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同
1999年,我18岁,从湖南的小城市郴州进入省会长沙读大学。从未接触过同城之外的同学,也从没有认真使用普通话与人交流。连起码的问候,也只是在佯装的自然中探索前行。
师范大学的传统是军训期间要编一本供所有新生阅读的《军训特刊》,我还记得那是一本每周一期的特刊,上面是各个院系同学发表的军训感悟,不仅写了名字,还写了班次。特刊并不成规模,但中文系的我们却趋之若鹜。而它产生驱动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第一期的卷首语写得很好,落款是“李旭林,99中文系”。
99中文系,和我们同一年级,同一系别。在大多数人什么还没弄明白的情况下,居然就有同学在为全校新生写卷首语了。同学们争抢着看特刊编委会的名单,“李旭林”三个字赫然印在副主编的位置上。
后来听说他是师范中专的保送生,家里条件不好,靠自己努力争取到读大学的名额。写文章很有一手,所以一进学校就被任命为文学院的宣传部副部长。再听说,他在读中专时候就发表了很多诗歌、文章,女生们聊起“李旭林”三个字时眼神里全是光芒——“他的字是多么隽永,家境是多么贫寒,性格是那么孤傲”,印象里的才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大学生活顺利地过了三个月,院学生会招学生干部,我也就参照要求报了宣传部干事的职位。中午去文学院学生会办公室时,李旭林正在办公室写毛笔字,看见我进来便说:“同学,你毛笔字怎么样?”
看我没什么反应,他一边继续写,一边问我的情况。
我字也写得不好,没有发表过文章,也从来不写文章,只是中小学时常常给班级出黑板报,没有其他的特长,唯一的优点恐怕就是有理想了。
“哦,对了,我也是郴州的。”最后我补充了一句,同时咧开嘴笑了起来,因为实在无法在各种对话中找到与对方的一丝共鸣。
“哦,是吗?那还挺巧的。”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并没有看到我灿烂的笑,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毛笔字上。
我略带失望地继续说着,“我想报名学生会的干事,具体哪个部门我也没有要求,总之我会干事情。”
“那你下午再来吧,我大概知道了。”他依然没有看这边。
“那先谢谢你了。”我不抱任何希望地走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刘同。”
“我叫李旭林。”
“我知道。”
“哦,对,你说你也是郴州人。”这时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我,身形与脸庞一样消瘦,但不缺朝气。看他的嘴角微微地笑了笑,我补充了一句:“早在《军训特刊》中就知道了。”
“哦,这样啊。那你住哪个宿舍?”
“518。”
“我在520,就隔一个宿舍,有时间找我。”李旭林的语气中有了一些热情。那一点点热情,让我觉得,似乎,他平时很少与人沟通,更准确地说他似乎也很少有朋友。
“真的?”
“当然,都是老乡嘛,互相帮助一起成长。”话语中带着惯有的保送生的气势,但并不阻碍他的真诚。
我们渐渐熟识起来。
有时寝室熄灯了,我们会在走廊上聊天。我从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崇拜,刚开始他特别尴尬,后来他就顺势笑一笑,然后说:“其实一点都不难,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挺好的,如果你能坚持下去,我保证你能发表。”
一听说能发表,我整个人就像被点燃了一样。如果文章能发表,就能被很多人看到,一想到能被很多人看到,我突然就增添了很多自信和想象中的成就感。
在他的建议和帮助下,我开始尝试着写一些小的文章,他便帮我从几十篇文章里挑出一两篇拿到校报去发表,拿着油印出来的报纸,他比我还兴奋,他常常对我说的话是:“你肯定没有问题的。”
这句话一直都有印象,以至于今天,如果遇见了特别有才华,但却没有什么自信和机会的人,我都会模仿李旭林的语气说:“加油,你肯定没有问题的。”因为我深知,对于一个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的坚定和暖意。
再后来,他成为了文学院院报的主编,也就顺理成章找了每天愿意写东西的我当责编,帮忙负责挑错别字,帮忙排版,帮忙向师哥师姐们约稿。
我问:“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挑我做责编?难道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说:“那么多人,只有你会坚持每天都写一篇文章。好不好另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希望越写越好。”
这句话至今仍埋在我的心里,无论是写作还是工作。很多事情,我会因为做得不够好而自责,却从来不想放弃。好不好另说,能一直坚持下去,并希望越做越好,是我永远的信条。
多年后,我来了北京,再也没有听到过李旭林的消息,但他的作品还在我书架上摆着,希望下一次遇见时,我能够亲手把自己的作品送给他,并告诉他:大学毕业后,我出版了第一本小说……直到现在也没放弃。
更新时间: 2015-09-09 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