八、抵不过一个真心
沈长思逃,周宴就追,他觉得自己志在必得。
周宴觉得,他喜欢沈长思,沈长思喜欢他,这就足够了。他也不着急,自己已经默默追了十几年,不差这点时间。
他今天发朋友圈炫“儿子”顺便艾特沈长思,明天在微博发句情诗偷偷打哑谜,后天就派人大张旗鼓地送花过去。
直到沈长思再也受不了,决心好好找他谈一谈。
但谈什么呢,她走在路上一直想,怎么也没想好。
朝新城的盛夏中午,她热得头脑发昏,却清楚地看见了不远处停着的轿车里,一只金毛犬正在扒着紧紧关闭的车窗,神情绝望可怜。
应该是主人离开时忘了开窗,可这样的天气,金毛犬是会出事的。
她还未上前,少年的身影先她一步,拎起锤子走过去,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毫不犹豫地砸开了车窗。
得救的金毛犬被少年抱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乖。”他摸了摸金毛犬的头。
他转过身,正好和她碰上。
那一刻,周宴觉得他为了学习追女生看偶像剧学到的知识都没用了,多少追爱技巧,都抵不过一个真心。
不然,她怎么会目光盈盈,像他曾做过的无数个美梦里那样,笑着向他走来。
沈长思认识周宴的第十六年,她成了周宴的女朋友。
同时,她也收获了一个贴心竹马、实验小助手和大小奖项在手的游泳冠军。
某次颁奖典礼上,周宴再次不负众望夺了冠,在万千欢呼里,有记者采访他,问他最想要什么奖励。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什么都拥有了,就眨了眨眼睛说:“希望多点奖金吧。”
台下哄堂大笑,有一个女孩眉眼弯弯,正好和他相对。
是啊,前阵子赵阿姨来电说“小可爱”又生了许多小猪,他们升级为“爷爷”“奶奶”了,他说得多赚点钱才养得起。
沈长思想起,周宴曾在微博抄录的情诗,出自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
——“祝你今天愉快,你明天的愉快,留着我明天再祝。”
他不会多文艺的句子,只觉得世上最美好的不过是——
明天,明天的明天,都有一个她在身边。
更新时间: 2021-02-05 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