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狸子小姐
1.初见
除夕刚过，本该一片喜庆的汉阳城却因宫城传出来的四声钟鸣而变得沉重。
和这片沉重气氛全然不合的，恐就只有葛家的幼女葛蕊了。
因为常年待在军营的父亲突然归家，而且一待就是三个月之久，弄得葛蕊已经三个月没有迈出家门一步了。
昨晚葛蕊见父亲慌慌张张出门，直到现在还未回来，于是趁着菜夫送菜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本来又想借着哥哥的名义在哪儿混点好吃的，却在经过宫城之时忍不住往里多看了几眼，顺着墙根找到了一棵树，奋力爬了上去。
爬树是她最厉害的本事，即便只是一个四岁不到的小娃，却比一般人都厉害。
葛蕊心想，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来宫城里呢，平时这里守备异常森严，好几次想混进去都被赶了出来，今日总算进来了。
还未等她好好看看这宫城，竟然脚一滑直接掉了进去。
只听扑通一声，葛蕊就掉进了一处废池之中。
本来从祁云台溜出来，就是想寻个僻静之处，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王病逝，而一干兄长却为了王位继承争论不休，着实让廖楠烦闷。
听见声响，他诧异地朝池中望去，心里疑惑，方才自己不过是扔了颗小石子，怎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他走近一看，只见一黄毛丫头正在池里扑腾。
虽说廖楠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却用异于常人的冷静唤来卫兵，将葛蕊救起。
廖楠这才看清那女娃，眼睛大大的，倒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只见她委屈地拧着自己衣服上的水，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安地看着廖楠，拉着他的衣袖问道：“谢谢大哥哥，只是，大哥哥能找个地方让蕊儿将衣服烤干吗？”
虽然对着突然闯进来的女娃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这个天气，总归不好让她在这里受着冻，于是将自己身上的裘皮披在女娃身上，语气不佳道：“自己能走吗？”
葛蕊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走。”
婢女见廖楠回来，立即迎过来，却在见到他身后的女娃时停住了脚步，问道：“主子，这位是？”
“将她身上的衣服拿去烤干。”
婢女看着看了看两人，此刻明明应该祁云台商讨先王后事的廖楠怎么突然回来，而且还带着位小姑娘。
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违抗廖楠的意思，只能乖乖地将葛蕊身上的衣服换掉，放在炉上烤着。
许是太冷，葛蕊一下便窜到了廖楠床上的被褥里，吓得婢女慌张地想将她抱出来，却听见廖楠冷冷地说：“随她吧。”
一旁的婢女只得俯身离开。
等婢女出去后，葛蕊才从被褥里探出头来，眼睛瞪得圆圆，打量着这间屋子，问道：“大哥哥是这宫城中人？”
廖楠专心地看着手中的那卷《黄帝内经》，只是朝葛蕊的方向瞥了一眼，并没有回答。
葛蕊倒是不介意，在打了个喷嚏之后，发问道：“大哥哥，蕊儿会不会死呀？”
廖楠：……
“大哥哥不知道吧，上次蕊儿掉进家中的池子里，虽然抓到了一条鲤鱼，却是喝了一个月的汤药才能下地呢。”
“大哥哥，你看书不累吗？为何蕊儿每次看书都很困呢！”
“大哥哥……”
即便没有廖楠的回答，葛蕊依旧说得停不下来，至于廖楠，虽是在那儿面不改色地看着书卷，其实早就被葛蕊话给吸引了去。
直到天色将晚，葛蕊才惊呼道：“哎呀！大哥哥，蕊儿不能陪你玩了。”
廖楠无奈，明明自己不曾理会她半分，又哪里同她玩了，虽是这样想着，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命人将已经烤干的衣服，让婢女帮她穿好。
葛蕊穿好衣服之后，立即慌张地往外跑去，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抓着廖楠的衣袖怯生生地问：“大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去吗？不然府里的老妈妈知道蕊儿这么晚才回去，蕊儿肯定又要挨骂了。”
廖楠：……
当她指着将军府三个大字说那是自己家的时候，廖楠才知晓，她竟是周南国大将军葛离的女儿——葛蕊。
2.邻家
两人再次遇见那日，是因葛蕊又偷偷溜出去玩，结果被府中的老妈妈看见了，吓得慌乱地躲闪着，一个不小心，和刚刚打算出门的廖楠撞在了个满怀，两人皆摔在了路上。
“对不起！”还未看清对方是谁，葛蕊倒是率先道了个歉，迅速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就想走，却被廖楠抓住了衣襟。
葛蕊以为被老妈妈抓住了，吓得连连告饶。
廖楠还是第一次见到葛蕊这样，与之前比起来，这次的她好像胆小了不少。
“怎么每次都不看路？”廖楠皱着眉头发问。
听到不是老妈妈的声音，葛蕊立即转头，见到是廖楠，又看了看旁边的府邸上三个烫金大字——南侯府之后，葛蕊高兴地说：“大哥哥，你已经住过来了。”
还没等廖楠说什么，葛蕊又说道：“既然住过来了，大哥哥，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原来，因为葛蕊的童言无忌，却让廖楠将府邸建在了她家对门。
那日，周南的新国主廖慕故意在宴会上他聪慧过人的弟弟：“楠弟也不小了，倒是可以有自己的府邸了，只是不知你是愿分封他处，还是就在这汉阳城选址？”
本还想说希望可以在为父王守灵几年在离开也不迟。
却没想，旁边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倒是抢了他的先：“大哥哥我家对面还有很大一块空地哦，要不你就将房子修在那儿吧。”
廖楠闻声看过去，见到是葛蕊之后，倒不再觉得奇怪，果然这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果然，葛将军迅速将她按在席上，对廖慕行礼请罪。
倒是廖楠，反而顺着葛蕊的话往下接，果真将自己的府邸建在了葛府对面，两家正好隔着一条宽巷。
葛蕊一进廖楠府上就立即朝里面跑去，好在府里并没有什么禁地，倒是让她畅通无阻。
见到桃林时，葛蕊立即兴奋地爬上其中一棵，也不在乎弄脏衣服什么的，坐定之后才对树下的廖楠说：“原来大哥哥没有将这片桃林砍掉啊。”
廖楠也不管她，干脆命人拿了一卷《老子》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随意地翻着。本来今日他是要去城里的合欢棋管里下棋的，倒是被她给打断了。
“我就知道大哥哥喜欢这片桃林，我听下人说，这片桃林是父亲在母亲怀我的时候种的，可是母亲生我的时候去世了，父亲便也无心管这里，倒是蕊儿经常来这里玩呢。”
廖楠无奈地想，一个毛头小丫头，知道的事倒是不少。
突然，只听葛蕊惊呼一声，紧接着就传来了一阵哭声，原来是葛蕊还想往上爬，结果摔了下来。廖楠赶紧放下手中的《老子》，拉起她看了看有没有受伤，见没什么事，便将她抱到一旁的石凳上，训道：“谁让你爬那么高，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规矩样。”
没想到本来已经平静的葛蕊，又突然仰天哭得那叫一个悲切，廖楠嫌弃的捂着耳朵：“葛蕊，你哭的时候很丑，你不知道？”
闻声，葛蕊立即止住哭声，只能在那儿小声抽泣，看上去更为可怜：“大哥哥……怎么会……知道蕊儿的名字？”
廖楠敲了一下葛蕊的头，不屑道：“本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你的名字算不得什么？”
“那大哥哥叫什么啊？”
廖楠想了一下，简短地说道：“廖楠。”心想，果然，也只有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才会在宴会上听到廖慕叫了他弟弟之后，还不知道他是谁的。
许是终于知道对方的名字，葛蕊破涕为笑道：“大哥哥，那我以后就叫你蓝哥哥可好？”
廖楠：“随你。”
葛蕊：“那……蓝哥哥，你们家是不是还有绿哥哥啊？”
廖楠：……
3.诺言
许是因为葛蕊经常进出南侯府，朝堂上便开始出现一些言论，说葛大将军有意拉拢南侯。
虽说现在廖楠不过就是一个闲散侯爷，到底还是先王最宠的儿子，难免会有人将他和谋反篡位想到一起。
深夜，廖楠听见对面府上传来凄惨的哭声，一问下人，说是葛大将军在管教女儿，虽说自己插不了手，倒也不免觉得奇怪。
自葛夫人在生葛蕊时难产出事之后，葛大将军便投身军营，很少回家，葛蕊基本上是由府中下人照顾的，这也导致到如今她这般没有规矩。
不过细想来，今日恐怕是因为自己吧。
果然，次日廖楠一出门便看见葛蕊蹲在门口，却不敢迈出门槛一步，廖楠边走边问道：“阿蕊今日怎么这般听话了？”
还不等他迈出几步，就被葛蕊制止道：“蓝哥哥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若是让爹爹看见了，我恐怕又要挨打的。”
廖楠想了一下，便没过去，倒是坐在自家的府门口，笑着打趣：“那以后我是不是就不用教你《诗经》了？”
葛蕊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那你就这样讲给蕊儿听。”
“那园中桃子你又怎么来摘？”
说到桃子，倒是因为今年那片桃林接了很多果子，加上廖楠还专门请了匠人来打理，长得便就越发好了。
葛蕊见到后，天天过来吵着要吃，廖楠只好答应熟了后让她自己来摘，可现在桃还没熟，她倒是被葛将军给禁了足。
“那……等它熟了的时候，蓝哥哥帮我摘来放在我家门口便好，我再偷偷拿回去。”
见葛蕊这么执着，廖楠只好笑着答应。
那日之后，葛蕊每天都会在门口坐会儿，有时候廖楠会告诉她今日有事，她也不硬要廖楠给她讲诗，反而是对廖楠说：“蓝哥哥今日又要出去，那就帮我带一串糖葫芦吧。”
直到一日，葛蕊不管父亲给她下的禁足令，站在南侯府门口将廖楠叫出来后，一脸委屈地问：“蓝哥哥，兄长说他长大了便会娶萋萋姐姐，叫我不要找他，你以后会不会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要蕊儿了呀。”
本以为葛蕊会因为这几天没给她糖葫芦的事情过来的，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廖楠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老气横秋地说：“本侯自然不会将一生绑在一个女人身上，这样自然也就不会因此不要你。”
葛蕊眼前一亮：“所以，你还是会给我买糖葫芦的对吧。”
廖楠无奈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为了糖葫芦来的啊，遂立即命人买了十串糖葫芦，结果害得第二天葛蕊拉肚子拉了一晚上，随即喝了三天的汤药。
但廖楠可能不知道，那个年纪的葛蕊记下的，不止是买糖葫芦的事，还有那句不会不要你，而且一记便是十年。
4.吵架
那时候，葛蕊已经十三岁了，虽说还是没有几分规矩样，可到底也还是有了些女孩的心思。
至于廖楠，除了一直拒绝周南国主的各种赐婚之后，就是时不时往外边跑，也不与人结伴。
许是年纪长了，倒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任由葛蕊跟在自己身边，却还是会训斥葛蕊，比如：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整天出入男人家中；又比如：下次再跟着我出去，就再也不让你去我府上了。
葛蕊倒也听得出来，廖楠是在赶自己走。
虽然不知道廖楠在忙什么，却也没有费心思去想。
自从父亲去了北部军营之后，廖楠就很少让自己跟着，有时候甚至自己去他府上，也是他在书房看书，任由她在府上乱转。
那日，葛蕊像往常一样去找廖楠，与其说是去找廖楠倒不如说只是去那片桃林里转转。
在经过廖楠书房的时候，却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声音。葛蕊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去看，果然看见一白衣女子坐在廖楠的对面在那儿下棋。
葛蕊本打算推开门装作进去找廖楠的，但是却因为廖楠说的那句“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而顿住了脚步。转身想走，哪知竟然撞到了人。
葛蕊惊呼一声，抬头一见，竟是国主廖慕。
虽然不是经常出入宫城，倒也是认得廖慕的，葛蕊吓得立马跪下说：“蕊儿唐突，冲撞了国主。”
只见廖慕微微倾身，将她扶起，笑道：“孤又没有怪罪，你何须这般惊慌。”
闻声，廖楠也从里面出来，而那白衣女子站在一旁。
“兄长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说完看了一眼葛蕊。
廖慕对那白衣女子礼貌地笑了笑之后，才说：“原来紫鸢姑娘也在，能让紫鸢姑娘从合欢棋馆特意过来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原来这就是合欢棋馆的老板紫鸢，葛蕊心想，难怪廖楠常常出入合欢棋馆，想必是为了这位姑娘吧。
这样想着，葛蕊倒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站在这里，于是笑着说：“蓝哥哥，我去桃林坐会儿，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便欠身离开。
临走时，葛蕊听到廖慕问廖楠：“这是葛家的幼女，都成大姑娘了呢！”
“还不是小丫头一个，一点规矩也没有。”
等廖楠来找葛蕊的时候，葛蕊坐在桃树上晃着双腿，弄得树枝呀呀作响。
见廖楠来，故意没有说话，倒是廖楠先开的口：“你就不怕再掉下来？”
“以后我是不是不能来你家了？”
廖楠故意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说：“再掉下来可就不要哭鼻子了。”
自己的问题被廖楠忽略，葛蕊生气的从树上下来，却不小心被树枝钩烂了裙子，只得用手捂住，站在廖楠对面重复道：“以后我是不是不能来你家了？”
廖楠这才发现，原来那时候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都快长到自己胸口了。
“女孩子家家的，本就不该随便进出男子家中。”
还未等廖楠将这句话说完，葛蕊就生气地离开，连划破的裙子都懒得用手捂着了。
5.真相
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次日，廖慕便下了一道圣谕给远在北部军营的葛离，说自己仰慕他府中幼女葛蕊，加上王后去世多年，望迎娶葛蕊为后。
葛离虽不愿看着自己女儿嫁给大她二十几岁的廖慕，但到底圣命难违，只能受着。
倒是葛蕊，气得在房间里又是撕衣服又是摔碗的，弄得动静颇大。
廖楠来看葛蕊的时候，正好被葛蕊丢出去的一个花瓶砸到。
他倒是没有说话，反而把葛蕊吓着了，连忙跑过来用手绢捂住流血的伤口，担忧地问：“可是很疼？”
廖楠笑着摇头，却问：“阿蕊就这么不希望去做王后？”
“那你还不是不愿意做国主！”葛蕊反问道。
被葛蕊这么一问，廖楠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阿蕊，我何曾说过不要那王位呢？也只有你不会在乎我究竟是南侯还是周南王吧。
那日，汉阳宫城里灯火通明，一干婢女吓得四处躲藏，一些想要反抗的卫兵在还未出手之前便被制伏，而本该在北部军营的葛将军，竟然亲自带着将士冲进了宫城里，旁边站着的竟是南侯廖楠。
宫城里，廖慕孤身一人站在中间，缓缓地开口：“楠弟，你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兄长又何必这般说我，莫非不是兄长先出的手？”廖楠上前一步反驳。
原来当年，先王宠爱廖楠，好几次玩笑说要废嫡长子，立廖楠为储君，许是因为经常这样说，倒也没有几个人在意。
只是令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先王临死前，竟然留了一封遗诏交到葛将军手中，让他务必好好护住廖楠，祝他登上王位。
本来这件事应该好好地被廖楠和葛离埋住，却不知为何最终还是被廖慕知道了，遂怀疑廖楠有了谋反之心。
将葛离调去了北部军营，也以各种理由削弱了廖楠身边的势力。
这逼得廖楠和葛离不得不反击，为了让葛蕊置身事外，廖楠不再亲近与她，但是终归还是被廖慕看了出来。
廖慕：“即便如此，你不还是连着葛大将军杀进了我这宫墙之中。”
廖楠质问道：“这难道不是兄长逼的？”说完后，只见廖楠将手中长剑一丢，“今日我来逼宫，并不是为了这王位，只是烦请兄长把阿蕊交还与我。”
廖慕问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让这宫城中的几千性命，给阿蕊陪葬吧。”
6.心悦卿已久
三年后，周南国边境的一座小镇上，镇长的儿子娶亲，一些孩童拦住新娘子的轿门讨着喜糖，得到后便欢笑着离开。
一姑娘一只手拽着男子的衣袖，一只手拿着糖葫芦从一旁经过，只见她笑着问身旁的人：“楠哥哥真的不想当国主？”
“阿蕊，你的糖葫芦化了。”
“楠哥哥这么久不见紫鸢姑娘，可有想她？”
“阿蕊，好好看路。”
“楠哥哥喜欢蕊儿多久了？”
廖楠伸手将葛蕊搂在自己怀中，喜欢她可能是在那日桃林中，可能是在教她《诗经》之时，可能是这十几年的相处里，抑或是，那日她可怜兮兮问自己可否让她烤干衣物。
总之，心悦卿已久。
更新时间: 2021-05-26 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