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晓雨
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朋友们都说,这叫心血来潮。我觉得也是。
可谁都没有想到五年过去了,都快心肌梗塞了,怎么办,我还是喜欢你。
1
下班时听到桑木又在办公室里拍桌子、大吼大叫,出来的两个女同事,面面相觑,仿佛都是在传达“里面那个人有病吧”的信号。
这是笛子小姐在报社工作的第三年。
没赶上传统媒体的黄金时代,现在的纸媒是越来越没落。每天早晨路过武圣路岔口的那个报刊亭时,笛子小姐都会顺手带两张当天的报纸,带到公司里,一张自己看,一张放到桑木的桌子上。
坐在笛子小姐旁边的小唐总是喜欢揶揄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笛子,你干嘛总是对那个冰块脸那么好?听说今年的KPI(绩效考核)再达不到总社要求,他这个执行主编就要被撤职了哦。”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他好了?给他买报纸,不过是想让他心情愉悦,不要来找茬罢了!”长期和一个气味浓烈的人共处,会被他的气息覆盖。想到小唐最近总是叫她“冰块脸2号”,笛子小姐顿了顿,还是决定多解释一嘴。
小唐本名“唐军”,是她私交很好的闺蜜,为人友善,最大的爱好是八卦,算是应了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大众对记者的标签。
笛子小姐收拾好桌子,将笔记本装进包里打算趁天还没黑,错开高峰期,快点去地铁。从大望路到公主坟真的很像一条不归路。
临出门前,她又折回去,把桌子上朋友送的两株多肉拿去分给刚刚挨骂的同事。
转身就碰上桑木那个丧门星,开口道:“哨子?等下和我一起走吧。”
笛子在背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人,记性是有多差啊,从来都没有叫对过她的名字。
十一月的北京气温骤降,大街上除了送外卖的小哥、裸着脚踝的妙龄少女,还有如期而至的雾霾。
在这样灰扑扑的阴郁景象下,笛子小姐犹豫了片刻,还是钻进了桑木的车里。不过她很识趣,没有坐在副驾驶。有点儿像小时候怕班主任的感觉一样,笛子小姐对桑木始终是敬而远之的—但是不知怎么看到他车子前挡风玻璃旁放着的海贼王手办,还是莫名其妙地笑了。
听到笑声,桑木回头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头抛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2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有啊,不过距离很久了,那份心动似乎早已变成生活的一部分。
2012年2月22日,在多媒体教室402,新闻系的公共课上笛子小姐第一次注意到木头先生。这一连串的数字,显得他们的相遇真的很“二”。
笛子小姐还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三,他们在上陈宁老师“新闻采访与写作”的公共课。刚刚过完正月,升上大二,老师布置了作业让大家去做独立采访课题,那节课要现场给作业打分,所以几乎没有人逃课。笛子小姐不爱用功,所以随便写了一篇稿子就交了上去,但年级里还是有很多同学怀有伟大的新闻理想的。
最出彩的选题是《霓虹灯下的理发师》,作者采访了近20个理发店的理发师,有开在三里屯豪华连锁店的Tony老师,也有在五环的城中村里听着低音炮手起刀落的外来务工者,选题本身偏严肃纪实,但PPT里的插图和文字都配得很有趣,虽称不上什么旷世奇作,但在大堆如笛子小姐这般滥竽充数的人写的东西里,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很有人文关怀。
老师问:“这是谁做的?”
无人回应。
老师又问:“大家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同学们东张西望还是不见有人站起来,教室里窸窸窣窣了半晌,才看到一个男孩,睡眼朦胧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摸了摸头发,举手,他就是木头先生。
木头先生站起来随便说了几句,不带奉承意味的话:“我觉得新闻本身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应该割裂开来。大家做了那么多名人采访和社会热点,我想去做点不一样的。”
他说这话时,笛子小姐感觉他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别人交的是作业,只有他交的是作品。
那天晚上临睡前,笛子小姐第一次问自己,为什么选择新闻专业?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不用学高数,可能是听起来很酷,但笛子小姐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男生的回答,可能也是她问题的谜底。
3
不知道为什么,笛子小姐就是感觉木头先生和别人不一样,他身上,有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东西。
笛子小姐那样一个热爱逃课的“大好”青年,那段时间,最大的乐趣竟是去上课。
402和502是他们的公共大教室,木头先生总是坐在固定位置—靠近后门处,倒数第三排。笛子小姐也很固定地坐在靠窗,中间七排,因为在那个角度,通过光的反射,可以通过手机屏幕清楚地欣赏木头先生。
看他托着脑袋发呆,看他眯起小眼睛,两脚伸直,以“葛优瘫”的姿势坐着。
看他睡着的样子特别像一只需要喂食的猫。有一天上课看到他睡觉,笛子小姐特别想画下来,奈何自己画功有限,最后只画了一张四条腿的桌子。那张画,至今被笛子小姐藏在手账里。
从那开始,笛子小姐开始了漫长的侦探之旅:
他的外号叫“木头”;
他是四班的班长;
他来自大城市铁岭;
他最喜欢的游戏是玩魔兽世界;
他是苹果手机的狂热粉丝;
他穿衣服习惯把拉链拉至顶端;
他走路时,一踮一踮,还总踢石子儿;
他的微博是真名加一串奇怪的英文字母和数字,很长,但是笛子小姐可以熟稔地、准确无误地在手机上打出来。
他太瘦了,单薄的背影在学院里就很惹眼。
“哪像我,虎背熊腰壮得和牛一样,完全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笛子小姐和舍友打趣到,“他习惯把双臂环绕在胸前,学心理学的朋友告诉我,喜欢摆这个姿势的人很没有安全感。想到这,我就特别想过去抱抱他。”
“原来你那个时候就虎背熊腰了啊。”听到这里,桑木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笛子小姐瞅了桑木一眼,他挥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高考失利导致报志愿出了问题,整个大一,笛子小姐都处在闷闷不乐的状态里。她原本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学校,但自从遇见他,她开始打起精神好好生活,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偶尔在学校里看到木头先生,笛子小姐会下意识地捏紧身边闺蜜的手心。
有一次,笛子小姐和室友下楼搬书,看到木头先生也在。那天的阳光特别好,他倚在栏杆处笑,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晃得人莫名紧张。
那一刻,笛子小姐意识到:完了,完了,我是真的喜欢上木头先生了!
不是心血来潮,不是无聊兴起。
那种冲动是想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的“非分之想”。
4
前面还在堵车。
笛子小姐继续在车里说:“这个故事啊,你还是当笑话听吧。”
说起来真的很傻啊,为了更加深入打听到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笛子小姐在社交网站上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从人人网到QQ空间,从游戏账号到天涯论坛,还有微博,在搜索框里输入他的名字后跳出700多个选项列表,笛子小姐挨个翻阅,大概在第200个左右时就找到了男生的微博。
“这样算下来,还是很幸运的吧?”
笛子小姐想了个自认为很浪漫的方式—在木头先生本名的贴吧里,盖了个特别高的楼,断断续续几年下来帖子上字数差不多有25万字左右,加起来有两本书的内容了。
越多人看那个帖子,笛子小姐就越觉得心虚,特别害怕被人揭穿。
笛子小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靠近他、被他知道,明明在学校他们有很多次可以相识的机会。他们一起进了校刊编辑部,被分配到一个摄影小组,有一大批共同好友,但他们只能算点头之交。
因为有些人太美好,所以不敢接近,只好做陌生人。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笛子小姐看到了新闻专业背后更广阔的天地,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职业方向。
大四上学期,他来北京实习,笛子小姐也跟着偷偷投了简历。
木头先生最喜欢的作家是刘瑜,她的《送你一颗子弹》和《观念的水位》很长时间里都是笛子小姐的枕边读物。
刘瑜写过一段话,大意如此:“自己川流不息的生活,不过是别人手机里的两个音节而已。而过几个月,就连音节都不是了……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就是毫无关系的,永远是毫无关系的。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其实你就知道。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个喷嚏而已。”
嗯,大概就是这样。
5
车开到了三环,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今天格外漫长。
高架上堵到红灯遍野,桑木似乎没有平常那么严肃,还开玩笑道:“那你没有想过告诉他吗?”
“没有。”
来北京后,笛子小姐才知道学渣和学霸的区别有多大。
他们进了同一家报社,木头先生是“特约记者”,但她只能以“实习生”的身份和其余十几个人竞争留下来的名额。2014年时,报社已有摇摇欲坠之势,但更多的媒体人仍旧不肯相信新媒体真的能干倒他们,他们日夜兼程、绞尽脑汁地追赶更多热点时事,却比不过明星随意在微博上说两句来得撩动人心。
在那段危急时期,木头先生提出组建报社的新媒体团队。
当时同期的实习生都转行去了互联网公司,只有笛子小姐,仍想尽力留在他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哪怕转正薪资只有3000块,交完房租,只够吃盒饭。
他还是当年那个提出“新闻,本身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理想主义者,素心如玉,珠玑是理,这么多年,他身上闪光的地方依然令她着迷,令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信仰。虽然笛子小姐知道,在往后的漫长道路上想要坚持信仰很难,但他不是别人,他是木头先生,也是此刻坐在车里的—桑木,是笛子小姐喜欢的人。
“从喜欢上你开始,我就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6
笛子小姐和桑木同事了三年,他或许从来不曾注意过,她曾为他们之间的交集埋下多少伏笔。
如果不是已经买了回老家的车票,准备辞职,离开北京,彻底告别过去。或许,笛子小姐永远不会和桑木说这些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等一个人,并不煎熬。难的是在漫长岁月里,看着自己的勇敢被时间撕裂到索然,磨平了心肠,青春逐渐变成夹在时代里的薄薄纸张。而你,还是没有能力站到那个人的身旁。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
桑木没有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笛子小姐一眼,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这些年的感受。最初他完全不知道有笛子小姐这号人的存在,直到毕业前,有人转给他一个帖子,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里面絮絮叨叨讲述了很多少女心事,他终于从记忆的湖泊里打捞出这样一个人。
但真正的心动是从工作接触开始吧。
当他发现自己桌上每天有一份报纸和一杯热牛奶,发现加班时总有人给他默默点外卖,发现不管别人如何不理解他的决定,她都在用肯定的眼神看着他时,那种沦陷,是与日俱增的。
“笛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因爱而爱是神,因被爱而爱是人。抱歉,我没有成为你的神。”
“你……你居然念对了我名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名字,只是每次面对你,就紧张,就容易说错话,哈哈……”桑木这个冰块脸难得露出害羞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笛子小姐觉得特别不真实,会是一场梦吗?如果是梦,就让她堕落其中永远不要醒来吧。
在她胡思乱想神游之际,一旁的桑木突然开口:“别回老家,留在报社留在北京吧,我需要你,而你也真的很适合做新闻。”
“啊?”笛子小姐很诧异,不仅诧异他口中说的“我需要你”,更惊讶,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说她适合做新闻的人。
那天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堵车,桑木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
笛子小姐其实并不清楚对方对她的感觉,到底是欣赏、肯定还是喜欢,或者只是作为一个新闻行业并肩作战的同伴产生的强烈共鸣,但足够了,这些理由足够让她留在这座城市。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他让你失望、让你惊慌、让你嚎啕,也让你相信爱和理想,他给了你胆怯又给了你勇敢,他在这个速食时代里教会你如何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尽管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此刻,笛子小姐愿意踩着所有的质疑和伤痕去牵住他的手,不由自主、不能抵抗。
在这命运的方圆十里,不离不弃。
更新时间: 2020-12-10 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