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草莓一碗草
00
“后来,我建了很多很多房子,叮嘱他们免费对你开放,免你四处流落,无枝可依;后来的后来,我喜欢去海港,问一问出海的航船,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01
徐嘉裕找到姚小鱼的时候,她正站在路边吃五元一个的杂粮饼,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看得专心致志,以至于根本没听到徐嘉裕叫她。直到他又走近两步,认认真真叫了一声姚小鱼的名字,她才猛地回神,睁大眼睛望向他。
朦胧夜色里,徐嘉裕穿了一件轻薄的黑色风衣外套,肩膀上落了一层路灯光芒。
见姚小鱼半天没说话,徐嘉裕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调侃道:“怎么,傻了?”
姚小鱼嘴唇一动,愣愣地跟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好几天没洗头了。”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是呆呆的,像高中时候一样,硬生生用一身傻气冲淡了长相带来的疏离感。
可徐嘉裕笑不出来,他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然后安静地和她并肩站好。
夏季的夜晚并不冷,姚小鱼拿着煎饼有些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身后是一间由车库改装成的简陋的小屋子,徐嘉裕垂着眼睛看他们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低声说:“跟我走吧,姚小鱼。”
02
连徐嘉裕自己都记不太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姚小鱼的。
姚小鱼在他们班,甚至是在整个年级都小有名气。
十五六岁的年纪,女孩子们大多不好意思再穿花枝招展的裙子,可姚小鱼不一样,开学第一天,她穿了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走起路来裙摆散开,像水波一样荡漾。
她上台进行自我介绍,外面的阳光落在身上,整个人白得发光。
徐嘉裕听到周围的男生都在低声交谈,他没兴趣参与,托着脸随意地瞥着姚小鱼在黑板上横平竖直写下的名字。
一开始,很多人以为姚小鱼应该是明艳张扬,高高在上的,可她偏偏不是这样。
她总是慢吞吞的,脑袋也很笨,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每节课都仰着头好好听讲,可是成绩一出来,比那些不学无术的学生总是高不了多少分。
男生寝室睡觉前夜谈,戏称她为“笨蛋美人”,一群人哄笑开来。徐嘉裕戴着耳机,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而且她真的蛮搞笑的,你们知道吗,她有七种不同颜色的笔,每次记笔记都手忙脚乱的,拿笔、放笔像在打仗,把我笑个半死。”
徐嘉裕这次才真的笑了。
关于姚小鱼的种种,身边的人多少会有提及,最夸张的一次,他一天内听到十次她的名字,可实际上,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交集。
姚小鱼留给他的唯一印象,是她偶尔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留下的淡淡的青柠味道。
他们就这样像平行线一样地度过了半个学期。有一天傍晚,徐嘉裕吃过晚餐,挑了一条幽静的小路往教学楼走,走到转角,一抬头看到姚小鱼坐在花坛边上抹眼泪。
他踩落叶的声音吸引了姚小鱼的注意,她抬头看他,眼睛和鼻头都哭得红红的。
四目相对,徐嘉裕抬手摸了摸鼻子,本来想若无其事地从旁边经过,可走了两步摸到口袋里的纸巾,又硬生生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把东西递给她。
姚小鱼似乎没预料到他会搭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包纸巾,嗫嚅着道了声谢。
徐嘉裕垂着眼睛,看到她手上拿着一张不及格的数学卷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姚小鱼手指头动了动,悄悄遮住左上角鲜红的分数。
他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如果以后只用一支笔记重点的话,说不定成绩会好一些。”
其实他本意不过是随口调侃一句,可第二天姚小鱼的桌面上真的变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只黑笔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那一整天,徐嘉裕总是静不下心来听课,一抬头就看到姚小鱼扎的高马尾,随着她抬头、低头的动作起起落落。
她手心里紧紧握着那支笔,背脊单薄挺直。徐嘉裕坐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一边发呆一边想,怎么什么都信啊,姚小鱼。
03
其实姚小鱼也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她画得一手好画,参加过几个大大小小的比赛。
老师点名要她画教室后面的板报,于是她每天晨读时都要拿着一盒粉笔到教室后面来。
每当这个时候,坐在后排的一群男生便格外兴奋,一会儿大声读书,一会儿故意把笔转到她脚边。姚小鱼呆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次又一次蹲下去帮他们捡笔,一整个晨读都画不了几笔。
老师觉得她进度慢,不由分说把她叫出去训了一顿,徐嘉裕就坐在窗口,看见她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说:“对不起。”
他心里蓦地觉得有些烦躁。第二天那些男生故技重施,他一个本子丢过去,冷着脸说:“有完没完。”
瞬间,整个后排都安静了。没人敢惹徐嘉裕,他们帮他把本子捡回去,之后的半个小时都安安分分。
大课间徐嘉裕从外面打球回来,眼尖地看到桌子上放了一盒酸奶。
他拿起来端详半晌,余光看到前面的姚小鱼正用书挡着脸瞄他,一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目光又立刻转开,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徐嘉裕故意拿着酸奶走到她面前,姚小鱼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晃了晃酸奶,笑着说:“怎么跟收你保护费一样?”
姚小鱼眨了眨眼睛,磕磕绊绊地说:“不是保护费,是……我送你喝。”
他看着她说话不利索的样子,颇为好笑地说:“我平时不凶的,你害怕什么?”
姚小鱼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徐嘉裕耸耸肩,站直身子往后走,冲她挥了挥手里的酸奶,“谢谢了。”
接下来几天,没人再打扰她,姚小鱼火急火燎画得飞快,几乎是抽空就来画几笔。
周五提前一节课放学,徐嘉裕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班里只剩下他和姚小鱼两个人。
姚小鱼正坐在他前几排的位子上,仰着脸在看后面的板报。
徐嘉裕睡眼蒙眬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姚小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花了几秒钟去理解她的意思,然后尝试着夸了一句:“很漂亮。”
果然,姚小鱼立马笑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平时在班里,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笑来。
她长得漂亮,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可是嘴笨,脑袋也不灵光,很多男生多多少少对她有些好感,女生却大多不喜欢她。
大概是因为朋友很少,所以她买了很多小玩具堆在桌洞里,像是一排守卫兵。
徐嘉裕一边揉脖子一边站起身来,对着还在傻笑的姚小鱼说:“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她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两只手搭在椅背上望着他,看起来无比欢喜。
徐嘉裕带她去吃学校附近的牛肉面,她不太能吃辣,被辣得鼻子、眼睛都红通通的,老板送了她一杯酸梅汤,把她感动得不行,连着道了好几声谢。
她好像很容易满足。
徐嘉裕撑着脑袋看她的侧脸,带着笑叫她:“一条傻鱼。”
姚小鱼没听清,茫然地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徐嘉裕清清嗓子,换了一个话题问她:“我说,你为什么叫小鱼?”
姚小鱼捧着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爸爸说,因为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以他希望我可以很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直开开心心。”
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颇为惆怅地补充:“可惜,这个技能好像全部用在了学习上,我真的从来背不下来那些拗口的文言文。”
徐嘉裕给面子地笑起来。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地上到处是一个一个闪着光的水洼。回学校的时候,徐嘉裕带着她一个个绕开,她就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有同班同学看到他们同行,惊讶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徐嘉裕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低头去看地上姚小鱼的影子。
她脚步轻快地走在后面,徐嘉裕想,他们大概算朋友了。
04
高二分科以后,他们去了不同的班级。
姚小鱼依旧漂亮得鹤立鸡群,走在路上总会引人侧目。
但她也有了朋友,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徐嘉裕看到她和一个女生一起坐在跑道旁的石阶上,叽叽喳喳地讲话,笑得眉眼弯弯。
可没过多久,她又变成了一条孤单的鱼。
徐嘉裕坐在天台上吹风,正好撞上姚小鱼上来。她抱了一堆零食,看见他,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
温和的日光下,姚小鱼脸上细小的茸毛都被镀了一层光。她把零食分给徐嘉裕一半,自己抱着薯片仓鼠一样“咔嚓咔嚓”地啃。
徐嘉裕只挑了一罐饮料,慢悠悠地喝着,问她:“你是不是不开心?”
姚小鱼啃薯片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可一抬眼看到徐嘉裕安静地看着她,她嘴巴一撇,又难过地点了点头。
徐嘉裕问:“有人欺负你了?”
姚小鱼这次回答得很快:“他没有欺负我,是因为我说他长得丑让他不开心了,所以他也要让我不开心。”
徐嘉裕难得呆滞片刻,继而失笑:“你说谁长得丑了?”
她认认真真地说:“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之前就是这么嘲笑我朋友的。”
她严肃认真地板着脸,像在说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是说完后她又立马垂下眼睛,小声补充:“可我这么说了之后,那个男生就开始不让别人跟我玩,也不让别人跟我讲话,连我的朋友也不敢搭理我了。他们都说我很笨,很坏,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徐嘉裕,我真的是这样的吗?”
徐嘉裕皱着眉头反驳:“你别听他们胡扯。不喜欢你的人永远有各种理由讨厌你。”
姚小鱼点点头,可怜巴巴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她又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惊天动地的话,徐嘉裕一下子被饮料呛到,咳得死去活来。
等他缓过劲来,姚小鱼还盯着他看,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像黑葡萄。
他伸手过去揉乱她的头发,顺便遮住她的眼睛,认真告诉她:“会有人喜欢你的,一定会的。”
后来几次体育课上,她一个人落单,徐嘉裕就溜达到她旁边陪着。
姚小鱼体质差,体测只能慢吞吞地跑,快到终点线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超车,不小心踢到她的脚,她没站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周围坐着的男生哄笑起来,徐嘉裕面无表情地扫开他们走到姚小鱼面前,径直把她背起来离开。
他背着她往校医院走,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姚小鱼小声跟他说:“我没有受伤。”
徐嘉裕脚步一顿,不知道要不要把她放下来,姚小鱼却忽然搂紧了他的脖子,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再背我一会儿呗?”
她说完就“嘿嘿”地傻笑了两声,徐嘉裕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感觉到一滴眼泪落在他的脖颈上。
滚烫的眼泪,有的落在他身上,有的砸在了地上。他的手一点点地收紧,内心忽然无比难过。
姚小鱼哭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跟他讲:“徐嘉裕,我觉得我真的很笨,什么都做不好。我有时候特别希望能有一张船票,把我带到哪里都好,不要有人认识我,也不要有人讨厌我。”
他背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就在这儿,你要去哪里?”
姚小鱼,你要去哪里?
当时的他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惊慌失措,背上的姚小鱼也突然安静下来,他听见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姚小鱼的。
可后来,他又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好几次夜半惊醒,他披着衣服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未亮,他低声喃喃自语,没有人回应。
05
徐嘉裕也曾经想过,假如他没有去国外念书,而是留在国内,和她在同一座城市读大学,他们之间的结局又会是怎么样?
徐嘉裕坐飞机离开那天,姚小鱼去机场送他。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反倒像是送人的那个,叮嘱了姚小鱼一大堆事情。
等到必须要登机的时候,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又轻轻揉了揉:“你还要记住,大学里的男生都很会骗人,你不要被骗走了。”
姚小鱼嘴巴一撇,反驳道:“你也是男生,你也很会骗人吗?”
徐嘉裕眼睛一弯,得逞一样地笑着说:“我不会,所以你可以等我回来。”
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看,耳尖有些红,小声回答:“哦。”
虽然姚小鱼又笨又迟钝,可徐嘉裕觉得,她应该是懂他的意思的。
这一年,他们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不小心碰到手都会悸动不已。
他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全部许给了她,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可姚小鱼的生命里似乎总是诸多坎坷,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大学四年,二十二岁生日还没过,她的人生又出现转折。
那年她父亲投资失败,把家底赔了个干干净净。她父母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只有姚小鱼没走,她拿着所剩无几的积蓄,在市郊的某个小区租了一间车库住下。
她没找到工作,毕业前谈好的画廊也突然毁约,幸好她的迟钝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哪怕是蜗居在寒冷潮湿的小车库,她也没有绝望崩溃。
可徐嘉裕做不到,他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便坐了最快的飞机回来找她。
他把她从小车库里带走,姚小鱼乖乖地被他牵着走,临上车前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犹豫着说:“我很好的,你不要太担心我。”
徐嘉裕点点头,帮她把车门打开:“不是白收留你的,我妹妹明年艺考,画的东西稀巴烂,你去辅导一下她,用来抵房费吧。”
姚小鱼当年艺考成绩很好,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教人。过去教过她的老师说她画画全靠一口灵气吊着,是别人都模仿不出来的。
而徐嘉玥的绘画功底是真的很差,姚小鱼看着她乱涂一样的色块半天说不出话来。徐嘉玥笑嘻嘻地在旁边吃小蛋糕,满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啦,反正我家还蛮有钱的,养我应该不成问题。”
她说完,眼珠一转,咬着勺子压低声音说:“所以,再养一个你也没有什么问题啦!”
姚小鱼整个人都僵住了,神色颇为不自然地开口:“这……你不能这么想,这是不对的……”
徐嘉玥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信呀?我开玩笑骗你的!”
姚小鱼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她晚上失眠,坐在飘窗上抱着抱枕看外面明灭的灯火,再远处是一片浓墨一样的夜色,像漆黑的眼睛一样注视着她,让人无端惶惶起来。
06
姚小鱼紧张的样子太过明显,徐嘉裕便知道一定是徐嘉玥嘴上没有把门的,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
他把琐碎的杂事都处理好,带她去爬附近有名的雁山。
现在正是淡季,雁山游客不算太多。他们没有坐索道,慢慢地一阶一阶往上爬。走到陡峭的地方,他把手递过去,姚小鱼慢吞吞地拉住。
刚到山顶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他从旁边店里买了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带她去找挂满红绸缎的许愿树。
他们两个站在树下,姚小鱼小心翼翼地问:“这里许愿灵吗?”
徐嘉裕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乖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卷翘着。她的每一处都是很好的,大概就是因为太好了,老天都看不过去,让她的命运平添无数波折。
等到她许完愿,他帮她去把绸带挂在树枝上,姚小鱼打着伞,踮起脚把伞往他那边倾斜,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湿了一小半。徐嘉裕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她如此狼狈的样子,他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看着在风雨中飘摇的一条条绸带,轻声问她:“姚小鱼,你说这么多的人,他们都许了什么愿望?”
姚小鱼呆呆地说:“我不知道呀……”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温柔地说:“走吧。”
从山上下来,徐嘉裕又带她去逛周围的集市。街道两边是连片的小摊,上面小东西琳琅满目。姚小鱼一边看一边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手去摸脖子。
徐嘉裕见她神色有异,停下脚步来问她:“怎么了?”
姚小鱼有些无措,惴惴不安地告诉他:“你送给我的那条项链丢了。”
那是徐嘉裕在她十九岁生日时候送的,银色的项链上挂着一条雕刻精良的小鱼,她一直戴了这么多年。
徐嘉裕放缓声音安慰她:“没关系,我再给你买新的。”
可姚小鱼愣愣地看了他很久,最后摇摇头,轻声说:“没关系,不用给我买啦。”
她发梢的雨水还没干透,背后是明亮温暖的灯火,徐嘉裕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好多事情他没有告诉她,比如那棵许愿树早就被人用来求姻缘,那一对对并排的名字随风在半空飘荡,求的是长相厮守;他也没有告诉她,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的桥里有一座是同心桥,他曾经见到一对对情侣手牵手来来回回地走,好像这样就能白头偕老。
可相守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一直都知道。
姚小鱼住在他家里给徐嘉玥补习这件事,终究还是引起了徐母的不满。
她到底不是老师,教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每次徐母造访,姚小鱼都跟要打仗一样紧张。
她如履薄冰地吃完了饭就赶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外面一片寂静,她出来接水喝,路过书房,听见里面徐母刻薄的质问:“徐嘉裕,你知不知道你的眼光有多么差!”
姚小鱼手脚冰凉,她一点儿也不敢动弹,听到门里的徐嘉裕一字一顿地说:“她很好。”
“很好是吗?”徐母尖厉地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你现在可以这么说,因为你还年轻。我告诉你,以后你总有一天会觉得她蠢,会厌烦她,会嫌弃她的一无是处……”
听到这里,姚小鱼倏地转身,轻手轻脚地下楼。
等徐嘉裕下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阳台上的藤椅里发呆。徐嘉裕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笑着问她:“小鱼,想去海边吗?”
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在笑,可是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疲倦。姚小鱼点点头,轻声说:“好啊。”
他们所在的城市没有海,两个人买了最近的一趟高铁去往沿海城市。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徐嘉裕在空旷的高铁站牵住她的手,低下头调侃:“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姚小鱼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
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只有徐嘉裕一个人留到了现在。
十五岁,她笨手笨脚,抱着班上的作业本摔了一跤,只有他的本子飞出去落在水坑里,整个都湿透了。正巧碰上他无意间路过,她吓得要哭,他看着她的样子憋笑,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早就想换个本子了。”
十八岁,她的父母忙于生意,忘记了她的生日,他从家里溜出来递给她两张车票,带她去邻市看了一整场烟火。
二十二岁,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前来找她,他是她生命里一道经久不息的光芒,可是她……
可是她……
凌晨的海边充斥着浓重的雾气,姚小鱼不远不近地跟在徐嘉裕身后,冰凉的海水没过脚面,她忽然停下脚步叫他的名字:“徐嘉裕。”
他回过头来看她,眼底是一片疲惫的青黑色,眼里却带着笑意。
他们之间隔着两米的距离,是她再难跨越的鸿沟。
她抿抿唇,问他:“徐嘉裕,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嘉裕歪着头看她,忽地笑了,慢悠悠地说:“你说为什么?”
太阳就在这一刻跳出了海平面,金黄色的光芒一下子洒满整片海滩,她听见远处有人在欢呼,可他们之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和海浪的声音,无比安静。
她听见自己说:“就到这里吧,嘉裕,我们就到这里吧。”
07
姚小鱼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某个早上,徐嘉玥一觉醒来去找她,她的房间就已经空空荡荡,只有桌子上留了一个白色的信封,格外显眼。
她拿起信封慌慌张张地去拍徐嘉裕的门,却看到他早已醒来,正静静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嘉玥小心翼翼地把信递过去,小声问:“你们吵架了吗?你应该让着她一些的。”
徐嘉裕浅浅地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头:“管这么多。”
那封信他一直没敢打开,直到晚上再次回到房间内,他总算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拿出信来的时候手却依旧有些发抖。
姚小鱼方方正正的字体映入眼帘,她不管做什么都很认真,写字的时候一本正经,一笔一画横平竖直。
她写道:“嘉裕,我真的是一个很笨的人,我曾经有很多想要长久的关系,可最后都被我自己搞砸了。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真的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很突出的闪光点,这让我觉得很害怕。嘉裕,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所以我更加害怕与你未知的未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的话,嘉裕,我终于还是决定拿上我的船票离开,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那应该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嘉裕,遇见你真的很高兴。”
徐嘉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然后把信妥帖收好,像没事人一样洗漱睡觉。
夜半最寂静的时候,他忽然惊醒。外面天还未亮,雾蒙蒙的一片白。徐嘉裕安静地看了良久,忽然起身,胡乱穿了一件衣服驱车赶去雁山。
早晨的山顶雾气湿重,他打着手电筒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往上走,整座山还在安静地沉睡,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找,眼睛酸涩难忍,却依旧没找到她那天丢失的项链。
晨雾逐渐散去,山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清俊挺拔的青年站在崎岖的小路上忽然落下泪来。
他脑海中思绪万千,最后凝出来的画面,是当初姚小鱼被老师点名起来读作文,她声音清脆又柔和,一点儿一点儿地侵蚀他的心脏。
后来没人的时候,他偷偷把她当时念的那篇作文抄下来,自己读了好多遍,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最后一句是什么,他略一回想便记了起来。
她说——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08
姚小鱼离开的第五年,徐嘉玥要订婚了。
他们在老家别墅举行订婚仪式,徐嘉裕从早忙到晚,找了个空当到楼顶阳台喘口气。
下面灯火通明,人声喧闹,他躲开这样的热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徐嘉玥多次打趣他,说他再这样下去,不如皈依佛门。
他没说话,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徐嘉玥犹豫了很久,尝试着问:“你就……没有想过去找她吗?”
怎么会没想过呢?姚小鱼那么笨,他想要找到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途径。
他也确实找了。在那个安静的江南小镇,姚小鱼父母开了一家小小的超市,姚小鱼就乖乖地站在收银台后面。
他戴着口罩,压低帽檐,拿着一堆东西去结账,她没有认出他来,手忙脚乱地拿袋子装东西。
站在她身后的男生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替她把东西装好,一边碎碎念:“这种大件放在下面,这种容易变形的放在上面,笨鱼。”
姚小鱼踩了他一脚,小声嘟囔:“我才不是笨鱼。”
徐嘉裕无声地笑了笑,拎起东西推门离开。
外面山清水秀,村镇错落,是很适合她生长的地方。
这样也好,他想,总好过和他在一起时的小心翼翼。
楼下的大堂里又传出阵阵欢笑声,徐嘉裕忽然感觉脸上一凉,一抬头,原来是落了几滴细雨。
似乎时光流转,回到了姚小鱼还在的那个雨季,他带着她去山顶的许愿树上写名字,毛毛细雨中,她撑着伞站在他身侧,穿着她最喜欢的漂亮裙子。
他们一起在山顶席地而坐,并肩看天上银河璀璨,繁星闪烁。
雨越下越大,徐嘉裕把头低下去,已经分不清脸上到底是不是雨水。
没关系,等到这场雨停,他就会把一切前尘往事都忘记,从此海阔天空,雨过天晴。
只要等这场雨停。
更新时间: 2022-06-16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