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女王

发布时间: 2019-12-12 20:1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冰雪女王

文/高小白

景宇见到白雪的那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圣彼得堡即将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段时间。来自西伯利亚的风雪将庞大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彻底包围,他的未婚妻宝美一下车就冻得紧紧靠向他。而她就在这冰天雪地中的宫殿尽头,朝他转过了身——那光辉重彩的大堂里,她坐在轮椅上,一袭银灰色的长发。青春的面孔,素白的肤色,深黝的瞳孔与樱红色的双唇,沉默地凝望他,像是隔着一个慢镜头,里面装满了时光的沙漏。

虽然她看到了他们,却没有说一句话。她戴着耳机接过他身边陈叔手上的合同直接签了字,完全不理会她的未婚夫鲁斯兰与他们打招呼的这些琐事。签完合同,她便独自推着轮椅往外走。景宇看到纸上的名字:白雪。他问大学时期的同学,同时现在也是她的未婚夫鲁斯兰是如何认识她的。他得意地小声说起,一个月前他救过她一次,他却因此意外获得了一位天才设计师未婚妻,家里让他们在两个月后举行婚礼。

走到远处的她此时忽然停了下来,在一幅幅生动油彩的走廊尽头,在玻璃外苍茫的雪国之前,再次回望他。以孤高、怜悯而又残忍的目光,银灰色的头发融入背后的冰雪里,可她是其中最冷的一个。仿佛是这世界尽头,冷酷仙境中的冰雪女王。景宇没有见过她,却还是被震撼了。

这沉默短暂的相会,掀开的是他们各自难以预料的波折和命运。

景宇在见到白雪后交代给陈叔的第一件事是:“给我查清楚她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记得,她小时候是个爱跳舞的小姑娘。

隔天,陈叔交给他一份资料。作为韩家三十年的管家以及他的现任秘书,建议他立即联系C品牌总裁要求更换总设计师。景宇坐在书房里翻看资料,平静地摇头:“难道你以为她会来杀了我?”陈叔没有说话,可眉目沉重,似若有所思。白纸黑字的调查结果上写着:白雪的父亲是连锁品牌百货公司Polaris的创始人,而这家公司的现任总裁是他。因为十五年前他父亲收购了这家公司,而她的父亲在赶回公司的路上发生意外去世了。从此,她的腿瘸了,原因不明。数月后她的继母携遗产潜逃,她靠在仅剩的一点保险金在一所旧宅子里长大。几年前她遇到法国设计师PhoebePhilo,成了她的弟子及C品牌的签约设计师。她为人冷漠,待人苛刻。不能自己活下来的,就应该去死,是她的座右铭。她的头发是银灰色的,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变白的。

合同规定的日子快到了,白雪的设计助手打来电话说,没有可以上交的设计,因为老师还什么都没有画。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却从容地笑了。他脑海中浮现着她的侧影,那个接近透明、若有霜雪的人。

三天后她仍然没交设计,而这次的大秀是Polaris的首个合作创立的自营品牌,同时也是Polaris在东欧的旗舰店开幕仪式秀。如果不能顺利完成,公司的股价将会大跌,董事会也会出面问责。在陈叔的劝说下,他们与对方团队约定了时间会面商讨。

当天早上,陈叔开车送他前往,车子却在约好的酒店前的十字路口发生了意外。突然的爆胎和急刹车让他整个人撞向前座,还好路口正当红灯,周围的其他车子都停在原地,车胎破损口不大,才得以及时控制住。

酒店对面是一个游乐园,而白雪整个早上都坐在游乐园的门前静静地看着里面。直到听到不远处的急刹车声她才转过头来,他在刹车后抬起了头。他们隔着挡风玻璃,在北方水都灰蒙蒙的冬雾里长久地凝望对方。她的腿上放着手机,当日的电子日志上写着:我该对他做些什么。

车内的陈叔看到她说:“少爷,是那个女人。”他怀疑这件事与她有关,再次劝他更换设计师,但景宇只是与她平静地对望,不言不语。

会议开始时她没有出现,他虽然知道她就在楼下的游乐场前却没有说出来。陈叔表示:“既然白小姐不愿意合作,不如立即更换其他设计师给我们。”话音刚落,她推开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带着第一天签好的合同,说:“我方不同意。既然合同上签的是我的名字,未经我方同意,在规定时间到达前临时提出变更要求的你方就属于违约。除非我方也同意换人。”说着,她将轮椅转向他:“可是我不同意。也就是说,要么你们现在赔钱,要么,除非我死了。否则,这个秀的设计师只能是我。”她气场逼人,语毕用遥控器按下了会议室的幻灯片,一页简明扼要的初期设计概念立刻显现在大家眼前。

Polaris进军东欧的首家百货公司及合作自营品牌的圣诞首秀主题名为:纳尼亚的星光,主色系为白色……

“当然,除非你害怕和我合作。”她如此说道。

大家纷纷疑惑地看向他们两人。景宇起身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双手突然按住轮椅扶手,俯身面对她,从容地勾起嘴角摇头:“完全不。”

突然之间,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错,白雪对眼前的这个男子产生了疑惑。他优雅清秀的面上充满自信,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他又凭什么这样面对她。

陈叔要求一个星期后上交设计图,她立刻应允。临走前,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随后说了一句“楼下冷”。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注意到了她早上坐在外面没穿外套。

白雪离开酒店时,助手漫蔓向她汇报有关对方的资料:“韩景宇个人的对外形象和媒体评价都很好,只是有传闻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必须要在明年五月前结婚,所以和未婚妻是上个月才刚认识的。”

白雪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让她调查他的未婚妻。酒店大堂外风雪弥漫,街边有流浪艺人在雪中拉着风琴跳着舞,韩景宇的未婚妻带着甜美的笑容在艺人旁边上了他的车双双离去。白雪平静地观望那幸福的画面,将外套从身上拿开并递给助手,然后发现手上留下些许兰花的味道,而兰花是她的父亲最喜欢的。

景宇小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童话,父母离异后他一直跟在爸爸身边。爸爸总是在工作,很少在家,家里也没有一件玩具。偶尔有些穿西装的人焦急地等在家门外,而爸爸从不理那些人,他叫他们失败者。当时的用人姐姐告诉他,他的爸爸就是那种非常了不起的人。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某一天,去电视台领作文奖的他撞到了一位叔叔。叔叔拿着大捧的白玫瑰和一个礼物盒子在贵宾室等人。被他撞到后,从盒子里掉出一顶水晶小皇冠。他捡起来还给他时问,这是什么。叔叔说那是送给他的小公主的礼物。小小的他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少数保留着王室的国家才有公主,但这里没有。叔叔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只要有着勇敢善良的心,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高贵的人,能够守护别人的人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于是景宇第一次知道,原来破坏者不是胜者,守护者才是真正令人崇拜的人。

那个叔叔将皇冠戴在他的头上送给了她,鲜花则留给即将来领芭蕾舞奖的女儿。见他还带着一盒玩具彩泥,便叫秘书写下一个地址交给他,让他有空来玩。后来每逢周末他便跑去他业余经营的陶瓷作坊找他,叔叔会教他捏泥人、种花草、给小狗洗澡……他总是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大手上有一股兰花的味道。他总在说他的女儿,嘴里、心里都是她。小景宇曾赌气问过,她有什么了不起,叔叔告诉他:“她啊?很了不起哦。就在昨天,她还和同学打架弄得一身脏跑回家。可又说她不后悔,因为那些孩子欺负别的同学,欺负人的都是坏蛋。”那些年,叔叔嘴里的这个小公主爱跳芭蕾舞、喜欢看童话、痛了会哭开心时会大笑。

可十几年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无喜无悲、冷酷决绝的女子。

她来到时装秀会场的当天,只看了五分钟便将助手捧来的舞美设计方案顷刻删除,只留下一句:“不合格,重做。”

她在后台休息室里看完助手画的设计图后全部扔进了垃圾桶,戴着耳机不听任何话,也不说话。

他在对面房间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全是他未婚妻私下出售公司股票及与股东私相授受的证据。她正好在走廊上,看着那女子哭泣求饶,看他在沉默后给出的唯一答复:“走。”她在半开的门外冷眼旁观,而门里的他看着她,知道这些都是她送来的。

她迟迟不肯交设计图,若强行催讨便拿些劣品来搪塞。他找到另一个女人准备结婚,她就用一个妖娆的俄罗斯男模勾引她,再将两人幽会的照片发给记者。

创立品牌的进展不顺利,与前女友也不欢而散。半个月后,拜她所赐,他几乎成为各大媒体的众矢之的。陈叔几次向他提出更换设计师或是彻底远离她,可他只是一笑置之。正当此时,邮箱里忽然收到一封邮件,居然是她的第一批设计图。陈叔看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而他看着图片微笑自语:“我就知道你会发来。”

涅瓦河尽管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像是一片灰蓝的波浪,被岸边伊萨教堂的金顶反衬得宽厚暗淡,可一遇上欧陆冬日难得的放晴,就会瞬间变成另一番模样。那璀璨的、太阳碎落的倒影幻象开始在整座城中川流播放。人们惊喜地看着,就像是冬眠中的生灵忽然看到的一场大梦,梦中转眼就长大了,梦中转瞬就要老了……白雪就坐在玻璃窗前看着这样的一条河和在河边做梦的人,听身边的漫蔓数落着鲁斯兰。他因为临时工作原因不能来陪她选婚纱,漫蔓对此非常反感。可她轻声说:“笨蛋,没关系的。”对于她来说,反正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就算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也毫无区别,除了自己以外的全是别人。自己醒着,自己做梦,都不需要与人分享。

她说完就径直进入试衣间随便试了一件婚纱。

穿好后拉开帘子,却看到了韩景宇。他坐在通常新郎才会坐的沙发上看着她,她吓了一跳,他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满目惊喜地微笑起来。她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从来没有人在见她换了一件衣服后会投以如此绵长的目光。

她不知道他早就认识她,还很久很久。

短暂的恍惚后,她快速拉上了帘子,问:“你怎么在这儿?”

“鲁斯兰怕你觉得他不重视你们的婚礼,所以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帮你选婚纱。”

“那你可以走了,已经选完了。”她完全不打算配合。

他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只好请楼下的记者们都上楼来了。”

她极度厌恶记者,从来不见,他这是借机要挟,可她只能答应。

试穿婚纱的过程复杂冗长,他却十分耐心,还叫工作人员为她沏了薰衣草茶。每当她拉开帘幕,他的眼角眉梢便会流露出刚刚那般迷样的喜悦,一次次起身凝神望着她。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渐渐开始习惯看向他的眼睛。他笑起来时如玉般温润剔透,嘴角巧妙地上扬。后来她自己也记不得换到第几件了,只见他缓缓走来,目光好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望穿一般的温厚深远,轻声道:“很美。”

“什么美不美的,关你什么事!”她下意识地快速转身避开他。

他笑道:“当然和我有关了。”她蹙眉不懂。他将她强行转到面前,随后单膝跪地,牵起她的一只手说,“恭喜你,女王殿下。因为你成功赶走了我身边所有的女人,所以我决定让你成为我的新娘。”语毕,他抬起头,像取得胜利的顽童一般。

白雪坐在试衣台上与他相对,仿佛高高在上,却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他发现她手肘上有一块瘀伤,眉头蹙紧,问:“这是怎么弄的?”

她没回答。

白雪从没想过自己会受人喜欢,反正喜厌这种东西只是个人飘忽不定的情绪。你若讨厌我那是你的事,你恨我?请便。

所以在遇到一连串奇怪的事情后,她也不想猜测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连续收到恐吓信、电脑被攻击后设计存档全部清零、有人在背后将她推倒在地,她都不惊讶。她知道自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韩景宇几次打来电话询问她是否有人找她的麻烦,她都一口否认了。如果他要见她,她就躲开。

她照常一个人去郊区画画,去咖啡馆吃饭,回家前去买束花。她挂断他的来电,戴着耳机独自穿越熙攘的商业区,将近几日总是出现在脑海的他的样子强行屏蔽掉。就这样持续了数日以后,某天,她正走到某个路口的人行道时,突然发现轮椅推不动了。她转身看到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撬坏了轮轴,将她拽到了车行道中央。随即绿灯亮了,前后灯闪车鸣,只有她处在车流中间仓皇地看向四周。双腿怎样也使不上力,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她彻底绝望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韩景宇。他冲进车流朝着她跑过来,不顾一切地朝着她跑过来。那些鸣笛警告、危险的急刹车都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因为他的眼中只有她。

他赶到她身前,护住她将她推回路边。她倒在地上,凝望着他的眼睛。他反复问她有没有受伤,她始终没有回答。撞碎的白玫瑰花瓣纷纷落在她的身上、发上,他看到她默默流下了眼泪。北风残花里埋着她和那些眼泪,它们美得仿佛揉碎了他的心。

在白家老房子里有一幅奇怪的画,是白雪的生母生前画的自画像。四方白纸中间是一片漆黑的圆,圆的中心是她自己略显模糊的模样。画下有她自己的命名:瞳中像。白雪没见过她本人,也看不懂画中的背景是哪里。爸爸牵着她的小手告诉她:“这是你妈妈在我眼睛里时的样子。”白雪懵懂地歪着头踮起脚盯着爸爸的眼睛,竟真的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他笑着对她说,“看到了吧?雪儿要记住,只有当你看向对方的眼睛,而他的眼里只有你时,你才能看到这样的自己。将来你还会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一个长大的你,如果你见到了,你要记得那个人是……”

“他是……”伴着呓语,白雪从整夜的旧梦中醒了过来,看到满屋子的白玫瑰。她能猜到是谁送的,或许是知道了她喜欢这种花,又或许是因为昨天的那束花都碎了。

漫蔓敲开房门走了进来,看着这些花吞吞吐吐:“今天早上韩先生就叫人送来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老师你的爸爸就是Polaris原来的总裁,所以就让人送进来了。”她抱着平板电脑,显然是刚知道这些事,见她不说话,又立刻补充,“老师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立马找人搬走。”

“笨蛋。”白雪照常骂了她,收拾东西准备前往莫斯科。

每个周末她都需要向老师交上一份新的设计作业,老师非常注重时间,她得知她已到达莫斯科度假,因此准备提前出发前往。床头柜上放着韩景宇的留言卡片,叫她不要一个人出门,叫她等他。她环顾周围的花,静默片刻后,叫漫蔓送她上了出租车。

路上,她不停地想起昨夜的梦,一直恍恍惚惚的,直到下车才发现司机走错了路。车子停在城西的一条小巷口,她感觉不对头,又觉得这个男人面熟,而后确认这就是昨天把她推到路中心的那个男人,当即推动轮椅逃跑。这时,从一旁小巷里冲出一个人,他大力撞开男子后便推着她快速往前跑。她惊慌地问:“你怎么来了?”

景宇一边跑一边回答:“我早上让人在你的新轮椅上安了追踪器,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白雪对他的此举感到匪夷所思,更不解他怎么会知道有人要抓她。可情况紧急,没时间去琢磨这些事了。身后的男子紧追不舍,他就推着她在大街小巷中展开了一场大逃亡。

他们飞奔过路人好奇的眼光,穿越热气腾腾的集市和光怪陆离的老街,周围的一切如同幻灯片携风掠过耳畔,竟渐渐引她入胜,仿佛时隔多年后,又肆意地奔跑了起来。

后来他们跑进了火车站,在月台被男子追上了。他为了保护她,在推搡中背上受了伤,紧要关头,他踢开对方拉着她逃上了一辆火车。他们坐在门口,她看着他背上的伤急切地询问:“韩景宇,你没事吧?”

他看着火车驶出站内才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没事,放心。”

她立刻将他拽到了火车医务室,出来时才想起来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听到后笑了,因为自己也没看这是开去哪儿的车,于是反问她:“你想去哪儿?”

她不懂他的意思,他用手捂住她冻红的脸说:“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火车轰轰隆地向前奔跑,他暖暖地笑着,而她就这样静静地仰望。

这辆意外搭乘的火车一路驶向北方,后来景宇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而她就这样坐着守了他一整夜。他不忍心叫醒她,悄悄起来去卫生间洗脸。打开热水后镜子上却显示出一行字:基日岛。原来她把想去的地方蘸上肥皂水写在了镜子上。

圣母安息大教堂在冰霜覆盖的奥涅加湖畔,魔幻的造型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座屹立在雪国中的城堡。景宇带着她来到这里,从岛上居民那里借了外套赶回她身旁。她就坐在空荡荡的礼拜堂里,孤傲的侧影如同这雪地宫殿中的女王。他走近,将衣服披在她身上,牵起她的手问:“我的殿下,你要和我去参加舞会吗?”

她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跳舞,他将她推出了教堂。基日岛上夜幕已至,他看着手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然后在某个时间,他突然将她抱起来说:“你看,地球开始跳舞了。”她仰起头,发现竟是流星雨降落。他说,“你以为流星是星星在动吗?”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带着迷人的笑容摇头:“其实是地球在动。因为地球也想要好好地转一转,所以我们才会看到所有的星星都在旋转。”他说着:“那我们也来转圈吧。”而后他哼起了圆舞曲,带着她在旋转的星空下尽情地转了起来。她又开心又害怕,抓紧他的手臂笑着。他终于听到了她的笑声,原来它真的像很久以前听说的那般明亮动人……

冰雪女王被封印在冰雪之巅,于旷世寒冷的神殿里与纯洁的雪花为伴,但他在星空下决定,要与雪花一起留在她身边。

这天夜里,他们围在岛上村民家的壁炉边聊了很久,从她为什么不见记者到待人刻薄的原因。

她说,父亲去世的那天他们本来约好了要去游乐园的,可她在门前怎么等也等不到他。回到家时门外都是记者,继母就站在玄关口。她挤进去问她:“妈妈,爸爸呢?”继母没回答,只是一直哭喊着让记者离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继母抬起头推开她大声说:“谁是你妈?你妈早死了!你爸刚刚也去找她了!你满意了吧……”她跌坐在地上,手脚似乎都麻木了。周围的记者将她团团围住,无数闪光灯和麦克风对准了她,所有问题就像刺耳的嗡鸣齐声涌来。她想逃,但无论怎么用力,腿都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张张面孔像怪兽般逼近、扭曲,最后变成幻觉充斥她的脑海。她就在这样排山倒海的人声里失去了知觉,就连有没有哭过都记不得了。数天后醒来看新闻,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确认父亲已经因心脏病发去世,她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站不起来,才小小的年纪白发却越来越多。医生说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冲击,日后会不会好全凭个人。

再后来,继母携所剩家产潜逃后她收到了保险金,在那所空房子里和一个亲戚雇的用人一起生活。用人时常更换,她变残疾以后不再喜欢跟任何人说话,见到记者就觉得意识混乱、呼吸困难。她也再没去过游乐园。

她说遇见他以后,这些旧事又重新变得鲜明起来。开始她一直在想要做些什么,好像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苦难终于找到了可以报复的人,可后来渐渐又觉得毫无意义。爸爸生前说过,Polaris就是迷失的人的希望,她对现在拥有它的人既嫉妒又好奇,低头问:“现在的Polaris是什么样的?”

他说:“很大、很明亮,有很多很多人们需要和想要的东西。去年我将营业时间改为二十四小时,营业员改为半天换班工作制。顾客和工作人员现在都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又说,“毕竟它是星星,应该无论白天黑夜都在。”

她终于安心地笑了,轻声说:“那就好。”她明白了,世间的一切都在改变,有的变得不再美好,但有些也会变得更好。

她又问:“对了,你为什么叫我女王?”

他笑着反问:“那你为什么总对那些助手冷言冷语的呢?”

她沉下视线,低声道:“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想往上爬,却并不知道上面究竟有什么。高处风景独好、地位卓绝,却也人迹罕至、岌岌可危,所以越往上人就越少。既然路途艰险,与其到了高处再摔下来跌得很惨,倒不如在下面先锻炼成为可以适应上面空气的人。”语毕,她看着他问,“你说呢?”

他低眉浅笑:“所以你是残酷的女王啊。”语毕,他侧脸,“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是捧着你皇冠的国王。”

她摇头:“你什么都有,所以什么都还可能拥有。但我不能走路,还满头白发,我不愿做一个国王怜悯的累赘。”

他握住她的一缕头发低头亲吻,轻声道:“傻瓜,没有这么美丽又勇敢的累赘。”他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围着壁炉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最后,自以为是的小男孩变成了勇敢的国王,他的卧室里收藏着一顶小小的水晶皇冠……

可第二天当他醒来时,这皇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她凌晨赶去了莫斯科,只留下两句话:已经属于你的东西不必还给任何人。谢谢你。

他即刻动身赶去追她。

当景宇赶到莫斯科她老师的住所时,她正在楼下反复敲着门。他没有轻易走近,在一旁看着她不停地向里面的人道歉,对自己的迟到不作任何辩解。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她只好将画稿塞进了送报口。转身正准备离开时,所有稿子却变成碎片从楼上窗户纷纷扔下。一个中年女子说:“时尚是争分夺秒的战争,时间就是它的命脉。不能遵守它的人不配成为设计师。”话声落入空寂的街巷,只剩纸片散落在她的头上。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地,在零下三十六摄氏度的冷空气里承受着一切,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独来独往却假装所向无敌的自己。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说:“不开心就哭,哭够了就笑。不要忍,也不要假装。”

纸片落尽,然后下起了雪。雪逐渐将他的鞋子掩埋,女王冰做的面具终于融化成无数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

回到圣彼得堡之后,她将被撕碎的设计用电脑重绘,作为第二批设计发给了他的秘书。他们在莫斯科相拥的照片被各大媒体刊登,连带着十几年前的旧事也一并翻出。仇人相爱的标题印满财经和时尚杂志,她主动与鲁斯兰家解除了婚约,然后消失了。

一周后,有记者查到她住的酒店,才终于见到了她。

他们像小时候那样将她团团围住,不停地拍照提问,她只好戴上耳机退到大堂的角落里。可耳机里的声音怎么也盖不过人声,她渐渐觉得透不过气,他就是在这时走进了她的视野里。他站在记者身后大声说道:“让开!”他从惊讶的记者身边走过,来到她面前,摘下耳机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望着她说:“别怕,有我在。”周围是连续的快门声及对他的提问,关于他们的关系、关于他们两家的关系,而他的眼中只有她。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耳朵,然后靠近她深深地亲吻。霎时间,周围瞠目结舌的人和鼓噪的声响一同陷入一个不可思议的慢镜头里。那里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她自己的心跳也悄沉了下去,仿佛投入了一片深海,那海是他的心……他转身面对所有记者说:“对,她就是我爱的女人。”说完,他牵起她的手走出了人群。

他带她到城郊山上的疗养院去见了一位老奶奶。老人家坐在轮椅上,他说这是他的亲奶奶。小时候只有奶奶会偷偷带他出去玩,把他当成普通的小孩。她是他最亲的人,可她生了重病,医生说她也许明年春天就会离开。他向奶奶介绍白雪,说:“这是我爱的人。”奶奶开心地握住她的手说:“太好了,我终于盼到了,不是什么未婚妻,而是你真正喜欢的人。”奶奶告诉她:“你想去哪儿就让小宇带你去,让他做你的腿……奶奶等着参加你们的婚礼。”白雪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五月前结婚。

他与她约定在二十四日零点的游乐园见面,他说有重要礼物要在那天送给她。

同时在当天晚上,回到酒店后,他给了陈叔一封正式的退休金和机票,让他回老家休息。他早就知道他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所以车胎的破损很小,只是为了吓吓他,让他以为是白雪叫人做的,从而远离她。后来见他们越走越近,怕她终会伤害到他,才不得已叫人对她做了那些事。可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他不想再追究。临别前景宇拥抱着他,感谢他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他说会照顾好自己的,让他放心,以后休息的时候会带她去看他。老人家也终于解开了心结,含泪拍了拍他的背。

平安夜当天,漫蔓开车送白雪到游乐场时终于忍不住问她:“老师,你真的和韩先生在一起了吗?”

白雪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漫蔓,你知道吗?无论怎样的过去都是回不去的。而无论怎样的未来,都是有可能到达的。”

那声音温和平静,是漫蔓从未听到过的语气。她不禁惊讶,在送她下车时又问:“老师,你刚刚没有叫我笨蛋。”

白雪笑道:“笨蛋。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是由笨蛋在守护着的世界啊。因为只有笨蛋才会全心全意地面对一切。”

午夜的游乐园门前漆黑一片,可她的笑容在漫蔓眼中就像这夜的伯利恒之星一般透彻明亮。紧接着零点到来,游乐园的大门忽然敞开,到处灯火通明,旋转木马也歌唱了起来。夜路上稀少的行人和漫蔓一起惊喜着,他们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发送。

白雪等待了十五年的游园会终于正式开始了。她没有想到他会在她生日到来的这一刻为她打开这扇门。

她缓缓推动轮椅进入,闻讯而来的大人和孩子们随后也纷纷入场。这里就像一座愉快的不夜城,而他是带来这份大礼的圣诞老人。他带着棉花糖来到她身边,竖起手指倒数,随后天空燃放起簇簇烟火。他牵起她的左手伸向夜空,她在“砰”的一声里看到无名指上的天空绽放开一枚香槟色的指环。她惊讶着忘了言语,他拿出一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那戒指的模样正如前一刻的指环烟火,夺目的黄钻像是刚从天边摘下来的一样。他微笑着拥抱住她,她不知不觉流下眼泪,说了句极其孩子气的话:“戴上了我可就永远不会还了。”

他笑道:“那好极了。”

北风呼啸的圣诞夜,周围是一片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好像从严寒中苏醒的孩子一般甜蜜嬉戏,她握紧他温暖的手,与之相依。

冰雪王国里的孩子都独自在严寒中等待着,他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做梦,连梦里的事也不愿说给星星听。渐渐地,有人开始戴上冰冷的面具,披上雪做的铠甲,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直到有一天,某个人出现,他/她忽然拥抱住你,在你耳边轻声说:别怕,有我在。尽管周围依然冰封千里,春日如此遥不可及,可你的怀抱不离不弃,它是我此生得到的最珍贵而温暖的厚礼。

这是第二年婚礼上白雪的誓词诗。由他搀扶着她,重新站在众人面前微笑着诵读。她头上的皇冠由他亲手为她戴上,她此后所有的艰难风雪,都由他相伴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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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19-12-12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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