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绒
【向来唯贺辞马首是瞻】
“叮咚,你有一条新消息。”
高二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祝清柠进校门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环顾一周,目光落在身后围墙边。
渝市的雪来得比其他城市都要晚,前两天才下的雪,到现在围墙下树梢上都还残存着雪花,静静看着还好,风一吹来,就要糊人一脸透心凉。
而此刻,有好几个人,就站在树下朝她望来。其中一个人举着手机像是要拍她,直到周围同伴拿胳膊肘捅他一下,他才察觉自己的偷拍行为被发现了,慌忙扭过头去。
祝清柠莫名其妙,皱着眉伸手摸摸脸,难道她仙女下凡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短信提示音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发信人是她的同桌苗苗。
开头是三行触目惊心的红色感叹号,祝清柠直接把短信拖到最后,只提取到三个字:你!红!了!
附着在最下方的是一个微博链接,点开便见一段用词极为浮夸的报道:“一眼惊鸿!最美高中生传承刺绣文化!穿针引线创造奇迹!”祝清柠被雷得头顶冒烟,却还是坚强地点开了底下的视频。
画面中穿着渝市一中校服的女孩子微侧着头,目光专注地盯着手里一件不知道怎么扯破一大块的衣服,她白皙纤细的右手拿着一根针,视频做了加速处理,她飞针走线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配合着背景音乐,有种特别的古韵。
评论里有刺绣爱好者在讨论她用的是哪一种绣法。
“我听说这个技法因为太复杂已经失传了,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有人使用,用来缝衣服也太浪费了吧!大师就是大师。”
大师祝清柠:……其实只是因为我当时有点无聊。
一路盯着手机走路的后果,就是她在迈上台阶的一刻,被人按住了发顶。
祝清柠学业平平,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连夸带捧过,正脸红得要命,发现又撞到了人,脸更红了,连忙向面前的人低头道歉:“对不起,同学!”
“学校不许带手机,我没收了。”是一道清润动听的少年声音,但语气严肃,显得十分冷淡。
祝清柠霍然抬头,对上一张清俊又熟悉的脸,脸上立刻浮出笑靥,叫他:“少爷!”
“不要这么叫我。”
“哦哦,”祝清柠乖巧改口,“班长大人早上好。”
“手机。”大公无私的班长大人贺辞并没有因为她的卖乖就放她一马。
祝清柠向来唯贺辞马首是瞻,双手举着手机乖乖地交给他。等他接过的一刻,祝清柠才意识到手机的页面还停留在那个视频上。
见贺辞垂眸看着屏幕,她抿了抿嘴唇,小声说:“其、其实还挺好看的吧?”
【人比花娇】
祝清柠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缝的那件衣服。
这个视频的内容对贺辞而言,也并不陌生,毕竟她缝的那件衣服就是他的。
祝清柠爷爷的爷爷是民国时期有名的裁缝,手艺极为高超,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到她爷爷那辈,祝家成衣牌子的名声已经打得很响了。然而因祝爷爷一心钻研技艺又不善经商,最后被合伙人坑骗到倾家荡产。
在祝家生死存亡之时,是故交贺家伸出了援助之手,才勉强还清了债务。祝爷爷心一横,也不再想着重整河山,为了报恩索性就留在贺家做衣服。祝清柠的父亲无心此道,和她母亲全世界奔波考古,把她交托给了祝爷爷。
因此祝清柠自小就在贺家长大,若不论她总是随爷爷叫贺辞“少爷”外,两个人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
贺辞是前一年的年末生的,她是后一年的年初生的,生日仅仅相差四个月,性格却天差地别。贺辞是天蝎座,聪明得令人发指,就是不爱说话,天生一张冰块儿脸。
祝清柠偷偷记录过,最少的一天他可以只说两句话。
一句“自己的作业自己写”,一句“不会的再来问我”——都是对偷作业未遂的她说的。
而双鱼座的祝清柠,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浪漫因子,按贺辞的话来说就是,一天24小时有25小时都在做白日梦。
不过这也说明了她想象力丰富,心灵手巧。祝清柠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事实上,祝爷爷也觉得她在刺绣方面颇具天分,所以在她刚念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正儿八经地带她入门了。
她的第一件作品,就是给贺辞房间里的变形金刚模型绣了件外套。
那天贺辞在学校上编程课,回家就看见霸气侧漏的威震天被套上一身花花绿绿煞是喜庆的……红鲤鱼衣服。
而罪魁祸首因为等他回来等得太久,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薄薄的刘海被她压得乱七八糟,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说着梦话。
贺家家教很好,贺辞小小年纪就懂非礼勿闻,但他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还是鬼使神差,往前迈了一步,听见她叫:“少爷……”
他下意识“嗯”了一声。
祝清柠天赋异禀,梦话还有条有理的:“你别难过……我下次就给你绣个更好看的……”
贺辞:“……”他觉得祝清柠可能是在装睡。
祝清柠说到做到,后面果真给贺辞也绣了一件……花开富贵的小马褂。贺爷爷笑着夸她手艺好,有她爷爷的风范,为了鼓励她,还让贺辞除夕夜就穿着那件小马褂守岁。
贺辞脸色比外面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还要冷。正是青葱年少的年纪,哪怕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依然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配着那身衣服,简直就是……
“人比花娇。”祝清柠胆大包天地说出了口,一瞬间就被贺辞提着衣领转了个身。
原本想说“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做衣服了”,可看到她懵懂又期待夸奖的表情,那句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下次换个花色,我不喜欢菊花。”
面前小姑娘的眼眸倏然被点亮,闪着熠熠的光芒:“好的呀,梅花、荷花我已经会绣了,牡丹、芍药还在学,狗尾巴草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尝试!”
“……狗尾巴草就算了。”
祝清柠点点头,随手拿笔在手心记下:“少爷习惯口是心非,可能尤其喜欢狗尾巴草,要注意。”
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贺辞莫名觉得背上袭来一阵凉意,伸手拢紧了小马褂。
【她是不是不太对劲】
有时祝清柠也会觉得很神奇,她和贺辞两个人整日鸡同鸭讲,竟然也能平安相处十几年。
补衣服事件就发生在上学期放寒假前不久。
正值期末,祝清柠不得不收收心,亦步亦趋地跟在贺辞身后,每日抱着厚厚的练习册,在题海里扑腾。
那天刚到家,贺辞就接到了远在欧洲谈生意的父亲的电话,要他去市中心的一座商业大厦帮忙签署一份重要文件。哪怕贺辞再怎么天赋异禀、独当一面,也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处理这样的大事肯定免不了要紧张。
祝清柠这样想着,便自告奋勇陪他去。时间紧迫,贺辞只来得及套上一件西装外套,而她连身上的校服都没换下来。急急到了指定的大厦,结果越急越出错,贺辞下车时正巧有一辆小摩托从旁边飞驰而过,将西装扯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幸好祝清柠未雨绸缪,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正装外衫:“这件我刚做好,本来想再藏一段时间给你做新年礼物呢,没想到要提前派上用场啦。”
她语气轻松,右脸颊露出一粒小梨涡,丝毫不提自己花费的心血精。贺辞眼尖,一眼望见她手指上隐隐有长冻疮的征兆。他眉心皱了皱,目光多了一分凝重。
祝清柠脑子跑偏,见他不接,连忙解释道:“我保证这件衣服很正常,什么花都没有!”
“你身上这件我也会好好帮你补的。”说完她仰头看他,眨了眨眼睛,等他回应。
贺辞不再推拒,只是看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祝清柠这才后知后觉,就算只是换外衣,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也不太好。
她悄悄揉了揉热得发烫的耳垂,底气不足地开口:“我、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话音未落,眼前人就消失了。祝清柠一扭头,发现他进了旁边的药店,又很快带着一支冻疮膏出来了,语气生硬道:“衣服不用补。你好好抹药。”
祝清柠点头如捣蒜。然而,等贺辞去了顶层的会议厅,她立马就坐在大厦一楼开始补衣服了。
跟贺辞有关的事情,她总是心无旁骛,也就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拍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贺辞跟着一行人出了电梯。他个子高,站在一堆年纪是他两三倍的人中间也丝毫不怯场,气势凛然,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睛。
看到这样出色的贺辞,作为朋友,祝清柠与有荣焉,却又有一丝失落。
当晚回去后,她从抽屉里翻出小口琴,坐在阳台上吹着忧伤的调子以抒胸意。
贺辞端着冰糖炖雪梨敲门的时候,她刚吹到第三首,闻声立刻收起口琴,跑去给他开门。看到自己的烦恼源,祝清柠觉得自己一颗心好像更加纠结了,并且伴随着他的走近,一下一下,在胸腔里跳动得愈发剧烈。
“烦恼源”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影响,视线往她手上一瞥:“药呢?”
祝清柠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支冻疮膏,向他递了回去。
这么快就要物归原主了啊……她还没惆怅完,便见贺辞放下了雪梨糖水,挤出一截药膏,利落地握住她还没收回的手,一点一点在她手指上抹匀。
贺辞手热,他的温度通过相贴的肌肤传到祝清柠的四肢百骸。
祝清柠咬着下唇想,完了。
她和贺辞之间清白纯洁的青梅竹马关系要被她玷污了。
可是堂堂大双鱼,向来勇往直前,既然发现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没有退后的道理,况且她还近水楼台。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祝清柠就理清了思绪。
然而还没等她将决心付诸于行动,她常年旅居国外的父母突然回国,并申请到在渝市的大学任教的工作,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她跟爷爷自然要从贺家搬出去。
【你会对什么样的女孩……有好感呀】
春节期间,祝清柠每天被爱女心切的祝爸、祝妈拉着补身体,长胖了好几斤。
她之前太瘦,其实长胖点儿刚好,再加上她一贯乐观,并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此刻和贺辞并排走在一起,她才想起这茬,赶忙扯了扯围巾,试图遮一遮吃圆了的下巴。
贺辞却误以为是她围巾没系好,拨开她的马尾,重新给她系上。他们停在楼道转弯处,这会儿没什么人经过,并不担心这样的动作被人看到会误会。
祝清柠已经开始做起今日份的白日梦——如果被没收手机就可以有这种待遇的话,她愿意把手机一直放在贺辞那里。
少年低垂着清隽的眉眼,修长的手指在她脖颈前系好了结。祝清柠想到刚刚他并没有反驳自己说“好看”的事,得寸进尺问他:“那我以后还可以给你做衣服吗?”
贺辞手一顿:“不用了。”
高二下学期开始,学业会明显加重,更何况现在天气仍不算暖。整个寒假,除了春节那两天,祝爷爷带着一家人来贺家拜年外,他和祝清柠就没见过面,他还记挂着她的手。
祝清柠瞬间垂头丧气,贺辞正想解释,班上的文艺委员下来打热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她显然也看了网上的视频,见到祝清柠时面露惊喜道:“祝清柠!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同班一年多,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今年四月的校庆汇演,正好可以找你帮忙,定制我们的班服了。”
说完,她扭头又问贺辞:“班长,你觉得怎么样?”
祝清柠余光瞥他一眼,生怕他拒绝,直接一口答应下来:“我没问题!”
起码这样,她还有给贺辞做衣服的机会。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小心翼翼,贺辞最终没能狠下心拒绝。
贺辞除了是班长,还在学生会任职,每天放学回家都很晚。以前住在一起,有正当理由等他一起回家,搬家以后她正愁没了合理的借口,这下正好可以借绣衣服的名义留下来。
高二没有额外增加晚自习,贺辞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务回教室拿书包时,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天边的火烧云正如火如荼。
两人走出教室,祝清柠不声不响地跟着贺辞后面,像一条小尾巴。贺辞不说话,她却改不了话痨本性,忍不住问他:“贺辞,你会对什么样的女孩……有好感呀?”
说完她就后悔了,连忙补了一句:“我随便问问,你不用理我。”
不料贺辞看她一眼,淡淡地说:“听话的。”
……除了偶尔阳奉阴违,她应该很听话了。
他继续补充:“聪明的。”
这个……反正再聪明的人在他面前都是笨的吧?
最后,贺辞给出了致命一击:“学习认真的。”
今天才在数学课上睡着的祝清柠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就想让你背我一下】
明明父母都念到了博士学位,祝清柠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自己在学习上就是不开窍。高一结束的时候,她跟着贺辞选了理科。当时想着,反正她文理水平都差不多……一样烂。后来才发现,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满脑子都是贺辞的三条标准,祝清柠回家一放下书包,就决定痛改前非,好好看书。
二月天,全城都还在供暖,屋里暖意融融,催得人昏昏欲睡。
祝清柠“哗啦”一声拉开窗户,冷风拂面,她战栗一下,吸了吸鼻子,继续开始和物理公式鏖战。
多亏祝清柠身体底子好,不然一边绣衣服,一边加班加点地补习功课,身体素质稍微差点儿的都要被打趴下了。一连很多天吹冷风,她还只是止不住打喷嚏而已。看到她这副样子,苗苗非常有同桌情地塞了一大包纸巾到她怀里。
自打“成名”以后,祝清柠对别人注视的目光就格外敏锐,一转头看到隔了两排座位的贺辞正冷着脸看她。四目相对,他也没有避让。
他的眼神,仿佛,有点凶。
祝清柠垂眸看见怀里的纸巾,慢慢地明白过来——估计贺辞是觉得她太吵,打扰他听课了。于是她捂着口鼻,憋下了好几个喷嚏,再回头想对贺辞比一个“OK”的手势,却发现他好像更凶了。
少爷心,海底针。不是她能懂的。
忙忙碌碌一个多月,给全班做演出服的任务也进行到了最后关头。祝清柠压下疑惑,强打起精神,紧赶慢赶在放学后的一个小时里缝完了最后两件。
精力彻底耗尽,趁贺辞还没回来,她有气无力地趴倒在桌上。原先只想眯两分钟,结果等他站到她面前,手背贴上她的额头,祝清柠才蓦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她头脑发懵,和贺辞脸对脸时,一度以为时间还停留在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少爷,我没力气了,你能不能背我回家?”
因为自幼父母不在身边,祝清柠都没有怎么对人撒过娇,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对着贺辞就这么顺畅地撒了娇。
贺辞还真的在她面前弯下了腰:“还逞强吗?”
他语气淡淡,让祝清柠刹那间回想起,初中时贺辞去参加登山夏令营的那次。她那时瞒着他也偷偷报了名,到地点才发现去的都是男生。她自诩体力好,不料爬到半山腰就爬不动了,又害怕贺辞生气,根本不敢说自己累了,不过后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时贺辞也是问她“还逞强吗”,最终扶着她爬到了山顶,看见了最美的风景。
祝清柠双手环上他肩,贴近颈脖的一刻,闻到了贺辞身上仿佛春雪般清冽的味道。
她想说:“贺辞,我在努力了,你等等我好不好?”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她最后举起三根手指向她保证:“好的,少爷,我以后一定不逞强,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不要了。她不要他等她了。
她的少爷那么优秀,不应该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她要自己追上他。不求并肩而行,能紧紧跟在他身后就够了。
【你想我了吗】
某不知名哲学家曾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熟读鸡汤三百篇的祝清柠同学,生平第一次真正领会到这句鸡汤的魅力,是在文艺汇演之后。
她的刺绣再次令她在微博上红极一时,随之而来的,是X大抛来的橄榄枝。
这所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近两年开办了新专业,专门招录各种有特殊手艺的学生,而她的刺绣属于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特别招录的范围之内。
最重要的是,X大也是贺辞未来可能就读的学校之一。
收到面试的邮件后,祝清柠请了一周的假,去X大接受检验,商定特招的事宜。这么好的消息她本想第一时间告诉贺辞,可X大这样的大学,哪怕放低了特招要求,也需要她高考考过重本线,这在目前看来,对她还是一个不小的难关。
她不想让贺辞有一点失望。
行踪隐秘的后果就是,她自首都凯旋,拿着和X大的协议重返学校时,听到了关于她以后要一心刺绣,不再上学的谣言。
苗苗甫一见到她就扑了上来:“呜呜呜,清柠你别走,你走了我们学渣姐妹花组合就散了。”
祝清柠郑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不会走的,我还要好好学习呢。”
恰好贺辞从窗外的走廊经过,她似乎看见他嘴角的弧度上扬那么一丁点儿。
安抚完苗苗,祝清柠三两步冲出教室门,追上正往办公室走去的贺辞。
“少爷……”看到飘来的眼神,她自觉地改了口,轻声问,“班长大人,我回来啦!你想我了吗?”
贺辞四两拨千斤地回:“想你要补多少作业?”
祝清柠捂着胸口:“……我们说点别的行不行?比如……你觉得X大和S大哪个比较好?”
这两所学校都在首都,都是顶尖名校,旗鼓相当,而且距离很近,就算贺辞想读S大,她翻个墙就能过去找他。
“都很好。”他语气中听不出偏好。
她捏捏手指,有点儿紧张地继续问:“那你想读哪一所呀?”
这次他没有及时回答。两人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办公室里刚好出来一个男生,看见贺辞就说:“可算看到你了,邱老师叫你快去交托福成绩单的复印件。”
祝清柠怔住了,她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问他,又像自言自语:“托福成绩单?”
贺辞面上闪过复杂的情绪,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他说:“我应该会去美国读大学。”
【穷尽此生也无法抵达】
星座书上只说双鱼座勇敢追爱,一往无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遇到坐火箭都追不上的情况,应该怎么办?
她本以为自己要追逐的是一颗银河系的星星,却没想到他离得比那还要远,在亿万光年之外。
穷尽此生,可能也无法抵达。
祝清柠一天都没有说话。一反常态的沉默很快引起了父母的注意,祝妈妈旁敲侧击半天,她只慢吞吞地问了一句:“妈妈,美国的大学是不是特别好啊?”
“小柠也想出国吗?”
她摇了摇头。
虽然贺家经商,家大业大,但祝清柠知道贺辞对从商并不感兴趣,他想读的是航空专业。从他桌上除了那件被她套上鲤鱼服的威震天之外,全都是航空模型,就可见一斑。
因此去美国是最好的选择。
而她不一样。她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
祝清柠飞快地吃完晚饭,进屋锁了门,掏出上个星期遗留的试卷一道题一道题做了起来,企图甩掉一切思绪,可是连语文试卷的古诗鉴赏题都似乎要欺负她一下。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啪嗒,字迹被眼泪晕开,祝清柠扯了一下嘴角,对自己说:“想要追上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为什么这么难了,她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她知道自己应该早点放手,却还控制不了和他说一句话就雀跃跳动的心。
时间匆匆,高三来得悄无声息,只能在桌上高高一堆试卷上窥得踪迹。
秋末冬初的一天,她按惯例抄近路朝教学楼走时,一抬眼看见前方香樟树下有两道人影,正在谈论着什么。
侧着半张脸的女生长得文静清秀,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也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学霸,祝清柠对她不陌生。而她身旁的男生,祝清柠光看背影就能辨认出来。
“CIT好像也是最近出offer,贺辞你是不是已经收到了?你竞赛经历那么优秀。”
“嗯。”
“那先恭喜你啦,希望我也能收到,跟你继续做校友。”
风将他们的对话吹入耳朵,祝清柠放慢了脚步,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世界这样大,仿佛谁都有可能和贺辞在一起。
唯独她不可以。
唯独祝清柠不可以。
她大脑一片空白,连被贺辞拉住了手腕都毫无所觉。他半俯下身帮她把散开的围巾重新系好,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动作。祝清柠一瞬惊醒,鼻腔内涌上一股酸涩。
“你以后是不是也会帮别人这么系围巾?”她喃喃道。
他微抬起眼眸,拧着眉,不懂她问话的意思。
祝清柠却没再解释,眨去眼角那一点水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抱歉,刚刚听见了你们讲话。”
“少爷,恭喜你。”
【但我更喜欢你】
祝清柠最后一次见到贺辞是在高考后,X大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没多久。
正逢贺爷爷七十大寿,加上庆祝贺辞被世界一流名校录取,贺家别墅大摆宴席,祝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高考结束以后,祝清柠没有再见过贺辞。她用提前办好的护照与签证去了一趟美国,去了贺辞未来将就读的大学,去看了它所在的城市,假装以后的路也和他一起走过,回来时正赶上去贺家参加宴席。
宴席办得很盛大。祝清柠再次看到贺辞西装革履的打扮,被贺爷爷带着和各路宾客应酬,整个人英俊得似乎会发光。祝清柠对贺家再熟悉不过,一个人坐在花坛边,发了半天呆,又把包里准备送给贺辞的礼物拿了出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祝清柠,你做的每一件衣服我都留着。”
贺辞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他好像喝醉了,一双向来清冷的眼睛泛着潋滟水光。祝清柠还愣着,就被他一把拉起来,直直往他的房间走去。别墅里到处衣香鬓影,只有这里是一片静土。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大箱子,在她面前打开。从她九岁那年第一次给他做的衣服开始,每一件都被整整齐齐、妥妥当当地叠好收在里面。
“其实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很喜欢。”
她呆住了,不敢相信他话里的意思。
“就像你之前问过我,会对什么样的女孩子有好感。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那时心里想到的答案只有你,又因为你逞强接下做班服的事情,有点生气,所以那么说。”
“可是我并没有资格管你。”他停顿一下,嗓音多了几分干涩,“对不起,我喜欢你,却不能留下。我明天就要走了。”
若非他握着她手的力道逐渐收紧,祝清柠要以为这一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贺辞从没有对她说过这么多话,更不用说……每一句都是表白。
他们各自有梦想,她一早就知道。
她想继承爷爷的衣钵,在刺绣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贺辞的梦想是无边无际的辽阔太空。
可他也喜欢她。于她而言,就已经够了。
她轻声说:“贺辞,我会很想你。”
但我更喜欢你,喜欢到,心甘情愿放你离开,让你乘风而去,实现所有梦想。
【我都等你回来】
首都在十二月底下了第一场雪,南方的室友从没见过这么浩大的降雪,一大早祝清柠被她们拖着下楼玩雪。她向来手巧,堆个雪人都英姿勃发,显出帅气的轮廓。
祝清柠端详着堆得有三分像那个人的雪人,嘴角抿出一个笑,拿树枝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上:“HC,我喜欢你”。
圣诞过后,贺辞他们应该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祝清柠和他的联系从两三天一个通话变为一天一次视频。
贺辞还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性子,但祝清柠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认真。只是今天一天,她都没有联系上他。祝清柠觉得奇怪又有点儿着急,等到晚上再看,他的头像都还是暗着的。
气象台预告今天是满月,靠窗的室友拉开窗帘,突然惊叫了一声:“清柠快来看!”
祝清柠走到窗前,发现她堆的雪人旁边不知道何时被人又堆了一个雪人,上面写“我也喜欢你”。
“叮咚,你有一条新消息。”
短信提示音响起,她似有所感地点开。
“向右看。”
学校晚间电台的主持人正应景地念着余光中的诗,声音在校园里悠悠回荡。
“若逢新雪初霁,
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她看着伫立在茫茫雪景与月色中的少年,忍不住弯了眉眼,悄悄给这首诗换了个结尾——
天涯海角,我都等你回来。
更新时间: 2021-01-19 2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