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禧年
01
“前线来报!小荞,庄遇上新闻啦!”
小寒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浇花。她声音太大,着实吓我一跳,手里的喷壶顷刻坠地,差点就砸坏姥姥的心肝宝贝。
还未等我将喷壶拾起,小寒就迫不及待将手机递给我。里面正放着微博热门的一个视频——男孩在空旷的操场做完了一整套广播体操。博主说,该学生中考完,思念学校,才会在暑假去学校做操。
评论分为两派,一派说男孩爱母校,值得表扬,另一派说男孩太过“中二”。我飞速刷着评论,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小寒扯扯我的衣角:“你要不要帮他解释一下?”
我把手机还给她,继续浇花:“当事人还没着急呢,你着什么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恐地问:“不会是你传上去的吧?”
我不置可否。虽然视频不是我传的,但这件事深得我意。我和庄遇这家伙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不了多久,就是新学期开学,出了这种新闻,估计高中的老师和同学都会觉得他很蠢很逗吧。他高冷男神的形象必定保不住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小寒见我如此丧心病狂,撇了撇嘴,索性进房间看电视了。
我不会主动帮庄遇解释,我要做的很简单——每天端坐在家里,就等着庄遇上门来求我。
说起来,还真是有趣。庄遇身为一个五好少年,处处碾压我,平时考试分数比我高出近一百分。中考之前,他问我敢不敢跟他打个赌——如果中考我们的成绩差缩小在三十分内,就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拼了老命,最后还是失败了,以低他三十五分的成绩考上了三中。
庄遇难得做了回好人,说可以实现我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那会儿我灵光一闪,让他回母校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我在旁边拍下视频,暗想以后若有必要可以此威胁他。
毕竟,在空旷的操场上傻傻做操是很“中二”的事情。
我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还特地发给他一份让他“欣赏”。但我没料到,我准备的“利器”居然被别人先用了。
我寸步不离待在家十几天,庄遇也没来找我。他那样骄矜,怎么都得澄清这件事吧?何况,做操这事关乎我们的赌约,还是我亲眼所见,他没理由不来找我。
最后还是我没忍住,去了他家,却发现房门紧锁。
我给他打电话,可怎么都打不通。
听着“嘟嘟”的声音,我意识到——庄遇肯定认为那视频是我上传的,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自乱阵脚,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焦急地打开微博,兀自解释起来,说这只是我们俩一次小小的赌约,然而回贴却湮没在了浩浩荡荡的网络大军中。我打开三中贴吧,发现满屏都是关于庄遇的消息——
“中考小男神化身二傻。”
“啊,他要来我们学校了,听说也不是很高冷?”
我烦躁地扯着头发,也不觉疼痛。虽捉弄庄遇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但我到底有贼心没贼胆呀。
02
好不容易等到开学,总算见到了庄遇。
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还被选为班长,下了课就有一群女生围着他,问物理、化学题怎么做,人气依旧。我在教室门口都喊不动他,于是把对他解释的念头压了下去。
也许,解释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庄遇这个家伙就该受点惩罚。
因为——
好听点说,他是我妈的军师;难听点说,他是专门打小报告的人。我成绩不好,我妈就让他监督我学习,三天一小报,七天一大报。透过窗帘,我见过好多次他和我妈交流,即便是做偷鸡摸狗的事,他的眉眼仍然是清风明月的模样。
我一直觉得他应该受点惩罚,视频那事让我看到了曙光,只是我没料到居然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这学期浑浑噩噩过了一半,领导突然下令让我们全体学生做课间操。庄遇是指挥者,脖子上挂着相机,负责拍照。我们做操时,他负手而立,眉目清冷,颇有老干部的风范。
跳跃运动做起来最傻,同学能躲则躲。庄遇站在离我不远的草丛边上,我好像吸了冷气,不敢偷懒。我可以想象,他会怎么对我妈说——“麦小荞不好好学习,连课间操都敷衍。”
于是我用力地跳,左右的同学都停下来像看猴一样看我。我双手合十,举到最高处,悄声问:“怎么啦,看起来比庄遇还傻?”
同学嘴角朝下,不留情面:“人家是帅好不好……”
好不容易熬完这个动作,将要进入下一环节的时候,我眼前有一道光闪过——庄遇正在拍我。
我伸手就要抢相机,他却正义凛然地说:“学校风采展览要用,要怪就怪你做得太认真。”
他一定是在假公济私,我冷哼了一声。正巧班主任过来巡视,我赶紧把他推到一边。等课间操一结束,我就在人群里寻找庄遇的身影,不出三秒钟就找到了他,他正去往男厕所的方向……
我捏紧鼻子,蹲守在门口。他一出来,我立刻杀过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跳跃运动做得很不错啊!”
庄遇的表情特别欠揍,我心里窝火,憋了个大招,跳出有生以来最高的高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想将他扑倒,再恶狠狠地抢过相机。
但我失算了,比如没看到右腿边绊人的砖块……
最后,庄遇成了我的肉垫,砖块和相机无情地砸到他的手和脚,鲜血直流,一向注意形象的他“哎呦哎呦”地直喊疼。
我冷汗直流,使出吃奶的力气架起他,蹭蹭地朝医务室的方向跑,经过的同学无不发出唏嘘声。这下,可真是搞砸了。
03
就这样,我获得了一个称号——大力女。
走在校园里,我总能听到窃窃私语——“这个女生呀,背起男生连气都不带喘的。”
这时,我就会转过头,气势十足地反击:“不喘气?我是死人吗?”
我讲起这件事时,庄遇才是真的笑得喘不过来气。彼时他的手臂缠上了纱布,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我自认愧对于他,下了课就来照顾他。
可他实在是太难伺候了,居然让我把新课讲给他听,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但我理亏在先,只能硬着头皮给他讲,他难得没嘲笑我,还夸我有当老师的潜质。
他一夸我,眉眼舒展开来,带了点缱绻的气质,笑容如海风无声无息地灌进人的心里。我莫名觉得温暖,恨不得把老师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生怕漏掉重点。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打扫卫生,我就提前回了家。
当我激动地拎着烤串想推开门时,看到我妈坐在他的床前,少年用清朗的嗓音说着“麦小荞作业完成情况”。
我气得不行,感觉身后冷汗涔涔,在奶茶店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才慢吞吞地回去。这次,我手里提的是芝士海盐味奶茶。
这是他最讨厌的口味。果然,他没防备,喝了一口就趴下呕吐起来。他犀利的眼神还没射过来,我赶紧帮他顺气,装作亏欠的模样:“下次我要去举报那个服务员,居然装错了!”
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擦干净嘴角,风轻云淡地瞥我一眼。我心头突突狂跳,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包围,到底是做贼心虚。
所以,这天晚上,庄遇提出想要去秘密基地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秘密基地就是一条离我家比较远的小巷,那边的建筑古色古香,而且空旷无人。
虽然离过年还早,但庄遇自有门路买到鞭炮。我胆子小,只敢放小型的烟花或者甩炮,这一次我还买了几个二踢脚。
只不过,庄遇右手缠着纱布,看起来特别煞风景。我咳了咳,问:“你……可以吗?”
“刚刚的奶茶——”他答非所问,令我胆战心惊,“你是故意的吧?”
天早就黑透了,这一片路灯年久失修,晕着淡淡的光,却是放鞭炮的好去处。我鲸吞般地吸了口气,悄悄转移话题:“我今天买的二踢脚似乎很好玩啊。”
我听见庄遇冷笑了一声。
庄遇手不方便,就在一旁指挥我。我小心谨慎,生怕他把我捉弄他的事告诉我妈。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南方做生意了,我跟着姥姥长大,直到我读初中,我妈才回来照顾我,所以我跟她不太亲近,不太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
我走了神,按亮了打火机都没在意,二踢脚已经点燃了,几秒钟后就会爆炸。
幸好庄遇反应得及时,一把拉起我,随后捂上我的耳朵。
撤离到两米远处,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苍穹,二踢脚飞升到天空。我转身看向庄遇,他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看样子他对烟花爆竹真的情有独钟。
我刚要道谢,却猛然意识到,他的手已经好了?要不然刚刚怎么那么有力气?
04
庄遇爱打小报告不说,还骗我。
伤口明明结痂了,却非要缠着纱布,简直是一等一的恶人。我把他的名字写到纸上,用最尖的笔一字一顿地划掉。
还没划到最后一笔,同桌凑过来说,我们下午会去敬老院照顾老人。她还透露,这次活动是按照家庭住址分组,也就是说,很可能和自己的邻居一组。
我的邻居除了小寒,就剩下庄遇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和小寒说起这事,她皱着眉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跟庄遇过不去?”
我反嘴:“哪有啊,是他骗我!”
小寒背起书包道:“你好好想想,小时候欺负过你的人还少吗!至于打小报告还有骗你,我也犯过呀,怎么你就单单记庄遇的仇?”
我叹了口气,没再理她,而是去了趟老师的办公室。
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一个男生火急火燎地朝我奔过来:“庄遇进医务室啦,快去看看他!”
据说庄遇差点晕过去,有些低血糖,此刻正挂着一袋葡萄糖打点滴。然而这厮也不好好挂水,竟跷着二郎腿。他见我进来,目光有些复杂:“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轻咳了一声:“你刚刚去办公室应该是找老师换组吧?老师肯定不会答应你的。现在呢,我因为生病,肯定去不成了,所以你快点去吧!”说完他就要赶我走。
先不说他这番话是真是假,可这么大度的人真的是庄遇吗?我当场石化,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你……你……学分不想要了?”
他坐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也会关心我的学分?”
我大大咧咧地坐下,压制住那颗要跃出胸腔的心脏:“你那么‘关心’我,我是在效仿你。”其实我说这话只是为了点醒他,毕竟打小报告实在太过分了,我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
“什么关心不关心的。”他语气又正经起来,“对不起,我不该隐瞒已经康复的事实。”
“嗯。”我点点头。他既然道了歉,那我就原谅他,和他一个组就也什么好别扭的了。我看了眼手表,两分钟后就是出发时间了。可庄遇还挂着水,不方便跟我走,正犹豫着,谁料他比我利索得多,一手拽下针头:“走啊!”
我的脚步顿下来,丧气地说:“现在也晚了,我们只能分到难缠的老人了。”
同桌特地告诉我,敬老院二楼的老人都特别难缠,喜欢跟学生开玩笑,有时候会招架不住。她叮嘱我一定要早点去,要不然只能陪刁钻的老人聊天了。
我将这些说给庄遇听,庄遇毫不在意。他仔细打量我,睛神像带着星火燎原之势,烤得我脸颊发烫。许久,他缓缓地笑了:“麦小荞,这事能难倒你?”
05
我和庄遇虽然不和,但到底默契。他揶揄一笑,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小时候就是个清奇的孩子,经常用老年机看重口味笑话。
我记性好,看完就记在心里。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正巧看见庄遇在干呕。庄叔叔说他被鱼刺卡了,大人们怎么拍他也吐不出来,脸色惨白,痛苦得厉害。
我拍拍胸脯,把重口味笑话给他听。不到一分钟,他就把鱼刺吐了出来。我得意扬扬,觉得自己简直是现世雷锋,庄遇却不买账:“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
但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们熟了起来。他时常鄙视我,却又无可奈何。如果早知道他会打小报告,活该让鱼刺卡着他。
至于今天的活动……我当然不会讲重口味笑话。我在大脑的库存里,找了些我认为好玩的笑话。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有部分老人不配合我,我讲了半天,他们还是一脸严肃。
我正尴尬不已时,庄遇救了场。老年人通常对过去那些事儿感兴趣,他讲起来绘声绘色,连带着肢体语言,提起那些革命历史,老人们纷纷落了泪。最后他唱了一曲《白毛女》,掌声雷动,应该是成功了。
斜阳西沉,我出门透气,问庄遇:“你怎么会那么多,特意为今天准备的吗?”
这个问题我问得状似不在意,实则应该把“今天”换成“我”。庄遇聪明,听出了我的弦外音,他上前一步,揶揄地笑着探手摸我的额头:“你小说看多了吧?”
我心头一跳,想起还有件事没解释:“对了,做操的视频不是我传的,你别误会了,我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当然不是你。”庄遇的神情微微一顿,随即漾开一抹笑,“那是我同意传的。”
看到我惊愕的表情,庄遇似乎很满意:“视频被我一个朋友看到了,他觉得好玩就发到网上了,谁知道竟然火了。”
学霸的世界真的难以理解,我突然觉得嗓子发干,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庄遇进了一家卤味店,买了一包猪蹄给我。包装袋很油腻,我心里嫌弃,没有伸手去接。
他硬塞给我,我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十万个为什么还没问出口,他就率先开口:“我没你想的那么可恶。其实你不愿意透露的东西,我从没有说给阿姨听过,我只是跟她分享你的近况。她很关心你,也没问过分的东西。你不应该怪她,毕竟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很无奈。”
原来是这样?我愣了一会儿,看来庄遇没我想的那么无耻。
“所以——”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和猪蹄有什么关系?”
他转过身来,眉眼像镀了金光:“阿姨最喜欢吃猪蹄,你不知道吗?”
回了家,我把猪蹄交给我妈,她很明显动容了。庄遇说得没错,大人也有很多的无能无力。仔细想来,她去南方做生意的那些年,的确改善了我们的生活。
进房间太匆忙,我没来得及洗手,手指上站满了油污,却无端舍不得洗掉。我无意间抬头,发现镜子中的女孩脸颊微红,再想想庄遇把袋子硬塞给我的模样,真是酷到不行。
咦,我一介钉子户,居然倒戈了?
06
和庄遇的矛盾化解开后,缓解了我和我妈的关系不说,还促进了我的学习。
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我已经迈进前二十的行列了。
我骄傲得很,走路都带风。庄遇理解我这等凡人没见过世面,说要为我庆祝。
那天领完成绩单,我和他一起去吃大餐,却在半路上被一个女生拦住。女生叫乔绿绿,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字写得特别漂亮,经常放在展厅展览。
我心里莫名一咯噔,匆匆甩下庄遇,逃也似的到了餐厅。
我以为我会等他很久,做好了分秒煎熬的准备,却没想到才落座五分钟他就到了。
他匆忙赶来,额上密布着薄薄的汗,却不似我那般狼狈。庄遇若无其事地点餐,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乔绿绿找你干什么呀?”
他放下菜单,认真地与我对视,半晌,唇畔落下笑意:“你不知道?”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又补充:“明知故问。”
我知道他受欢迎,但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
服务员给我们递了两杯茶,我被他的话弄得很尴尬,不知如何回应,又听见他开口道:“你觉得呢?”
现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肥水不流外人田。”
庄遇的嘴角不自觉勾起,勾出好看的弧度。
我突然明白自己刚刚说错了话,立马就慌了神,想补救也找不到好法子。正好点心上来,我随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却被卡在喉咙,喝了半杯水才压下去,更加难堪了。
少女的羞耻心一下全部涌上来。我嘴唇颤动,本想转移话题,可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拍了拍他的脸,半开玩笑地说:“庄遇啊,你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还剩什么呢?”
“这就够了,”庄遇歪头笑,“你呢,麦小荞,你有什么?”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失去了吃饭的热情——庄遇有他的优势,可我麦小荞,的确什么都没有。
回家后我打开电脑,搜索了好久,简单易学的技能太少了,做什么都需要长久的积累。
第二天早上,我拜托我妈帮我找个素描班,打算琴棋书画统统来一遍。
素描班很快就找好了,放了寒假,第一天开课,就见到庄遇一脸微笑地等着我,似乎胸有成竹一般。我本打算瞒着他偷学,学成了惊他一把,这下子藏不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已经撑起画架:“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毕竟画室还是我推荐给阿姨的。”
他在这里也没关系,正好让他见识我的厉害。可同样零基础,庄遇比我熟练得多。素描的要领是空间关系,讲究前实后虚,我立体几何学得差,无法精准地描绘。
老师手把手教了我半天,终于被我打败。我放下笔,可怜巴巴地对庄遇说:“手笨,画不好。”
我以为他会借机嘲笑我,没料到他安抚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只是不适合画画而已。”
我抬起头,不依不饶:“那你说,我擅长什么?”
我本意求表扬,却把他难住了。他眉心微蹙,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擅长哭,气人,不学习?”说完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气急败坏:“庄遇,你再说一遍!”
“这次认真的,”他抱头作求饶状,“你擅长讲重口味笑话还不行!”
07
那一年的寒假,我最开心,虽然我在素描方面仍然毫无建树,但我能天天看到身边的少年。
时间过得飞快,我和我妈关系越来越好,那些过往的罅隙早已消失干净。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爸居然也会回到我身边。
高三上学期,一次晚自习放学后,竟然是我爸来接我。他生意繁忙,过年之外的时间都在外地奔波。我惊喜之余,也隐隐察觉危险的苗头。
那天晚自习放学,我照例等庄遇。正好轮到我拖地,经过他们班的楼道时,我看到一个女孩拿着封信,满脸雀跃地进了教室,一分钟后,男孩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有点儿紧张,心跳如擂鼓,又不敢动弹,伸长了耳朵想听后续,可他走到门口朝我淡然一笑,就下了楼。
做完值日,我去找庄遇,他不在教室。正巧他一个朋友来找他借笔记,因为情况紧急,我就自作主张打开他的书包,却是强撑着笑脸把笔记交给男孩。
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一直这么以为,但终究只是我以为。
后来再和庄遇一起走,我旁敲侧击问过他笔记的事情,可他一脸无所谓,倒显得我心胸狭窄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当我爸提出要带我走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说这里的教育水平没有大城市先进,他要带我去他那里学习,再回来参加高考。
告诉庄遇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没说话,默默走进了我的卧室。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吗?就连我要走都无所谓?我眼眶红起来,心底夹杂着些许酸涩,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怕他觉得我矫情。
庄遇已经打开了衣橱,皱着眉将我冬天的衣服悉数堆在床上,又拿出行李箱:“笨手笨脚的,还不快点来收拾东西?”
声音是一贯的风轻云淡,可我看到他嘴唇微抿,很努力地在控制情绪。他慢慢地说:“或许换个环境真的有好处。眼前只有高考是大事,希望到最后我们都能有满意的结果,好在来日方长。”
我的目光对上了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问:“来日方长?”
他的笑容一圈圈蔓延开来:“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摇头,不再言语。庄遇答应要为我送行,可到了那天还是失约了。我留了个心眼,四处张望,果然在小区门口捕捉到一道影子。他个子高,想完全隐藏很困难。他藏在石柱后面,身影寂寥得让我心疼。
可能,大概,我在他心底还是有一点点地位的吧。
我狠狠心,把行李搬下来,生平第一次任性:“爸,妈,我不走了,请你们相信我。”
——相信我,我会努力。即便不行,后果我自己承担。
08
那年的高考在雾气氤氲的阴雨天里结束。
学校开了一次志愿填报讲座,结束后,前方的庄遇匆匆离开座位,我心里一慌,立马拉起身旁的小寒。出礼堂大门前,我朝后看了一眼,人潮拥挤,庄遇还被挤在里面。
小寒问我:“你躲什么?”
我苦涩一笑:“我就是饿了,想早点吃东西。”
这借口蹩脚到我自己都想笑。是啊,我到底在躲什么?
我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庄遇竟然和他妈妈来到了我家。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家常,他便理所应当地来找我。
少年笑容清朗,坐在沙发上,问我打算报什么学校。
他依旧自信满满,眼底星光密布,模样有点儿可恶。我站起来,冷淡一笑,说S大。
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读高中,读大学。其实中考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追不上他了,但他设下了那次赌约,我又换来了三年的快乐时光。而今,我知道,我们的故事完结了。
其实我想去A大,只不过分数还有点悬,所以要赌一把。我只身在忐忑不安中等待录取通知书,在查到录取结果的那一刻喜极而泣。
领通知书的时候,爱开玩笑的班主任恭喜我:“麦小荞,你和庄遇心有灵犀啊,庄遇也被A大录取了。这下好了,接下来大学四年也不会分开了!”
听完这个令人爆炸的消息,我脑袋发蒙地出了校门。
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在发传单,我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两小时后会举行一场“笑话大赛”。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参加活动。
我紧赶慢赶,到了目的地,发现那里空旷一片,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刚要离开,有一只手臂挡住了我的去路。一抬眼,便听到熟悉的男声:“傻瓜。”
是他骗我过来的?我的愤怒还没来得及发作,就看到他双目含笑:“S大在最靠北的城市,出了名地寒冷,你这么怕冷,怎么会蠢到去那里?说谎也不知道动动脑子。”
“我说谎是因为谁?”我不打算继续逃避,“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庄遇满脸惊讶,正欲说什么,我的视线却被街角处的乔绿绿吸引了。她正笑眯眯地挽着一个男生走过,还跟庄遇打了个招呼。
这人移情别恋的速度还真快!我扯扯嘴角,担忧地看着庄遇。
这些天和庄遇疏远,是因为我觉得他并不喜欢我。那天在他书包找笔记时,我看到了一个橘红色的本子。女生的第六感很准,掀开果然是乔绿绿的笔迹,上面甚至还有一些对话,类似于上课时传的小纸条,用词亲密。
女孩俏皮的字迹后面紧跟着笑脸,往后翻,庄遇用红色的笔帮她批注,细心到令我咂舌。我曾经求他帮我改改作文,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一直明白,感情的事,要及时止损,否则伤人伤己。
我便是抱着这个态度,不打算和庄遇读同一所大学,没料到,这个简单的愿望也泡汤了。
“麦小荞,你误会了。”庄遇敛眉一笑,“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庄遇告诉我,其实乔绿绿从没跟他表白过,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那次她在路上找他,是想问竞赛的事。
他还说,乔绿绿是非常优秀的美术生。她听说他想找画室,便主动介绍。她费了很大劲学习,成绩却不理想,便来找庄遇取经,不小心把笔记本落下了。庄遇将它塞进书包,打算在放学经过她家店铺时还给他,却没料到引起了我的误会。
庄遇轻笑:“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怎么会认为那本子里是我的笔迹。”
我想怪罪于灯光昏暗,又想说自己眼睛近视,可这些终究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无非是,我遇到有关他的事情,心慌了,不够自信了,才会错怪他。
他双臂环抱,饶有兴趣地问:“现在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摩托车呼啦呼啦地驶过我们身边,溅起一片水花。我忽然想起,就算在怨恨他打我小报告的日子里,我对他的心意也是有迹可循的。
诚如小寒所说,她也告过我的状,别人也曾得罪我,我为什么偏偏只记恨庄遇一个人?
只是因为啊,先是有了喜欢,才会抱有期待。期待落了空,伤了心,就有了别扭、逃避与疏离。那些繁乱的让我纠结不已的少女心事,不是关乎他又是关乎谁呢?
我弯起双眼,脸颊也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迎着温柔的风,我缓缓抬头,发现他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你早就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就算后悔也晚了。”男孩声音笃定,莫名给了我勇气。
于是,我咬咬唇,上前一步,伸出手来——
“那么,庄遇同学,接下来四年时间,请多多指教。”
更新时间: 2021-05-16 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