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希
一
顾倾第一次遇见楚渝扬时,她正驾驶着一辆海湾蓝世爵C8往电线杆上撞。尽管有安全气囊,她还是撞得眼冒金星,短暂的眩晕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楚渝扬。
他站在路旁与人交谈,身穿亚麻色Polo衫、米色休闲裤,一米八几的个头,长腿阔肩,笑容里有清风般的从容。
顾倾的眼睛一下就直了,她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楚渝扬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拼死说出一句“送我去医院”,然后头一歪,晕了。
再醒来时只有安迪坐在窗边拿着小镜子补妆,见她醒来头也不抬地打趣道:“你们有钱人就是会玩,不就是拒绝个人吗?至于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吗?”
顾倾捂着快被撞出脑震荡的脑袋,闷声闷气地问:“送我来医院的人呢?”
安迪继续在她那张精致的巴掌脸上涂涂抹抹,漫不经心地回道:“走了。”
“走了?”顾倾咬牙切齿地冲到她面前,“你怎么能让人走了呢!”
“我不敢留他啊!”安迪遗憾地摊手,“我要是不让他回去上课,明天全校女生就会联名上书要求学校开除我的。”
“你认识他?”顾倾眼中又燃起熊熊的小火苗,“快给我他的详细资料。”
安迪看出她眼中的期待,故意卖关子:“你不是发誓大学里不谈恋爱吗?”
“凡事总有意外嘛!”顾倾钩着她的脖子讨好道,“我请你吃饭!”
安迪头一扬,宁死不屈:“我是那种为了自身利益出卖师长的人吗?”
“圣罗兰口红全套。”
“成交!”
作为西北五省唯一的竖琴老师,楚渝扬的颜值和他的才华一样出类拔萃。一年前他刚考上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就被学校特聘为讲师,说起来也算是顾倾的同门师兄。
自从他来音乐学院任教后,学校的招生率都翻了几番,学校的美女们大都是为他而来,而男生们则是为了那些美女而来。
顾倾的志愿是父母帮她填的,开学后又忙着逃课、泡吧,自然对大名鼎鼎的楚老师一无所知。既然起点已经比别人低了很多,后天自然得好好努力了,于是她特地查了楚渝扬的课表,一大早就跑去阶梯教室占座。可来上课的老师却不是楚渝扬,她是问了旁边的同学才得知楚渝扬去加拿大演出了,要一周后才回来。
顾倾托人查了楚渝扬的航班信息,深夜一点的飞机,她担心楚渝扬临时换航班,晚上九点就到了机场,精神抖擞地等着他归来。
楚渝扬取完行李出来,远远就看见出站楼门口蜷着一个女生,身旁竖着一块接机牌,上面写着“楚渝扬”。他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来接机,略微讶异地看了她几眼。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顾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然后她变脸似的换上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脆生生地说:“楚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出车祸是你把我送去医院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眼中笑意盈盈,一张巴掌大的脸画得像个调色盘。
楚渝扬对她是有印象的,去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声乐表演系,开学后却从未去上过课,只混迹于各大酒吧、夜店,被大家称为“夜店皇后”。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身,拉开与她的距离,这才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浑然天成的疏离:“我是教竖琴的,对绘画没兴趣。”
顾倾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掏出镜子一看,刚才打盹时不小心蹭花了妆,一双熊猫眼堪比国宝。她飞快地补了妆,再抬头时,大厅里哪还有楚渝扬的身影。
二
“夜店皇后”顾倾宣布退隐江湖的消息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
就连安迪都忍不住和同学打赌:“顾倾要是真能把夜店给戒了,以后我就把姓倒着写!”
顾倾恰好抱着课本从旁边经过,轻飘飘地说:“王安迪,你的姓倒着写还是王。”
安迪一抬起头,就看见自家发小那张自打小学毕业后就没见过的素面朝天的面孔,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那晚接机回来后,顾倾就卸掉了大红色的指甲油,擦掉烟熏妆,穿白衬衣、牛仔裤,把马尾高高扎起。她每天按时上课,放了学就去琴房练琴,乖巧得像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只可惜她顶着这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在学校晃悠了半个月,楚渝扬都没有正眼瞧她一眼。那天,她终于忍不住了,把楚渝扬堵在教学楼下:“楚老师,你看我现在合格了吗?”
她歪着头看他,灼灼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小女孩的天真和莽撞。
楚渝扬忽然就觉得那样的目光有些刺眼,他微微蹙了蹙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而后楚渝扬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顾倾的身影。就连他晚上夜跑,她都能追他三条街,大有要追到他家去的架势。他不得不停下来,淡淡地说:“出来吧!”
顾倾见躲不过去,只好从电线杆后面走出来,演技浮夸地惊呼:“好巧啊楚老师!出来买瓶水都能遇到,看来我们真的超级有缘啊!”
楚渝扬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学校的便利店倒闭了吗?买瓶水需要跑三公里?”
心思被人当面拆穿,她也不觉得尴尬,“嘻嘻”笑道:“我是来拜师学艺的,楚老师。”
她故意把“楚老师”三个字咬得很重,楚渝扬剑眉一挑,仿佛她说这句话对竖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你能学竖琴?”
顾倾原本就心怀鬼胎,被楚渝扬锐利的目光一扫,顿时有些讪讪:“孔夫子都说有教无类,楚老师你不能因为我漂亮就以貌取人不愿意教我啊!”
楚渝扬没防备被她反将一军,一时竟无言以对。
顾倾再接再厉道:“竖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拨弦乐器,起源于古波斯,早期的竖琴只有按自然音节排列的弦,所奏调性有限。现代竖琴是由法国钢琴制造家埃拉尔于1810年设计出来的,有四十七条不同长度的弦,七个踏板可改变弦音的高低,能奏出所有的调性。楚老师,你觉得我现在可以学了吗?”
她仰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像个期待表扬的孩子。楚渝扬微微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上百度都能查到。”
他的语气淡得像深秋里的风,带着让人无法亲近的疏离。顾倾的眼神微微凝滞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深深浅浅地变换了几次,终于遗憾地说:“可我背了好久呀。”
三
作为音乐学院最受欢迎的老师,楚渝扬的每堂课都人满为患。
顾倾为了去蹭课,定了十个闹钟。等她终于打败睡意赶到教室时,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她被挤在门后的一个角落里,连腰都直不起来。一节课下来,她没等到楚渝扬的青眼相待,反倒差点去和阎王爷相亲相爱了。
第二天,她提前两个小时去教室门口排队,终于抢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子。楚渝扬走进教室时,看见顾倾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
整节课顾倾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宛若一个智障。每次楚渝扬不经意间看过来时,目光总能与她的撞上。她脸上那仿若看猎物般的笑容让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再跟她对视。
讲完课后,楚渝扬让学生自由安排剩余时间,他就坐在讲台上看书。顾倾看着他斧砍刀削般的侧脸,心猿意马地晃了一阵神,突然举手大声说:“楚老师,我有个问题。”
楚渝扬从书本中抬起头,待看清提问的人是她后,表情有一刹那的愣怔,很快又神色如常地示意她提问。
顾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请问怎样才能成为你的女朋友?”
她的话音一落,教室里霎时一片哗然。大家都知道声乐表演系的顾倾在追大名鼎鼎的楚老师,为了楚老师洗尽铅华呈素姿,闹得尽人皆知。
不过楚老师这座人类高峰实在难以攀爬,无数前辈都在拿下楚老师的道路上壮烈牺牲。纵使顾倾初生牛犊不怕虎,估计也只能落得个勇气可嘉的下场。
女生们都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等着她被楚渝扬铁面无私地赶出教室,从此列入黑名单。
可惜楚渝扬教养好得出奇:“这位同学,你的问题不在我的教学范围内,谢谢。”他说完又自顾自地埋头看书,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顾倾向来是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不过在喜欢楚渝扬这件事上,她却表现出了非凡的毅力。她雷打不动地蹭了楚渝扬三个月的课,还时不时当着上百人的面表达一下对他的倾慕之情。就连安迪都觉得只要她继续把这种不要脸的精神发扬光大下去,一定能抱得美男归。
可无论她怎样百般表白,楚渝扬都视而不见。顾倾很挫败,坐在图书馆的咖啡馆里和安迪大吐苦水:“我已经用尽全力花式表白了,可他就是没有一点儿反应。”她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骤然一白,颤声道,“他该不会是gay吧?”
她话音刚落,头顶就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顾倾闻声抬起头,看见楚渝扬正站在吧台前和店员交谈。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他的头顶微微跳跃。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与光同尘。她只觉得心忽然轻轻一悸,心里那簇即将熄灭的小火苗在风中凌乱了几下,又重新燃烧起来。
四
楚渝扬的话让顾倾重新燃起了希望,她适时地改变了作战策略,决定先和楚渝扬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再慢慢渗透到敌人内部,最终一举拿下他。
她开始假借找楚渝扬的名义给他办公室的女老师送一些小礼物,如此贿赂了半个月,再来的时候,她们都会心照不宣地打趣道:“楚老师,你的小女朋又来了。”
楚渝扬一如既往地对她的献殷勤视而不见,她也不灰心,越挫越勇。
最近有一场全国高校竖琴比赛,每个学校只有一个名额。顾倾也报名参加了,与她一起竞争这个名额的是民乐系的学霸林雪。不过最后还是顾倾拿到了这个名额,当然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
周五下午是第一次培训课,顾倾早早地就来到了琴房。她正坐在竖琴旁畅想楚渝扬手把手教自己弹琴的场景,琴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接着就看见楚渝扬冷着脸走进来:“你退出比赛吧!”
她还是第一次见楚渝扬生气,下意识地想点头,费了好大劲才摇了摇头:“我不!”这次比赛的指导老师是楚渝扬,参加比赛可以和他朝夕相处,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名额,自然不肯放弃。
楚渝扬见她这样冥顽不灵,不禁冷下脸来:“顾倾你闹够了没有?!你参加比赛不过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可是你知道她得多努力才能得到这个机会吗?”
顾倾被他吼得一愣,半晌才蓦地想起来,林雪是他的得意门生,从小在竖琴上的造诣极高,十岁那年便获得到了全国竖琴大赛少年组的冠军。据说高考前夕家里出了变故,她父母不愿意让她考学费昂贵的音乐学院,最后还是楚渝扬亲自登门说服了她的父母,她这才如愿考入了音乐学院。
那是他拼尽全力才收入门下的竖琴天才,而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富二代罢了。
她愣怔地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落满她的双眸。她眼中潋滟的水光无处可藏,直直地跌入楚渝扬的眸子里。他有些于心不忍,正想开口,顾倾忽然站起来拔腿就跑,只一瞬间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楚渝扬原以为自己的话伤了顾倾的自尊,以她浑不吝的性格一定会无理取闹到底,谁知第二天她就向学校申请退出比赛,把比赛资格还给了林雪。
比赛结束那天,她兴冲冲地跑去办公室找他:“恭喜啊楚老师,听说林雪得了冠军。幸好是她参加比赛,要是我的话应该只能得个倒数第一。”
她脸上的祝福是由衷的,楚渝扬心里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微笑着凑到他面前说:“听说你们晚上有个庆功宴,我可以和你一起参加吗?”
楚渝扬原本不想参加的,见她一脸期待,竟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庆功宴在校外的日本料理店举行,大家见原本说好不参加的楚渝扬带着顾倾来了,都开始起哄,轮番跑来敬酒,大有要把他灌醉的架势。
楚渝扬原本有轻微的酒精过敏,但他不想扫大家的兴,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杯酒下肚,他的脸就火烧火燎地滚烫起来,别人以为他只是喝酒上脸,就又端着酒杯来敬酒。
顾倾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对敬酒的人说:“楚老师对酒精过敏,他的酒我替他喝了。你要是觉得不乐意的话,你喝一杯我喝三杯,怎么样?”
她说完一仰头连喝三杯,大家觉得跟她拼酒量没什么胜算,很快就放过了楚渝扬。顾倾趁机躲到无人的角落里,刚才喝得太猛,这会儿胃里像被火烧一般难受。她刚皱了一下眉头,面前就出现了一杯白水。
她抬起头,就看见楚渝扬神色复杂地站在她面前:“你怎么知道?”
顾倾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胃才终于好受了一些,便笑嘻嘻地说:“我为了追你特意调查过你,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啊!”她说着冲他眨眨眼,“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分上,要不你就从了我吧!”
她醉酒的眼睛雾气蒙蒙地望着他,楚渝扬只觉得心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忽地漏跳了半拍。
晚餐结束后,有人提议去酒吧玩,顾倾忙不迭地摆手:“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楚渝扬有些难以置信:“你真不去?”
顾倾摇摇头,楚渝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并肩往回走,护城河对岸的空中炸开几朵焰火,漫天银光将他好看的侧脸镶进顾倾的眼中,她心里也没由来地快乐起来。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酒吧、夜店。”她指着胸口的位置,皱着眉头说,“吵得这里疼。”
楚渝扬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顾倾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那些追我的人嘴上说喜欢我,其实不过是想借着我讨好我爸而已。不管我怎样拒绝他们都穷追不舍,我实在是被烦得受不了了,所以故意去酒吧、夜店,把自己的名声弄得很臭,这样大概也就没人追我了吧。”
她说到这里,脸色骤然一变,转过头看向楚渝扬,惴惴不安地问:“楚老师,你会不会因为我的名声不太好而讨厌我?其实我没有去酒吧鬼混,我只是……只是……”
楚渝扬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吧,名声那种东西对你来说根本不存在的。”
五
和楚老师看了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又装醉被他送回了宿舍。
顾倾原以为这件事会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这样她就可以借着为楚老师负责的名头,顺理成章抱得美男归。
谁知第二天学校却风平浪静,除了她在心里自导自演了几场和楚渝扬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大戏外,原本该推波助澜的观众却毫无反应。她只好去楚渝扬的办公室找他,却听说他有事请假了。
接下来的几天,楚渝扬都没有来学校,顾倾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发消息也不回,她连当好学生的动力都没有了。放学后她直接去商场血拼换心情,没想到却看见楚渝扬和一个年轻女人在化妆品专柜前有说有笑。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样温柔的神色,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许是她的目光太炙热,楚渝扬忽地抬起头,看见她后微微一怔,而后和旁边的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就朝着她走来。
顾倾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只觉得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她的心“怦怦”跳快,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不能承受的话,在他开口之前转身落荒而逃。
楚渝扬被她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想去追她。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那种女生不适合你,她跟你……那人太像了。”
楚渝扬转过头,他的脸上依然含着笑,眼睛里却有了几分引而不发的戾气:“所以你打算从今往后一天三遍地提醒我,我是怎样被抛弃的吗?”
楚凌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而已。”
她的话让楚渝扬顿时泄了气,他烦躁地扯了一下领带,淡淡地说:“我自有分寸。”
那天之后,顾倾果然没有再去楚渝扬班上蹭课了,楚渝扬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只是上课时目光无意间扫到第一排中间的位子时会突然失神,连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再见到顾倾已经是半个月后了,那天他去朋友的酒吧取东西,一进门就看见顾倾和朋友坐在卡座里。她涂着金色的眼影、黑色的指甲油,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太妹。看到他后她的眼神一呆,很快又神色如常地呼朋引伴,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自始至终没再看他一眼。
楚渝扬垂了垂眸,费了好大劲才压制住心底莫名的冲动,继续朝吧台走去。
许是遇见了顾倾的缘故,那晚取完东西后,楚渝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跑去江边坐了一晚。等他回到家时已经快深夜一点了,远远就看见顾倾蹲在楼下的花坛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心底蓦地一软,快步朝她走去。快走到她身边时,他又放慢了脚步,假装咳嗽了一声。
顾倾听见声响抬起头,见是他从旁边经过,踉跄着站起来就扑过去,仰着一张哭花的脸问:“都说你们爱玩的人玩够了就会找一个老实人结婚,我们老实人都等了好久了,你什么时候才玩够呀?”
她说完头一歪,倒在他怀里睡着了。楚渝扬哭笑不得,倒打一耙她倒是很在行。他看着她委屈的面容,心忽然变得特别柔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这时,听见她梦呓般低声说:“她是谁?”
明知道她是在做梦,他还是不忍心让她难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是我堂姐。”
顾倾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卧室里,她愣了好一会儿明白昨晚跑来找楚渝扬的事不是在做梦,她竟然被楚渝扬带回家了。她欢天喜地地推门出去。
楚渝扬正坐在窗前看着装修图纸,眉微微蹙起,不知在烦恼什么。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我刚得到消息,暑假要去北京进修,装修房子的事可能得延期了。”他说着站起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你赶紧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去装修公司解约,顺便送你回去。”
“别啊!”顾倾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图纸,“我帮你装修房子啊!”
六
自顾倾出生以来,她做过最费体力的事大概就是吃饭了。以前让她洗一次碗,她都会喊累喊好几天。
可自打答应帮楚渝扬装修房子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起早贪黑地跑家具市场,和工人谈价钱,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喊苦喊累。
每天晚上,她都会打电话和楚渝扬沟通装修事宜,她的声音隔着漫长的电流传入他的耳里,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浮躁的灵魂。
楚渝扬听着她偶尔插科打诨的声音,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烟火凡尘里的踏实感。那晚谈完装修的事,他忽然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她却听懂了。短暂的沉默后,她才笑着说:“为了方便在你的房子里装炸弹呀,以后要是你和别的女人住进来,我就引爆它。”
她说得残忍血腥,语气里却有种隐忍的不安和挣扎,听得楚渝扬心头一跳。其实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她一个备受宠爱的富家小姐,能舍弃身份和自尊这样追他,无非因为爱他,可是他却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无法给她。
他掐着掌心站了半晌才稳住声色,平静地说:“我明天回去。”
第二天,楚渝扬到家时已经暮色四合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只从窗口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顾倾站在堆满杂物的露台上发呆,背影单薄得仿佛会被夜色揉碎。
楚渝扬的心倏地一跳,慢慢走过去:“在想什么?”
顾倾回过头看他,眼睛里盛着一点灯光,眼神仿佛两把燃烧的火苗,亮得可怕,可很快又慢慢熄灭了。她垂着头,沮丧地说:“我在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楚渝扬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连呼吸都有些难以为继。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问:“你喜欢这种装修风格吗?”
顾倾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能让他开怀大笑的人不是她,她无法成为他快乐的源泉,注定只能做他生命里的路人甲,陪他走过一段风雨飘摇的岁月,然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挥手告别,各安天涯。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余生里没有楚渝扬,顾倾心里就难过得无以复加。她垂着头站在那里,远处的一点灯光将她的身影凝成一个孤独的符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夜色吞噬。
楚渝扬费了好大劲才强忍住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近乎乞求地说,“楚老师,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我呢?”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神情卑微到了极点。楚渝扬喉头微微一哽,许久后才轻声说:“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顾倾蓦地愣住,她喜欢他什么?第一眼见到他只是觉得他干净、漂亮,单纯出于对美的欣赏想要靠近他。等接近他以后才发现他和她遇到的所有异性都不同,所以便忍不住想要留在他身边。后来慢慢发现在他身边有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和舒服,她迷恋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可是这种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又如何与外人道也?
她转头看向窗外,轻声说:“你长得好看啊!”
她的话仿佛一道霹雳将楚渝扬定在原地,他忽然想起那人离开后曾有人说他男生女相,是无福之人,那之后他就对所有因为外貌而接近他的人敬而远之。直到遇到她以后,他才慢慢试图对她敞开心扉,没想到她终究还是爱上了他的外表。
楚渝扬望着她的背影,心一瞬间又硬了下来。可当顾倾回过头来看他时,看着她的眼睛,他的一颗心又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你还是想想怎么快点长大吧。”
七
装修接近尾声时,楚渝扬从北京进修回来了。他没有说要亲自盯装修的后续事宜,顾倾也没有主动交还装修权。
她尽心尽力地帮他装修新房,却不敢问他房子装修好以后他想和谁一起住进来。她的一腔孤勇在那漫长的追逐中消磨殆尽,事到如今,她抓着最后一点希望不放手,无非是想在他身边多留些时日罢了。
搬完家那天,楚渝扬说要亲自下厨做饭犒劳她。他出去买菜,顾倾就在家里收拾厨房。她刚擦完料理台就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楚渝扬回来了,头也不回地道:“你这么快啊!”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顾倾回过头,就看见那天在商场遇见的那个和楚渝扬说笑的女人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顾倾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蓦地僵在原地,原来楚渝扬连钥匙都给她了。她正想说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凄惨,就听见那个女人说:“你好,我是楚凌,楚渝扬的堂姐。”
顾倾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一样,一下子从谷底冲上云霄。她连忙说:“楚老师出去买东西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楚凌拦住她:“我是来找你的。”
“顾小姐,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关于楚渝扬的父母。楚渝扬的母亲是北京某地产大亨的女儿,楚渝扬的父亲是她父亲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在一次公司年会上,两人一见钟情并迅速坠入爱河。楚渝扬的外祖父知道后坚决反对,甚至以楚渝扬父亲的前途相要挟,可是那时候他们情比金坚,舍弃一切后回到了楚渝扬父亲的故乡。
起初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平日里也恩爱有加,可是慢慢地,生活磨尽了风花雪月的浪漫,就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琐碎。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冷战,彼此埋怨,最终分道扬镳。
“他们离婚后我小叔就一蹶不振,最后醉酒出了意外,渝扬他……才十岁就没了父母。他一路走到今天,付出了比常人多很多倍的努力和心血。”她抬头看着顾倾,眼神悲伤而隐忍,“顾小姐,你千万别毁了他。”
顾倾不知道她是怎样送走楚凌的,外面是三伏天,她却如被冰雪覆盖,浑身寒凉到了极点。她恨不得撕开时空回到十五年前,抱住那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对他说“不要怕,有我在”。
楚渝扬买菜回来时,就看见顾倾站在窗前发呆。
听见声响,她慢慢回过头来。楚渝扬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悲伤的神情,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忽然跑过来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眼泪一点一点渗出来。许久后,她才轻声说:“楚老师,我们结婚吧,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楚渝扬浑身一僵,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发不出一个音节。半晌他才能稳住声色,平静地说:“顾同学,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国《婚姻法》规定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周岁吧!”
顾倾仰起脸,兔子般红红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我现在十九岁零两个月,再过十个月我就可以和你结婚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到他手里,“喏,定金!”
楚渝扬握着那张轻飘飘的钞票,手上似有千斤重。他愣怔地看了半晌,才轻声说:“顾倾,你还小……”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现在公开关系,那就等我毕业了我们再在一起。”
她当机立断地斩断他所有的退路。楚渝扬垂着头站在那里,似发呆,又似在走神。但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又与往日没有半点不同:“顾倾,我只是一个穷教书匠,给你买不起名牌包和化妆品,也没办法天天带你去高档餐厅吃饭。”他望着她的眼睛,神色中带着一点不着边际的颓然,“我怕我怕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顾倾知道他的顾虑,急忙打断他:“你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吗?”
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的生活,是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阳光和你。”
八
那天之后,顾倾就以楚渝扬未来女朋友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她改变了以往的“不着调”,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楚渝扬看着这个眉宇间透着细水长流般平和的女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他忽然觉得人生那些漫长的等待,或许只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顾倾大学毕业当天,她就带着楚渝扬回家跟父母说想和楚渝扬结婚。父亲听完后并未表明态度,只让楚渝扬随他去书房。
两人在书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已经两个小时了还没出来,顾倾不由得有些担心。父亲是音乐学院的院长,又是学校最大的股东,掌握着楚渝扬前途命运的生杀大权。她实在放下不下,悄悄跑去书房偷听。
她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玻璃杯破碎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想推门进去,忽然想起那天楚凌曾恳求她不要毁掉楚渝扬,她说像他那样的底层人一路走到今天太艰难了,有些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很多事情他都赌不起。
顾倾站在原地,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有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孤勇,可她不能让楚渝扬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她愣怔地站了半晌,突然转身跑回房间,给父亲留言说跟楚渝扬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请求父亲不要为难楚渝扬,然后收拾了行李就直奔机场。
凌晨的机场人很少,平时熙熙攘攘的机场显得格外冷清。顾倾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胆英雄,孤注一掷地选择自我放逐,只为成全楚渝扬的锦绣人生。
然而她这场自我放逐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天后,她正躺在芬兰玻璃穹顶酒店,把自己想象成三流言情小说里惨绝人寰的女主角,仰望星空,泪流满面,服务员敲门进来说有人找她。
顾倾诧异地回过头,就看见楚渝扬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她没想到楚渝扬会找到这里来,惊得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你怎么来了?”
楚渝扬皱着眉头走过来,温柔地帮她擦干眼泪,柔声安抚道:“我奉未来岳父之命来追我的未婚妻。”
顾倾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蓦地呆住:“他不是不同意我嫁给你吗?他在书房里威胁了你那么久,还生气摔了杯子。”
楚渝扬想起她留下那封信的内容,完全是受了三流偶像剧的荼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的脑袋里一天到晚光瞎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爸叫我去书房只是交代我以后要好好照顾你,至于杯子,那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顾倾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套路和言情小说里不一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愣怔了半晌她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为了取信于父亲,甚至连电话卡都留下了。
楚渝扬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找了安迪。”
顾倾暗暗磨牙:“王安迪这个叛徒!”
“是我逼她的。”
顾倾蓦地瞪大眼睛,楚渝扬竟然会做这种事?
楚渝扬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半跪在她面前,取出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顾倾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上的戒指看了很久,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地问:“楚老师,你会不会后悔?”
楚渝扬摇摇头,抬手帮她拭去眼泪,眼中是山水积聚的温柔:“顾同学,余生请多指教。”
更新时间: 2022-08-30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