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朵
当猫老大还是只软乎乎的小猫咪时，就对自己说过：“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为此它不惜逃离了宠物店憋屈的铁笼子，窜进这座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流浪生涯。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饿了要靠自己抓老鼠作为食物，天寒地冻时要苦苦寻找栖身之所，平时不仅要防着城市管理人员的诱捕，抢地盘时更要与同类生死相搏。
猫老大的左眼就是那时候被另一只野猫抓瞎的。
但猫老大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留在左脸上的那道抓痕，是证明自己荣耀的勋章。
靠着那股狠劲与拼劲，猫老大成了这片街区的流浪猫霸主，每天威风凛凛地在自家地盘上巡视，享用众多流浪小动物们充满敬畏的注目礼。
骄傲的猫老大实现了自己决不打工的诺言。
并对那些在人类手下打工乞食的家养猫咪很看不上。
哼，这些家伙完全忘记了我们猫咪一族的高贵野性，成天靠卖萌打滚儿讨生活，算什么本事。
真正有尊严的猫咪，就该像我这样，凡事都靠自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猫老大是如此坚定。
***
没过多久，猫老大就主动跑去猫咪咖啡馆打工了。
这是为什么呢？宁愿流血不流泪的猫老大为什么要这样啪啪打自己脸？
这事儿还得从一个寒冷的冬夜说起。
当时猫老大刚跟流浪狗干了一架，身上挂了彩，没有力气出去捕食，又不巧赶上天降大雪，饥寒交迫的猫老大趴在阴暗小巷尽头的破井盖上，哆哆嗦嗦缩成一团，勉强靠着从井盖里透出的热气取暖。
它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要倒在这道坎上了。
是一个恰巧经过巷子口的人类女孩给了它一根肉肠，救了它一命。
换做平时，高傲的猫老大对人类的施舍是不屑一顾的，无论那根肉肠滋味再好，它都绝对不会碰。
可当时情况特殊，它既受了伤又挨了冻，整个脑子都迷迷糊糊不清醒了，强烈的求生欲让它破了例，吃掉了女孩给的食物。
吃完肉肠，肚子饱了的猫老大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起来，对自己刚才向嗟来之食低头的行为懊恼不已，气得喵喵喵直跺脚。
不是发过誓绝对不向人类乞食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遗留在井盖上的那一点点肉肠残渣，仿佛是对它背弃誓言的无声讽刺。
幸好女孩在给了它肉肠后就离开了，趁着夜色正浓四下无人，恢复了一些体力的猫老大赶紧逃离了这个折损颜面的糟糕地方。
***
发生黑历史的地方能逃开，但内心的意难平是逃不掉的。
之后几天，猫老大始终很在意这件事。
它会情不自禁地躲在街边店铺的雨棚上，偷瞄女孩下班后从路边走过，一边偷瞄还一边琢磨，自己欠了这个人类一份恩情。
猫老大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利落做派，这笔债压得它心头很不自在，必须要想办法还清。
可是要怎么还呢？
难道要叼个死耗子放在女孩家门口吗？怕不是要吓死人家。
猫咪能拥有的东西对人类而言大多没什么用，这点人情世故猫老大还是懂的，对人类有用的东西，基本上都和钱有关。
但是猫老大没钱啊。
它为此十分苦恼，那两天连转圈玩自己尾巴都玩得不开心了，思来想去，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去猫咪咖啡馆打工。
这样或许能赚到些钱，给女孩买个合意的礼物，偿还她的一饭之恩。
***
介绍猫老大去猫咪咖啡馆打工的，是一只曾经在外短暂流浪时被猫老大罩过，后来被猫咖老板收养的胖橘猫。
热心肠的胖橘猫对猫老大说，猫咖那边给的待遇很好的，对来打工的猫咪管吃管住，而且只要你平时机灵一点温顺一点，多卖卖萌讨讨好，把来猫咖撸猫的客人们伺候舒服了，月底结算的工钱也很可观。
温顺，卖萌，讨好，伺候。
这几个词显然都触及到了猫老大知识的盲区。
但为了早日把欠女孩的恩情还上，猫老大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正式入职成了一只打工猫仔。
打工效果可想而知。
毕竟猫老大是放过“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这种狠话的野猫，无拘无束的流浪日子过惯了，让它跟猫咖里其他猫咪一样，收起自己的暴脾气，软萌萌地扑在客人怀里喵喵叫，它压根儿做不到。
没过几天，客人们对猫老大的投诉就创了记录。
有人投诉猫老大总是对自己转身就走冷漠拒绝，有人投诉自己被猫老大一跃而起踩到脸。
还有人投诉这只瞎眼猫脸上的伤痕太可怕了，简直就是猫咪中的反派角色，光是看着它那凶凶的样子就很害怕，哪儿还敢靠近去撸它。
凶巴巴的猫老大完全得不到客人的青睐。
至于被人类撸毛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它也一次都没有真正体验过。
***
猫咪咖啡馆付给打工猫仔们的工钱是按业绩来算的。
没有客人来撸毛，就没有业绩，不仅赚不到钱，还要付额外的伙食费。
虽然先前这里承诺是要管饭，但为了防止有懒猫专门过来骗吃骗喝不干活，这里提供的免费猫饭是限量的，如果有猫仔觉得没吃够要添饭，额外的饭钱需要自己付。
其实免费猫饭的分量也不少，不然胖橘猫长不了那么圆润。
可猫老大在外面转悠惯了，每天都静不下来，超喜欢在店里上蹿下跳四处蹦跶，消耗多饿的快，一份饭绝对不够吃，还得另外添很多。
多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有时连胖橘猫都看不下去了，悄悄咪咪凑过来，小小声提醒猫老大稍微控制一下自己，别再吃了。
这部分自理的饭费，再加上猫老大来猫咪咖啡馆工作需要打的各种疫苗费用，还有它四处蹦跶打碎的物件损失费，零零碎碎加总起来，越积越多，已经不是笔小数目了。
唉，可怜的猫老大，费劲巴拉打了半天工，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还欠了猫咖老板一大笔账。
月底看到账单，猫老大气得想骂脏话。
它就知道，自己不该来打工的，这辈子都不该来打工的！
现在可好，想送女孩礼物的愿望也泡汤了，自己还深陷债务无法自拔，真是糟透了。
***
猫老大心态崩了。
它再也提不起往日的神气，每天都没精打采地缩在猫咖角落里，对四周客人和猫咪们开开心心玩在一起的融洽场面冷眼旁观。
它不会承认曾经如风一般桀骜不驯的自己，如今竟然也会被金钱套牢。
也不会承认先前客人们的嫌弃、还有持续垫底的业绩严重损伤了它的自尊心。
更不会承认，它居然还对眼前这种热闹场面有点羡慕，甚至暗搓搓地嫉妒自己从前非常瞧不上的猫仔同事们，因为它们在哄人开心和赚钱方面的业务能力确实要比它强太多。
好强的猫老大对此绝不承认！
绝不！
看着猫老大一会儿颓丧一会儿抓狂的反常模样，胖橘猫很担心，拿出私房钱买小鱼干给猫老大吃，可猫老大看都不看一眼。
它对自己失败的猫生已经没什么指望了。
让它去学其他猫咪那样讨好人类是不可能的，过往那股冲劲儿闯劲儿也不知不觉间被这里的安逸生活给磨没了，它现在不想努力了，就等着哪天猫咖老板受不了它的混吃等死，毫不留情地给它撵出去。
反正还账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的。
自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猫咖老板并没有把猫老大撵走。
这个和自己收养的橘猫一样成天乐呵呵的青年，居然任由猫老大留在这里，也不营业招待客人，成天混吃混喝。
他还安慰胖橘猫不要为了猫老大的消沉太过着急上火。
“它只是没有遇到自己的有缘人罢了。”
听到猫咖老板说这话，趴在猫咖窗边晒太阳的猫老大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切，狗屁的有缘人。
我会沦落至此，还不是因为跟你们这些狡诈的人类走得太近。
如果上天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当初就算是饿死，从井盖上跳下去，也绝对不吃你们人类给的一口饭！
猫咖老板仿佛看穿了猫老大此时心头所想，笑眯眯地抱着胖橘猫一边撸毛一边说：“哎呀，想要不被打脸，话就别说得太满。”
猫老大傲娇地冷哼一声，偏过脑袋不看他。
***
猫咖老板的嘴巴一定是被哪路神仙开过光。
不然猫老大被再次啪啪打脸的那一天来得不会那么快。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猫咪咖啡馆来了两位客人，都是年轻女孩，其中一个还是猫老大认识的。
正好是当初它领受了一饭之恩的女孩。
看到趴在窗台装咸鱼的猫老大，女孩面露喜色，撇下朋友直接走过来，抱着就撸。
动作很轻柔，很舒服。
来不及逃开的猫老大上一秒还是浑身僵硬，下一秒便觉得自己整个儿就跟过了电一般，酥酥麻麻，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体验，快活得心尖尖都直发颤。
什么隔阂，什么尊严，此刻统统被它丢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被投缘的小姐姐撸毛，感觉竟然是如此销魂，如此上头，让它怎么拒绝得了！
胖橘猫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时冷漠无比的猫老大在女孩怀里逐渐软成一滩猫饼，四个爪子悬在半空中软绵绵地蹬啊蹬，连最柔软的肚皮都毫无防备心地露了出来。
即使是猫咖最油滑最老道的打工猫仔，也比不上猫老大此刻乖巧温顺的万分之一。
救命啊！这猫不是它所认识的猫老大！它是不是被谁给夺舍了！
还是说猫老大终于被沉重的债务给逼疯了？
胖橘猫惊恐地跑去扒拉正在给两位客人冲咖啡的猫咖老板，对方却毫不担心，顺手摸了摸橘猫的脑袋，看向女孩的目光满是柔和：“没事没事，这就叫遇到有缘人了。”
另一边，女孩也在对朋友解释：“之前跟你说过的就是这只猫，那天晚上我看它好像受了伤，本来想回去拿个猫包带它去宠物医院，结果我一离开它就跑掉了，我还担心了好久，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重逢。”
“但是这只猫长得……”朋友皱了皱眉。“呃，一脸凶相。”
“嗯，是有点，但你看它现在是个很和气的好猫咪啊。”女孩抱起任自己揉搓的猫老大，轻轻摸了摸猫它瞎掉的左眼附近的伤痕，“一定是它之前的生活太苦，以后不会了。”
***
女孩成了这家猫咪咖啡馆的常客，每个周末专门来撸猫老大。
猫老大对此心情复杂。
每次从被撸得醉生梦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它都赌咒发誓自己下次绝对不给女孩撸毛了，再也不要让人看到自己这么丢脸的蠢样子！
可惜事实都快把猫老大的脸打肿了。
原则性很强的猫老大实在受不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誓言，这真的不是它的做派！
痛定思痛，猫老大决定，干脆不发誓也不抵抗了。
它要彻底躺平，摊开四个小腿儿，勇敢迎接这场注定无法逃脱的伟大宿命！
没过多久，连胖橘猫都习惯了猫老大每次一看见女孩来，就巴巴儿地凑过去蹭人家腿，没脸没皮求抚摸的谄媚模样。
要是哪个周末女孩有事来不了，猫老大还会暗搓搓地很失落呢。
这可不是胖橘猫瞎说。
看这周末女孩因为加班没来，猫老大失魂落魄到连一份猫饭都吃不完的烂状态就知道了。
***
不过这种亲近感啊，猫老大只留给女孩一个人，平时对其他客人还是爱答不理，从不给什么好脸色。
所以它的营业额始终上不去，欠猫咖老板的钱是一日多过一日。
胖橘猫帮它算了算，计算结果是猫老大就算现在卖身给猫咪咖啡馆，拼命营业打工一辈子，这笔账可能都还不了了。
猫老大已经离家出走很久的自尊心这时候短暂地跑回来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它想起自己当初还雄心勃勃立过“赚钱给女孩买礼物，以此偿还恩情”的誓言，再看看如今自己这幅债多不愁破罐破摔的咸鱼样子，不由得趴在猫咖店的吧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它早已不是过去那只言出必行的猫老大了，自尊心什么的，还是让它继续离家出走吧。
啧啧，舒服日子过太久，它也沉沦了。
而猫老大不知道的是，猫咖老板这时候悄悄给它这副消沉模样拍了照，发给正在加班的女孩。
“下周末来看看这傻猫吧，它又在想你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猫老大的营业额稍微上去了些。
别误会，它没有接待别的客人，来撸它毛的人还是只有女孩一个人。
而猫老大的营业额上升，是因为女孩来的频率比先前高了。她来了之后除了撸猫，有时是会跟猫咖老板学泡咖啡，有时是吃猫咖老板新研发的小甜点。
简而言之，在跟猫老大更加亲近的同时，她跟猫咖老板也越走越近了。
虽然女孩来猫咖的业绩还是算在猫老大头上，但猫老大心头莫名不爽，每次一看见女孩和猫咖老板靠得太拢，就会跳出去卡在中间，把两人强行挤开。
哼，谁让你们两个聊得那么投入，注意力都没放在我这个主角身上。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青年才会拿出身为老板的威严，板起脸来批评这位猫仔员工不守规矩，光顾着捣乱搞事，对本职工作一点儿都不上心。
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切，谁要听你的啊。猫老大拿出了过往的霸气，朝青年嚣张地翻白眼，转头就亲亲热热地投入女孩怀抱里求抚摸。
反正我欠老板的钱永远都还不完。
那这个打工就随便敷衍一下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认真的。
***
猫老大没有想到，自己欠猫咖老板的债到底还是还清了。
是女孩帮它还的。
起因是女孩向猫咖老板提出，自己跟猫老大十分有缘，当初在小巷子里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很想收养它，希望老板能够答应。
可猫咖老板表示，猫老大不是他的猫，只是来自家猫咖打工的猫仔，对于收养这件事，他不能替它做主。
“不过这只猫欠了我很大一笔账。”猫咖老板拿出一张长长的账单，强憋着笑意，语气一本正经。“如果以后谁收养了它，那我肯定要找她还这笔账的。”
啊呸，这臭不要脸的坏老板！
猫老大窝在女孩怀里，对着黑心老板没好气地骂骂咧咧。
可女孩却“噗嗤”一笑，直爽地接过那张长长的账单：“好，那我来帮它还。”
随后她抱紧了猫老大，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的青年轻声道：“只是要劳烦你耐心一点，这笔账真是太多了，我可能需要一辈子才能还得完。”
***
有个问题猫老大一直没想明白。
理论上该是女孩替它还钱给青年，怎么到最后，反而是青年把猫咪咖啡馆分她一半，两人齐心协力经营起来了呢？而且青年看起来还很幸福的样子，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吃了亏？
哎，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猫老大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但它能想明白，是女孩替它还清了债务，再算上最早的一饭之恩，自己欠女孩的恩情那么多，绝对不能厚脸皮地当做无事发生，随便拍拍屁股走人。
如此不负责任，可不是猫老大的做派。
所以猫老大没有离开，而是留在猫咖，继续当一只打工猫仔。
可它毕竟是放过“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这种狠话的呀，现在这样难道不会觉得心虚吗？
答案是完全不会。
聪明的猫老大很快为自己的新身份找到了合理解释。
在这家猫咪咖啡馆里，它根本用不着费心去讨好任何客人，日常生活有女孩的精心伺候，想吃多少猫饭都管够，甚至还收了胖橘猫当小跟班，每天威风凛凛地巡视整个猫咖，享受大家的注目礼。
至于青年的脸色，它就更不用理会了，倒是对方会时不时酸一下女孩总是围着猫老大转。
综上所述，猫老大留在这里并不是打工的。
而是来当猫主子的！
那猫老大当然很乐意留在这里，每天快活地给女孩撸来撸去。
它想，虽然一直没能赚到钱给女孩买礼物，但它已经把自己整个儿都送给她了，也算是实现了曾经立下的誓言，偿还了她的恩情。
猫老大窝在女孩怀中立下了新的誓言，未来每一天，自己都会好好陪着女孩，努力逗她开心。
放心，它绝不会食言的。
嘿嘿，因为我们这位厉害的猫老大啊，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更新时间: 2020-10-23 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