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小愚
斑马的屁股
“你们知道世上最美丽的事物是什么吗?”公司新进职员聚餐唱K,孙嘉蓬问在座的新老同事。大家等着她回答,就见她弯起嘴角眯起眼睛,一脸微醺地说道,“斑马的屁股。”
她喝下五六瓶果汁鸡尾酒,这东西喝起来就像饮料一样,没想到也会醉人。一醉,她就开始说斑马的屁股。大家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就是没人再理她。
她不吵也不闹,脸上泛着浅浅的胭脂红,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弓着背把桌上的啤酒瓶收集起来排成一排。挨个数:“一只斑马屁股。两只斑马屁股,三只斑马屁股……”
数到第九只的时候,办公室公认的大美人萧潇夸张地叫出声:“呀。没吃的啦。”
大家把目光投到孙嘉蓬这里。办公室公认的大帅哥Henry有些刻薄地笑道:“都被孙嘉蓬吃了。你们这些新职员听好啦,孙嘉蓬有个外号叫吃货猪蓬,天蓬元帅的亲戚。哈哈哈——”
不少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销售组长趁机差遣孙嘉蓬:“谁让你最能吃。去楼下超市买些零食上来。”
有组长开口在前,众人亦跟风要求。牛肉干、三明治、面包、糖果、薯片、饮料。恨不得列张食物清单让孙嘉蓬去大采购。
夜里十点,刚好是这座城市夜生活最热烈的时刻。工体这头十几家酒吧和KTV,霓虹交错,行人眉飞色舞,大冬天也有姑娘涂红唇,穿短裤,脚踩高跟鞋,走得风生水起。
孙嘉蓬拎着一瓶啤酒走到KTV后门的街边。对着绚丽的夜色独饮。她穿着一身黑,从包间出来时忘拿羽绒服了,冷得有些不真实。
脑袋有些重,脚步有些轻,她靠着墙蹲下,搂住膝盖缓了一会儿,想让自己暖暖,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搁以前她是不会喝这么多的,也不会想要跟同事们扎堆聚会,她更喜欢下班就回家,给自己做顿晚餐,洗个澡看部电影,然后钻入被窝睡觉。
孙嘉蓬就是个很无聊无趣的人啊——很多人都这么评价她。从来缘浅缘深。不识年少芳华。她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都快忘了。只有醉酒的时候才会显露一点诡异的马脚。
聚会凑热闹,只是因为失眠。她已经连续失眠一周,黑眼圈越发不可收拾。觉得再不睡觉有可能会死掉。
只是因为在朋友圈看到一个老同学发了许靖川的婚礼现场,九张图。有七八张都是他和肚子有些遮不住的新娘子,孙嘉蓬愣怔地看着,在办公室茶水间被开水烫到手都不自知。
曾几何时,噢不,不过就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两人重温《大话西游》,许靖川喝了点小酒,跟她承诺:“有一天,我也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的梦中人。”
啊呸。痴人说梦。还惊扰了梦中人。
一双做工精良简约的黑色牛津皮鞋出现在面前,西装裤不长不短到脚踝的位置,稍稍露出一点深灰色的袜子。往上看,一双大长腿,黑色的长毛呢大衣,双手插在兜里,纯白高领毛衣上是一张精神又帅气的脸。
孙嘉蓬一见他,就忍不住眯起眼睛,伸出手指拉住他毛呢大衣的一角。像只猫似的把脑袋蹭在他的裤腿上,略带着酒气埋怨:“封经理,你怎么才来啊,我们等你很久了……你知道吗,等你很久了……我没事。我只是有点难受,一點点儿……”
话落,她“哇”一声,吃下去的酒水和零食全吐在了封亦那双价值不菲的皮鞋上。
老天有偏爱
有没有一种感觉,犹似在梦中,不知清醒迷糊,世界都是苍白的、静止的,直到不愿回想起来的片段又悉数被塞回脑海?
孙嘉蓬在自家公寓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完蛋。
谁说醉酒能忘事的,她什么都没忘,虽然不是特别清楚的记忆。但仍有迹可循。她记得自己吐在了封亦的皮鞋上:记得自己抓着他大哭:记得自己在他那辆刚换不久的新别克上边吐边哭:记得自己被他一路拖回公寓。像把一只疯狗关进笼子里。再远离。
去到公司时已经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时值办公室午休时间。很多人去吃饭休息了,显得有些空旷。隔着一整面落地玻璃,封亦的经理办公室那头,他正坐在桌前处理文件。头也不抬,俊脸一如既往的严肃。如同事们私下里对他的称呼——冷血狮。
孙嘉蓬蹑手蹑脚,尽管根本不用这么做,办公室的隔音玻璃效果很强大。平日里只见封亦在玻璃那边训斥人,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刚在自己的格子间坐下,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击鼓空鸣。
昨晚一个胃光是往外输出,大半天都没有输入。一直三餐按时的她突然一下不正常起来。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会儿胃在跟她抗议昨夜的放纵。一阵阵地绞痛,跟有钻机在里面钻似的。孙嘉蓬捂着腹部趴在电脑前,等着封亦离开,她才好离开。
痛得昏昏沉沉时,一道修长的暗影覆盖过来。光看到做工精良的牛津皮鞋,孙嘉蓬就暗自皱了脸,仍趴着装睡,就当自己死过去了。
封亦低沉而有些冷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别装了,起来。”
孙嘉蓬还是一动不动,在他的手伸过来时,她举手做投降状,认错为先:“我错了错了,昨晚不该那么对你,今早也不该迟到,我保证不会再犯。”她在心里默念:饶了我吧封亦,饶了我吧。
从小到大,孙嘉蓬除了封亦,还真没怕过什么人。
尽管跟这厮认识了二十年,小学两人同桌,大学考同一所学校。但屡屡被他碾压。比如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孙嘉蓬却由不得自己。被调剂到根本不喜欢的小语种专业。而她这个小语种专业的人,竟然在翻译比赛上还是输给了经管系的他,一败涂地。他嘴里进出的专业名词她一个都没听过。当着全校那么多师生的面。一点都不给她面子。鬼知道他学阿拉伯语做什么。
两人在同一年毕业工作。孙嘉蓬在一个职位上做了三年都没有动静。封亦这个跳槽怪跳来蹦去的,到孙嘉蓬的公司后竟然成了她的顶头上司,薪资比孙嘉蓬要多一位数。所以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们是同学。还是二十年的老同学。
是命运不公呢。还是老天有所偏爱?
封亦直接拎着孙嘉蓬的卫衣像拎白菜一样把她给拎起来,一张脸严肃而不可抗拒。他说话也向来节省:“去吃东西。”
公司楼下餐厅里,封亦要了两份三明治。孙嘉蓬面前只有一碗小米粥。她边喝粥边盯着封亦手里的三明治。想着这个人怎么吃个东西都这么好看。手好看,嘴巴好看,牙齿好看。
“看什么。都看了二十年还不腻?”封亦问,到底把手边的另一份三明治推到孙嘉蓬的面前。
孙嘉蓬笑嘻嘻地接过来,迫切地打开包装就要咬:“腻啊,当然腻了,我吃得太清淡了,就看你腻一腻。”
其实她的目标只是封亦手中的三明治而已。公司对他偏心,有厨师专门给他开小灶,三明治里夹的鲔鱼是五星酒店级别。
正准备咬一大口,封亦修长的手伸过来。又抢了回去:“腻的话。就别吃了。”
“哎,你这人……”孙嘉蓬张牙舞爪要去抢,封亦举得高高的,挑着眉毛一脸得意。
两人大动作地闹。全然不顾餐厅里还有办公室的其他同事,比如大美人萧潇和大帅哥Henry。但他们都习以为常,只当封亦是在照顾一个低能儿,也因为他们都见过封亦的模特女友,孙嘉蓬和对方比真的差太多了。
不要看,不要听
孙嘉蓬更习以为常并非因为封亦的模特女友。那姑娘她见过。高挑漂亮,时尚迷人,里里外外散发着名贵芬芳的香水味,是个男人都会喜欢那样的姑娘。她习以为常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自己亲爱的老爸老妈,封亦简直就如他们亲儿子一般,孙嘉蓬的任何事情,他们都能从封亦那里第一手了解。比如她和许靖川分手这件事。
二老担心孙嘉蓬精神失常,毕竟一直喊着要嫁给许靖川的人,到头来许靖川娶了别人,这种刺激可不是一点两点的大。他们担心孙嘉蓬死扛着报喜不报忧。近来更是频繁骚扰封亦。让他多看顾着孙嘉蓬一点。在二老眼里。孙嘉蓬就是个为爱癫狂的傻姑娘,一根筋扭起来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孙嘉蓬眼巴巴地看着封亦无情地把第二个三明治也吃了,再用随身携带的方巾优雅地抹了抹嘴角,之后慢条斯理地拢着修长的十指说:“许靖川昨天给我发了很长一段微信,他说没法联系你,让我转达给你。”
一瞬间,孙嘉蓬低下眉眼,口中的米粥变得难以下咽,抓着勺子的手一紧,拼命克制着,声音却如洪流:“我不要看,不要听。”
封亦稍稍往后靠了靠,淡定地说:“我知道。所以删了。”
一瞬间,孙嘉蓬又猛然抬起头来,有些气急败坏:“你……你,你凭什么删掉啊!哎,你这人,你真是……”
她在封亦面前原形毕露,急得眼睛都红了,很想问他许靖川都说了些什么,但又觉得不能这样做,只能干着急和生气,手足无措,像个闹脾气的小孩,明明想吃糖,却又拗着,眼泪差點要掉下来。
封亦心安理得。没有一点惭愧。淡定地略微抬眉:“答应我三件事,我就告诉你。你知道,我的记忆力不错,虽然删了,但还记得他说了些什么。答应我三件事,我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又来!”孙嘉蓬在人生的二十几年中。屡屡产生一种想要置封亦于死地的念头。尤其是他说三件事的时候。
小学六年级,孙嘉蓬迷上了周杰伦,封亦不知去哪儿弄来了他的签名照,孙嘉蓬好想要,他让她用三件事来换。第一件,帮他养狗,他父母对狗毛过敏,他捡到的流浪狗就这样丢给了孙嘉蓬:第二件,他每天放学后去她家玩一会儿游戏,让她打掩护,要口风一致地对他父母说他们俩是在一起学习:第三件,交换午餐盒。鬼知道他家保姆做的饭菜为什么那么难吃,孙嘉蓬就这样为一张签名照吃了一整个学期难吃的饭菜。
大四时,孙嘉蓬下定决心跟许靖川告白。封亦说自己能帮忙,同样要用三件事来换。第一件,帮他养猫,他这人喜欢捡流浪猫狗的毛病多年没变;第二件,替他圆谎,跟他父母说他出国游去的是欧洲,而不是非洲,免得他父母把他的信用卡停掉;第三件,他要她承诺,若将来和许靖川分了手,一滴眼泪都不许流。
啊呸,还没告白就咒人分手,孙嘉蓬以为封亦若不是未卜先知就是乌鸦嘴。还真被他说中了。和许靖川恋爱一年后分手,她真的没哭。但也是真的难过。从喜欢到恨一个人,并没有多难。
“哪三件事?”孙嘉蓬的眼圈微微发红,她总是低挡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的诱惑。有没有可能喜欢过
千不该万不该,孙嘉蓬真不该为了区区一条已婚前男友的微信,答应封亦大魔头三件事。她后悔了。但没有反悔的余地。
此刻,她坐在咖啡馆里,面前一杯卡布奇诺,对面高挑美丽的人只要了一杯清水。两人对坐良久无话。直到她忍不住先开口:“要不咱们去看场电影?你喜欢什么片子?《生化危机》终章了,要不要看?”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样的对话,会以为这两个姑娘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而这不过是孙嘉蓬答应封亦的第一件事——代他陪女朋友一天。他本尊此刻应该在飞往洛杉矶出差的飞机上,在飞机上度过自己第N个生日。
气氛有点僵,孙嘉蓬觉得既然都答应封亦了,就该把这件事做好。比如当年帮他养那只流浪狗嘟嘟,照顾它的生老病死,死的时候还为它大哭一场,感情深厚得像是失去至亲。
好在眼前的姑娘不是一只需要人类照顾的流浪狗,她一滴水都没喝,漂亮的眼睛里也没有太多忧愁。那感觉和封亦挺像的,看着都有点冷淡,好像对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没什么能取悦他们,也没什么能伤害他们。但孙嘉蓬也高估了姑娘,她对封亦的事就挺感兴趣的,不怎么爱说话。一说话都是在问关于封亦的事情。
问:“常听封亦提起你。你们俩关系似乎很好,认识有二十年了吧?他这么优秀,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没喜欢过他吗?”
答:“呵呵——怎么说呢,封亦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问:“他会跟你谈心吗?我从未听他谈起以前的事情,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答:“呵呵——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就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嘉蓬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封亦过去是大魔头、大浑蛋,现在也是。当然,他过去优秀出众,现在也是。谈心?他们太了解对方,所以不用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坏事。
到头来孙嘉蓬也没怎么陪姑娘。对方约了模特姐妹去逛街,她自己跑去看《生化危机:终章》。这是封亦交代的第二件事,看完之后要给他讲剧情,他这个大忙人已经忙到连看一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了。她在电影院里忍不住回想起那姑娘的问题——这些年来她有没有可能喜欢过封亦?
她仔细再仔细地回想,封亦确实优秀,还很帅气,或许曾经有过几个心动的瞬间,刚要冒出头,封亦的话就在耳边回响:“我怎么可能喜欢孙嘉蓬。全世界的女生都消失了我也不可能喜欢她啊。”
这是初中郊游时,孙嘉蓬无意中听到封亦对许靖川说的话。而当时许靖川是这么说的:“怎么会呢。我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啊。”
或许自己就是那时候喜欢上许靖川的吧,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封亦的爸妈外唯一觉得孙嘉蓬可爱的人。
说到封亦的爸妈。就要说说封亦交代的第三件事。
他爸妈来北京,他却不巧要去洛杉矶出差一周,所以陪游这件事,就必须落到孙嘉蓬的身上。
孙嘉蓬似乎搞砸了前两件事,她既没有让封亦的模特女友开心,也没能记住《生化危机:终章》到底讲了些什么,所以这第三件事她要是再做不好。许靖川在微信里对封亦说了些什么她可能一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并非执着于一段感情是否完美终结,尽管他们也算是和平分手。他提出,她同意,只是觉得许靖川还欠自己一个道歉,谁让他劈腿在先呢?脚踏七彩祥云?呵呵,孙嘉蓬希望他从三万英尺摔个大跟头。
友谊万岁万万岁
北京大雾,封爸封妈的飞机晚点,原本晚上七点的飞机拖到深夜十一点才抵达。二老的精神却都很好。见到孙嘉蓬时的热情不减反增,嘘寒问暖又搂又抱的,就像孙嘉蓬爸妈把封亦当亲儿子,孙嘉蓬觉得封爸封妈才该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父母。
本该把他们带去封亦的公寓的,但那家伙的冰箱里空空如也,黑白色调的冷清房间又让封妈妈住得极不舒服。孙嘉蓬只好把二老安排到自己的公寓住。再用冰箱里的食材给他们准备晚餐。
封爸在客厅里逗猫。大四那年封亦捡来给孙嘉蓬养的时候。那只猫又瘦又小才两斤不到,差点以为养不活。如今胖成一个毛球,平日里根本不爱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像极了封亦。唯独喜欢吃,像孙嘉莲。名字还是封亦取的,叫小狮子。
封妈妈闲不住,来厨房帮忙。重复每次见到孙嘉蓬都要说的话:“蓬蓬啊,你和封亦怎么就相互看不上眼呢。”
孙嘉蓬哈哈大笑:“我们俩不可能的啦。他有女朋友,我……也有男朋友。”
晚上房间让给了二老睡,孙嘉蓬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漆黑中睁着眼。只因一闭眼就是封亦的脸。她用力眨眼,想着一定是被许靖川结婚这件事深深打击到了,精神恍惚,才会幻想封亦对自己有没有兴趣。
她安慰自己,想想他的模特女友吧,你前天才见过那姑娘,想想对方,就知道你根本没希望。最重要的是,友谊万岁万万岁。
封亦去洛杉矶前给孙嘉蓬安排好了假期,所以她可以安心地带着封爸和封妈在北京玩。故宫是要逛的,长城是要爬的,香山是要看的,王府井和博物馆、皇陵和园子、清华和北大,几天下来,能逛的都逛了一遍。
从北大出来,孙嘉蓬去取车,回来时看到路边围着一群人,有人在打急救电话,而封爸封妈不见人影。她下车找人,拨开人群看到封爸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一刻。脑子“嗡”的一声快要爆炸。
救护车把封爸送去了医院。在急救室外。尽管封妈妈极力安慰孙嘉蓬,封爸是心脏的老毛病犯了,让她不要太担心,可她还是难过得直掉眼泪。三件事,她一件都没做好。
手术持续六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封爸还是没有从手术室出来。
夜深了,孙嘉蓬这才想起封妈妈什么都没吃,下楼去医院对面的全家便利店买了饭团和水,拎著过马路等红灯。二十九秒的红灯于她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眼泪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往下掉,她害怕再次走进医院,害怕极了。
等再次迈开脚步,绿灯已过,车流涌动起来,刹车和喇叭声几乎同时响起。她的手被人往后一拽。拽回马路边上,撞入结实的胸膛。
凡事都得自己来
孙嘉蓬泪流满面地抬头,看到封亦的那一刻,她以为是幻觉。她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闻着他的气息,不管是幻觉还是真实,扑到他的怀里大哭:“封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笨蛋。我什么都做不好,我真讨厌我自己……”
封亦缓缓地把她圈在怀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里有种少见的温柔:“你确实是个笨蛋,但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爸这次来北京,本就是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这次发病也在预料之中。他们怕你担心,就没让我告诉你。放心,给我爸做手术的是最厉害的医生。”
孙嘉蓬止住哭声,从他怀里抬起头,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两人太过靠近。他身上有淡淡的迷迭香味,长途飞行后眉眼间有几丝疲惫,她亦能看得清清楚楚。某个瞬间,两人都滞涩了一下,孙嘉蓬的心诡异地跳快起来。在他察觉之前,匆忙离开他的怀抱。
手术很成功,看着封爸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孙嘉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是长时间太累抑或是太紧张,一时松缓后脑袋一阵眩晕。若不是封亦及时扶住,她肯定会直接倒下去。
为了方便照顾封爸,封亦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住着。他和封妈轮流在医院照顾,孙嘉蓬能做的只有给他们洗衣做饭。每天早上她起得比上班时更早,去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鱼和肉、瓜果和蔬菜,下午下班去医院看看情况,然后去酒店整理封亦的衣物带回公寓清洗。
她做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甚至觉得做得还不够,毕竟封爸封妈从小那么疼爱她。但有一天傍晚,她拎着熬好的鱼汤去医院,刚把车子在停车场停好,就看到车前站了一道苗条高挑的美丽身影。
办公室里的大美女萧潇和大帅哥Henry平日里虽然对孙嘉蓬刻薄,但人都不坏,他们提醒她:“孙嘉蓬啊,你每天要工作,还要去医院照顾封经理的爸爸。就算你们两家从小交好。但你又不是他女朋友。做这么多干吗?你把他女朋友往哪儿放啊?”
看到封亦模特女友的那一刻。孙嘉蓬才知道自己真的做得有些过了。他是有女朋友的啊,她不能越线,友谊要万岁。
姑娘伸手跟孙嘉蓬要汤,理直气壮地说:“以后你做好交给我就行了。你不用特地上去。”
孙嘉蓬看着姑娘。第一次觉得封亦的眼光变差了。她笑嘻嘻地对姑娘说:“会不会煲汤那是你的事。上不上去是我的自由,想借花献佛啊,没门。”她并非有意刁难,只是想告诉姑娘,做人要厚道,凡事都得自己来。
她开车去见客户,一路脑袋空白,车子开错车道都不自知,绕了好大一圈才重新回到医院。因为封亦打电话给她。像平日里差使她那样,习惯又自然:“你去酒店帮我拿件外套,出门匆忙,落下了。”
“我在外面见客户。”孙嘉蓬撒谎。
封亦没再说什么,孙嘉蓬心里黏稠烦闷,稍稍打开车窗,寒意扑面而来。她到底还是没出息地把车子开到酒店。拿了他的外套过去。
车子开到路口,封亦的另一部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滑出来,掉在了座椅底下。她伸手去捡,距离许靖川的微信只有四个密码的距离。而她刚好知道封亦习惯用的四位数密码,她多次有意无意地看他输入过。
在距离医院五百米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间,孙嘉蓬输入密码。点开微信通信录里许靖川的头像。
她承认自己是个无趣又无聊的人,还有点小自私和小黑暗,像世间的大部分人一样。
有情人终成浑蛋
可惜和封亦大魔王相比,孙嘉蓬还是太嫩。
许靖川的微信并没有发来什么一大段话,只有两条不长不短的语音,时间也不是近期的,而是一年前,正好是他们分手那天。她愣了愣,想着莫非封亦才是许靖川深爱的人,所以和她分手屁话都没说,却跑到封亦这里来告白?如果是这样。她会原谅他。
点开语音框,许靖川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传来——
“阿亦,当年是跟你打赌输了,我才答应和孙嘉蓬交往的。你让我试着和她相处,没准会爱上她,我试了,却还是没能做到……”
后面许靖川还说了些什么,以及后一条封亦说了什么,孙嘉蓬都不想听了。她丢开手机,一时间悲从中来,浑身颤抖到握不住方向盘也踩不动油门。绿灯亮起,她身后有催促的喇叭声响起,她也不想管了。
半个月后,封爸出院,孙嘉蓬避开封亦大清早去探望。两位老人也知道年轻人之间有问题,否则这大半个月以来孙嘉蓬也不会次次来都避开封亦,专挑他不在的时间。
不仅如此,上班时间孙嘉蓬就算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当没看见。涉及工作的问题。她只当他是上司,公事公办,他的微信她不回,电话她也不怎么接。想让二十年的友谊就此消散在风声里。
想归想,她觉得太难了。
每每夜深入静。她躺在自己的公寓里。回想和封亦二十年的友情,发现他在自己小半生的人生中占了很大的比例,跟他绝交,约等于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一样疼。盡管如此。她还是下定决心不再理他。
而短时间无法抽刀断水的关系,可以用距离来拉锯。
三月底,公司有一个出国培训的名额,要去大半年,孙嘉蓬积极申请。申请人中包括大美女萧潇和大帅哥Henry,单比条件,他们都比孙嘉蓬更适合。
孙嘉蓬抓住冬天的尾巴。顿顿请他们吃火锅,吃得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双双摊手:“你再请我们吃火锅也没用啊,你应该去请封经理,人选最后是由封经理定,他想让谁去就让谁去。”
孙嘉蓬知道自己没戏了。
Henry又说:“你最近还是别去烦封经理了,他爸刚出院,他又和模特女友分了手。才刚开年呢,真是流年不利。”
封亦和模特女友分手了?孙嘉蓬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总是一帆风顺所向披靡的封亦。也该尝尝摔跟头的滋味。这些日子光是她伤心难过。也该他伤心一下了,这头冷血狮!
几天之后。封亦把孙嘉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大半个月没正常看他一眼的孙嘉蓬觉得他好像瘦了,大概是刚被模特女友甩了,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灰色的高领毛衣上是一张冷血无情的脸,头也不抬地问:“你真的想出国培训?”
孙嘉蓬攥紧拳头。用力点了一下头。
封亦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然后丢到她面前:“批了。”
孙嘉蓬抓着文件要推门出去,他有些消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生化信机:终章》讲了些什么?”
孙嘉蓬咬咬牙,没有回答。
狮子亲吻斑马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即将出国的前两天。孙嘉蓬才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
老妈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去疗伤,又问她和封亦到底怎么了。估计是封爸封妈回去以后,跟他们反映了她和封亦不太寻常的相处模式。老妈语重心长地说:“蓬蓬啊。封亦我和你爸从小看到大,人品绝对没有问题。他能耐着性子跟你做二十年的朋友,我和你爸都觉得不可思议。问题肯定出在你身上,自己找找,别钻牛角尖。”
孙嘉蓬一声叹息,自己果然是他们捡来养的。
收拾出一个盒子,孙嘉蓬这才记起,是封爸封妈落在这里的东西。他们离开北京前让她找时间给封亦送过去,说是封亦的,是他大四那年去非洲带回来的。那时候孙嘉蓬正在气头上,不想搭理封亦,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当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照片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满满一盒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上拍的都是斑马的屁股。黑白条纹、圆滚滚、饱满似桃、逆光柔光、或静立或奔跑、性感美丽的斑马屁股。孙嘉蓬小学时看《动物世界》就爱上了斑马和斑马屁股,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也更心酸的一刻了。
她和封亦,曾拥有最好的友谊啊。
把猫和装照片的盒子送去封亦的公寓后,孙嘉蓬登上了去往洛杉矶的飞机。
洛杉矶很大,比北京要空旷多了。四月天艳阳高照,海滩边有穿比基尼和短裤游泳的俊男美女,孙嘉蓬却还是觉得冷。这种冷是从北京带来的。她觉得好不了了。
环球影城和星光大道孙嘉蓬都没去,迪士尼也没去,不培训的时候,她就租辆车照着google地图探寻她最爱的美剧《摩登家庭》里三栋房子的取景地,最爱的Mit和Cam家甚至不在洛杉矶市而在附近的卡尔弗城。逛完拍摄取景地。她就去比弗利山庄最贵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吃牛排。
隔着十六个时差的北京,大美女萧潇和Henrry在群里 她:“孙嘉蓬,你知道封经理离职了吗?”
萧潇:“老总挽留了好久都没能挽留成功,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走啊。”
Henrry:“他拜托我照顾小狮子一段时间。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他要去追一个人。看来他还是要去追那个模特女友啊,听说那姑娘去米兰发展了。”
萧潇:“真是个专情的男人。老天也赐我一个吧。”
Henry:“ 萧潇,我在这儿呢!”
孙嘉蓬不再去看他们两人打情骂俏。耳朵里只有那句封亦追着模特女友去米兰。
她本来还有点期待的,这会儿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滴在牛排上,她边吃边哭。
她开着车在城里转,异国他乡,就算是天使之城,也从没有一种被照拂的归属感。
她回到公司安排的公寓时天已经黑了。隔着宽阔的马路。她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树下。深灰色的长外套,高领薄毛衣。脚边立着行李箱,一个人像一个世界一般站在那里。
他站在那头。孙嘉蓬站在这头,像被钉住。然后他破开夜风走来,大步跨过马路,风衣被风荡起,像个绝世英雄,一直走到孙嘉蓬面前,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当狮子亲吻斑马,他们能拥有最好的友谊,也会拥有最好的爱情。
更新时间: 2020-11-24 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