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梦境轰鸣月台沉睡,羞赧的路灯红着脸凝神想那双婆娑的手,一条掌纹一条掌纹的想。
文/刘苏曼
1)
已经想不起,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只依稀记得,那年,你转系,插班进来。你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大合群。其他同学背地里觉得你很怪异,你也许知道;而我只是觉得你挺酷的,你大概不知道吧。
你上课时会坐在最后一排,埋着头看小说。有一天,我看了看你:“一起吃饭去?”你面无表情地说:“好。”我冲你笑:“哪个食堂?”你说:“随便。”
从此以后,我们经常在第三食堂吃饭。因为那是我最爱的食堂,而你永远都是随便。经常是你占座,等我先去打饭。而你打饭回来时,一般会多为我打一碗汤。面对面吃饭,近距离地看你,挺标致的五官。我问:“没想留长发吗?”你只是帅气地摇了一下那头短发。“有人说过你很帅吗?”你突然腼腆地笑了一笑。
那个夏天,你每天变着各种颜色的格子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只有背包是不变的,黑褐色的双肩包,但你从不双肩背,总是一手拎着搭在肩上。包里变着各种小说,印象里,你最爱的永远是唯美派作家谷崎润一郎。
班里的其他同学不懂,为什么我和你走得那么近。他们觉得你异常冷,会把人冻着。我为你愤愤不平:“人总是更容易看到别人是奇葩,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自己也是奇葩。”
我说完,你笑了:“天鹅不能理解鸭子为什么飞不起来,青蛙不能理解猫为什么要长那么多毛。”
你说完,我笑了。
2)
后来,我们一起去旁听中文系的课。我看到了他。
那一天,他穿着简单的淡蓝运动衫,没留胡子,但有点胡渣的影子。别人在热闹地玩手机,他在安静地算题。我拉着你,坐在他身后,花痴了一整节课。我问你帅不帅,你淡淡地说:“还行吧。”
那一面过后,我盼了整个星期。为了顺利地抢占他身后的位置,我早早地跑到你楼下去等你。他去得早,在座位上埋头写字,写累了就趴着。
我心满意足地坐下,拿出彩色纸,开始折纸鹤。你脸上露出了一点诧异,我向你比了个“嘘”的手势。
课间,他离开座位去洗手间时,我赶忙把一红一蓝两只纸鹤放在他课本上,你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几分钟后,他回来,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他拿起那两只纸鹤,四处环视。
从此以后,每一周,我都认真折纸鹤,你都认真听课——至少装出了认真听课的样子。直到有一次,你转过来说:“你折得越来越快了,学期初是每只50秒,现在是每只40秒。”我才知道其实你没在看老师,在看我。
然后,每个课间,他回来,都必然在桌子上看到两只红蓝纸鹤。你回来,都必然给我带来一罐暖暖的午后红茶。
记得吧,我问过你:“学期末送他一千只纸鹤,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怎样不重要,关键是你想怎样。”
“用这样的方式暗示他,我很喜欢他。”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大胆地去吧。”
“会不会吓到他?”
你又笑了一下:“反正不会吓到我。”
于是,终于,在最后一节课后,从背后喊了他一声。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偷看过他的课本封面。他回过头来,我低下头,满脸通红地递上了装有一千只纸鹤的盒子。
你问,有回音吗?我说,有,他大方地加了我的QQ,留了手机号。
你问,有联系吗?我说,有,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一个星期只给他一条短信。
你问,他回复吗?我说,每条简短的、礼貌性的回复,都是下个星期的精神食粮。
你便不问了。后面的事,都是我自己跑去跟你倾吐的。
3)
你知道吗?新学期开学,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选了什么课,他说选了一门混学分的“大学生心理健康”。于是我也选了。这下不是坐他后面,而是坐他旁边哦!有时他写字,手肘还会碰到我的手臂。
你知道吗?每次下课,我们都一起吃午饭哦。在第四食堂。因为那是他的最爱。于是,我也发掘了一道菜——小鸡炖蘑菇,很好吃的,下次一起去试试?
你知道吗?昨天,他突然提起上学期的千纸鹤了,他说,有一次心血来潮,还把纸鹤拆开来看,以为背面会写什么字呢。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知道吗?他好像不知道我送纸鹤是一种爱情的表白。你觉得不可能?对吧?我也觉得不可能啊。那他为什么要装傻?这是什么信号?他想拒绝我,却又不想伤害我?该怎么办呢?我也装傻?我是不是应该说:对,千纸鹤就是友情的表达?
你知道吗?他竟然跟我谈起了被女生追的烦恼!那个女生是高中隔壁班的,前几日,特地跑来学校找他,庆祝他的生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生这么多年都一直喜欢他。他却觉得,那个女生与他并没有日常接触,所谓的爱,只是一种想象中的感觉。他问我怎么看,我低下头,问他:“感觉很爱,还不够吗?”
你放下筷子,抬起头:“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佐助深爱着春琴——一个盲人美女琴师。当春琴被毁容的时候,佐助为了保持春琴在心中的形象,自愿刺瞎了双眼,一辈子与最美的她在一起。”伸手轻按了一下我的头:“你觉得爱,那就是爱。那就够了。”
你知道吗?他……竟然跟我谈起了追女生的烦恼。他约她出来看世界杯,第一次被拒,第二次被拒。第三次,她说:“期末作业真的很多。改天吧。”他于是问我,该不该再约一次。你说呢?你说,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当我努力地认识他身边的同学时,你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当我再次开始折千纸鹤时,你又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当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折了9000只千纸鹤,送给9个我和他的共同朋友,试图让他相信,千纸鹤只是我表达友情的一种方式的时候,你仍然只是久久地看着我。
只有当你看到我手指甲由于长期的折纸,经常红肿的时候,才会把我的手握到你的手里捂着。
4)
转眼大三下学期。家里亲戚给介绍了一个,说是隔壁学校的,我所崇拜的理工科男生,感情经历比较简单,爸妈说应该还蛮合适,催我去见一见。
我问你,该怎么办?你说:“你这么多年,都在答一份卷子,你不停地问自己是否是真实地喜欢现实中的他,不停地给自己肯定的答案。你该做的都做了,不觉得他欠你一个成绩吗?”
“我一直不敢问,是不舍得扑灭那一丝希望。万一挑明了,连朋友都没法做了,怎么办?”
“如果是我,宁愿不做。”
于是,我逼着自己,发了条短信:“我送你的千纸鹤,并不是友情的表达。”
他回:“我知道。”然后,我们在咖啡厅聊了3个小时。前2个半小时,他都在讲其他。最后的半个小时,他还是讲其他,举他前任女友为例,委婉地告诉我,太沉重的爱让他害怕、使他却步。
你知道吗?我当时特别想哭,太委屈!我并不想给他任何负担,我折一万只纸鹤,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减轻他心里的重量。没想到他原来心知肚明,只是没挑破,显得我更傻。但是,不公平,不公平啊!我不停地念咒语,不能哭,不能哭。若在他面前掉眼泪了,一定是个更大的负担了。
所以,后来你知道的,我是在你面前掉的眼泪。我在跟你讲这一段的时候,掉的眼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
你突然紧紧抱住我,把我的头按在你的胸口。“不是因为重,他才不爱你。而是因为他不爱你,所以才重。如果爱,就无所谓轻重。”
我没有再为他掉过眼泪,也没有去见别的男生。
5)
大四上学期,我去日本的学校待了一阵,搜集资料,写毕业论文。除了几封简短的电子邮件,咱们并没有太多的联系。当时我觉得挺忙的,现在我知道错了,忙不是借口。
班里同学对你的议论一直没有间断过,这个我早已习惯了。只是没想到,整个院都开始疯传你的流言,说你精神状态很怪,好像还住院了。又听说你剃了光头,也已经大半学期没有去教室上课。我担心地给你发邮件,再也没有收到过你的回复。
我真的错了,忙真的不是借口。
九个月后,我回到学校,发现你已经提前毕业了。老师们谈起你,也是一脸无法理解:“她后来就没在学校出现过,系主任去医院看过她,她病床边放着十几本书,论文是在医院里敲出来的,写的是谷崎润一郎。要求写1.5万字,她写了4万多,我们都怕她出什么事,就同意她提前毕业了。班里几乎没有人与她有任何接触。听说她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能联系得到她吗?”
我的脑子好像还能转,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转。
“哦,对了。”老师拿出一本你的论文,“她说,留一本给你做纪念。”
翻开你的论文,读到最后一页——
《春琴抄》里的佐助如我,你虽成不了春琴,但我好庆幸有你陪着度过这辈子最美的时光,这就是爱吧。
两只纸鹤,粉红的,夹在书缝里。
潸然泪下。
那一瞬间,我想我突然懂了他的话,也突然懂了你的话。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全世界最重最重的东西。
更新时间: 2013-10-22 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