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洲
长跑是他引以为豪的资本,在那个夜里却没办法帮他带走他喜欢的人。月光亮堂堂,却一点儿也照不进他的心里。
01
顾喜川被丢进派出所时,狼狈极了。
那件Dior的星空礼服,委屈地从肩膀上滑下来,外层罩着的薄纱上除了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繁星,最显眼的就是满裙子的高跟鞋印。耳朵上挂着的Tiffany耳环只余下一只,白皙的耳朵上绯红一片。这钻石耳环除了能给人增添光彩,必要时倒是个能伤人的利器。
她靠在长椅上,闭了眼假寐。进了派出所,仍有这份雅致的人,她算第一个。
她气喘吁吁,将裙子往身前一拢,跷着二郎腿坐在地面上,抬手将右耳上的那只耳环摘了下来。她已丢了另一只,还是早早摘下这一只为好。
一缕灯光射过来时,她下意识地以为是镁光灯照了过来,转了头就是莞尔一笑,露出八颗光洁的贝齿,抚着一头秀发,春风一样迷人。
“顾——喜——川?”
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她仰起头,那人显然吃了一惊,语调都拔高两度:“斗殴?”
顾喜川的眉毛已拧成了一字形,眼前的这人穿身警服,警帽斜斜地压在脑袋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瞧见帽子下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正当防卫。”顾喜川撇撇嘴,语气不屑道。
“有没有人保释你?”
“没有。”
“需不需要我联系你的经纪公司?对方要求和解。”他尝试同顾喜川沟通,“毕竟,你算个公众人物,事情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这一句话像是支冷箭,“嗖”地就刺中了顾喜川。
“和解,我同意和解。”她皱眉,掐了掐指尖,“那你还不快点把我放出去。”
“有人来保释你,交了罚款,我们就能放你出去。”在暗处,她瞧见那人笑了笑。
文件递过来,看到赔偿金额那一栏,她长长舒了口气,心道,那疯婆娘倒是大手笔。
“顾小姐是不是在浅川念的高中?”
“我不只在浅川念了高中,我还在浅川扔了两年铅球。”顾喜川乐呵呵地瞧着这小警察。
“我知道啊。可我记得那时候你的愿望是成为像居里夫人一样的科学家。”
“你是谁?”顾喜川“啪”地将钢笔拍在桌面上,心想,三流杂志社都有这能耐了,记者都能潜伏进人民警察的队伍了?
那人听到这话,摘了帽子,露出小平头,眉眼一弯,声音软绵绵的:“我是温远。”
记得了,终于记得了。他摘了帽子露出虎牙时,她的记忆之门才瞬间打开。他长大了,更高了,她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都需要仰着头来看他。
“你那时候不也说要当飞行员来着?”她牙尖嘴利地回他。
“顾喜川,你还是老样子。”温远无奈地笑笑。
“废话,我又没整容。”顾喜川向他翻了个白眼。
“喜川,”他突然顿了一下,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年之后,你是不是再也没有回过浅川?”
顾喜川抬起头,瞧见温远正一动不动地瞧着她。他那一双眼,像是笼着晨间的轻雾,水汪汪的,叫人移不开眼。她往旁边挪了两步想要避开,他却不依不饶地盯着她。
“为什么没有回去?”
避无可避,她只得叹口气,将双手摊平,放到温远面前:“穷,温远,我穷得回不去。我盼着自个儿扬眉吐气了,然后衣锦还乡。”
“喜川,”温远顿了一下,然后低了头,不再说话,将关着顾喜川的门打开,轻轻地说一句,“走吧。”
顾喜川侧身从温远身边走了过去。
“再见,喜川。”
“不见。”顾喜川耸耸肩,头都未回。派出所这样的地方,谁还想来第二回。
顾喜川随手打了一辆计程车,坐到后排,一路昏黄的灯光叫她红了眼。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时,她随手抹泪,将一张脸涂得色彩斑斓。她虽做了明星,但论排位,足足在十八线以外。她穿着Dior,戴着Tiffany,却掩不住脚底下踩着的一堆烂泥。
他在云端,而她在泥潭里,叫人怎能不伤神?
02
更叫人伤神的是,她居然又遇见了温远。
在横店的片场里,她饰演女四号——某烟花巷里的风尘女子。嫣红的花朵簪满一头,腮红赛过天边的火烧云,领口敞着,露出肩膀,导演举起分镜,她便扭着身子上去。按剧本的要求,她只要吃块云片糕,男主便会仗剑自天上落下。
那云片糕酸酸甜甜,她嚼了一会儿,男主便从天而降。降下来后,还未报上名号,他便不按剧本要求,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胆大,窜到他跟前,探探他的呼吸,然后摇了摇头。
制片人傻了,导演也傻了,一时间片场乱成一团。
“报警,报警,快报警。”
所有同死者有过接触的演员被带去了派出所,顾喜川也不例外。为保留物证和现场,顾喜川连戏服都未换。
巧的是,她去的仍是昨天那间派出所。
她待在审讯室里,室内开了空调,凉飕飕的。做笔录时,有人自屋外递了杯热茶给她。她接过茶,抬头道了声谢,却看到温远朝着她笑,压着嗓子说了一句:“玩Cosplay呢?顾喜川,我们又见面了。”
顾喜川被冻得厉害,连同他计较都忘了,一把握住茶杯,哆嗦着说道:“温远,衣服脱一件给我。”
温远听了,低下头,咧开嘴笑,接着走过去同审问的女警说了几句,又从外面拿了一条墨绿色的毯子递给顾喜川。
审讯一结束,顾喜川就被放了回去。她本就不是直接接触人,对那男明星周兆丰又几乎一无所知,基本上已被排除了嫌疑。她本穿着大红的裙子,戴着满头的珠花,现在又配上一条墨绿的毯子,在人群中最是惹眼。她若是这样走出去,面对着众多的闪光灯,大约以后星途尽毁。而眼下,能庇佑她的只有温远。
“我现在还不能走。”她低声跟温远说。
“好。”温远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她,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又折回身,从第一只柜子里拿出一个夹子,将她身上那条墨绿的毯子夹住,毯子便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身上,遮住了她露出的白皙肩膀。
“我没回来之前,你不要走。”温远又特意嘱咐一遍,他声音低沉,白开水一样的话到了他嘴里硬是熬成了一锅糖浆。
顾喜川听了,皱了皱眉头。
这些年,他莫不是对谁都这般殷勤?
03
不过,顾喜川哪里是个肯听话的人。
温远回来时,笑容凝固在脸上,手里提着一碗于记米线,搁在桌上时,仍徐徐地冒着热气。
他兴冲冲地推开门,等着他的却是“人去毯空”。
而顾喜川这时候,并不轻松。
进了两回派出所,又丢了一份女四号的活,还同男明星的谋杀案扯在一起,公司的高层都为之震惊,他们从未见过这么能惹事的小明星。
碍着合同未到期,遇着媒体采访,公司对外统一口径,只说顾喜川那小姑娘已远赴巴黎,学习表演。警方出了最新的调查结果,已断定顾喜川同周兆丰的案子没有一点儿联系。
温远来找顾喜川时,她正在老旧的宅子里与周公约会。
她推开门瞧见一身便服的温远,一时间还有点儿不习惯。他随意地套了件白色帽衫,搭了条牛仔裤,脸上有饱满的胶原蛋白撑着,鲜活得仍像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她想想自己的黑眼圈和眼角的细纹,心生嫉妒,心道,岁月是不是偏爱他?门只开了一条缝,她并不打算将他放进去。
“顾喜川,我来讨样东西。”
“什么?”
“我的毛毯。”温远抵着门,一本正经地说,“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顺走东西,是盗窃。”
“温远,你怎么这么幼稚?”顾喜川翻了个白眼,快步走向卫生间,从衣架上扯下那条毛毯,再转过身时,温远已从门缝里进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得意地朝她挥挥手。
“有你这样的警察?”
“不是也有你这样的小偷?”
说罢,温远便拐进厨房。顾喜川这时才瞧见,他手里提着菜。他穿着花布围裙,像一个标准的居家好男人。厨房里传来一阵声响,他探出头来:“顾喜川,吃火锅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她懒,只要不是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热气腾腾的火锅被端上来,她先煮了两三个鱼丸。瞧着鱼丸在热腾腾的锅里上下翻滚,她咬着筷子,一脸惬意。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温远先发了话,然后用汤勺舀出一个鱼丸,放在顾喜川碗里,“我去过一回浅川,去过你们家的旅店,你妈妈说……”
“闭嘴。”顾喜川冲温远吼了一句。
“喜川,对不起。”温远叹了一口气,解下围裙,说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喜川,如果我说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
“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巧了,我就是。”
04
素日的纠葛缠在一处,缠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天色渐渐暗下来,连着暗下来的还有顾喜川的一颗心。
顾喜川曾在几年前上过一档美食类节目。节目上,她对浅川的美食如数家珍。厨子欣喜,以为他乡遇故知,问她可是来自浅川,她却果断地摇摇头,否决了。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她是自浅川来的。不是她嫌弃浅川,而是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叫浅川的地方。她在浅川做过两件错事,件件叫她后悔莫及。
遇见温远,是她在浅川做的第一件错事。
没遇见温远之前,她在浅川体校是怪胎一样的存在。她铅球扔得一级棒,但从不同人多说一句话,头发跟男孩子的一样短,搁在人堆里几乎雌雄莫辨。
温远的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时,她才说了进校后的第一句话。他是好看的转校生,在此之前,两人并无交集。他话多,她寡言。他长跑,她扔铁饼。
两人久处不厌,于是动了心。
温远在顾喜川生日时,曾翻出校门,买回一大捧太阳花。那时下着雨,他摔了一跤,包花的纸掉了。他立在她面前时,浑身是泥,只有那一大捧花被他护在胸前,完好无损。
那时的温远曾给过她不少惊喜,曾给她拥抱光明的勇气,以至于她真的就相信,走向温远便是走向光明。
可是光明哪有不灼人的?
于是,她在浅川做了第二件错事。
她点了把火,将家里那排旅馆烧了,准备同温远远走他乡。她躲在临市的旅馆里,既惊慌又害怕。一觉醒时,她睁开眼,面前又是浅川的风和雨。那个同她说好一起逃跑的温远,半路上将她送了回来。
而他消失了。
如果年少时的约定都不算数,那成年后的一句迟来的对不起,到底有几分真心?
顾喜川拿不准,她珍惜她的心,可不能再叫人踩在脚底。
05
遭遇雪藏的顾喜川,生活极其平淡。
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手机长期保持静音状态,每日见得最多的便是楼下的外卖小哥。男明星周兆丰的案子持续发酵,警方找不到凶手,粉丝们兴师问罪,她便只好做那无辜的替罪羊。
不过,即使是替罪羊,她也是羊群里最凶猛的那一只。
她光明正大地逛街、逛超市、逛漫展。无聊的时候,她将一头黑发染成奶奶灰。
接到节目组电话时,她正在漫展上玩得不亦乐乎。给她打电话的是省电视台的人,邀她参加一档破案节目。说白了,节目组不过是资金短缺,想借她最近的新闻来提高收视率,而她不必继续被雪藏,双方都能获益。她报备了经纪人,得了批准,思量着,祸兮福之所倚。
去报到时,她才知道节目组为何选了她。
节目名叫《荒岛迷案》,共邀请了十一人,称得上明星的只有她一个,而那荒岛是名副其实的荒岛,人烟稀少,水源缺乏,每人一只军用背包、一顶帐篷、一只电击棒。十一人里,有一个是“凶手”,“凶手”会不停地“杀人”(所谓的“杀人”,即用电击棒击晕别人),无人机会第一时间找到被击晕的人并宣布其出局,直到有人找出“凶手”。被击晕的人出局后,第二天就会被游轮接走。节目过程中没有提示和线索,节目组的人也不会跟进,所有的拍摄仰仗的只是两架无人机。
总之,千言万语只汇成四个字:十分危险。
台上搁着十一份“生死状”,顾喜川跑上去,铁了心要拔头筹。她下台后,紧跟着走上来签字的是个穿蓝色防风衣的姑娘。姑娘接过签字的笔,抬起头,冲她盈盈一笑。
“谭晶。”下台时,那姑娘径直走到顾喜川身边。
“顾喜川。”
“《红色丽人》《云烟成语》《剑客》《半路突击》,你在里面都是女三号。我想想啊,”她仰起头,“还有两档综艺节目,大概是2013年播的,一档是美食节目,一档是跳水节目。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你的综艺节目,你是个天生的综艺咖。”
“你是?”顾喜川惊得张不开嘴,以为遇见了真爱粉。
谭晶朝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一脸得意地笑:“邀你来的那通电话是我打的。顾喜川,我是这档节目的策划人。”
“谁是凶手?”顾喜川神秘兮兮地八卦,“节目虽然那么说,但多半是唬人的。‘凶手’和‘被害者’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对不对?什么时候领剧本?需不需要额外营造恐怖效果?其实我恐怖片演得也不错。”
“你可真有意思。”谭晶咯咯笑出了声。
“合作愉快。”顾喜川先伸出手。
第二日,一艘游轮载着他们十一人出发了。海面蔚蓝平静,无人机在头顶嗡嗡地盘旋。节目是实时直播,噱头十足,一开播,收视率就噌噌往上涨。
温远打开电视时,直播画面弹了出来,他瞧见顾喜川穿了一件浅黄的碎花裙,阳光明媚,她在太阳底下咧嘴笑。
她的笑容,温暖得像浅川的风。
06
到荒岛后,大家在活动区域支起了帐篷。
帐篷支好后,顾喜川便急匆匆地往海边走。
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海边的日落,没听过海鸥的鸣叫。因为是荒岛,海滩上的黄沙十分细软,她索性赤着脚。她在沙滩上捡了一只大海螺,支在耳边听风声。海风吹在脚边,太阳像是一个蛋黄,徐徐地跌下地平线。
海风凉爽,顾喜川就这么在沙滩边睡着了。
直到第三日,她赶回帐篷时,才知道“凶手”已经开始行动。
十一个人里,已有一个被“杀”掉了,余下的十个人皆心惊胆战。虽说这是综艺节目,但悬疑气氛很浓厚。打水、吃饭、上厕所,大家开始抱团行动。顾喜川来得晚,又在夜里未及时归队,人人都怀疑她是“凶手”。
无人肯跟她组队,只谭晶有意,但被队友及时出声制止了。
到最后,只剩顾喜川没有队友。
夜里,大家既要防着“凶手”,又要在海边捉螃蟹填饱肚子。篝火生起来,螃蟹烤好时,香味四溢,顾喜川满脸陶醉地伸手,却扑了个空,抬眼时,瞧见温远和谭晶同时立在面前,篝火上的那只螃蟹已被温远捏在手里。
温远立在那团篝火前,转着手里的那只螃蟹,朝着顾喜川得意地笑。他那笑容很浅,嘴角微微扬起。顾喜川心下一惊,不信他是来好心拯救落难的灰姑娘。
“顾喜川,这螃蟹烤得不错!”温远的这句话燃起了她心头的熊熊怒火。
“你大爷!”顾喜川几乎立刻向温远扑了过去,将他压在身下,死死地按住他手里的那只螃蟹。月光下,温远如画的眉眼,比不上一只美味的螃蟹。
温远缴械投降,将那只螃蟹放在顾喜川手里。
“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当警察的料了?”她气呼呼地说。
“节目组前两天发了邀请函,邀警队联合参与,说要选形象好的。然后,你看到了,我来了。”他恬不知耻地说。
“我呸。”顾喜川抬手就是一记回旋肘,温远吃痛,装模作样地闷哼两声。
“喜川,你轻点。温远真的是警局派过来的,这是我们领导的意思。我看大家都组了队,只有你一个人没队友,就把温远带过来了。看情形,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温远意味深长地笑。
“不认识。”顾喜川则立即撇嘴。
谭晶见这情景,哪有不明白的,只在一旁偷笑。
07
温远的身份没有对外公布。
三人统一口径,只说温远是替补的人。
已过了五天,被“杀”的人从一个变成三个。剩下的人聚在一处讨论案情时,其余五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你说‘凶手’是谁?”顾喜川眼巴巴地望着温远。
“你说呢?”温远反问。
他这话惹得顾喜川翻了一个白眼,她还指望着这档综艺节目翻身:“我觉得是汤仁。第一个人被‘杀’的时候,他就说过他半夜听到了叫声。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睡在同一个地方,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而且,第三个人出事的时候,他是回来最晚的那个。回来的时候,他的脚上还带着很厚的泥,但是他平常特别爱干净……除非,他是不得不去某个地方。”
“真相往往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温远神补刀。
“那就试试?”
顾喜川是演员,演戏自然难不倒她。她摔了手里的水杯,假意同温远吵架,苦兮兮地朝林子里跑了过去。林子那么大,没人知道她在哪里,而“凶手”断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汤仁找人的本事很强,他第一个发现了顾喜川,悄悄地跟着她,拿出电击棒偷偷地靠近她时,她早有准备,一个过肩摔就将他撂翻在地。
抓到“凶手”的顾喜川兴奋无比,见到随后赶来的谭晶,连忙献宝:“谭晶,我抓到了。”
“走,按比赛规则,你得去山那边朝无人机挥一挥手,摄影师看到后就知道节目该结束了。”谭晶气喘吁吁,“你演得可真像,我还以为你真的同温远吵架了。”
顾喜川在谭晶的带领下,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顾喜川使劲冲着天空挥手,无人机却一架都没有来。她问:“谭晶,无人机什么时候来?”
“不会来了,顾喜川。”谭晶声音平静,挥了挥电击棒,又朝四周瞧了瞧。
“谭晶,你才是‘凶手’?你们节目组可真是下了血本。好吧,我服输。”顾喜川摊手,一脸无奈,“替我向汤仁道歉。”
“这是无人机拍摄的盲点。”谭晶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一步步地靠向顾喜川,“顾喜川,你还记得周兆丰吗?”
同顾喜川搭戏时意外身亡的男明星,如果没记错,他就叫作周兆丰。
“你得为兆丰的死负责。”
“谭晶,我没有杀周兆丰,我只是和他一起搭戏,我根本不认识他。”顾喜川为自己辩解,但眼前一脸愠怒的谭晶哪里肯信。
谭晶手里的电击棒已朝顾喜川挥了过来,顾喜川本站在悬崖边,谭晶像疯子一样的举止让她不由得向后退了退,脚下的泥土簌簌地往下掉。紧张时,她瞧见了谭晶身后的温远。他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避开。
“谭晶?”温远唤了一声,趁着谭晶挥棍时,扣下了扳机。
枪响后,谭晶倒下,手却拼命往前推了顾喜川一把。顾喜川脚下一软,便跌进了身后的深渊。
跌下去时,她看见温远奋不顾身地向前一跃,同她一起掉下悬崖。
耳旁风声呼啸,她听见他说:“顾喜川,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了。”
在风里,他握着她的手。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温远,你这个傻子。”
08
像是得了幸运之神的庇佑,谁能想到,悬崖下方藏着一池温泉。她同温远直直地跌进了这一池温泉里,她呛水,被温远一把从池子里捞了出来。一池温泉,散发着腾腾热气。
顾喜川停顿半晌后,摸一摸胸膛里仍在跳动的那颗心,喘了口气,不由叹道,真好,她仍活着。
“谭晶为什么要杀我?”
“她是周兆丰的秘密女友。周兆丰出事后,她心理就开始不正常。她已经杀了两个嫌疑人,我们怀疑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所以警局派我过来参加这档节目。”温远说道。
“查到是谁杀的周兆丰吗?”
“是一个年轻大学生,我们怀疑周兆丰对她始乱终弃,具体的还在审。”
顾喜川叹了一口气,然后十分认真地看着温远:“是不是你申请过来查案的?我要是不原谅你,你是不是打算缠着我一辈子?这么高的地方,要是我们一起摔死了,怎么办?”
“那就只好变成一对蝴蝶了。”他狡黠地眨一眨眼,一脸无畏,“顾喜川,我以为寻常姑娘遇到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都会以身相许的。”
“温远,”顾喜川认真地盯着温远的眼睛,“你欠我的,这次都还给我了。”
“所以呢?”
“我们两清了。”她从未真正怪过温远,哪里舍得再耽误温远。
直升机嗡嗡地在头顶盘旋,将顾喜川和温远救了上去。他俩被送进医院留院观察,住的病房相邻,身上都套着松松垮垮的条纹病号服。他难得有了休息的时间,靠在病床上,望着天边的一片繁星,眼却怎么也闭不上。
他想起了十七岁时的那个夜晚,那个约好和顾喜川一起逃跑的夜晚。
她在旅馆里发烧了,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他跑回家偷偷拿药,却被顾妈妈逮住。他拼命挣脱出来,抄近路跑过去,想在顾妈妈到旅馆之前带顾喜川离开。长跑是他引以为豪的资本,在那个夜里却没办法帮他带走他喜欢的人。
月光亮堂堂,却一点儿照不进他的心里。
他从那时起就下了决心,他要做个警察。只有做个伸张正义的警察,他才能好好地保护顾喜川。
09
天还没亮,顾喜川便偷偷地从医院离开了。
她早上起来时,接了通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母亲告诉她,她那位继父醉酒后出门耍酒疯,掉进湖里淹死了,这两天准备她继父的后事,需要她回去一趟。
她应了一声,买了一张回浅川的机票。
离家七八年后,她是第一次回浅川。空气里的咸鱼味、海风味、沙土味,齐刷刷地涌进了胸腔里,连带着那些复苏的记忆。她十二岁以前,父亲还在,生活还是一个童话。噩梦来自于她十四岁时母亲带来的那位叔叔。叔叔初来时,对谁都温文有礼,时间久了,便现出真实面目,一旦喝醉,她便要遭他拳打脚踢。他从不打她的脸和胳膊,她受的伤都隐藏在校服下。而对外,他扮演的却是一位善良的慈父。
母亲懦弱,只是叫她挨着。
挨了一日又一日,她终于挨到长大成人,挨到他走的这一天。在继父的丧礼上,她被人灌了许多酒。趁着夜色,她找到家中的那只破渔船,轻飘飘地走过去,躺在上面。湖水和海风推着这只渔船,船身左摇右晃。
忽然眼前飘来一团黑影,挡住了眼前的光亮。她眯着眼,细细分辨,那人却不声不响地躺在了她身边。
她微醺,脑中昏昏沉沉的,任由那人在她手指上套了一枚指环。指环贴在皮肤上,像海风一样冰凉。
“顾喜川,你可别嫌弃,我现在只能给你这样的。”温远在一旁絮叨,脱了身上的外衣,盖在顾喜川的身上。她脸颊红扑扑,在漫天星辰的映衬下格外迷人,引得他轻轻地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而彼时的顾喜川,正陷在一场清梦里。
梦里,十六岁的温远第一回见她。
他冲着她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身形如白杨一样挺拔:“顾喜川,你好。我是温远,转校生温远。我是田径队跑长跑的,下了课,咱俩一起去练习好不好?”
他的话那么多,正做梦的顾喜川皱了皱眉。
微风拂过,将那个和她走散的少年送了回来。
更新时间: 2020-09-24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