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那夏
“咚咚咚——”
林粤极其礼貌地叩了三次门后，办公室内传来老者的声音：“请进。”
她拧开门把，走进去：“您好。”
克里斯先生微微颔首，语气听上去颇有些意外：“我以为您还要留在这里多休息几天，您不必急着做决定。”
“真是抱歉，计划有变，我和我先生今天下午便要离开了，所以才会唐突致电您，希望能尽快确定好关于供货的细节。”
“今天下午便要离开？”
“是的。”
“真是太可惜了，作为庄主，我没能好好招待您和您先生，是我的不周。”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您的心意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感谢您的款待。”林粤说着，双眸朝窗外的葡萄园瞟了一眼——叶慎安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她顿了一下，重新看向克里斯先生，微笑道：“我们的酒店下个月即将开业，虽已储备好部分葡萄酒，但我还是希望‘TheDarling’能尽快进驻我们的酒廊，作为明年初春平价系列的主推。关于价格和数量，稍后我会发邮件跟您确认，合同您可以先按照过去的标准拟定，然后我们再商榷具体细节。”
克里斯先生颔首：“没有问题。”
“那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对了，”说到这，林粤低头打开了随身的包，翻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名片，递过去，“能否帮我将这张名片转交给Lucile？请您告诉她，若是今后有空回国度假，欢迎她去我家做客。”
“好的。”克里斯眉目舒展，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林粤开始收拾行李。
按照睡前她与叶慎安约定的那样，下午他们就要离开酒庄了。
“你还想去哪里逛逛？罗马、威尼斯、马德里……我都可以陪你去，只要你开心。”叶慎安说这话时，窗外的月刚好被一片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天地昏暗，犹如他那张扯掉温柔假面的脸。
林粤哼笑一声：“除了法国。”
“嗯，除了法国。”
短暂的沉默。
林粤情不自禁地又笑了一下：“行吧，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三个月太短，得在我那里住一年。”
“林粤，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不要得寸进尺’？”
“那你又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我偏要得尺进丈。”
叶慎安的瞳孔微微放大，又骤然收缩，语气淡淡的：“唉，怎么办？我心情似乎又不太好了。”
“刚好，我也是。”
那么……他们对视一眼，叶慎安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再次俯身吻下去。
不如就看看，谁先死在谁手里。
和酒庄的人道过别，工作人员帮他们将行李放进后备厢。
叶慎安一脚踏入驾驶座，不忘瞥一眼旁边的林粤：“真不去旅行了？”
“不了。”
“好吧，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朝她笑了一下，极尽甜蜜。炽烈的阳光照亮他的脸，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暗影。一夜过去，他似乎变回了那个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没关系的叶二。
但林粤清楚，他不是。
从来都不是。
车子驶出酒庄，一路畅通无阻。道旁蓊郁的山川连绵起伏，空气中弥漫着花与草的腥香，林粤一路东看看、西看看，神情轻快，仿佛未受昨天那件事影响。
车过了一道弯，她找他要烟：“给我一支。”
叶慎安颇震惊：“你要抽烟？”
“偶尔。”
“在收纳箱里，打火机也在。”
“好。”
果然在箱子里找到了，林粤抽出一支烟，为自己点上。
她姿态娴熟到令叶慎安心神一晃：“我以为你不抽烟。”
“哦？为什么这么想？”
“大概是见证了你的高中时代，所以我觉得你和我不一样——不是一道人。”
“不是一道人？”她细味他的话，蓦地笑起来，“也是哦，任谁都不会想到吧，‘不是一道人’的我们竟然结婚了，现在还坐在同一辆车上前往机场，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一道人’。”
叶慎安愣了愣，附和地笑了：“是呢。”
林粤放下车窗，午后燠热的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她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来，说说看。”
“嗯？”
“在你心中，我曾是个怎样的人？”
叶慎安：……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的。
见他沉默，林粤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是不记得了吧？”
“不是……”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可是给童年的他造成不可磨灭阴影的罪魁祸首。别说现在他没有忘，大概这辈子，他都没法忘掉！
叶慎安清晰地记得，那是他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春天刚刚到来，城市被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新绿淹没，清晨才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空气里难得充满了湿润的气息。
多么美好的周末啊——如果没有这场该死的葬礼的话。
刚过七点，叶慎安便被爸爸从被窝里拎了出来，随后他走进了衣帽间，从里头拣出一件过年做的黑色小西装放到叶慎安跟前，道：“赶紧换衣服，我们要出门了。”
年方六岁的叶慎安被这庄严的架势吓坏了，瞌睡彻底醒了过来，不确定地问：“难道我们要去给哪个叔叔拜年？”
只有拜年的时候，爸爸才会叫他换上这种正式的衣服。
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
叶父用一种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瞅了自己的小儿子半天，叹了口气，道：“不是拜年，是去参加葬礼。你别磨蹭了，赶紧起来收拾好。”
载着叶家四口的轿车一路往城市的另一头开去，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着挡风玻璃，叶慎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窗外的雨景。他不太明白大家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情绪低沉，明明昨天家里的阿姨才跟他讲了睡前故事——阿姨说，人死掉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所以天上才会有那么多星星，一闪一闪的，像妈妈首饰匣子里的钻石项链。
车开了很久，最后在一栋建筑门前停了下来。有人出来迎接他们，为叶慎安撑起伞。
伞下的小叶慎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栋房子，感觉并不怎么特别嘛，这个传说中举办葬礼的地方。他乖乖跟在大人们的身后，往里头走去。
刚进了大门，叶慎安就被眼前的画面狠狠吓了一跳。
厅内摆满了白的、黄的菊花，正对着大门的墙上还悬挂着一幅巨大的黑白肖像，照片中的人和他的妈妈一般年纪，是个特别漂亮的阿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只在寺庙才会闻到的味道，叶慎安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周，才发现这里人很多。大家低声交谈着，无人留意到小小的他。
这时，他听见了爸爸的声音：“慎平、慎安，过来，跟林叔叔问好。”
哥哥先一步走了过去，他也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叶慎安一抬头才发现，这个林叔叔，他之前见过，不过只是匆匆一瞥。
大人谈事不会带上小孩子，刚好，他也没兴趣掺和大人的事。
和林叔叔问过好，他又被爸爸按着上了三炷香，随后就被打发到了一边儿。
外头还在下雨，时不时有吊唁的人走进来，经过他，然后径直往肖像的方向走去，点了香，三叩首，再走到一边。
循环往复了好多遍之后，叶慎安不禁打了个呵欠，葬礼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叶慎安趁哥哥和爸爸不留意，在大门口摸了把不知是谁的雨伞，悄悄溜了出去。
殡仪馆后头是一片茂盛的草地，再远一些，则是墓园。
叶慎安自然没打算走那么远，他只是在草地这块儿随便逛逛，免得时间耽误太久，回去挨骂。
他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草地尽头好像蹲着个人。
好奇心促使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姑娘。小姑娘穿了条漆黑的裙子，长及肩膀的头发上别着一朵小白花，正“呜呜”地抽噎着，感觉到他的存在，也没有抬头。
她浑身都湿透了。
叶慎安觉得她实在可怜，便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感觉到头顶的雨停了，林粤终于舍得抬起头了。
叶慎安定睛看着她的脸，顿时觉得她更可怜了，那眼睛，完全哭成了两颗小核桃嘛！
作为男子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你别哭了，阿姨说了，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只要我们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番说辞十分恳切，虽然不一定能让她止住眼泪，但起码能让她感觉好受一些。
然而，双眼哭成核桃的林粤仅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人死之后，只会被烧成灰，风一吹，就没了。”
叶慎安：……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接受爱的教育的叶慎安哪里受过这种打击，他张大嘴愣了半天，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了，以林粤离去的背影和叶慎安的哭声作结。
后来林粤便是叶慎安每想一次就忍不住瑟瑟发抖一次的存在。
想到这儿，叶慎安不禁偏头看了林粤一眼：“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你这个人一点儿都没变。”
“嗯？”
“没什么。”他与其和她探讨这段羞耻的黑历史，不如说点轻松愉快的，“说起来，我们竟然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还是高中生呢！”
叶慎安果然忘了。
意识到这点，林粤未免失落。
外头的风变大了些，她熄灭烟，关上窗。
叶慎安将手机蓝牙连上音箱。
Tenderisthenightlyingbyyourside.
Tenderisthetouchofsomeonethatyoulovetoomuch……
“Blur？”
“你知道？”
林粤笑道：“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喜欢同一个乐队。”
叶慎安目视前方，不以为意：“也许未来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呢。”
她愣了愣，旋即释然。
他忘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据说人从七岁开始，关于童年的记忆就会慢慢消失，会继续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极少、极深刻的部分。
那天对叶慎安来说必然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她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在那天彻底失去了妈妈。
一夕之间，她从一个天真未泯的小女孩，毕业了。
她亲眼见着那个能说会笑的母亲变成了一捧装在匣子里的灰，“死亡”这个抽象的词在她生命中瞬间变得具体起来。
不是星星，不是一切会发光的东西，是真实而黯淡的尘埃。
叶慎安的安慰并不能让她好受，出于某种单纯的恶意，她决定打碎他的幻想，那些美妙的、温柔的、属于一个孩子的幻想。
“人死之后，只会被烧成灰，风一吹，就没了。”
叶慎安果然被吓哭了。
他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好笑，腮帮鼓起来，像是在吹小号。刚才他还为她撑着的雨伞被丢到了一边儿，雨水顺着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淌下来，沿着脸，灌进了他翕动的嘴里。
叶慎安难受地张大了嘴，一时间哭得更大声了。
“你好烦。”
丢下这句，林粤擦干眼泪，站起身，转身走了。
哭泣的小男孩还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竟然好一点儿了。
天边的乌云掀起了一边裙角，隐隐有光线透出来，明天或许是个晴天。
Love'sthegreatestthingthatwehave.
I'mwaitingforthatfeelingwaitingforthatfeeling.
Waitingforthatfeelingtocome……
音乐声还在继续，林粤偏头看了一眼身边人。
既然他不再记得那天，那么他所说的第一次见面，应该便是高中开课的那天。
想起那段往事，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渐渐浮起了狡黠的笑容：“老实说，那条超人内裤是你的吧？你现在还穿那种内裤吗？”
叶慎安：……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跟她叙旧？
叶慎安平复了一下心绪，微微挑眉，反问道：“你昨天不才验过货吗？”
“呵。”林粤笑了一声，没搭话。
叶慎安因而更加确定，他们真没什么旧好叙的。同班的那三年，他每和林粤打一次交道，就感觉自己减三年寿命。
他这辈子，怕是很难活过八十岁了。
叶慎安还记得，他再次遇见林粤那天，是高中开课的第一天，也是他高中生涯中最倒霉的一天。
为了逃避麻烦的新生报到、开学典礼，他硬是敬业地卧床装了两天病，教科书和新校服都是阿姨去帮他领回来的。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躲不掉了，出差回来的叶母一进门就冲上楼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他想继续躺着也可以，她还可以帮他一把，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如愿睡到明年。
叶慎安吓得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头不昏了，肚子也不痛了，一头扎进衣帽间，认认真真在里头转悠了一圈。最后，他选了一身自认为好看的衣服换上，还不忘臭屁地往头上喷了一点儿造型喷雾。
等他做完这一切，美滋滋地下楼去，才发现大家都走光了，家里只剩下阿姨一个人。
他愣了愣，这才想起，今天也是哥哥大学的入学典礼。
见他一脸失落，阿姨安慰他：“其实大家等了你很久呢，只是大少爷的大学离家远，他们只好先出发了。”
叶慎安听罢，低头沉默了很久。
再抬头时，他的脸上又挂着和平日一般灿烂的笑容：“没什么，是我动作太慢了。阿姨，今天就让我一个人去学校吧，反正我都是高中生了。”
“可是，先生、太太嘱咐过我，要押……不，是要把你送到校门口。”
“阿姨，你不相信我吗？”叶慎安朝阿姨投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这……”阿姨为难了。
“就让我一个人去吧，反正我迟早要……”他顿了一下，才斩钉截铁慢慢道，“习惯的嘛。”
习惯做哥哥的配角。
总算说动了阿姨，叶慎安吃过早饭后，就拎起书包出了门。
家里的司机一早就等候在外头，他一言不发地坐上去，眼睫垂下来，全无刚才在房间里选衣服时的兴奋。
他本以为，今天爸妈会陪他去的。
前两天他们有事出差了，他便决定装病在家等着，好不容易今天他们回来了，他原本特别开心，本以为能如愿以偿。原来，他们只是为了参加哥哥的开学典礼。
不是为了他。
叶慎安扯了扯毛衣的领口，整个人都很郁闷。
但还好，他不是一个耽于沮丧情绪的人，不开心归不开心，对新学期，他还是充满期待的。
叶慎安所就读的这所国际学校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小初高一条龙，大部分学生会选择一路直升。虽说这让升学这件事少了不少新鲜感，但每年或多或少还是会有加入的新生，偶尔还有漂亮的女同学。这也是叶慎安最期待的部分。
他正遐想着，司机已经在校门口停车了。
叶慎安赶紧抓起书包跳下车，一路哼着小曲往高中部走去，没想到刚走到新教学楼附近，他便被一个威严的声音镇住了。
“这位同学，你的校服呢？”
叶慎安循声回过头，眼里写满了困惑。
他愣了几秒，蓦地回过神来，糟糕，大意了！
早上，叶慎安看见爸妈回来太兴奋了，他完全是抱着选美的心态在选衣服，哪里还记得学校规定上课要穿校服。
他心虚地瞅了自己一眼，抬起头，讪笑道：“我忘了。”
那位高中部的老师似乎还算好说话，皱皱眉，道：“那还不赶紧回寝室换了？”
叶慎安挠挠头：“我不住校。”
老师：……
双方正僵持着，叶慎安的手机响了。
老师的目光再次射向他，这回比刚才锐利多了：“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叶慎安：……
学校规定教学区不准带手机，虽然不会严查，但正面撞上了，还是免不了手机被收缴，然后通知家长的命运。
通知家长……叶慎安想想就瑟瑟发抖。
早上他才惹怒了亲妈，如果立刻就被告状，那跟死有什么分别？
算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做英雄。
想到这儿，他视死如归地抬起了头：“我的名字比较特别，叫……”
那老师显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叶慎安一抬脖子，字正腔圆：“英雄！”
说罢，他拔腿就跑。
他一股脑冲进教学楼，直奔高一那层的……厕所。
手机还在裤兜里响个不停，他找了个空着的隔间钻进去，这才把手机拿出来：“喂？”
“小少爷，你今早一出门，我就觉得不对了，你穿错衣服了！”
“我知道。”
叶慎安不爽地撇撇嘴，他岂止是穿错了衣服，他简直是撞了邪。
“所以我一发现就赶紧跟出来了，现在正在你们学校门口呢。保安不让我进去，趁还没开始上课，你赶紧出来拿了换上吧！”
“啊？”
由惊到喜太突然，叶慎安没有防备。
他挂了电话，又急匆匆地跑出去，生怕刚才的老师还在，猫着腰张望了半天，确定没人，才一溜烟儿地冲向校门。
他远远就看见阿姨魂不守舍地张望着，那神情犹如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叶慎安很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惧怕着同一个女人。
阿姨见到他，总算安心了，她赶紧把一袋子衣物塞到他怀里，不忘凑在他耳畔小声道：“内裤也换了吧，被太太发现，我会被骂的。”
叶慎安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你怎么知道？”
阿姨叹了口气，道：“上周太太让我全部扔掉的时候，我就发现少了一条，应该就是你藏起来了吧？”
说到这个，叶慎安就很气了。他的亲妈叶太太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从小到大什么都要管束，就连他买内裤，都得是她喜欢的图案。
叶慎安不由悲从中来：“不是说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怎么轮到他这里，就变成了既不准带手机，又不准穿便服，就连穿条喜欢的超人内裤，都要被嫌弃？
阿姨大惊失色：“谁跟你说的？”
叶慎安理直气壮：“网上看的！”
阿姨吓得连忙捂住胸口：“小少爷，你以后没事还是多读书，少上网吧。”
怀着沉重的心情，叶慎安抱着阿姨送来的校服折回厕所。他把书包往挂钩上一挂，便开始脱衣服。
哪知道他刚套上裤子，连衬衫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预备铃便响了。他有点儿慌，急忙一把拽下换下来的衣服塞进书包里，连书包的拉链都顾不上拉，撒腿就往新教室的方向跑。
高一（2）班的教室就在走廊的尽头，他一路狂奔，总算踩着最后一声预备铃，安全上垒。
第一节是新班主任的课，不过他人好像还没到。
叶慎安松了口气，疾步走进教室，眼睛瞄了一圈，很好，新班级统共三十余人，里头有一半是熟面孔……老同桌许卫松也在。
许卫松自然也瞅见了他，咧嘴坏笑：“你这是胃病好了？”
叶慎安佯装淡定地拉好书包拉链，随口应声：“嗯。”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
叶慎安连忙朝许卫松摆了摆手，意思是待会儿聊。
他走到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前坐下，低下头，开始在书包里扒拉课本。
换下来的衣服将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叶慎安好不容易才找到被压在底下的数学书，刚掏出来，他一抬眼就看见门口立着个人：“谁的东西？”
叶慎安当场石化，因为那人手中那支笔挑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条内裤——印着超人的内裤。
他到底什么时候掉的啊？！
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过了几秒，哄堂大笑。
但那人竟然丝毫未受影响，脸上无波无澜。
叶慎安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
等等，她好像有点儿眼熟。
不等他想起她是谁，她镇定地重复了一遍：“谁的东西？”
……
叶慎安感觉自己要暴毙了。
还好大家光顾着笑，没人往他这边看。他瑟瑟地偷瞄了林粤一眼，竟意外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他迅速把视线移开。
她不会是发现了吧？
眼看场面快要不受控了，门外又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这次真是班主任驾临了，众人赶紧憋住笑，佯装正经地开始翻课本。
林粤的手也垂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班主任，没继续发问，而是快步走到教室的最后，将那条内裤丢进了垃圾桶，连同自己的笔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气定神闲地回到了第三排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叶慎安感觉自己的冷汗淌了一背。
还好现在是二月，否则他一定当场被揭穿。
新班主任走上讲台，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大家未来三年的班主任李洋，大家可以直接叫我Leslie。我相信，绝大多数同学已经互相认识了，只有生病请假的叶慎安同学是今天才来上课。叶慎安同学，能麻烦你举手跟大家示意一下吗？”
听见班主任叫自己的名字，叶慎安这才勉强回过神，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我的名字比较特别，叫……英雄！”
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叶慎安眼前一黑。
现在他是真的开始胃痛了。
第一节课结束后，叶慎安被李洋叫进了办公室。
李洋也不跟他磨叽，直接说：“手机拿出来吧。”
这回叶慎安不敢造次，他乖乖掏出手机，放在桌上。
李洋看上去并没有太生气：“假期刚结束，收心需要一点时间，我可以理解。手机我就先替你保管，等周末来取。不过，下次不要让我看见你在教学区玩手机了，再让我看见一次，我就通知你家长了。”
叶慎安怔了半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真的吗？”
李洋笑着颔首：“嗯。”
“Leslie，你真是个好人！”
高压解除，叶慎安瞬间恢复本性，开始满嘴跑火车。
“不过，”李洋忽然话锋一转，“下学期的夏日嘉年华，你得参与话剧表演。”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有幽默感，英雄。”
叶慎安：……
虽被强制安排参与活动，但自己好歹不用接受亲妈的雷霆制裁，叶慎安的心情格外轻快。
从办公室出来，他走回教室的一路上都在哼歌。
许卫松正在教室门口等他，一见到人，立马殷切道：“没被骂吧？”
叶慎安一脸喜滋滋，尾巴就差翘上天：“哪能？也不看看我是谁。”
“也是，我一早听说Leslie是出了名的开明。”
其实不仅Leslie，国际学校的老师大都挺好说话，学生就连“老师”都很少叫，一般都是直呼英文名，和师生相比，他们的关系更像朋友。
两人正兴致勃勃地瞎侃着，忽然一个清亮的女声钻进了叶慎安耳朵里。
“麻烦让一让。”
是林粤。
她扬了扬眉，意思是他们挡着她的路了。
叶慎安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与她对视。
十六岁的林粤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标准的美人脸。她细胳膊、细腿，个头也比许多同龄女生高出一个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鼻尖和下巴都小巧精致，除了那一双柳叶眼正挑高眼角，不冷不热地盯着他们，让他们感觉不适以外，其他的，简直赏心悦目。
叶慎安不禁抖了抖，可怕的小孩儿长大以后果然还是可怕的少女，人的属性是不会改变的。
没错，他已经记起她是谁了——这个毁掉他小清新童年的罪魁祸首！但他不想让她看出来，不仅如此，他更不想她看出来，那条超人内裤是自己的。
叶慎安没说话，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林粤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走了过去，一双长腿脚下生风。
一旁的许卫松看着她的背影，“啧”了一声，道：“她的腿可真好看！”
叶慎安循声瞄了一眼，撇嘴道：“你怕不是年纪轻轻就眼瞎了。”
许卫松觉得奇怪，叶慎安向来喜欢看漂亮女生，心情好的时候还要品头论足一番，怎么到林粤这里就不一样了？
“你很讨厌她？可你们第一次见啊！”
“哪能，”叶慎安无所谓地耸耸肩，眯起眼笑看着那道走远的背影，“我只是不喜欢她那一款，感觉我们不是一道人。”
更新时间: 2019-11-18 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