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尧番番
1
时梨定了定神,打开手机摄像头,按下“录像”按钮。
“时梨啊,这到了夏天,你可得注意点。我们这层的阅览室有个男读者经常搭讪小姑娘。”刚进市图书馆工作那会儿,就有同事提醒她,“可惜监控一次都没拍到,每次都只能不了了之。”
怎么可能拍到?时梨举起手机靠近他。不愧是惯犯,对图书馆了如指掌,他所站的地方正是图书馆的监控死角。
“那人都快跟书架一般高了,我们都叫他‘长颈鹿’。”
当时听到同事这么说,时梨还觉得好笑,惊叹于同事们的取名才华。可真正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却有点害怕。
“长颈鹿”正背对着她,斜倚着书架,左手拿了本书,并用同一只手时不时翻上几页。普通人看书都是一只手持书,另一只手翻书,没有像他姿势这么别扭的。这个怪异的动作吸引了时梨,她不禁微微探身,这才发现那个人右手握着手机搭在书上,而他的前方站着一个女孩。
他个子修长、举止怪异,似是偷拍,此人必是“长颈鹿”无疑。
为了不打草惊蛇,时梨决定先不通知保安,录下他的“犯罪过程”。
这人宽肩窄腰,穿一件剪裁合宜的蓝色条纹衬衫,隐约能看到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时梨有些害怕,就她这细胳膊细腿,万一真有什么事,铁定不是他的对手。越靠近他,她反而感受到对方身上温柔沉静的气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在害怕和疑惑交织的心情里,她每迈一步都有点艰难,额上渗出了细汗。
“这位读者,请停止你的行为。”终于走到他面前,时梨快速转身面对他,眼睛却不敢直视他。
“不能拍照吗?”那人的声音充满疑惑。
心中的胆怯被愤怒的火苗淹没,时梨猛然抬头,提高音量道:“你偷拍还有理了?手机拿给我,我要删除你偷拍的照片。”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外文书不能拍照。”那人递过手机。
“外文书?”时梨接过手机,一张张划过,都是书的照片,毫无人物的痕迹,她的脸有些发烫,开始胡乱翻看他的相册,“这个,嗯……”
时梨低下头,有些局促不安。那人从她的只言片语和神态中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微微弯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又抬眼看她:“你该不会把我当成变态了吧?”
他轻声笑起来,注意到了她别在胸前的员工牌:“时梨,很有趣的名字。”明明他的语气很温柔,可时梨却觉得这人笑里藏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到办公室投诉自己。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请您见谅,不要投诉我!”时梨把手机递给他,顺势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书架,她连忙揉揉额头,脸上浮起尴尬的笑容,“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等等。”那人叫住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茶叶蛋,“用这个敷敷。”
这熟悉的茶香和鸡蛋壳纹路,不用说,他肯定是在图书馆门口支煮鸡蛋摊的婆婆处买的。
时梨担心额头红肿,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接过茶叶蛋。这个静静躺在他包里,又经他的手来到她额角的鸡蛋尚有余温。
“我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会投诉你的。”那人把书放回书架,转身要走,“最近因为工作需要,我会经常过来拍一些相关图书的照片。下次不要误会我了,记住了,我叫盛也橙。”
“等下,先别走。”时梨拿着鸡蛋在额角快速滚动几圈,“鸡蛋还给你,我们不能收读者一分一厘。”
盛也橙哑然失笑:“鸡蛋的热能不是已经转移到你的额头上了吗?”
有必要这么计较吗?时梨再次看向他的脸,褪去了“长颈鹿”的滤镜,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那下次你再来时,我把我的水杯借给你捧一捧,把热能还给你?”和人讲道理不能输,这是中文系出身的时梨的底线。
“好啦,我开玩笑的。”盛也橙说,“下次如果真遇到变态,还是叫保安比较好。”
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人,一句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愣在原地。书架边的窗户半掩,有风轻轻吹进来,是黏腻的夏天滋味。
图书馆最近在评选优秀读者,下班之前,时梨在前台整理报名表,偶然间发现了盛也橙的表格。他的字迹清秀,有些漫不經心,除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其余内容一概没填。
时梨鬼使神差地在电脑上输入他的借阅证号,想浏览一下他的借阅记录。刚输入几个数字,她猛然回过神来,“啪”地打了一下握着鼠标的手。
他不是真偷拍,可自己这种行为是真偷窥了。
她连忙摇摇头,把尚未输入完毕的借阅证号从电脑里删除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去了当时他驻足的书架——那一排都是医学相关书籍。
当你想要了解一个人,那会不会就是心动的开始,还是说这只是人类的窥探欲在作祟,抑或是夏日燥热,让她的理智也无迹可寻了?
2
“盛也橙!”时梨叫住他,“你的报名表需要填写完整。”
没过多久,盛也橙又来图书馆查阅资料,他刚踏进阅览室,眼尖的时梨就发现了他。
他从包里掏出一支笔,想了想,又拿出一条茉莉花编织的手串:“送你。”
“你忘啦,我们不能收东西的。提醒你把报名表填写完整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这么客气。”时梨笑道。
盛也橙细心把茉莉花手串放回包里,弯下腰填写报名表。他写得很慢,并时不时停下来思考。
那是周末,图书馆里读者众多,等时梨帮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找了书回来,盛也橙已经离开了。她忍不住拿起他刚刚填完的报名表,在读者建议这一栏,他写道:希望加强阅览室的保安巡逻。
收到的这么多份报名表里,这一栏填的要么是建议购置特定书目,要么是建议多配桌椅,这条乍看起来有些突兀的建议让时梨内心一软。
他一定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那条茉莉手串也一定是在地铁出口处的婆婆那儿买的。洁白如云的花骨朵被她一朵朵串起,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
待会儿下班后一定要去买一串,时梨心想。
下午五点,闭馆音乐准时响起。时梨在前台整理文件,偶一抬头,就看见准备走出阅览室的盛也橙。
见她看过来,盛也橙又折返回来:“图书馆员的工作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这个下午,你起码对不同的人重复了五十次‘一张卡只能借两本书’,推着放满书的小推车来来回回跑了至少十趟,开口‘您’,闭口‘不客气’,真是敬业。”
“敢情你整个下午一直在视察我的工作?”时梨有些蒙。
“我就坐在那边靠窗的座位上看书,”盛也橙指了指,是一个离前台很近的座位,“忍不住一直看你。”
时梨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句话,同事恰好推了一车书过来,让她帮忙放在书架上。
“我帮你。”盛也橙接过小推车,他个子很高,不用踩着小板凳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书放到最上面一层书架。
细小的灰尘飘浮在空中,时梨忍不住踮起脚,递给他一只防尘口罩。
他戴上口罩,整理好书架后对她一笑:“我先走了,回见。”
时梨恍然觉得,他的眉眼很熟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夏日白昼很长,下班后,时梨慢慢悠悠地走出图书馆,刚一转弯,就看见等候在地铁口的盛也橙。如果是冬季,此时应该有星光落在他身上;如果是春秋,余晖应该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可此刻正逢盛夏,他整个人沐浴在日光里,明媚灿烂,恰似一杯夏日限定的鲜榨橙汁。
“不在图书馆里,我们就不是读者和图书馆员的关系了吧?”盛也橙把茉莉手串递给她,“来时在地铁口买的,看到它就想到了你。”
“不是读者和图书馆员,也不是陌生人,但好像还算不上朋友。”时梨微抬下巴,“那是什么关系呢?”
盛也橙有些招架不住,低下头笑了一下:“你还是这么能说。”
“谬赞。”她的眼眸里似有一汪水,他的身影倒映其中。
她只是眨眨眼,就足以在他心里掀起涟漪。
“既然这样,努力成为朋友不就好了?”盛也橙把手机递给她,“交换联系方式吧。”
他耳根处的红晕终究还是慢慢移到了她的双颊。
3
最近图书馆在整理图书,来来回回搬运书册的时梨经常热得一身汗,再加上阅览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她不幸感冒了。
一开始,她并没有当回事,毕竟谁会把夏天的小感冒放在心上呢?直到一觉起来,扁桃体肿胀得厉害,她才动了去医院的心思。
“盛也橙,你今天在医院吗?”奇怪,动了去医院的心思后,她就迫切地想见到他。
“在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很快就回复了信息。
时梨想了想,向他描述了自己的症状,故意说得严重了一些。
“这就是常见的风热感冒,你不用来医院,我给你开几种药,你直接去药店买就行了。”盛也橙发来的药品不仅有名字、品牌,甚至还有他在网上找的外包装照片。
“盛医生,我可不相信网上问诊。”时梨稍微收拾了一下,背起包出了门。
自从交换联系方式后,两个人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也聊出了一些共同点。例如,他们来自同一所大学,时梨刚毕业,盛也橙是临床医学八年制在读生,目前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在医院实习。
前往醫院的公交车会经过有名的清颐路。
清颐路两旁的老式别墅错落分布,黄墙青瓦互相映衬。公交车在双车道上行驶,道旁的梧桐树一片青绿,一副遮天盖地之势,只偶尔漏下几丝阳光,在时梨指尖跳跃。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这条路上接受过一个整蛊类采访,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医院,挂号、问诊很快结束,医生开的药果然是盛也橙给她发的那几种。
“盛医生果然医术高明。”时梨给他发了一个笑脸,顺便把自己的位置也发给他。
“我去找你。”他的回复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时梨攥紧装着药的塑料袋,无意识地看向窗外,医院的小花园里种了一排排青竹,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此时的医院里熙熙攘攘,她回过头,就见盛也橙身穿白大褂,戴着医用口罩,穿过人海朝她走过来。他的每一步都不轻不重地走在她的心上。
杂乱的轮子滑动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时梨转过头,几个医护人员推着担架正匆匆往这边赶,过道上的人纷纷让路,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撞了一下,趔趄几步后便重重地跌入了他的怀抱。
他是跑着过来接住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扶着她让她站好:“好像有紧急情况,我过去看看。”
他转身要走,时梨连忙叫住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橙子递过去。医院门口有一家水果店,老板的热情吆喝让她忍不住买下一袋橙子。
“嗯?你觉得,在医院里,患者送的礼物医生会接受吗?”盛也橙弯下腰,直视着她的双眼,她微一愣神,撞入一池春水。
她收回橙子,落荒而逃。心仍在怦怦乱撞,与夏日燥热的空气一齐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4
“盛也橙,你被评为上个季度的优秀读者了,周末记得来拿证书哦。”时梨发信息给他。
“周末我要去医院值班,要不,你先帮我拿着吧。”
时梨答应下来,写着盛也橙名字的证书静静地躺在她包里。
地铁口吹出来的风很温柔,卖茉莉花手串的老婆婆坐在那里,一口吴侬软语让人的心也柔软起来。时梨不由自主地坐上了反方向的地铁。
她想见他,没由来地。
下班路上看到的那朵藕荷色的云太过温柔,路边的小猫软软地依偎在她脚边,一片绿叶打着旋缓缓落在她身上……这些微不足道的瞬间,她都想和他分享。
她坐在他所在的科室外面的等候区,等待他换班。不多时,盛也橙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来。
“时梨。”他先看见了她,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这是……”他旁边站了个女生,用探究的眼神打量时梨,“这不是……”
“我朋友,时梨。”盛也橙连忙打断她的话,“时梨,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妹张宁宁,我们一起在医院实习。”
其他人打打闹闹地走远了,只剩下盛也橙站在原地,时梨这才从包里拿出证书,递到他手中。盛也橙接过证书,顺势从包里掏出两张动物园门票。
时梨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盛也橙刚好看到动物园推文,说园里刚添了一只大熊猫幼崽,便想着带她去看看。
从她的头像到她发的每一条动态,他都会翻来覆去看好几遍,想着能不能从中找到切入口,好与她建立联系。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了解一个女孩。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早早等候在动物园门口。盛也橙从包里拿出一个青团递给时梨:“你还没吃早饭吧?”
时梨咬了一口,是红豆味的,清甜可口。
动物园里的游客大部分是带孩子出来玩的父母,大熊猫馆人满为患,前排挤满了把孩子放在肩头的父亲,小孩子们挥舞着小手,兴奋地呼唤大熊猫幼崽的名字。时梨踮起脚尖,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只日思夜想的大熊猫幼崽,只得不停走来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空隙钻进去。
“时梨,过来。”她正焦头烂额之际,盛也橙叫住她,把她拉到人群后面。
他举起手机,屏幕里出现了大熊猫幼崽玩乐的画面,时梨盯着他的手机屏幕,不自觉地靠近他。盛也橙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太过纤细,不自觉地放轻呼吸,生怕惊扰到她。她的几缕秀发时不时拂过他胸前,轻轻缠绕在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又很快滑落。
“好可爱啊。”时梨不自觉地踮起脚尖,一不小心便撞到了盛也橙的下巴。
被撞到的一瞬间,盛也橙举着手机的手不自觉落下,与此同时,时梨吃痛地叫了一声,又连忙转身,揉了揉他的下巴:“对不起啊,没撞疼你吧?”
他就这样拥她入怀。
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他没见过繁星满天,却在此刻拥有了整个银河。
时梨还未发现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只是在他的下巴上来回轻揉,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软萌乖巧的小狗。
“哇!”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时梨转身回头看,见前排空出了一小块位置,她连忙跑过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盛也橙,还不快跟上!”
“哗啦”一声,是大熊猫幼崽从树上翻滚下来的声音,也是他的心因她的笑脸而摇曳的声音。
从大熊猫馆出来后,时梨心情大好,碰到卖周边玩偶的小店,她拉着盛也橙一起进去,在挑选了几个大熊猫玩偶后,她偶然发现了收银台旁边的长颈鹿挂饰。
“再拿个这个。”她拿起挂饰,“送给你,盛也橙。”
“为什么送我长颈鹿?”盛也橙接过挂饰,那长颈鹿闭着双眼,高昂着头,很是神气。
“秘密。”时梨眨眨眼,“像你。”
盛也橙不明所以,也挑了个挂饰送给时梨:“狮子,像你。”
“我像狮子吗?”时梨一脸茫然,不过这只小狮子威风凛凛,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动物园占地面积很大,两个人走走停停,很快就走累了,便找了张阴凉处的长凳坐着,一人举着一个冰激凌。夏日空气潮湿,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将她盖住,时梨突然觉得,这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
她正在胡思乱想,盛也橙突然转过头叫她:“时梨。”
时梨低头应了一声,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对面的人停顿了几秒,在这漫长的几秒内,她的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
“我刚收到通知,几个月前的申请通过了。”他说,“我马上要公派出国留学了。”
5
最近一段时间,盛也橙来图书馆的频率变低了,回复消息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时梨知道,他在忙着准备签证材料,处理学校的科研琐事。
离他出国的日子已经很近了,恰巧时梨要去医院探望一位刚做完小手术的老师,她想着能多见一面是一面,便顺道去他所在的科室找他,想着哪怕说上几句话也好。
“你找哪位?”她刚准备敲门,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是科室周主任。
“我找盛医生,我是他的朋友。”时梨说。
“小盛开会去了,你坐在这儿等他吧。”周主任热情地招呼时梨进去坐,“对了,我这里有盒糖,你拿过去吃吧,我年纪大了吃不得甜的。”
时梨道谢后,接过周主任递过来的糖,方方正正的喜糖盒,系上了漂亮的丝带蝴蝶结。她撕开一颗牛奶糖,刚放进嘴里,就听见周主任说:“这是小盛发的喜糖,他和宁宁刚订婚,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现在又要一起出国,感情真是好啊。”
入口的甜在口腔停滞,时梨一时愣住了。被欺骗的愤怒刚浮上心头,就被无尽的后悔和羞赧淹没了。
他从没说过喜欢她,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
糖在口中还未融化,盛也橙就走了进来,张宁宁站在他旁边,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十分亲密。
“盛也橙,恭喜你。”时梨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盛也橙倒是露出灿烂的笑容,“也就出国一年,在国外我也会和你保持联系的。”
当着未婚妻的面说这种话不害臊吗?时梨借口说有事,匆匆离开了。
盛也橙出国那天,她没去机场送他。他落地后,拍了一张机场的夕阳图发给她,时梨也没有回复。
几个星期后,盛也橙终于发现了时梨的冷淡,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时梨只说因为有时差,回复不及时也是常有的事。
夏天早已过去,下班后走出圖书馆时,迎接她的也从灿烂的日光变成了无边的黑夜。
在萧瑟的秋风里,她突然想起曾经问过盛也橙,他们是什么关系。现在想来,她的夏日心动只不过被他拿来妆点成了一段美丽邂逅。
喜欢上错的人,度过了一个伤心的夏天,总比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强吧,她安慰自己。
虽说结局十分不美好,但他的拥抱、因他而起的涟漪也算是他安放在她人生中的美好插曲。毕竟,她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动了心。
6
又逢一年盛夏,时梨喜欢的话剧团来市里巡演,她久违地穿了一条连衣裙,打算下班后直接去剧院。
时梨推着装满书的小推车走到角落,踩着一张小板凳,把书一本本地放在最上面那层书架。手臂很快变得酸软,她从小板凳上下来,打算歇一会儿。
刚落地,一股熟悉的味道就把她整个人包裹住。
“别怕。”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股味道忽又飘远。下一秒,她回头,看见盛也橙抓紧了另一个人的手腕。
“手机交出来。”盛也橙声音冰冷。他面前的那个男人个子极高,面容猥琐。
时梨猛然反应过来,赶忙跑出去叫保安。
警察很快来了,时梨和盛也橙跟着去做了笔录。做完笔录,时梨要赶回馆里报告,盛也橙提出和她一起去。
“时梨,听说你抓住‘长颈鹿’了?”时梨刚回到图书馆,同事们就围了上来,“怎么抓住的?”
“是这位热心读者抓住的。”时梨指了指盛也橙。
“长颈鹿?”盛也橙瞥了一眼自己挂在斜挎包上的挂饰,“时梨,你不解释一下吗?”
两个人之间有种剑拔弩张的微妙气氛,同事们都默默走远了。
“对你而言,我依旧只是读者吗?”盛也橙眼神黯淡,在国外一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时梨对他越来越冷漠,他给她发风景照,发日常趣事,她都兴致寥寥、无动于衷。
“有什么好解释的?”时梨说,“初次见面时,我把你当成变态了,那个人的外号叫‘长颈鹿’,仅此而已。”
“时梨,那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盛也橙终于说了出来。
她以为的初遇再往前推几个月,才是他们真正的初遇。
那时候,张宁宁在做一个自媒体号,她会选取很多热点话题,随机采访路人。
一次,她突发奇想,打算做一个“看到女生被人批评穿得少,你会怎么办”的选题。可惜,她的社交圈太过狭窄,只能找到盛也橙来演那个“坏人”。
起初,盛也橙死活不愿意,可受不住她的死缠烂打,他最后做出妥协,必须戴上帽子和口罩才肯出镜。
他们将地点选在清颐路,恰逢四月,黄白交织的木香花状如飞瀑,从墙角向外探。天朗气清,游人如织,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可他却要对着张宁宁一遍遍地说:“一个女孩子穿得这么少,丢人现眼。”
他们的同门师兄沈然则藏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树后,架起摄像机对准他们。
听到这话后,大多数人都会对盛也橙投去愤怒的目光,有人还狠狠白了他几眼,可是碍于他的身形,没有一人上前阻止他的行为。
盛也橙口干舌燥,又遭受着一波接一波的白眼,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声音也飘忽起来。
“她怎么穿是她的自由,关你什么事。”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她站在张宁宁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一个看上去清瘦文静的女孩子,却是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他的。
她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带了点审判的味道。盛也橙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心慌,也不是因为尴尬,没由来的好感在他心里滋生,如攀藤而生的木香花一样迅速蔓延。
她真勇敢,她真可爱,她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
女孩安慰了张宁宁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匆匆一瞥间,盛也橙只看到她背着的帆布包上印有市图书馆的徽章。
他不知道她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还是经常去图书馆的读者,从那以后,他有空就去图书馆,想着能不能再遇到她一次。
天意见怜,三个月后,他竟然真的见到了她。只是,多么好笑,她又一次把他当作了变态。面对变态,她再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
看着她因为认错人而羞红的脸颊,盛也橙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念出了她的名字。
时梨,幸好这一次我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
“你说的那次整蛊,我有印象。”盛也橙讲述完这个故事后,时梨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什么时候初次见面,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初次见面那天是一个重要的纪念日。”
我想和你庆祝每一个属于我们的纪念日,每一段和你有关的记忆都弥足珍贵。
“盛先生,你是要结婚的人了,说话请注意分寸!”时梨气笑了,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酸涩,“你的喜糖我都吃过了,你们科室主任给我的。”
“我?和谁?”盛也橙一脸疑惑。
时梨懒得回答,转身就要走。
盛也橙想了几秒,恍然大悟,他快步追了上去,拉起她的手,拥她入怀。
“张宁宁和我们的师兄沈然结婚了。”他弯下腰,靠近她的耳朵,“科室主任是南方人,普通話不标准,前后鼻音不分,他说的应该是‘小沈’,却被你听成了‘小盛’吧?”
“时梨,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时梨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示意他别再说了。
迟到一年的拥抱依旧让人心动,她终于再次拥有了夏天。
7
在沈然和张宁宁的婚礼上,盛也橙无意间知道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我早就知道那是整蛊了。”时梨说,“那天,我愤怒地训斥你之后,就想到马路对面买瓶水解解气,恰好发现了藏在大树后面的摄像机。”
那个戴着口罩、压低帽檐的男生恹恹地低着头,双耳通红。时梨的心忽地一动,想必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吧?明显不擅长装坏人。
婚礼司仪在台上致辞,说新人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盛也橙低下头,在时梨耳边轻声说:“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说完,他又有些伤心,“可某个人连初次见面的日子都记不得。”
他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背包上的长颈鹿也贴上了她的小狮子。
时梨捧起他的脸,满船星辉倒映在他眼眸里,周围一片喧嚣,礼花在此刻绽放。
“我就不一样了,我次次见你都一见钟情。”她说。
更新时间: 2023-01-13 1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