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上旋(一)

发布时间: 2020-10-14 20:10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浪漫上旋(一)

文/鹿屿森

新浪微博/最后的鹿屿森

表妹高考在即,白语橙在她的委托下帮她代理乒乓球队志愿者协会会长“小斑马”的职务,从而以“小斑马”的身份结识了网友“水中玉”。不久后,因为球队的一则丑闻被人爆料,白语橙卷入了一场与省队“天才少年”况璟的恩怨纠葛。

“喂?橙橙,你舅舅快不行了,赶紧回来一趟。”

天高云淡。

一个普通的中午,白语橙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接到了她妈通知她舅舅病危的电话。

在她正常询问了具体情况后,电话另一端的人突然离开了听筒,好半天才继续道:“什么毛病来着……哦,是心脏病突发,挺严重,你快点儿回来。”末了又着重提醒一句,“刚刚打你妹妹的电话她没接,给她发微信又不回,我怕联系不到,你再通知她一下。”

白语橙握着手机愣了半晌,翻了翻白眼,挂断。

果然,这边她刚挂断,另外一通电话就来了:“姐,”电话里,郑旗的声音听上去焦急又难以言喻,沉默了三秒才道,“我爸真的病了?”

“你还在青川?”

“是啊,”郑旗啧了两声,“在我妈妈的画室。”

“舅舅突发疾病,家里人都在玉城中心医院,”白语橙从善如流,语气清闲得像在问对方今天晚上吃什么,“你赶快定最早一班机票回来吧。”

不是白语橙太冷漠,实在是因为她妈演技太差了。

自己亲弟弟快不行了,她妈居然连人家是什么毛病都没记住。果然,等白语橙坐早班车返回玉城,赶到医院时,正好看见她爸提个花篮往病房走。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拽住她爸的衣角:“爸,演戏演全套,舅舅病危呢,你的表情还得再沉重一点。”

“啊,这样吗?”白铭愣怔了片刻,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橙橙,这么快就回来了?爸给你拿包。”

“舅舅又搞什么猫腻?”

白语橙瞅了一眼头顶病房的名牌,越过白铭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果然,她“心脏病突发”的舅舅郑吏正靠在床头悠闲地往嘴里塞苹果,看见白语橙闯进来,吓得果肉卡在嗓子眼,噎得他一阵猛咳。

“郑旗已经往回飞了,不久就能到。”白语橙低头看了看表,吐槽道,“你心也太大了,舅,刚刚闯进来的要是郑旗,你一准穿帮。”

“嘿,什么都瞒不过橙橙。”郑吏扔掉苹果核,整理了几下病号服,“过会儿你妹来了,你就帮忙打打配合,等你放假回来,舅舅给你做覆盆子焦糖小布丁。”

“舅舅想要什么效果?”

“病入膏肓倒不至于,差不多勉强稳住病情就行了,就说我绝对不能受气,动辄命悬一线的那种。”

父女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白语橙心里清楚,这次全家人大张旗鼓地演戏,无非是为了把她那个心野到天边的表妹叫回家。在郑旗十二岁那年,她妈妈就去世了,剩下她爸一个人拉扯她也不容易,偏偏父女俩性子一模一样,自从郑旗进入青春期,家里就少不了闹得鸡飞蛋打。

郑旗今年十七岁,在玉城七中念高三,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为了让小魔头安分读书,郑吏给她办理了封闭住校,把她逼得奓毛,狂骂她爸逼她住监狱。哪知这样都没看住,半个月前的一个周末,郑旗跑了出来。

除了白语橙,没人知道郑旗自己偷偷回了青川。

玉城市位于北方,而青川是个南方小镇,是郑旗她妈妈的故乡。郑旗上初中之前,她一直跟父母生活在那儿,直到她妈妈因病去世,才跟着移居回她爸爸的故乡玉城。

“我就是头天晚上做了个梦,想我妈了,”郑旗在她逃跑第三天时才主动联系白语橙,“我想在青川待一段时间。住一个朋友家,女的,不用担心。哦,对了,不要把我的行踪透露给我爸,保密!”

白语橙恪尽职守当个好表姐,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

不过为了不让长辈太忧虑,她还是稍稍给她妈透露了点儿口风。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高考迫在眉睫,就算要教育,总得要先把人找回来才是。白语橙猜到她舅会有动作,才没着急告密,只是没想到她舅会用装病这招——

为了让自己病得更具真实性,郑吏不但鼓动家里人配合演戏,还托关系在医院给他弄了个临时床位,连病号服都换上了,就等郑旗上钩,用病中老父亲的形象劝叛逆少女赶快回头是岸。

很绝,很立竿见影。

不过要是让郑旗哪天得知真相,白语橙想,这戏怕是不能好好收场了。

床上假寐的舅舅演得正起劲儿,白语橙摇了摇头,拎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准备出去打一壶热水。等她打完水折回来,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她有点儿路痴,医院的设计还大多七拐八拐的。她侧头瞥见旁边“男科”的标志,闹了个大红脸,在一众男人诧异的目光下拎着水壶蹿得像只地鼠,也不管路了,一门心思只想飞速逃离男科走廊。

“对不起,对不起!”白语橙在拐角撞到了人。

她倒没怎么样,只是把对方手里的袋子撞掉了——她迅速放下水壶帮人捡东西,一些瓶瓶罐罐,约莫是刚开的药。药瓶上的字是英文,白语橙原本没在意,可几个略略眼熟的单词还是让她拿起瓶子的手滞了滞。

“您是……”话一问出口,白语橙才觉得唐突,赶紧抿抿嘴,低声补充道,“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谢谢。”

对方点点头,迅速从她手里接过药瓶,不怎么在意地回了句便转身离开。

等到人都走远了,白语橙才回过神。是个眉目很周正的中年男人,目测跟她父母一般年纪。引起她注意的其实是男人的穿着:棉衣外套内的孔雀蓝色运动衫,带着几道清浅的墨色条纹——是玉城体校乒乓球队的队服。

白语橙会认得,是因为她舅舅郑吏也有一件。

男人走下医院大门口的石阶,缓步来到一辆白色的轿车前,他拉开车门,把手中的塑料袋递进去:“等下我直接去七中,你先回家吧,我让司机送你。”他探头向前面的司机打了个招呼,“这段时间你在家休息休息,等事情解决了,再回队里报到。”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车里的人长腿踏出车门,不等对方回应便迅速拦下一辆计程车,甩过背包,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了摆手。

“嘿!这小子。”男人对着计程车离去的方向摇摇头,忍不住吐槽。

而当这辆计程车驶离医院时,另一辆驶进医院的计程车与它擦肩而过。

“师傅,车钱等下支付宝付给你,麻烦了啊!”

车刚在正门停住,车门便被人“咣当”一声打开,又飞快关上。戴着棒球帽的女生一边扫下付款码,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皱着眉头闷头穿过喧嚣的大厅。

从下了飞机就一路狂奔到这儿,为了节省时间还加塞打了车,差点儿没被别人的口水喷死。她先去厕所解决了生理需求,才长舒了口气,靠着绿墙拨通电话:“喂?姐,我到了。”

“住院部408,快过来吧。”

郑旗在临去之前先去医院超市买了一条口香糖。这是她的习惯,用咀嚼来缓解慌张,一直到把口香糖嚼没味儿了为止。虽然听她表姐的口气还算平稳,但具体她爸病成什么样了她自己也没数——不敢多问,心悬着,怕得要命。

虽然她不久之前还在埋怨她爸多事又烦人。

郑旗磨磨蹭蹭踱到病房门口,没敢直接进去。虽然病床上的人看起来好像还没清醒,但旁边没有那些吓人的抢救设备,身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管子,这让她悬着的心往下落了落。

“不进去?”

郑旗回头就看见了白语橙——明明大她两岁,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纳闷到底谁是表姐。

女生刚打水回来,正提着壶站在后面看她。白语橙比她整整矮了半个头,长了一张乖巧的鹅蛋脸,因为皮肤比一般人白,阳光下瞳孔颜色就显得更浅。

白语橙出去的时候把眼镜落在床头柜了,她有点儿近视,此时为了看清郑旗不得不眯着一只眼,本来就是一单一双的眼皮,此时对比更鲜明了。

郑旗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没忍住“噗”了一声。

“你爸都这样了,你还笑呢?”白语橙怼人毫不留情,伸手推门进去,“我看你这丫头也是真没良心呀。”

屋里人都不在,白语橙猜她爸妈可能出去透风了,不由得在心里吐了个槽。心脏病病人的屋里没看护,这也就能糊弄糊弄郑旗这种头脑简单的。

果然,郑旗没什么怀疑,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郑吏:“姐,我爸他……”

“暂时还好,一口仙气儿吊着,过会儿就能醒了。”白语橙恍惚看见她舅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不过能不能痊愈还是取决于你啦,心情好,病自然就好了,你要是还跟你爸这么拧巴,这口仙气儿说不定就散了。”

“我爸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的?”

郑旗她把包往沙发上一甩,仰头瘫坐下来,哀怨得像个被逼嫁的小媳妇。

“这不就得了,你先安心准备高考,你好我好大家好,”白语橙冲她笑笑,顿了顿,“至于其他的,你可以等高考结束了再想。”

“哎,对了,”郑旗突然想起什么,抬起胳膊揽过白语橙,“最近协会有什么工作吗?与世隔绝的日子真难受,在我出关之前,还得麻烦我亲爱的表姐多费心啦。”

“还好,不麻烦,”白语橙抿了抿嘴巴,刚想接话,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最近队员都在封闭训练呢,也没什么比赛,去参加了两个线下活动,都挺顺利的。”

“那就好,”郑旗挠了挠下巴,突然敏锐地瞥了白语橙一眼,“不过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事儿瞒着我呢……”

“我能瞒你什么,还不就是你爸的事儿,我连作业都没做完就赶回来了,还没时间上线……”

能有啥事儿。白语橙撇撇嘴,边腹诽边毫不在意地摸出手机,登上微信。

嗯……不太对,好像有点儿出乎她意料了。

白语橙盯着不断涌出消息的界面,先是把微信置顶消息不动声色地滑过去,再点开消息显示最多的那个头像:会长,论坛里的帖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不对啊,哪儿来的录音……权星屹跟况璟不和?真的吗?

会长,会长,完蛋了,有好几家媒体来找我们,说要跟你谈谈……

出大事儿了,会长收到快回消息!

郑旗眼看着白语橙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电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是我班主任,从我偷跑出来开始就不断给我打电话……”

“接一下,”白语橙抬起头,欲言又止,皱眉,“可能有别的事。”

白语橙的表情有点儿严肃,郑旗只得糊里糊涂地接起电话——她班主任居然真的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叫她尽量快点回去,有人在找她。

“你先出去,我马上送你回七中。”

郑吏的胳膊动了,白语橙怕她舅忍不住一跃而起,只得先拿起郑旗的包塞到对方怀里,再把人推出门。而后她拿起眼镜戴好,俯身在郑吏耳边轻轻道:“没事,我跟郑旗一起过去看看情况,回来再说。”

七中是玉城市一所普通高中,但实行封闭式管理,也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良风气。

郑旗坐上开往七中的出租车,默默用手机翻看白语橙刚刚发给她的一篇爆料。

“惊爆!‘怀江省队乒乓之王’权星屹暌违两年的选拔赛惊人内幕——昔日好友大打出手,原因竟然是……”

郑旗为了这篇在她看来狗屁不通的爆料吐槽了一路,白语橙却一直没说话,下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过了好半天,她才叹口气,看向郑旗:“其实报道不是我想给你看的重点。”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重点是这篇报道里提到的爆料人。”

郑旗看着白语橙手指尖滑过三个熟悉的字,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小斑马。”两人异口同声道。

除了高三待考生,郑旗原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郑吏曾是怀江省队的乒乓球运动员,与郑旗的妈妈结婚后不久便宣布退役,随爱人乔迁至青川。因为郑吏正值运动生涯巅峰期,却做出如此选择,当年还在圈子里造成过不小的轰动。但随着时间流逝,运动员换代迅猛,他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直到郑旗的妈妈因病去世,他才带着郑旗回归故土——他拒绝了圈子里同门好友特聘他做教练员的邀请,只在玉城市体校做了个小小的厨师。

好像没人能搞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作为女儿的郑旗也是。

她从小跟着郑吏耳濡目染,对乒乓球也保持着独特的热忱,因此在高一的时候就跟着他爸“近水楼台”做了省队志愿者协会的会长,平时以“小斑马”的身份处理志愿者相关工作,偶尔也去看看现场比赛,却没曝光过自己。

对于圈子里的人来说,会长“小斑马”是个神奇的存在。

“这个神秘的会长不但工作做得好,还能提供第一手线报,这要不是内部人员,我都以头抢地!”

“我猜她肯定是职业的,运营就是工作,边工作边拿钱,你们懂的。”

“看看,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小斑马其实就是一个毫无人身自由的高中生,”郑旗总是这么振振有词,“那还不反了天……这不利于我保持好不容易塑造出的高大上形象!”

她说得都有道理,但跟白语橙没什么关系。一直到三个多月前,郑旗在即将闭关之前找到白语橙,求她在自己高考之前,帮忙代理小斑马的职务和相关工作。

“不行,你知道大学生有多忙吗?”正闲得在宿舍抠脚的白语橙默默把平板上的动漫调小了音量,“我没空。”

“好表姐,橙橙,求你了!”郑旗在电话另一端鬼哭狼嚎,“你想想,这都是资源啊!为国家做贡献啊!”

“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别人我信不过嘛,”硬汉郑旗使出了撒娇这个撒手锏,听得白语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不到时候让我爸给你开工资,不让你白干!别说你对乒乓球不感兴趣,你在家私藏张继科的签名海报,还给马龙写情书,我都看见了!”

“我……”

“谢谢姐!”郑旗的话密得白语橙连个标点符号都插不进去,“等下我就把小斑马的微信和其他管理账号发给你,没问题,我相信你!”

于是白语橙就这样变成了乒乓球省队志愿者协会会长“小斑马”——哦,是“代理小斑马”。

“我亲姐,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出租车刚在七中门口停稳,郑旗就火急火燎地拉着白语橙下了车,“让你帮我打理一下工作,你打理到人家媒体上去了?”

“我没有,”白语橙趔趔趄趄地跟着跑,“我闲的吗,去爆料这个?”

郑旗缓缓放慢脚步:“那是怎么回事?”

“看情况再说吧。”白语橙叹了口气,“究竟是误会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总会有个说法的。”

那个在体育论坛持续飘红的爆料帖主要围绕两个人。

权星屹和况璟,同为怀江乒乓球省队的队员,同样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权星屹已经进入省队两年了,还在今年担任了队长。他是在两年前省队选拔赛上出线入选的,这两年间他势如破竹,在很多重要赛事上取得不菲成绩,一跃成为圈里炙手可热的新星。而况璟跟他系出同门,两人少时一起在玉城体校训练成长,境遇却天南地北。

说起来,况璟本该比权星屹有更好的发展。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曾崭露头角,一度被誉为“天才少年”。可谁知两年前的省队选拔赛上,“天才少年”却惨败于“黑马小子”,天才蒙尘,沦为平庸。直到小半年前,况璟的主管教练被聘入省队,他才“借光”成为省队的正式一员,可在权星屹的光芒下,怕是已没人再记得他这个所谓的“天才少年”了。

况璟晚了两年。

两年的时光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让他永远无法翻身。

那篇所谓的爆料“旧事重提”,爆料人声称当年选拔赛存在惊人内幕,况璟发挥失常实乃“迫于无奈”,是权星屹靠着不正当手段抢走了本应属于况璟的名额。话说得模棱两可,单纯八卦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问题在于爆料人还附上了两人吵架的一段录音,疑似不和,坐实了传闻。而爆料人小斑马的身份,也成了让吃瓜群众深信的关键。

这段时间郑旗在学校封闭,白语橙更是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至此的,虽然她一直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当她跟郑旗一起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那几个人时,还是情不自禁地腿软。

“小姑娘不必害怕,我们是乒乓球省队的,就之前网上的一些传闻来了解一下情况。”

先说话的男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还拎着公文包——看上去完全不像个打球的,倒像是个律师。

可白语橙对他毫无兴趣,眼睛一直盯在他身后。

棉衣外套内熟悉的孔雀蓝运动衫,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在医院撞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拨开“银边眼镜”,走到她们面前,犀利的眼神在她和郑旗之间逡巡了一圈:“谁是郑旗?”

“我是,”郑旗摆了摆手,态度不怎么好,“怎么了?”

“你是郑吏的女儿?”男人敛眉,居然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果然,性子跟你爸一模一样。”

怕郑旗再控制不住奓毛,白语橙只好抢先问道:“您是?”

男人把目光移到白语橙身上,缓缓道:“我是况璟的主管教练,我叫谢文韬。”

十月的玉城已经快入冬了。

深秋的冷风呼啦啦地刮着白语橙的脸,她都没注意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楼下的,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楼梯,心事重重地按响了门铃。

“橙橙,你先别进来了,”她妈倏地打开门,正在玄关处弯腰倒腾着一个大箱子,“你爸的朋友刚给他送了一箱车厘子,我给你装两袋,你帮忙给姥姥姥爷送去吧。”

“妈,”白语橙默默从箱子里捞出两个,蹭干净灰就塞嘴里了,“您可真是我亲妈。”

要不是她姥姥家就住在她家一墙之隔的小区,今天已经被折腾散架的白语橙早就罢工了。

日头西斜,漫天红霞,明天该是个好天气。

内心阴云笼罩的白语橙提着两大袋车厘子,慢吞吞地往隔壁小区走。正赶上下班高峰,在行色匆匆亟待回家体验温馨的上班族来说,她这个脸色铁青的花季少女颓废得倒是很出众。等她按照她妈妈的交代送完水果出来,手表的指针刚好指向六点。

天已经擦黑了,小区里亮起了路灯。

这是个老小区,从白语橙记事起,她姥姥姥爷就住在这儿了,小区存在的年头可能更久。路灯电路接触不好,物业大概也懒得管。

她靠着微弱的光亮走出楼宇,小区的中央是个空旷的花园,原本是放健身器材供人锻炼的地方,前不久那些破旧的器材都被搬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废弃的喷泉,两旁种满了梧桐树。白语橙踩着小碎步嗒嗒嗒走过去,却突然一脚踩到了满地落叶,寂静的空气里发出“咔嚓”一声响。

在她身前不远处,有人闻声抬起头。

男生留着简洁的黑色短发,剃掉了两侧多余的鬓角,显得干练又清爽。他穿了一身黑站在路灯下,本就莹白的皮肤被映得几乎发光,像块剔透的水玉。

整个人都很好看、很和谐,如果他没正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扒拉落叶的话。

白语橙愣住了。不是她突然看到帅哥太兴奋,而是这张脸……她最最不希望见到这张脸!

不会这么巧吧,他家住这儿?

拜托拜托,让她消失吧,要不现在就落下一道天雷,把她劈失忆了也行。

倒是男生,被她这副难以言喻的模样搞迷乱了,他直起身,蹙了蹙眉,抬起木棍往她脚边点了点:“你踩到了。”

白语橙“腾”地跳远,不知发哪门子疯,瞥了一眼地面就念叨:“乒……”

男生这才反应过来,甚至似乎脸红了一下,才拨乱了脚底那些半绿半黄的落叶,动作流畅地扔开木棍,权当无事发生。

这是一种诅咒。

就在一个小时前,白语橙刚刚跟眼前这个男生的主管教练见面。

“你?”“银边眼镜”诧异地看了看白语橙,又转向谢文韬,“不是那个……”

“是我,”白语橙拽住郑旗的手,在她虎口处悄悄按了按,“你们不是想找小斑马吗?我猜凭你们的能力可能已经查到郑旗头上了,不过你们大概不知道,郑旗马上高考了,这段时间小斑马的工作都是我在打理的,跟她没有关系。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们保护好郑旗的个人隐私,不要把她是小斑马的事情泄露出去。”

白语橙不是什么“圣母”,但如果这件事影响到郑旗升学……她怎么能对不起她舅装病的良苦用心!

“这叫什么话?”郑旗脖子一梗,“咋就跟我没关系了?”

她就猜到依郑旗的倔驴脾气不能接受,直接使出撒手锏:“你听话,回去好好念书,其他事先别管了——你爸还在医院躺着,你难道要气死他吗?”

果然,郑旗眨巴眨巴眼睛,蔫了。

沉默了好久的谢文韬在听见刚刚的话时才又抬起头,蹙了蹙眉:“你爸怎么了?”

“跟您有关系吗?”郑旗又阴阳怪气地翻了个白眼,白语橙都不晓得她身上那股对谢文韬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您只管处理丑闻,管我爸干什么?”

唯恐再被安个什么大不敬的罪,白语橙火急火燎地把郑旗推出门交给班主任,并再三警告,让她好好读书,绝对不能惹事儿,才又回头去找谢文韬,看对方准备如何危机公关。

谢文韬说他们已经以省队的名义联系媒体沟通删除,可这还不够——

最后,白语橙答应对方会以小斑马的名义发文澄清谣言不实,并暂时辞任志愿者协会会长的职务,这事才算暂时了结。

帮着人家打理工作打理到下岗,白语橙自七中回来便一直心有不甘。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偶遇了事件当事人之一,她心里翻腾的怔然便可想而知,对外直接表现成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却死活憋不出一句话。

倒是况璟先被盯得憋不住,问道:“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白语橙花了三秒迅速决定先装傻,“天太黑,我就是迷路了,然后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分明是你突然闯进我的地盘了好吗?

况璟有点儿无语,不过还是好脾气地回道:“你顺着这几盏路灯往前走,穿过花园,很快就能看见大门了。”

“哦,谢谢你啊。”

白语橙演戏演到底,假装懵懂无知地缩了缩脖子,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况璟依然在路灯下定定地站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白语橙倏地把头转过来,蹙了蹙眉,深深叹了口气。

“干什么呢,指甲都快被你啃秃了。”

王若梅女士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家女儿正把腿蹬在墙上,在床上瘫成“猫饼”,一边啃指甲一边双眼无神地放空。她把洗好的车厘子放在床头,捡起孤零零落在地板上的手机:“都震半天了,你没听到啊?”

白语橙看了看不断有消息蹿上来的屏幕,一阵头疼:“先放这儿吧,等会儿看。”

“你舅一直问呢,郑旗那边没出什么问题吧?”

“不是拜托您跟舅舅解释一下嘛……”白语橙懒洋洋地揉了揉脑壳,“郑旗已经乖乖回学校读书了,她那个志愿者的工作有我看着呢,没问题,分分钟解决。”

知女莫若母,王女士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你能行吗?你可别糊弄我,听说下午省队就有人来医院找你舅,谈了好久呢,也不知道都谈些啥了,怪吓人的。”

妈呀,来得这么快?

前脚答应先让她全责解决,后脚就去找郑旗家长,白语橙对于省队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径发自内心地鄙视,自责瞬间没了大半,有理的倒显得有些无理了:“怪不得我当时老感觉那个教练针对舅舅,他是不是跟舅舅有仇?”

白语橙的脑门被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谢文韬是你舅以前当运动员时候的队友,人家听说你舅‘病’了,顺便来探望探望,我还没说你呢,什么事儿都往外讲,就你嘴碎。”

白语橙脑补了一下她躺在病床上睡大觉的舅舅被来探病的一伙人杀得措手不及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等她妈出了屋,关上门,她才慢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捞起手机解锁。

半小时前她按要求去乒乓论坛以小斑马的名义发了澄清帖,除了证明谣言不实之外,她也暂时辞去相关工作职务以表诚意。

帖子一发出,小斑马的社交圈果然炸锅了。白语橙一概没理,只跟副会长草草解释了几句,安排好交接工作就丢掉手机放空了。

现在她再次无视掉其他消息,手指滑到微信置顶,犹豫了几秒才点进去。

水中玉:我知道你遇到麻烦了,不论如何,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白语橙皱了皱鼻子,回道:谢谢你相信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具体情况等我有空再跟你解释。

对方像是一直在等她回话似的,消息发过去后几乎秒回:你终于回我消息了。我只担心你,你没事就好。

小斑马:哈哈,我当然没事啦,先前我在处理一些事情,摊上这档子事儿是挺倒霉的,不过没关系,总会过去的嘛。

水中玉:毕竟你是最乐观的小马。

白语橙的脸下意识地红了红,烦躁的情绪倒是被冲淡了不少。她没准备再多说,回给对方一个“好梦”的表情便退出了微信,却把嘴唇贴在话筒上小声道:“晚安,水中玉。”

这个叫“水中玉”的网友是白语橙接管小斑马这个账号之后认识的。

认识的契机倒很简单,有一次她用小斑马的账号在论坛发表了一篇与现役国家乒乓球运动员技战术相关的贴子,一个名叫水中玉的网友给这篇帖子留了言,她觉得这人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又回了帖,一来二去便聊开了,还互加了工作号的微信。

不只是有关乒乓球的,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水中玉都与自己出奇合拍。

人家都说知己难求,白语橙很庆幸与水中玉的相遇。也许是出于私心,她还没有把有关水中玉的事告诉任何人,两人也始终保持隔着网线的“君子”距离,她只知道对方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生。同样,为避免生事,她也没有跟对方提过有关小斑马的身份问题。

毕竟谈的是心,两人好像都不怎么在乎别的。

而事到如今,就算白语橙想解释,好像也无从开口了。

谣言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有弹性的。

权星屹和况璟的八卦虽然听上去劲爆,但所谓的证据,也就只有那通模棱两可的吵架录音——确实是在吵架,但就算是恩爱夫妻都无可避免会吵架,还不许人家队友吵个架了?

尤其是权星屹那些迷妹小粉丝,一个个看似冷静自持,实际内心蠢蠢欲动,都在按捺着等待反击的由头出现。果然,小斑马那条澄清帖在论坛飘红后,权星屹的粉丝们立刻树立了信心,之前单一咒骂权星屹的风向很快就变了。

“就知道哥哥不是那种人,爆料者用心险恶,小星宿们永远支持星屹哥哥!”

“编完黑料道歉卸任就完了?我们哥哥被骂了那么久怎么算?国际邀请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影响哥哥发挥,你能承担吗?”

“仔细想想,这次事情获利最大的是某队友吧?谁知道是不是队友自导自演……”

白语橙看网上那些言论看笑了。她笑着笑着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之前灯下,男生沉寂又安静的侧脸,他那么认真地低头摆弄,温柔和专注好像都给了脚下的落叶,但白语橙知道他不是在看落叶。

况璟和权星屹都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况璟不如权星屹那样大露锋芒,除了最初的“天才少年”设定以外,也没拿过什么有实质意义的奖项,就连白语橙一家这样的资深球迷,对况璟的关注都比对权星屹要少很多。

权星屹不远的将来是要进国家队的——那况璟呢?

小一些的时候,白语橙倒是被她舅舅带去过体校几次,但那时她对这些小队员也都没什么兴趣,顶多看个热闹。如今倒是有点儿被打脸了……况璟只有寥寥几行字的百度百科已经快被她给翻烂了,也琢磨不出什么花来,愧疚之情倒是又添了一层。

“惊爆!‘怀江省队乒乓之王’权星屹暌违两年的选拔赛惊人内幕——昔日好友大打出手,原因竟然是……”

白语橙又把那条该死的爆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倒差点儿忘了,实打实的音频录下了权星屹和况璟的争吵,那不是假的,甚至是她亲手录下的。

两个多月前的一个乒乓球线下活动,白语橙在学校新闻社任职的舍友吕熹安托她帮忙抓几个小运动员采访,好让自己撰写个稿子投给学校,用来加学分。

不是什么难事,小运动员们都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跟白语橙聊了半晌,正当她准备走出休息室时,录音笔还没来得及关,却在拐角撞见了两个人在吵架。

一个略低沉的声音说:“你最近状态不好,可以歇一歇。”

一个略清澈的声音回:“我的状态从两年半前起就没好过啊,你还挺健忘的。”

略低沉的声音有点儿急了:“你跟我说话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吗?”

略清澈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如果你还能有几分真诚,就应该能感觉出来,我压根不想跟你说话。”

白语橙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了别人的什么秘密领地,吓得撒腿就跑。虽然误打误撞录下了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但她甚至连人家长啥样都没看清,更别提对号入座,把这种东西当成证据卖给媒体了。

那么,这段录音是怎么跑到媒体手里的呢……难道跟吕熹安有关?

怎么可能?她这舍友单纯得就像一张刚出厂的打印纸,要真有爆料东西给媒体的歪心思,早就混上新闻社副社长了。

心有所想,手机铃鬼魅一般响了起来,话筒里传来她舍友吕熹安快乐的声音:“我的乖乖橙,你表妹的事解决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臣妾独守空房好寂寞啊。”

“后天,”白语橙漫不经心,“这几天的课堂笔记你都帮我记了吧?”

“哎呀,记了,记了,你别煞风景嘛,”吕熹安快乐的声音又高了一个度,“听我说,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白语橙看了看胳膊上自动泛起的鸡皮疙瘩:“什么惊喜?”

“你知道过阵子开始的乒乓球国际邀请赛吧,哈哈,我们学校拿下了主办权!”吕熹安尖叫了一声,“听说省队那几个优秀的帅哥都要参赛,还要提前来我们学校适应场地——今天上午学校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招募学生志愿者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想去,眼明手快立马就帮你报了名!爱不爱我,感不感动,开不开心!”

终于知道背后的凉意是从哪里来的了,白语橙握着手机舔了舔后槽牙,发誓她半年内都不想再看见乒乓球了。

澄北大学作为怀江省省会澄北市的“冠名”高等学府,以优秀的师资力量和完备的硬件设施见长,拿下什么大型竞赛的主办权也不是稀罕事。

吕熹安在帮白语橙报名志愿者的时候还附加了一段“小论文”,特别强调了一下她对乒乓球怀抱着多么大的热忱,有多么渴望这个机会,直到白语橙返校后,才发现自己托人的福,已经成功拿下了队员生活助理的岗位。

对于这样的安排,白语橙满脸都写着高兴:“你说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干吗呀?”吕熹安表示费解,“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怎么回家一趟还转了性呢,就算你自己答应了,你贴在床头的马龙海报也不答应!”

“住嘴!要不是你,我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在看见正式的参赛人员名单前,白语橙还抱着最后一丝丝侥幸,等到她颤抖着看见名单上清晰的“况璟”二字时,终于眼前彻底一黑。

省队进校那天,她不仅要从此跟她宝贵的午休时间说再见,还要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校门口,像个傻瓜似的挥舞着啦啦棒,热烈欢迎队员们的到来。

趁着人还没进门,白语橙抽空给水中玉发微信:你相信孽缘吗?有个我不想见到的人,可我越是不想,却好像离他越近似的,头痛。

半晌,水中玉回复:我猜是你太敏感了,如果你不那么关注对方,也许会好点儿。

小斑马: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试试?

水中玉:你要是觉得烦,我们晚上可以多聊聊。我待会儿还有事,可能没办法及时回你。

小斑马:哈哈,没关系,你先去忙!对了,我突然有点儿好奇哈,你……有没有什么不想见到的人?

水中玉没有立刻回答。聊天界面静默了许久,久到白语橙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问得太唐突了,对方才慢吞吞又简略地回了一个字:有。

“快,快,准备,到了,到了!”

大概是省队的车进门了,两侧的人群瞬间嘈杂起来,打断了白语橙的思绪。她不得不迅速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手忙脚乱地拿起啦啦棒,却由于太着急,啦啦棒一个寸劲儿竟直接从她手里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精准无误地砸到了迎面而来的汽车上。

车窗里伸出一颗圆乎乎的头,年纪不大的男生长了一张非常积极、阳光的脸,鼻梁高挺,带着清爽的少年气。他低头往地面瞅了瞅,汽车轱辘给那个可怜的啦啦棒轧爆了:“妈呀,欢迎我们不用这么热情吧!”

人们都窸窸窣窣地笑起来,白语橙却兀自一愣。

透过降下的窗户玻璃,白语橙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人吸引了。况璟坐在阳光男孩里面的位置,还是那副表情,眉目隐在车内的阴影里,看不出悲喜。不知道为什么,在白语橙盯着他看的时候,一直目不斜视的况璟居然转过了头。

汽车缓慢行过身前的时刻,白语橙竟莫名地觉得他……好像跟自己对视了。

如果不是谢文韬坚持,况璟原本不想报这个比赛的。

国际邀请赛说小不小,最大的好处是能给运动员攒经验和个人积分,毕竟国外运动员的球路和打法都不同,这也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我还找不到感觉,”当时况璟这么跟他的主管教练建议,“不如把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我觉得你能打,”谢文韬一点儿都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你放心去打吧。”

而现在他跟着大部队把行李拖到澄北大学给他们准备的宿舍,有点儿不确定自己没坚持初衷是对还是错了。走在他后面的晏一修几步越过他,进门直接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放,拉开拉链拽出一包薯片,优哉游哉地倒在床上:“我就睡这儿了,我要跟师兄一屋!”

况璟轻笑着瞥了瞥他:“你要是想跟我打,也行。”

晏一修是三个月前才来省队报到的,被收在了谢文韬门下,按理是该叫况璟一声“师兄”。不过寻常人刚认识都有个礼貌矜持的过程,晏一修没有,自来熟到见第一面就“师兄,师兄”地喊上了,也好在他长得够阳光可爱,不至于让况璟产生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球队有个说法——比赛期间住一屋的两个人,大概率抽签都会抽到同一个半区,所以况璟才会那么调侃他。

“我就乐意跟师兄打,我乐意,”晏一修嚼着薯片耍贫嘴,“哎,对,今天校门口那个女生太逗了,哈哈哈,吓我一跳。”

况璟停下整理行李的手,顿了顿:“我好像见过她。”

“不是吧?”晏一修皱了皱鼻子,怪叫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一见钟情也挺浪漫的,师兄咋还用这么老土的表达方式!”

“不确定……不是那个意思。”况璟懒得跟对方解释,他想起那日傍晚在小区花园,女生看他的眼神——好奇、疑惑,又或者是探寻?况璟兀自皱了皱眉,总不至于是怜爱吧。

一刻钟后,队员们收拾好行李下楼,况璟他们就又在宿舍大堂看见了晏一修口中“太逗了”的女生正抱着一个大箱子往里走,箱子里是他们这次比赛的赞助饮用水。

“简直是大力出奇迹啊,”晏一修眼睛都直了,“腾”地蹿到女生面前,飞速从箱子里掏了一瓶水,“队里现在都允许雇佣童工了?”

“你才是童工,”女生怀里的箱子被过来的两个男生接过去搬走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先是下意识地回了晏一修一句,然后飞速抬头瞥了走在后方的况璟一眼,皱皱鼻子,“我是本校大二的学生好不好,来做生活助理的。”

晏一修显然不信:“你大二?开玩笑,你几岁呀,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我还差几个月就满二十了,”况璟感觉女生又飞速瞥了自己一眼,“反正比你大。”

不怪晏一修咋呼,眼前的女生确实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小。

一双瞳色浅淡的圆眼睛虽不算特别大,但胜在清澈透亮,思考的时候会滴溜溜转。先前在校门口的时候他没太看清,这回他看清了,是他上次在家门口的花园遇到的女生,那个想偷看他又欲言又止的眼神一点儿没变。

“你怎么知道比我大,你认识我啊?”晏一修咧开嘴,指了指自己。

“晏一修,不久前刚满十七岁,省队最年轻的小队员,省青赛上一举夺得冠军的黑马,打球方式是直板横打,”半小时前白语橙刚被她热衷八卦的好室友把这次比赛的队内主力全部按头科普了一遍,她懒懒地盯着晏一修读,“球路洒拓,路数鸡贼,人送外号——花季一只怪。”

况璟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

晏一修被调侃正好没处“挽尊”,他看了看况璟,往白语橙面前狠推了他一把:“哎,那你认不认识他啊?他说他认识你呢。”

白语橙的脑门直直磕到对方的下颚。

不知是喷了什么还是沐浴露的味道,男生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清冷甜味,从白语橙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他红润的嘴唇。原本是要立刻躲开的,但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跟个机器人似的黏在对方身前一动不动。

“白语橙!上课要迟到了!”最后是吕熹安的惊天巨嗓打破了僵持,试图把她的灵魂塞回呆滞的外壳,甚至抽空发了会儿花痴,等她回过神来时,她们已经跑到教室门口了。

可能是被拽走得太突然,白语橙并没有注意到,况璟原本沉静的眼神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突然震了震,思忖片刻后,微扬的嘴角都跟着沉了下去。

白语橙大学选修的是心理学专业,虽然她从前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

当年高考发挥得有点微微失常,为了能顺利进入澄北大学,她不得已选择了专业调剂,于是便误打误撞被送进了自己毫无兴趣的这个专业。而现在嘛,没办法,自己选的专业,跪着也得念完,虽然她不清楚念着有啥意义,但至少学分是要拿的。

“今天是班主任的课,再让她抓到迟到,这学期就只能等着补考了。”

两个人刚好踩着铃声进教室,班主任周楠侧头看了她们一眼,抿抿嘴角没吱声,两人落座后都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心理学专业课对白语橙来说还跟平时一样枯燥,只不过她这次下课后倒没像以往那么着急收拾书包走人,而是等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提着书包走到讲台前:“周老师,我有点儿问题想问你。”

周楠停下正在整理课件的手:“哟,我们班最佛系的妹妹都来问问题啦,不容易。”

周楠今年二十七岁,研究生毕业后不久就被大学直聘做了班导。白语橙他们班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因为年纪差不多又心直口快,莫名成了学生口中怼死人不偿命的麻辣女教师。除了在纪律方面严明了点,白语橙还是挺喜欢她的。

明知话里是在嘲讽她平时吊儿郎当,白语橙也不介意,只是温暾地笑了下,摸出一张纸:“周老师你看,这几个英文单词……都是与心理疾病相关的专业术语,对吧?”

周楠抬眸:“撇开你好几处字母都写错了不说,这是稳定心神方面的药物,应该没错。”

白语橙吞吞口水:“那要是正常人吃呢?”

“正常人?”周楠皱了皱眉,“这种严重影响精神系统的药物,哪儿都不敢随便乱开,需要遵医嘱的。药量一个没控制好还容易引发多种并发症,心悸啊,心律不齐啊,也不是没可能发生,不建议多吃。”

“周老师你……误会了,”白语橙把纸塞回兜里,“我就是想多学习学习。”

言止于此,她没再多问,淡定地又挨了周楠几句怼后便离开了教学楼。

那些单词是当时她在医院撞到谢文韬时,从那堆药瓶上大致记下来的。如果按照周楠所说,这些是稳定心神的神经类药物,那……药又是给谁开的呢?

她心里起了个念头,但她不太愿意细想。

就在她犹豫着是先去食堂吃饭还是直接去体育馆干活时,电话突然响了,里面传出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喂,甜橙妹妹?麻烦帮我和况璟打两份饭送到416寝室,忌油腻荤腥,谢谢哦!”

白语橙诧异地把电话举到眼前看了好几次,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这还不简单吗?问啊。”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吃……”

“我们训练很辛苦的,而且你不是生活助理吗?快点了哈!”

不等白语橙再说什么,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不管之前搅没搅和到跟乒乓球有关的那些恩怨情仇……白语橙无语地吹了吹刘海,她都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分外不好过了。

澄北大学统一给省队队员们安排在了环境最好的研究生宿舍副楼,虽然是晚餐时间,但队员貌似都被抓去训练了,楼内既安静又空荡。

白语橙提着买好的饭往晏一修他们寝室走,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刚想直接把饭放在门口走人,不经意转了下门把手——结果门开了。

他们运动员平时就生活得这么随意吗?连门都不锁!

算了,来都来了,白语橙挺直脊背走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偷摸入室的。他们的小套间里有个小门厅,她迅速把饭放在茶几上,走了没几步又怕饭凉了,便想折回来,可没想到一拽衣服带出一样东西来,“吧嗒”砸在地上。

顺便,她还实实在在地踩了一脚。

“你干什么?”

白语橙循声望向门口,尴尬地弯了弯眼睛:“晏一修让我给你们送饭……”

鬼晓得况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白毛巾还搭在男生的肩膀,额角濡湿的头发被一条黑白相间的发带束了起来,黑亮的瞳仁更显分明。一滴水珠顺着况璟的喉结滑进衣领,白语橙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脚,”男生面无表情抬起手指,“你的。”

白语橙瞬间回神,连忙把脚拿开,才看清惨遭她毒脚的东西是什么。

是球拍——不是崭新的,但看得出被主人精心保养过,她恰好踩中的是那面光滑的黑色海绵反胶,仔细看甚至还能看见隐隐的脚印。

白语橙感觉脑袋“嗡”一声:“是你的?”

况璟淡淡地侧头点了一下。

“抱歉,抱歉,”白语橙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我马上帮你擦干净……”

“不用了。”况璟快步走过来,从白语橙手里拿回球拍,白语橙只来得及听见“刺啦”一声响——他居然直接撕掉了拍子的胶皮!

“你干什么!”白语橙冲他吼完,才恍然找回自己的立场,涨红了脸揉揉鼻子,“被我踩了一脚……用得着这样吗?呃,我觉得它还能抢救一下?”

“不用了,”况璟重复一遍,抬眼看向白语橙,“反正我也准备扔了它。”

这副拍子他已经用了六年。

前不久谢文韬找他谈过,说自己觉得现下的拍子已经不太适合他了,想要在技战术方面做出更多尝试,不如换新的。那时候他听进去了,但拍子握在手心早就渗透了温度,让他扔掉还真有点儿下不去手。

眼前女生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最恰当地给他刺激,让他在来得及心疼和思考之前就撕了胶皮,扔了板。这么看的话,他倒是该谢谢她。

白语橙被他吓得心怦怦跳:“不是我的问题吧?”

“比起这个,我有别的问题想问你,”况璟眉宇间突然染上一层柔和,踌躇半晌,还是道,“前段时间,是你代理了志愿者协会会长小斑马的工作吗?”

白语橙这回真的愣了:“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

况璟眉宇间那层柔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僵硬的冷漠:“饭放这儿,”他又恢复到最初漠然的状态,蹙眉把沙发上的衣服叠好,没有再给白语橙一个眼神,“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我有必要跟解释一下,”虽然在回学校之前白语橙也做好了面对这件事的准备,但况璟提得猝不及防,让她把先前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只会急吼吼地辩白,“串通媒体发通稿这种事,我没做过。”

“解不解释有什么用。”况璟突然转过身,沉着嗓子道,“你已经给别人造成困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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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0-14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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