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有乔木
二〇一〇年，我在青岩小镇开了一家酒吧，它有一个文艺的名字——时光纪。
那时的青岩还没有被打上类似“艳遇之都”的标签，到青岩的游客多半是冲着这里颇具古朴气息的木质房，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水，笑声如银铃般的妙龄少女而来。当然，还有慕名来这间酒吧的人。
虽然这座小镇拥有各色各样的酒吧，但时光纪以“民谣爱好者的聚集地”为特色招牌，显得独树一帜。酒吧里没有琳琅满目的酒，大家围坐在一个大火炉旁，一瓶君度在众人手中传递。大家唱唱歌，打打扑克，喝点小酒，日子就这样不慌不忙地溜走。
时光纪与其他酒吧最大的不同在于，驻唱与听众的界限极为模糊，驻唱即是听众，听众同时也是驻唱。这些民谣爱好者围坐一圈，将吉他放在腿上，自弹自唱。各种美妙却不矫揉造作的旋律就会缓缓流泻出来，在人群中随性穿梭。所弹唱的民谣大多由这些驻唱歌手原创，有时候，他们也会聚在一起交流感受以期得到某种创作灵感。
大树和木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木子时的情形。她身着一袭素净淡雅的长裙，朵朵细小的碎花点缀其中，瀑布似的长发柔软地垂着，气质清新得让人过目不忘。
有一次，我弹唱了一首《米店》，“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木子坐在我的斜对面，习惯性地把头靠在大树的肩上，专心致志地听着，像个好学又听话的小女生。大树每次都会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两人一脸幸福的模样。
这天，人群即将散尽，她走过来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问道：“绿子，你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啊？真好听。”
我答道：“《米店》。要是你喜欢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唱给你听。”
她笑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身喊道：“大树，走吧。”
真是奇怪啊，每次我都会误听成“大叔”，瞬间便有种置身于韩剧里的甜蜜感。
大概每一个酒吧驻唱都有一个歌手梦，阿城也不例外。虽然自己的原创歌曲得到酒吧听众的认可，他觉得很高兴，但是他想让自己的音乐被更多人听见，进而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小兔子的睡前故事
某一天，阿城递给我一张唱片，满脸嘚瑟。
“嘿，绿子，这是我的第一张唱片，特意给你留的，赶快去洗耳恭听吧。”
我白了他一眼，问：“你签哪家公司了，该不会是你自制的吧？”
他说：“bingo（没错），我自己投资了二十万，做了第一张个人唱片。”
我顿时觉得一群乌鸦从眼前飞过，它们的尾巴还拖带着三个特大号加粗文字——二十万！
“你这是把全部身家都押在这张唱片上了？就算你一张卖五十块，那至少得卖四千张才能回本啊！”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这没关系，只要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唱片，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没有考虑那么多。”
虽然我对他这一鲁莽举动感到生气，但还是积极地向熟识的人宣传他的唱片。他在人流汇集的路边摆了一个小地摊，唱片整齐地码在碎花布上，旁边摆一个小凳，他就坐在上面卖力地吆喝着：“大家快来看、快来买，我的唱片质量绝对好，任何电脑都能放出声来！”偶尔有一些顾客被他俊朗的外形吸引，便走上前去，问道：“真能放出声来？”他忙不迭地回答道：“能！绝对能！”
于是乎，顾客的开场白往往变成了“唱片能否放出声来”“方便演示一下吗”诸如此类的话。我提醒他说：“你把这句广告语换了吧，要不然，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他不以为意，继续我行我素。
这之后不久，大树和木子就带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来到了我们的小地摊前，他们亲自为前来购买唱片的人试音。由于他们的加入，阿城的唱片生意越做越好。但是，由于频繁使用，仅仅两周，电脑便宣告彻底罢工。阿城和我都感到过意不去，于是，我们便商量着凑钱给他俩买一台新电脑。他俩急忙说没事，不用那么麻烦，便婉拒了我们的提议。
阿城的第一张唱片使他备受鼓舞，虽然，他现有存款还不足以支付下一张唱片的制作费用，但他已经把第三张唱片的封面都给绘好了。
大树和木子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们一大群人给他俩办了一场像模像样的欢送会。我们互相拥抱着，没有煽情，也没有哭，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也许，在彼此看来，有缘的人终会相聚，又或许，本就是萍水相逢，从人海中来也终将回到人海，毕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也没听到与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
二〇一四年，我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将酒吧转让，找了份不咸不淡的差事，又回到了单调乏味的生活状态。六年来，朝九晚五，三点一线，拥挤地铁上如行尸走肉的我，只有回到家才能呼吸到片刻自由的空气。那把从前形影不离的吉他，如今只能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里，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而那些曾经相熟的人也陆陆续续地断了联系。
又一个周五，我在办公室加了几个小时的班，将近晚上十点才匆忙离开。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想起家中尚未进食的猫主子，我紧了紧脖子上的毛绒围巾，加快脚步朝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家面包店的时候，《米店》的前奏骤然响起，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去，温馨又明亮的灯光打在各色精致的点心上。距离圣诞节还有半个月之久，橱窗上却已贴满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宣传画，一派热闹的景象。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店里的顾客少得可怜，大概因为天冷，人们更愿意待在温暖的家里。
好久没有听《米店》，再次听到，依旧那么亲切动听。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还有那群可爱的人，木子、大树、阿城……只是，他们早已散落于天涯海角，我再也找寻不到了。
你的舞步，划过空空的房间，时光就变成了烟……
我轻轻哼着，一个不注意，眼泪就滑落下来。
更新时间: 2021-02-05 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