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禧年
01
去机场之前,叶曼萦去了趟歌剧院,看了一场盲人剧团自编自演的音乐剧,讲的是一对普通夫妇的爱情故事,情节简单,平淡细微处却很是打动人心。
叶曼萦也被感动了,流着泪鼓掌。毕竟是小众歌剧,观众不过百十位,她旁边的位子都空着。她的胸腔久久震颤着,她突然想起年少时那人的侧脸。
好多年前,这小城市还没有歌剧院。她看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看歌剧,很是眼馋,笑意盈盈地看向陆南珀。他无奈,却不愿扫她的兴致,只好说:“等这里建了歌剧院,我第一个带你去。”
到底是失约了。
叶曼萦擦干眼泪,出了门。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细细密密地打在她的脸上。不过她不怕,她包里有雨伞。等出租车的空当,有一个老大爷经过,问她:“姑娘,等谁啊?”
她笑一笑:“过会儿就走啦。”
雨天堵车,走走停停,磨蹭了接近半个小时,才到机场。恰巧又遇上飞机晚点,她在接机口站了好久,才总算等到了那人。他身材修长,样貌出众,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是隔着遥远的岁月朝她走来。
仔细想来,分别好像也没有那么久。
02
据统计,中国是世界上盲人最多的国家,约有盲人1500万。数量如此庞大,可奇怪的是,我们走在街道上时,很少见盲人。
叶曼萦一直长到十四岁,才见过一个,是她的音乐老师。其实陆老师有些微的视力,但平时读的也是盲文书。
陆老师为人和善,从不批评学生,叶曼萦最喜欢他。轮到陆老师值班时,叶曼萦看出了他的不方便,主动提出要替他值班。
待在值班室很无聊,不一会儿她就打起了哈欠。眼皮沉沉才阖上,就有人敲了敲窗台,从外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有些清冷:“陆老师在吗?”
叶曼萦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男孩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肌肤洁白如瓷。他身量修长,五官俊秀,是那种好看的少年。
“陆老师不在——”她不知怎么的就起了玩闹的心思,“我是陆老师的助手小可爱。”
陆南珀低笑不语。架不住她的热情招呼,他走进了值班室。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屏幕,分成九块,监控着学校的角角落落。
“陆老师应该等下就回来了。”既然已经把任务交给了她,他自然不会回来,可叶曼萦不愿意放过这次搭讪的机会。
值班的另一个老师回来时,看到少年后惊喜地叫出声:“南珀怎么来啦?今天曼萦替你爸爸值班,你不知道吗?”
从这简短的一句话,叶曼萦就弄懂了他和陆老师的关系。
值班老师出去后,叶曼萦便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喂!你应该也想替陆老师值班吧?可你来的时候问‘陆老师在吗’……”她轻咳一声:“你是想跟我搭讪吗?”
“我不是。”他飞快地否认,“我是想……”刚刚他看到女孩睡着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吵醒她,最后就来了这么一句。
“不如来说说你吧,”他转而得意扬扬地笑,“你明知道我爸不会来,还说他等下就回来了,又是何居心?”
看他刚才急得脸都红了,叶曼萦还以为他不善言辞,没想到怼起人来居然也是个厉害角色。他是何居心不明显,可她,就太明显不过了。
叶曼萦用手托住下巴,眼里闪过狡黠之光:“这样好不好?既然我们俩在对方手里都有把柄,不如抵消算了。”
“好。”明知她不讲道理,陆南珀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须臾,他又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替我爸就行。”
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才刚刚体会到值班的乐趣。气氛渐渐沉默下来,陆南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认真地翻着本书没说话。
打扰人家毕竟不好,叶曼萦也不着急,只是觉得手下的拼图不好玩了,监控也不好看了。她隔一会儿就悄悄瞄一眼陆南珀,心里像被猫儿挠了一下又一下,痒痒的。
等到下班时间,她把桌子收拾好,和陆南珀一起走出去。陆南珀礼貌地和她说再见,她笑得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后面。男孩的背影被夕阳镀上了金边,挺拔又清瘦,很是好看。
放心好了,会再见的。她想。
03
她打听清楚了陆南珀的情况,他们年龄相同,他就读于五中,是学霸一枚。
“陆老师,你怎么不说你有个那么帅的儿子啊!”
“陆老师,我现在能当你的课代表吗?如果不能,我就先预定。”叶曼萦笑容明媚,像是冬日里开出的第一朵迎春花。
陆南珀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无奈扶额,最终选择默默站在门口,等喋喋不休的她把话说完。五分钟后,叶曼萦出来后看到他,惊得身体一抖。
他像是看懂了她的小心思,一本正经地说:“我耳功能正常,该听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陆南珀生来一副好相貌,从小到大没少过追求者,他拒绝时总会考虑到女生的面子。可面对她时,莫名地,他就是想看她仓皇脸红的模样。
而这次,叶曼萦又让他失望了。
她就像不知道“羞耻”二字该怎么写一般,笑嘻嘻地说道:“你听到了更好,省得我再重复了。”
陆南珀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清了清嗓子:“我看到那张字条了,你说你有下册,是真的吗?”
那天在值班室,叶曼萦无意间发现他看的那本书的名字叫《导演启示录》,是上册,她打开电脑快速搜索,发现下册早就绝版了。
她耍了个心眼,写了张纸条夹在书里:“我有这本书的下册,想看的话,月底来学校找我。”果然,他找来了。
叶曼萦二话不说就扯下书包,从最里层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递给他。陆南珀半信半疑地打开,生怕她使诈。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得意地看着他。下一秒,陆南珀的眼睛就迸发出惊喜的亮光。他一边掏钱,一边说着感谢的话,却被她制止了。
“你呀你,感谢人的方式就那么肤浅吗!”她气得鼻尖都红了,嗓音却仍是清甜的,“就不会来点更实际点的吗?”
陆南珀心里纳闷,正思考着“实际点的”方式是什么,女孩却开了口:“比如,我们交个朋友?”
上个世纪的搭讪方式。陆南珀早就听父亲提起过叶曼萦,都是夸赞之辞,“有眼色”“乖巧懂事”“活泼机灵”,云云。可他见了她,怎么觉得她傻兮兮的呢?
他缓缓笑开:“我觉得我们已经是了。”
这么容易的吗?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答案后,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叶曼萦数着自己愈加紧凑的心跳,忽地被身后的叫喊声打断了,是她的同学:“叶曼萦,你试卷写好了吗?记得把我的也写了。别忘了,那本‘导演’的书可是我求了我爹很久他才给我的!”
猪队友!叶曼萦在心里骂了一声,却是怎么都不敢抬头看陆南珀了。事态发展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半晌,陆南珀淡淡地开了口:“叶曼萦,我……”
她知道他要诚恳地说谢谢,可她不想听。她打算慢慢攻城略地,可如果他对她多了层感动,她反倒不自在了。
是以,她飞快地说了声“再见”,就溜之大吉了。她跑向同学,责怪地拍打着那人的后背,动作很轻,那双古灵精怪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少女的羞怯。
他如愿看到了她仓皇脸红的模样,这感觉竟然还不错。
04
叶曼萦回去后懊悔不已,多好的机会啊,她怎么就逃走了呢?
可她不知道他住哪儿,更没有恰当的理由把他约出来。就在她苦恼之际,机会居然从天而降。
月考来临,考到最后一场,陆南珀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提着食盒——监考老师正好想上厕所,就喊他过来替一会。
他穿了件白色外套,五官俊秀,瞳仁干净若琉璃。明明是同龄人,却多了些冷峻威严。穿黑色好看,穿白色好看,陆南珀怎么穿都好看。
叶曼萦脑中正想着他,接下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都不知道。总之,她看到自己脚下有一个小纸团,陆南珀的眼神也射了过来。叶曼萦左面那位素不相识的同学指着她:“是她想抄我的,给我传纸条!”
叶曼萦脑子转得快,这下明白过来——那女生给别人传纸条,不小心将纸条扔在她脚下,见事情败露,就先行反咬人一口。
她正欲争辩,女生拔高声量:“她整场考试都鬼鬼祟祟的,不停地往四周看……”
这话没错,可她四处张望并不是为了作弊啊。叶曼萦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别说了!”陆南珀一字一顿,“真相你最清楚。要不我们比对一下字迹?不要随便污蔑别人。再给你一次机会,道歉。”
女生见有了转机,匆忙道歉了事。
考完试,陆南珀在等她。他一本正经地叫她名字:“上次的话,我没说完,谢谢你。那本书对我帮助真的很大。”
她心里盘算着小九九,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既然感谢,那就陪我看场电影吧。”
陆南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得先陪我去取点东西,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肯定够,肯定够啊!”她重复了两遍,只要是跟他在一起,要多少时间她都有。
他要取的东西是眼镜,而他明明不近视。叶曼萦不解。
电影一开场,陆南珀就戴上了眼镜,那眼镜看起来有点奇怪。看到一半,陆南珀摘下来,揉揉眼,休息了几分钟。
出了影院,他才解释:“那双眼镜是特制的,主打抗疲劳。你知道我爸爸,我很怕像他那样。”
她刚想说点什么安慰他,视线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此时是十二月下旬,年关将至,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息。有人摆起许愿小摊,路人纷纷往牌子上写上自己的新年愿望。
叶曼萦喜欢凑热闹,她把陆南珀拉过去:“你也来试试,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写下自己的心愿,简短又浪漫——想和喜欢的人每天都在一起。
叶曼萦知道,愿望之所以称之为愿望,就在于它难以实现。可她没想到,中考结束的夏天,她竟然收到了有生以来最好的消息——陆老师一家要搬来她家所在的合里胡同。
05
他们搬来的那天,外面鞭炮震天响,叶曼萦在家不停试衣服——她身为陆老师的学生,拜访一下不为过吧?她正得意地想着,门铃突然响了。
打开门,竟是陆南珀。他端着一盘刚出炉的红糖麻花,那麻花被湿漉漉的蜜糖包裹着,显得晶莹可爱。
“我妈让我给邻居们送点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面前女孩的脸上挂着两团酡红,她笑意盈盈地问:“然后你就先来了我家?”
他诚实地点了头。
叶曼萦激动地把他扯进来,关上了门:“既然来了,那就陪我看会儿电视吧。”
正是晚上七点钟,各个频道都在播新闻联播。气急败坏地转了一圈台,好不容易发现个没播新闻的,却是购物频道,叶曼萦一下子泄了气。
“就这个吧。我无聊的时候挺喜欢看电视购物,看到主持人那么卖力地推销产品,好像立马就有动力了。”他虽是解围,说的话却是真心的。
然而叶曼萦的脑回路不似常人,她抓住了关键词“无聊”,兴冲冲地问:“哇,你还有无聊的时刻啊!那么——”她的表情认真起来:“以后如果你无聊,可以来找我玩吗?”
陆南珀抿唇笑了笑:“好。”
也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少拒绝叶曼萦。许是这女孩太过活泼主动,他总是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听声势还不小,陆南珀微微皱眉:“我得走了。”
叶曼萦在心中抱怨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压低声音说:“我有伞呀。”意思是让他多待一会儿。
陆南珀索性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叶曼萦,你放心好了,以后机会多的是。”
后来叶曼萦才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们考的是同一所高中,上学、放学都走同一条路,机会当然多的是。
陆老师一家安顿下来后,有一天晚上来她家里拜访。陆老师一直喜欢叶曼萦这个学生,不停地夸她嘴甜乖巧。后来大人们谈到搬家的缘由,陆妈妈感慨了句:“本来不想搬的,是南珀提议搬到这边的。我一想,还真对,这样老陆上班方便,可以每天回家,南珀读高中也近!”
陆南珀本来在和叶曼萦进行眼神交流,听到这话突然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这是叶曼萦第一次看到他害羞的模样。
她直直地盯着他笑。他干脆别过脑袋,分明是不愿看她。她想,以后可有得嘲笑他了。
离开的时候,叶曼萦送他们出门,陆南珀擦身而过的瞬间,她低声含笑问:“问心无愧吗?”
陆南珀没有回答她。
夜风习习,吹得他头脑十分清醒——问心无愧吗?这很难说。
06
两人成了邻居,算是完成了叶曼萦的一个心愿,可同时,她也接到了一个棘手的任务——督促陆南珀练歌。
陆老师觉得音乐世界极其美好,可惜他看不清音符,就想让儿子好好学习,继承自己的衣钵。陆南珀有先天的好嗓音,陆老师更是觉得若不好好发挥,实在可惜。以前陆南珀小,听着家长的安排就算了,可现在,他就不那么情愿了。
陆老师自然不同意,严格要求他每天吊嗓子,练歌。但是他工作繁忙,只要他一走,陆南珀就偷懒。叶曼萦想不到,解决这不可调和的矛盾的重任,某一天会落到她稚嫩的肩膀上。
当陆老师提出请求时,叶曼萦捂着胸口在心中咆哮:您老人家难道没看出来,我早就倒戈朝向您儿子了吗!
她忽地想起两人最初相识时,他所珍视的那两本书,恍然间明白了,她问陆南珀:“我知道了,你的梦想是当导演对不对!”
他点了头。
都知道娱乐圈很乱,他又没有显赫的背景,还这样义无反顾地坚持梦想,叶曼萦十分佩服他的勇气,同时也表示会尽自己所能支持他。
于是,本是“练歌监督员”的叶曼萦充当起帮陆南珀放风的岗哨,而陆南珀则在房间里专注于电影。若遇上陆老师“查岗”,她就提醒他大声唱出来。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叶曼萦也很发愁。
说实话,叶曼萦很喜欢听他唱歌。她有时候抱着小提琴过来为他伴奏,整个人都沉醉其中。
陆老师极少出门,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叶曼萦逮住机会,朝里面的陆南珀喊:“我们出去玩吧?”
陆南珀看资料正入迷,听到她的话,还是把资料放下,应了声“好”。
两人去了喷泉广场。这边是景区,白天就游人如织,一到晚上更是人多。许是快到七夕节的缘故,商店里飘荡着甜蜜动人的歌曲,随晚风送至耳边,有些微的暖意:“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歌词热烈直白,叶曼萦听得入了迷,忽而转头问陆南珀:“这是哪首歌来着?”
陆南珀想也不想就回答:“《喜欢你》。”
“你说得对哦!”叶曼萦眨巴眨巴眼睛,笑容无辜,陆南珀才明白中了她的圈套。
一曲完毕,叶曼萦戳戳陆南珀:“不如我们也来唱唱?”
陆南珀会粤语,又有一副好嗓音,自然唱得婉转缠绵,叶曼萦在一旁拉着小提琴。先是有三两路人停下来倾听,后来人越来越多,有人将硬币和钞票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被当成卖唱的了?叶曼萦笑,刚想解释,陆南珀按住了她的手。
他们合作了好几首歌,算是办了个简陋的小型演唱会。面前的硬币越积越多,二人也口干舌燥起来。天色愈晚,人群才渐渐散去。
整理钱币时,叶曼萦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尴尬不已。陆南珀不知何时起的身,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烤红薯。
明明感动,叶曼萦却故意指着面前的硬币说:“就只请我吃这个啊?”
“那些你就不要想了。”他拒绝得十分干脆,“我回去凑整,会捐了的。”
好巧不巧,他的肚子也叫了一声。她正津津有味地剥开来吃,立刻掰成两半,分一半给他。
他本来是想买两个的,可出门匆忙,兜里只有买早餐剩下的五块钱。
陆南珀倔得不行,说什么“不吃女孩子爱吃的东西”。后来,实在抵抗不了流着油的烤红薯的诱惑,接过去吃了起来。
她边吃边揶揄:“这可是女孩子吃的哦。”
掰开的烤红薯软糯诱人,香气沁鼻。叶曼萦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做过的造句题,幸福是什么。
那时她为了应付作业,通常是胡乱填一通。时光荏苒,往事浮现,眼前忽然就有了答案——幸福就是,和喜欢的人共同分享一个烤红薯。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只要有你在身边,万物都带着笑。
07
陆南珀不好好练歌的事,终究被陆老师知道了,他大发雷霆。
那时叶曼萦正悠哉游哉地涂着指甲油,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慌——一直都是自己帮着隐瞒,那陆南珀岂不会误解自己告密了?
她再也坐不住了,奔出门去,在陆南珀家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父子二人似乎都筋疲力尽了,隔着窗户,她看到陆老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陆南珀出来时整了整衣领,眉眼间有些疲惫,可当他看到门外的女孩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时,心态倏地变了。
陆南珀的胸口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上了一样,满满当当,丰盈温暖。他朝她笑了笑,她见他神色如常,有点诧异,喃喃着:“你怎么不怀疑我告密……”
“你没那个胆子。”他轻叹,其实还有后半句被吹散在了风里,“我相信你。”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
叶曼萦不想看他不快乐,最后想出了好办法——从陆妈妈身上下手。众所周知,陆老师是个“妻管严”,倘若让陆妈妈来劝说陆老师,应该有转圜的余地吧?
事情进展之顺利出乎她的意料,陆南珀真的不用继续练歌了。陆老师回复她时,她恍惚了一瞬,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这意味着他们再没有那两小时的单独相处了,她的损失居然那么大!
所以,当陆南珀喊她一起去练歌的时候,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她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一回却是带着私心的,所以在音乐教室时整个人都心不在焉。中午两人点了外卖,她下楼取的空当,陆老师来了。听见儿子的歌声,他疑问道:“你没见萦萦吗?我跟她说了你不用继续练了啊。”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片刻的惊诧过后,陆南珀想到了一种可能,嘴角弯了弯。
第二天,陆南珀破天荒地早了一个小时喊叶曼萦去练歌。叶曼萦隐隐觉得别扭,终于在上楼的时候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该知道什么?”男孩第一次露出痞里痞气的笑容,将面露羞怯的她逼至墙角,“知道你骗我,还是知道你觊觎我……”
觊觎我的美色。这话过于直白,以陆南珀的性子,打死也说不出来。叶曼萦就不一样了,她扬唇浅笑,似绽放的玫瑰,毫不客气道:“是的!我觊觎你的美色!不仅如此,我还觊觎你这个人!”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陆南珀早已习惯了她的性格。可这毕竟是在学校,他急得脸都红了,赶紧捂住她的嘴:“哎,这是学校!”
“那你的意思就是——”叶曼萦最擅长抓漏洞,“回家就可以随意说了?”
看着女孩如猫儿一样的脸庞,他忽然就软了心肠:“可以,但是——”话音一转:“老师布置的那些卷子你写完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
她狡猾如猫儿,动作也敏捷如猫儿,只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高三以后,他们再难有这样清闲的时刻了。陆南珀忙着准备艺考,他成绩本来就好,有望冲击最好的大学,读导演系。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会拍出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电影。”
少时自信满满,便是回忆起来往事如昨,却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08
高考是人生大事,叶曼萦很注重仪式感,就连穿衣服这样的细节她都不放过。
考试之前,她要拉着埋头看书的陆南珀去商场,说要好好挑选“战袍”。陆南珀尽管无奈,还是跟着去了。在为中意的连衣裙挑颜色时,她犹豫不决,索性把难题抛给了他。
陆南珀看都没看她手里的两条连衣裙,直接拿过货架上另一件:“这个好看。”
这一件是棕黄色的,叶曼萦瞄了一眼就放弃了——年轻的女孩子哪有这样打扮的?叶曼萦翻了个白眼,吐槽:“妥妥的直男审美。”
陆南珀苦笑。
叶曼萦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什么审美不要紧,只要觉得我是美的就够了。”
她将“厚脸皮”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陆南珀早已见怪不怪。
高考结束后,本来两人说好一起去旅行,可叶曼萦非要参加一个志愿活动,他不放心,想跟着她去。叶曼萦第一次这么倔,连活动的名字都不告诉他。
她没有料到,等她回来时,合里胡同已变了样。她提着大袋的纪念品欢天喜地地去找陆南珀,敲了好半天门也没人来开门。问了邻居才知道,原来他们搬了家。听说,陆老师眼睛彻底看不见了,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陆南珀这是不告而别?
昏暗的天空中飘着雨丝,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叶曼萦裹紧了大衣。她站了一个小时也不觉得累,一看到陆南珀的身影,便飞快地跑过去。那一瞬间,时光逆流,像极了当年的小姑娘——
陆南珀不告而别,叶曼萦才不会放弃,她字典里从没有“放弃”二字。世界就那么大,她不信掘地三尺还找不出他。当然也用不着掘地三尺,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多花些心思。
找到陆南珀那天,她像只八爪鱼缠到他身上。想着心里的委屈,她嗫嚅道:“我这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我也是。”他喃喃,似在梦呓。
有句话说,有了心爱之人,就像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他怎么忍心让她跟着他吃苦。
其实陆老师的视力并没有恶化,而是他的眼睛出了变故。灾难在某一刻现出端倪——帮她挑衣服时,他把棕黄色认成了宝蓝色。听到叶曼萦吐槽颜色难看,他顿觉五雷轰顶,无法逃避的命运终于降临。
他害怕自己的眼睛慢慢坏掉,害怕没办法完成自己的梦想,他更怕年少时的喜欢会慢慢败给油盐酱醋茶,所以只好离开她。
她不解,他明明很了解盲人的情况,为何还会如此恐惧。
“正是因为太了解。”他喟叹一声,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才更加知道父亲的为难与不易。
也幸好,老天只是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陆南珀只是瞬间辨不清色彩,医生解释为学业压力所致。他幸运地走到了现在,得以实现自己的梦想。虽然工作辛苦,两人聚少离多,但也是幸福的。
她陷在往事中,轻拍后脑勺,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我那时差点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呢?就像那次监考,他之所以那么确定她没有作弊,一是他相信她,二是因为他的视线根本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正是因为喜欢,才会在无意间瞄到她写下的愿望后,说服父母搬到她家附近。也是因为喜欢,哪怕他常年在外拍摄,却没有一刻不挂念着她,是他提前给她发消息说今天有雨,让她备伞。
叶曼萦将思绪收起,拿出包里的票根:“还记得吗?你以前说过,如果我们这里有了歌剧院,会第一个带我去。”
陆南珀一下子涨红了脸,他挠挠头,慢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张票。这次他特地提早回来,就是为了兑现曾经许下的诺言,可她居然没等他。叶曼萦看着他的模样,不禁笑开了。
有件事她一直没有告诉他。
高考结束后,她其实是去了盲校做志愿者。她跟随那里的老师,学着和真正的盲人日常相处,并且因此坚定了信念,要把余生献给特殊教育事业。她纵然一贯大大咧咧,却也心细如发。其实在他认错颜色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她知道他的痛点,只是开着玩笑,打着哈哈,就掩饰过去了。
也是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爱情的真正含义——是接受你的全部,是生死相随。
他小心翼翼地抱紧了她,像是害怕分离似的。
雨滴顺着伞的边缘滴落下来,如同一串串悠长的音符。叶曼萦忽然想起他们在广场“卖唱”那天,听到那首《喜欢你》时,她故意装不懂,挽起他的手问:“‘挽手说梦话’,是像这样吗?”他听了弯起笑眼:“真笨,现在都还醒着,哪来的梦话?”
话虽这样说,可他终究没把她的手拿开。
或许,他喜欢她,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因为喜欢你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
好在这一天终于实现,我可以挽着你的手说梦话,在每一个昨天和明天。只要云雾不散,风在徘徊,就只管大胆向前,奔向有你有我的未来。
更新时间: 2021-01-30 1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