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复年年

发布时间: 2021-05-04 20:05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枝枝复年年

文/鱼弋

01

“今天是第37个航海日,我们现在正位于北大西洋东海域,天气晴朗,一切如常,预计一周后到达陆地补给站。”一阵海风吹来,唐枝枝关上DV,斜靠在窗沿边上。

唐年从甲板上进来,递给她一罐啤酒,拉环已经拉开,还在往外滋啦滋啦地冒着冷气。

她看向窗外,天蓝海碧,一线相接,清晨的阳光落下来,水面上波光粼粼。“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能找到他?”唐枝枝低下头,声音很小。

“继续执迷不悟于你认为对的事情吧,我会陪着你。”唐年说完便转身出去了。唐枝枝望着他的背影,双手抱着胳膊搓了搓,嘴角却轻轻上扬:“咦!肉麻!”

唐枝枝整理好桌上散落的书本后就上床休息了。再醒来时,唐年正坐在床边的地上打游戏。她伸手看了眼时间,正午刚过,太阳依旧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到了。”唐年依旧看着手机屏幕,头也没抬。唐枝枝脑海中突然恍惚了一下,她兀自念了念手表上显示的经纬度,心口忽然紧了紧。

唐年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姐……注意安全。”

下潜作业从下午三点开始进行,正是海面温度达到顶峰的时候。船员们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深潜装备,几经确认后,她才被允许下水。

海平面下是一片寂静的世界,光线随着下潜深度一点点消失,唐枝枝摸索着打开电筒,所见之处是一片海底森林,生长的都是些高大的木本植物。

很快,她视野就被正前方一只遇难船只的残骸填充。

“江净年。”她暗自喃喃,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气般软下来。氧气罐开始响起“低氧量提醒”,她不管不顾地摆动脚蹼,一点点地向残骸靠近,每近一寸,呼吸就困难一分,最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不受控制地下坠。

一幕幕过往的回忆在她脑海中如胶片般倍速放映,最后在某个盛夏的午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永安路拐角处新来了个喝茶的老头,听说是退役的海员。他很奇怪,喜欢一个人在树下下象棋,唐枝枝和唐年将书包垫在屁股下,小脑袋撑在棋盘上,看向老人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你们见过大海吗?”老人摸着胡须,一边拿着自己的炮吃了自己的车。

他们的脑袋以同样的频率摇得像个拨浪鼓。

“传说在大海深处,有处蓝生门,留妄念,渡亡魂……”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唐年和唐枝枝便被江净年从背后拎着领子提了起来,“多大了还在这听格林童话呢?”

唐年嬉笑着两步跨上江净年自行车后座,朝他招手:“我们走,别管我姐!”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唐枝枝一摸裤兜才发现自己自行车锁的钥匙被唐年偷偷拿走,恨恨地站在原地咆哮。

下棋的老人被她逗笑,饶有兴趣地朝她挥挥手,唐枝枝才又想起老人刚刚讲的故事。“怎样才能找到蓝生门?”她蹲在老人面前,托腮问道。

老人将手里的棋子摩挲许久,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生者愿来,亡者愿等。”

也不知道早已被遗忘的记忆为何会突然在脑海中呈现,唐枝枝只记得闭上眼的瞬间,黑暗的海底亮起了一束蓝色的矩形光阵,泛泛如影,恍恍若辰星。

02

唐枝枝再次睁开眼睛时,正躺在一个低矮的小木屋里。陌生的少年盘腿坐在她身边,向窗外不停地扔石子。

唐枝枝猛地坐起来,脑袋里充斥着炸裂般的痛感,仿佛有寸寸烈火烧灼着她的神经。

“你醒了?”少年从地上跳起来,走到床边,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

“唐年呢?”她努力回忆,脑海里却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少年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我从沙滩上把你捡回来,没看见别人。”眼看着唐枝枝努力眨巴着眼睛,就要掉出眼泪来,少年有些不知所措:“那你说说你朋友的样貌,我帮你去找。”

唐枝枝抱着发涨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唐年的样子,记忆中的所有画面都变得支离破碎:“我脑子好像坏掉了!”她一时有些慌,从床上跌落下来,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深潜服。

“你先将就穿吧。”少年递给她一套T恤。

“你叫什么名字?”

“叶殊。”

“我叫唐枝枝,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笑笑,出了门。

等她换好衣服出门才发现,小木屋临海而建,是座不折不扣的海景小墅,叶殊正在清点归港的船只,并未注意到她。

唐枝枝饶有兴趣地在附近逛了逛,耸着肩跳上叶殊身边停的一艘小艇:“它能出海吗?”叶殊摇了摇头,把她从船上拽下来。

唐枝枝甩开他的手,有些着急:“我得出海找我的伙伴。”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唐枝枝垂下了头。

“等你身体好些了再去找他们吧!”他的语气温柔,却不容抗拒。寄人篱下,不得不遵人嘱咐,唐枝枝咬咬牙,小跑着跟在叶殊身后。

岛上的白昼长达十六个小时,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天色才暗了下来。唐枝枝百无聊赖地在周边逛了逛,她回去时叶殊已经睡了,他躺在吊床上,把睡房留给了唐枝枝。

她蜷缩在床角,许是被海底的暗流席卷着带到这里时,脑袋因为极度缺氧出现了问题,她记忆里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每当她想用力记起他们的样子时,脑袋都会如撕裂般疼痛。

如今自己的遭遇都可以写成奇幻小说了,如果江净年还在身边,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讲给他听吧!

……江净年。

03

江净年是在唐枝枝升初中那年搬来她家隔壁的,就在暑假开学的前一天。那时候她和唐年躲在拉家具的车子后面观望,一位中年女人突然出现并塞给了他们很多玩具。

“姐,都是限量版!”唐年悄悄在唐枝枝耳边惊叹。

晚上,江净年的妈妈带着他来唐家拜访,唐枝枝和唐年被打发着带江净年去周围逛逛。应江净年要求,他们首先去附近的网吧和电玩城踩点,然后江净年请他们去附近的肯德基吃冰淇淋。

唐年很明显已经被限量版玩具和冰淇淋收买得服服帖帖,不然怎么会初次见面就“净年哥,净年哥”喊个不停?唐枝枝看着不停对他献殷勤的唐年,不屑地唏嘘一声。

江净年递给她冰淇淋,眯着眼看她:“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唐枝枝接冰淇淋的手顿了顿,脸颊上迅速浮出一丝绯红。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黑的女生。”江净年接着说。

唐年被江净年的话逗得大笑。那时候唐枝枝还是个稚气的少女,她在他面前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跑回了家。

“我说错话了吗?”江净年拽拽唐年的袖子,一脸懵。

“嗯!我发誓唐枝枝会弄死你的。”

第二天一早,唐枝枝在公交车站等车,江净年远远地踩着他的单车晃晃悠悠地过来了。路过公交车站时,他刻意停下来,将腿搭在前杠上佯装系鞋带。

“一起去……”没等他把话说完,公交车便进了站,唐枝枝拖着书包走上车,看也没看他一眼。

江净年走进教室门的时候,唐枝枝正坐在教室里吃早餐。看见他脸的那刻,一个猛吸气,面包就卡在了喉咙里。江净年麻利地从背包里抽出一罐牛奶递给她,然后猛拍她的后背。

“我救了你一命!”江净年蹲在她面前,看着还在喘气的她。

唐枝枝抹了抹嘴角,指着班牌:“这是特优班哎,你没走错吗?”

江净年从地上站起来,抽出她身边的凳子坐下来:“你这个姑娘怎么回事,听不得真话,还瞧不起人!”唐枝枝刚抬起巴掌就被江净年钳住手腕,他将牛奶举到她嘴边,“女孩子还是要多喝牛奶!”

或许是为表达歉意,或者是因为原本就不喜欢,从那天起,江净年早餐中的牛奶成了唐枝枝的专属。也许正是因为江净年的牛奶,唐枝枝的皮肤愈加白嫩,初三那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有时也会收到一些情窦初开的男孩子递来的情书。

上课的时候,江净年百无聊赖地从她摞起的课本里随便抽出了一封。

“还给我!”唐枝枝刻意压低了声音,正在写板书的化学老师还是向这边看了看。

“看一下嘛!”江净年展开信纸,压在化学书下。

“枝枝,这人连你名字都写错,芝芝怎么能有枝枝好听呢!”他拿出签字笔,划掉“芝芝”,在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上“枝枝”。

读音没差嘛!唐枝枝忍不住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恍神间瞥见窗边的一抹黑影。她回过头去,和班主任来了个深情对视。彼时江净年依旧沉迷于修改信件:“这是我送你的可乐,咦,怎么送可乐?唐枝枝喜欢喝牛奶!”

唐枝枝戳了戳江净年的胳膊,他并未理会。

“想周末请你去音乐会……切,她才不会听这么高雅的东西,街头的唱片店她更喜欢,对吧?”江净年抬头问她,彼时班主任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午时的太阳正当头,他们并肩站在办公室外,唐枝枝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忍不住用手遮了遮。

江净年挪了挪位置,站在她对面,为她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她抬头看他,江净年皱着眉,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你要是晒黑了,不是白瞎了我这三年的牛奶吗?”

唐枝枝微微一笑,歪斜着脑袋,一缕阳光从他侧脸边洒下来,正好落在她眼睛上,她稍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人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唐枝枝,醒醒!”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唐枝枝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晦暗的小木屋和叶殊近在咫尺的脸。

“你做噩梦了?”

她在黑暗中努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摇摇头:“是好梦。”

04

叶殊拽了拽她的胳膊,把她拉到窗边,沿着海岸线逶迤绵延的青山被成千上万盏彩油灯点亮,对比下连穹顶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那是什么?”

“当地传统,每年雨季前的最后一个满月日,海边的儿女们会把彩油灯高高挂起,祈求来年幸福平安。传说山神会许诺挂在最高处的彩油灯主人一个愿望。”

唐枝枝单手托腮,趴在窗棂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山神?骗小孩呢?”

“山上的木屋里住着一位老人,大家都很尊敬他,称他山神。”他叹了口气,接道,“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难以企及的心愿,寻个寄托罢了。”

唐枝枝敲着窗棂的手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闪着点点微光的山间,脸上露出无奈的轻笑:“喂,我们也去看看吧!”

唐枝枝在山下路边的小摊铺为自己挑选了一盏淡蓝色的彩油灯,她双手托着灯举到叶殊面前晃了晃。“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少女从灯后轻轻探出头来,扑闪着亮亮的眼睛看他。

叶殊被她的样子逗笑,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摊贩老板。

两人静静地在蜿蜒的山路上走着,海风裹挟着热浪吹进山野,唐枝枝额间的汗水沿着耳畔滑到了脖颈。

“不然就挂在这里吧!”叶殊见她体力渐渐不支,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树。

唐枝枝兀自地向山上走着,她用手抹掉脸颊上的汗,转身向他挥了挥手:“走吧!我有大愿未了,要把灯挂在山顶最高的那棵树上才行。”

叶殊愣了愣,小跑了几步跟在她身后。

山顶的人很少,海风吹在身上也不再燥热,有些微微的清凉。唐枝枝仰头站在一棵参天水杉下,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可以了吗?”叶殊站在一根树枝上,晃着彩油灯向唐枝枝示意。

“再高一点!”叶殊踩着树枝继续向上爬了一会,唐枝枝才招呼他可以了。

树下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彼时叶殊刚刚从树上跳下来,见她有些慌乱,就把她拉到了身后。一位老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围观的人毕恭毕敬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那是你的灯?”

唐枝枝从叶殊身后探出头来,轻轻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愿望?”

她看向叶殊,见他点了点头,唐枝枝才缓缓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她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老人一点点靠近:“我……我想要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不确定这些话老人是否听进了耳里:“他……叫江净年。”

唐枝枝抬眼偷瞄了老人一眼,他面色如常,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叶殊一眼,随后将唐枝枝带到一处沿海的峭壁前,指了指平静的海面:“对着那里说你想说的吧!他能听见。”

唐枝枝惊讶地看向老人,老人拍了拍她的肩,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夜色里唐枝枝的气息越来越紧促,清冷的海风一层又一层地包裹着她的思绪。“再见,江净年……再见……”她一遍遍地道别,对着苍茫的夜色,对着如霜的碧波,对着从未好好道别的离人。

“我喜欢你!”唐枝枝早已泪如泉涌,那句曾经来不及传达的告白,被压在心里度过了年年岁岁,如今却被她轻声说与这夜色听。叶殊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下山的路很长,困顿席卷了唐枝枝全身,她不小心绊到脚下的杂草,顿时失重一样瘫倒在旁边的草丛里。叶殊回头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她从地上扶坐起来。

“我背你回去吧!”

唐枝枝看着他,摇了摇头,双手缩回到背后。

叶殊愣了愣,起身到高高的杂草中翻找良久,最后举着一根墨青色的小木棍回来,将一头递给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走在下山的路上,月影沉沉,杂草中的蓝萤被刚刚翻找木棍的叶殊吵醒,在两人身边飞舞。唐枝枝盯着叶殊近在咫尺的背影,映在眼里,隔着一段漫长的年月,与另一人的身影重合。

她抬手抓住了一只在她眼前乱晃的蓝萤,摊开手时淡淡的蓝光附着在掌心,像是覆了一层寒霜,阵阵凉意直闯心房。

05

唐枝枝上高中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那时候她正处于敏感的青春期,为表示反抗,就想方设法地叛逆起来。其实无非就是闹闹离家出走,然后在街上瞎晃悠,最后被唐年或江净年找到带回去。

这次唐年和江净年找遍了市里的大街小巷,也没寻到她的踪影。江净年骑着单车沿江堤一路南下,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郊。那里有一片被搁置荒楼,时间久了就有人在道路边搭上了棚户,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夜市,常有建筑工或流浪汉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江净年骑着单车歪歪扭扭地在夜市里晃荡了一圈,眼神快速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扫过,最终定格在街尾一家热闹的烧烤摊内。

人声鼎沸的小棚子里,唐枝枝正坐在一堆男生中间。他们穿着满是泥渍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辍学来此讨生计的混混,一起有说有笑地挤在最角落里。

江净年坐在单车上看着唐枝枝举起酒杯开怀大笑,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喊出她的名字。他叹了口气,将单车调了个头。

“江净年!”转眼间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净年转过身,正看见唐枝枝蹲在地上,死死地拽着自己单车的后轱辘。她的脸颊微微涨红,喝醉的样子像极了路边乖顺的流浪猫。

“你来找我吗?”她说完微微打了个嗝,捂住嘴冲着他笑。

江净年皱了皱眉头,从单车上下来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回家吧!”

她推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边退边摇头,她的步子有些踉跄,险些摔倒,被刚从棚下出来的一个男生接住。唐枝枝拉着男生的袖子把他带到江净年面前:“他叫良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和他们呆在一起。”

“那随便你。”江净年声音低沉,转身跨上单车,要走时才察觉到异样。

“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手里握着的气芯不自觉地紧了紧。

江净年从单车上跳下来,看也没看她一眼就将车子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离开。良夜微微搂了搂唐枝枝的肩,她扯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兮兮地跟在江净年身后。

他们沿着江边一直走,不论唐枝枝说什么江净年都没有理她。

晚风吹过,有些酥酥凉凉的感觉,唐枝枝感觉身体内的无数细胞在渐渐膨胀。“江净年,我头晕。”她只觉得全身发软,倒地的瞬间栽入到了某人温暖的怀抱中。

再醒来时,自己正裹着江净年的外套躺在江边的草甸上,她坐起来,不远处的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蹲在粼粼水波前喂一只小野猫。

“在你心里,我还没那只小野猫重要吗?”唐枝枝说笑。

江净年的手顿了顿,向她那边看去:“那在你心里,我和良夜谁比较重要一点?”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大概是看出了唐枝枝的为难,他又说道:“……我们一起长大,但你说他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唐枝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恰巧从市里打车来接他们的唐年到了,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去时,他们一路沉默,靠着车窗揣摩着各自的心事。

唐枝枝记得刚升入高中时,她和江净年被分在邻班。他生得好看,数理化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她每次路过他们班窗外时,总能看见一堆女生拿着试卷围在他周围找他讲题。

后来她一连几天都没再和江净年讲话,莫名的怒气让江净年也摸不着头脑。

某天放学回家,她路过他们班窗户时,看见留下值日的江净年正和一个女生说说笑笑,那时候她有种被独自遗弃在荒无人烟的沙漠般失落。

“原来我一直讨厌他话很多,是因为他总是和别人在说笑啊,原来我喜欢他啊!”她心想。

但这些心思晦暗又隐秘,加之心高气傲,幻象迭生,她没有说出口。

06

唐枝枝高三那年,父母的婚姻宣布破裂。曾经誓要白头的诺言,最终也敌不过婚姻中的种种考验,母亲带着唐年远走他乡,唐枝枝留在了父亲身边。

父亲的性情越来越暴躁,常常抱着酒瓶度日,终于有一天按捺不住开始打砸家中的物件。

那时候唐枝枝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害怕地蜷缩在角落不敢出声。窗外桂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后也焦灼地飞散,江净年沿着树干小心向前挪动了几步,扒着窗棂利落地跳进了屋子。

“别怕!”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一只手搂住她的肩。唐枝枝压抑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爆发出来,靠在他的怀中崩溃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唐枝枝靠在江净年的肩头睡了过去。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抱上床,掖好被角,转身离去时被她拉住了手腕:“江净年,我会回来找你的。”

江净年不明所以,只当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梦话,直到第二天回来怎么也寻不到她的踪影时,他才意识到,那是她的告别。

他是在码头要出海的一艘小型客轮上找到她的。那时唐枝枝还是个满怀勇气的小姑娘,彼时良夜正要远走做一名海员,唐枝枝在他的鼓励下,决心离开醉鬼父亲随他去江湖闯荡。

她被赶来的江净年扛在肩头上下了船,两人站在码头无声地对峙,海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打出沉重的节拍。

她终没有再回到那艘船上,因为那天他说:“我不想你去吃苦。”

海风带来咸湿的凉意,江净年把外套脱下来套在了唐枝枝身上,理了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带着她回到了家。

那天以后,江净年每天都会踩着桂树枝从窗户里跳进房间陪着她,他守在她床边等她安心地进入梦乡后,才会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离开。

偶尔失眠的夜晚,两人也会靠在床边看一会星星。那时候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在往后的时光里每当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唐枝枝都会误以为那就是他们的一生。

两人高考均发挥稳定,一起去了沿海的一所一流大学学习海洋工程。江净年依旧是学校备受瞩目的存在,担当着青年志愿者协会会长的职位,总是很忙。

某次江净年忙完带她去后街的小餐馆里喝冰粥,那时候他们已经几天没见了。唐枝枝静默着灌了自己一碗又一碗冰粥,江净年帮她把快要耷拉到碗里的刘海拨到脑后,好笑地看着生气的她。

“我不当会长了好不好?”

唐枝枝将手里的碗拍在桌上,用力地摇了摇脑袋。

“可是我很忙没时间陪你,你会生气啊!”

“我才没有!”唐枝枝瘪着嘴,声音里带着哭腔。江净年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好了,过几天带你出去玩。”

“呦!会长逃了我们的聚餐是来撩妹来了啊!”眼前的女生声音又尖又细,毫不客气地搭上江净年的肩挨着他坐了下来,“这你可不厚道,得请我喝冰粥啊!”

唐枝枝知道她,她是青协副会长格雅,来自草原,出了名的泼辣洒脱,不拘小节。这样的人最招人喜欢,可唐枝枝偏偏就对她没有好感。

回去的路上,她假装无意地提起格雅,江净年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起了她的故事。

“这么了解她啊!”唐枝枝打断他的话。江净年愣了愣,转眼间她已经冲进了宿舍楼。

没过几天,听说江净年因为格雅拒绝了院里一个教授的研究课题,这件事在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那位教授拿着课题找上唐枝枝时,她没有多看,拿着提案在手里摩挲了一阵便答应了教授。

后来江净年来找她,脸上挂着连日的疲倦与愤怒:“退出那个项目好不好?”

“凭什么?那个格雅说的话就那么重要吗?那我呢?”她拉着江净年的袖子,“如果我让你乖乖听教授的话呢?”

江净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失望。他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教授的提案是在极地建立极地堤坝工程,将可能危及到的动物转进实验室由专人研究保护,但江净年和格雅认为万物皆自由,人类没有权利帮它们做决定。

那之后两人之间便产生了一道难以化解的隔阂。有几次晚上,唐枝枝看见江净年就站在她的宿舍楼下,但她打电话给他时,他又决绝地按上了挂断键。

再后来,江净年主动递交了退学申请,不久后格雅也随他退学,听说不久后他们会以志愿者的身份远赴南极,从事为期一年的物种保护工作。

临行的那天,唐枝枝偷偷去了码头。她躲在高高垒起的集装箱后偷偷凝望着他的背影,江净年把队员和行李送上船,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出来吧!”

唐枝枝从集装箱后走出来,江净年无悲无喜地看着她,眼里一丝光也没有。她向他走过去,畏畏缩缩的样子,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

“站住!”江净年开口道。唐枝枝停下脚步看着他,两人陷入无声的静默中。唐枝枝低下头,眼睛躲在刘海后面晕满了雾气。

很久以后她对叶殊说:“那时候啊,我一遍遍地在心中祈祷,若他说句喜欢我……若他说句喜欢我,那么,丢下一切陪他去天涯海角,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照顾好自己。”江净年说完转身踏上了远行的轮船。那天的晚霞格外绚烂,火烧云高调地铺满半个天际。水手吹起远行的号角,谁也未料到,最后消失在海平线的那抹影子,永无归程。

07

唐枝枝和叶殊一路从山上走下来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了,两人就索性坐在海岸边漂泊的小船里讲故事。

“那你呢?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唐枝枝伸手拨了拨冰凉的海水,指尖顿时传来刺骨的凉意。

叶殊划桨的手顿了顿,笑了笑没说话。唐枝枝撇了撇嘴,背过身看日出去了。

“唐枝枝,再见!”叶殊突然开口。唐枝枝转过去看他,他又说:“你早晚要回去嘛!我们要好好道别。”

唐枝枝皱眉,沉思片晌,答道:“好啊!再见。”尽管总觉得不合时宜,她还是附和了他。之后叶殊颤抖着伸出手将坐在船边的她推下了海,唐枝枝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寒意入骨,让她窒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正当绝望之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唐年将唐枝枝从水中拽出来,她在甲板上咳嗽了几声才缓缓睁开眼睛。唐年的脸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唐枝枝打量了一眼四周:“现在是什么时候。”

“三点十五,你刚刚下潜了十分钟。”

唐枝枝从甲板上站起来,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她挣扎着跑进房间,从自己日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从海面忽然吹来了一阵穿堂风,指尖的照片飞出窗外,孤零零地飘落在海面上。

海上的少年怔怔地坐在船梢,双脚在水波里轻轻交叉滑动,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又很快被海风吹干。

“他以为他能回到她身旁,远行的船啊,他爱的姑娘啊……”清晨的海面上传来阵阵歌声,空灵悲伤。

山间木屋前独自下棋的老头向着歌声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唱歌的孩子去年将彩油灯挂在最高处时向他许愿想再见一次他爱的姑娘,他让他去海边的木屋里等,说她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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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5-0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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