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歌
可能他对别人来说,是天下第一,是盖世英雄。但对她来说,他就是能让她喜欢让她信任的心上人。
1、离家出走
五月二十五,天朗气清,宜嫁宜娶,我那风流老爹又敲敲打打抬回了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府中十八房小妾纷纷绞着手绢,抻长了脖子往新房里瞄,途经此处的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大剌剌地将宾客送来的奇珍异宝往自己房里搬。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夜幕就已低垂,大红灯笼排排高挂,放眼望去整座简府一片艳红,婢子们端着托盘匆匆往来,谁都抽不出工夫来搭理我,收拾好细软的我趁此机会扛着剑偷偷摸到围墙边上。
我已快要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离家出走,总之,在我这算不上长的十七年时光里,离家出走俨然成了终身事业。
我之所以这般坚持不懈地离家出走,既不是替那早逝的娘亲抱不平,也不是厌倦了锦衣玉食想去民间体验人生,而是为了圆一个虚无且缥缈的梦。
九洲大陆上修仙者多不胜数,千万年间却只出了一个剑仙。
我是听着剑仙冷长书的故事长大的,甚至有幸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他是个恍若谪仙,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大哥哥。
十年前,听闻魔尊姬薄雪与他下战帖,约在东海之滨一战,我本欲偷偷溜去观战,却被风流老爹逮个正着,从而错失了良机。
后来,我才听人说,那一战他与姬薄雪一同葬身东海,此后再无音讯。
流光总易把人抛,眨眼已过十年。
十年后仍有人不信剑仙身殒,我亦是其中一个,于是一次又一次离家出走,踏上他曾触碰过的土地,以寻觅他的足迹。
随着我一次又一次的离家出走,简府外的围墙也是一年更比一年高。
我兀自思索着该如何低调地翻过围墙,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墙外便砸来一人,好死不死地压在了我身上。
我被压得险些岔了气,正欲将那人推开,那人的脸便已凑近。
此时光线虽暗,我仍是一眼便将那人认了出来,登时只觉心肝一颤,颤颤巍巍指向那人:“你……你……你是剑仙冷长书!”
“嘘!小声点儿,小声点儿!”那人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畏畏缩缩地望向我,“你也是来偷东西的吧?”
我听罢,愣了愣,兀自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可是剑仙冷长书?”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儿,一副很是憨厚的模样:“总有人说我与剑仙相像,可我真不是剑仙,不过我俩都姓冷,许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也不一定。”
这人与我记忆中的谪仙相去甚远,我本该相信他这番说辞才对,可不知怎的,心中依旧有所期待,于是张嘴便问:“你要偷什么?”
闻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霎时间憨气尽散,然后,我听他道:“琦玉琉璃牡丹。”
琦玉琉璃牡丹这花除却长得好看了些几乎一无是处,偏生又娇贵得紧,若不是我那早逝的娘亲偏爱此花,在世的时候大肆栽种,恐怕这花都得绝了种,故而放眼整个九洲大陆也就我简家仍有三株。
他若是想偷别的,我定一个巴掌便将他扇出去,可他想偷的竟是此物……我顿时陷入了沉思,隔了半晌才拍着胸脯道:“我带你去偷,简府我可熟了!”
于是,我便这般引贼入室,带着他偷走了一株琦玉琉璃牡丹。
与他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浇灭我心中的期望。
他这样的人莫说与风华绝代的剑仙相比较,甚至连我府外镇守宅门的家臣都比他风雅潇洒。
纵然如此,我仍是一路死缠烂打,非要跟在他身后。
我原本就觉着他半夜偷花之事有些蹊跷,他偏生又将那株牡丹悄悄插入凌家大少的新房里,送给一个盖着喜帕的姑娘。
凌家与简家同为九洲大陆上延续千年的修仙世家,凌家大少所娶的那个姑娘我自是有所耳闻,既是九洲大陆第一美人,亦是剑仙冷长书唯一在世的亲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妹,甚至还是魔尊姬薄雪所爱之人,曾与冷长书并列剑修之巅的姬薄雪因她堕仙成魔,世上仅此一个的剑仙冷长书因她葬身东海……真乃祸水红颜。
就在我发愣的空当,那人已翩翩跃上屋顶,坐在屋脊上吹着微凉的夜风。我连忙抽回思绪,紧随其后,并且伸手戳了戳他的肩,神秘兮兮地凑上去:“其实你就是剑仙吧,否则又岂会连夜赶来给宋大美人赠牡丹?”
世人皆知九洲大陆第一美人宋微婳独爱琦玉琉璃牡丹,为博她一笑,素来与简家不对盘的凌家大公子,甚至可顶着骂名来与我那风流老爹讨牡丹,我虽不曾亲眼目睹这个过程,却也时常能听那些闲来磕牙的婢子讨论此事,故而印象颇为深刻。
那一夜,我绞尽脑汁接连将他试探了十来回,到头来却是除了他名唤冷铁柱外,一无所获。
我自不甘心就此罢手,就此缠上了他。
2、剑仙已死
三日后我与铁柱兄路过一间茶肆,听人说魔尊姬薄雪非但没死,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抢了凌大公子的亲。
魔尊姬薄雪再现世的消息一时间搅得天下大乱,九洲大陆上暗流汹涌,被抢了亲的凌大公子更是咽不下这口气,近日来广发英雄帖,想必是准备率兵杀入魔宫抢回宋大美人。
既然消失了十年的魔尊都已现世,更叫我相信剑仙定然还活着,我偷偷瞥了铁柱兄一眼,但见听闻此消息的他无一丝惊讶,与其说是一副全然不关心的态度,倒不如说是了然于心的淡然。
我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本欲张嘴套话,他却快我一步道:“凌大公子与姬薄雪约在岐山一战,咱们现在赶过去,该能做笔大生意。”
我明明对他所说之话表示怀疑,也懒得开口去揭破,低头浅啄一口粗茶,默默思索着该带哪些干粮在路上吃。
当日下午我便与他一同启程前往魔宫,不料,五日后迎面撞上了凌家大少。
简家与凌家世代交恶,凌大公子虽不曾见过我,我那风流老爹却是多次举着他的画像,与我谆谆教导,说:别看这厮长得人模狗样,他可是凌家的种,切开里边准都是黑的,以后见着了可得绕道走。
许是我那风流老爹多年来的“教导”起了作用,远远见着凌家大公子我便准备拔腿就跑,然而这个念头才打心中冒出,前方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堵路者正是凌家大少,他一来便全然忽视我,目光集中在铁柱兄身上,见鬼似的瞪了铁柱兄半晌,方才颤声道:“你是……长书?”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凌大公子盯着铁柱兄望了足足半盏茶的工夫,方才一摇头,道:“不对,你不是长书,长书不会是你这副模样,他从来都是白衣胜雪,天光剑不离手。”
这话虽说得有几分打击人,却很有道理,起码在我的回忆以及所有有关剑仙的故事里,他都是那副恍若谪仙的模样。
于是,我斜着眼瞄了瞄一身粗布灰衣的铁柱兄,不由得思忖,我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何至今都还以为他会是剑仙。
我兀自托腮思索着这个问题,铁柱兄又满脸憨厚地挠着后脑勺儿,嘿嘿笑道:“在下名唤铁柱,是前来卖丹药的,贵派可有受重伤的弟子?一颗丹药包根治。”
凌大公子:“……”
我:“……”
好端端思考着人生的我就这般和铁柱兄被轰下了山。
我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很是认真严肃地望着铁柱兄:“我突然觉着你不是剑仙了,他才不会似你这般没用。”
铁柱兄听罢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本来就不是,剑仙已死,除却这张脸,我与他的相同之处大抵只是都姓冷。”
他明明是笑着说的,可不知为何,我总觉他的话里透出一股子悲凉来,我想了很久都未能想出该以怎样的话来回复他,最终只得又道:“那你为何与他生得这般相似?”
回复我的仍是那一句:“啊,大抵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哦。”懒得与他在这问题上纠结的我当即转了个话题,“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不知道。”他又弯了弯嘴角,“先睡上一觉再去想吧。”
“这荒郊野岭的,我们要去哪儿睡呀?”不是我娇气,我离家出走近三百次,还没有哪一次是什么准备都不做,直接倒头睡在荒郊野岭的。
他依旧在笑:“地为床天为被,只要困了,哪儿都能睡。”
我既执意要跟着他,自然是他睡树杈,我也得找根树杈去窝着。
我明明困极了,这一夜却睡得极不安稳,半睡半醒间仿佛还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嗓音。
“你果然没死。”那个嗓音低沉醇厚,显然是男声,“当年若不是她在你杯中下药,你又岂会被我一剑刺中丹田。”
接下来的话我已听不清,困意袭了上来,最后只依稀听铁柱兄说:“你掳走微婳,就是为了引我过来?”
……
蜷在树杈上睡觉于我而言着实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向来赖床晚起的我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然而,懒腰还只伸到一半,便被呈现在眼前的景给吓傻了眼。
不为别的,只因此时此刻,九洲大陆第一美人宋微婳正搂着铁柱兄的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铁柱兄则一脸生无可恋地别开脸:“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我又岂会认错。”宋微婳声音里犹自带着哭腔,“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当年在你杯中下药之事?”
“咳咳……”看够了热闹的我寻了个空当,连忙插了句话,“姑娘,你真认错了人,他叫铁柱,可不是什么剑仙冷长书,是个卖狗皮膏药的落魄散修罢了。
宋微婳的目光顿时被我所吸引。
我趁热打铁,又接着道:“剑仙从来都是剑不离手的,你瞧他手上可有天光剑?”
宋微婳一愣,又将铁柱兄细细地打量一番,方才擦干泪:“是了,你又岂会是长书,他练剑成痴,眼中只有那柄天光剑,纵然是睡觉,都要抱着那柄剑。”
铁柱兄像是松了一口气:“姑娘明白便好。”
宋微婳终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我则倚在树干上打着哈欠。
驻足站在原地发了许久呆的铁柱兄目光突然瞥向我:“既知我非剑仙冷长书,你为何还要待在这里?”
我扶着树干,又打了个哈欠,声音不甚清晰地道:“不,不,不,我只是配合你骗宋大美人罢了,可没说你不是剑仙。”
他长叹一口气:“痴儿。”
3、魔尊姬薄雪
我早就认定他便是剑仙冷长书,本以为还要再纠缠上一段时日,他方才会承认,又何曾想到当日下午他便露了马脚。
我如同往日一般询问他接下来该去哪儿。
他却一反常态地道:“哪儿都不想去了,你乖乖回家吧,莫要再跟着我瞎闹。”
我跟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丝确切的证据,又岂会轻易离开。
我索性将话摊开了说,再也不跟他藏着掖着:“我知道你就是冷长书,昨夜我没睡着,听到了你与那人的对话,若没猜错的话,昨夜来找你之人就是魔尊姬薄雪吧?”
铁柱兄,或者该说是剑仙冷长书一脸无奈地望着我。
“你又何必这般执着?”
“何必如此执着?”我抿着唇,无声一笑,“你是神祇,是守护九洲大陆的剑仙,又岂会记得,有个曾被你救过的小姑娘一直在等你。”
他却仍是摇头:“冷长书已死,而今的我不过是一介散修,并非你所等的那个剑仙。”
我不知他为何要这般说,明明冷长书便是冷铁柱,反之,冷铁柱也自是冷长书呀。
我这人向来倔,一旦认定了,死都不会改。
他却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你还小啊,有些东西,需再长大些方会明白。”
我不明白那些所谓的大人为何总爱用这种话来搪塞,从前我那风流老爹也是这般。
我偏头避开他的手:“你其实也还喜欢着宋大美人的吧,否则又岂会为她做这么多?既然如此,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我等了很久都未能等到他的答复,半晌以后,只听“扑通”一声响,他竟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嘴角蜿蜒着一丝血迹。
他的伤是昨夜添的,想必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姬薄雪战了一回合,否则我又岂会大清早便瞧见宋微婳站在他跟前。
替他诊脉的医师说,他身上不止那一处旧伤,共有十来处旧伤,其中最为致命的便是遗留在丹田上的那道剑伤,伤口上残留着魔气,日复一日消损着他体内真元,这样的他已无法修行,甚至连剑都无法再握。
也就是这时,我方才明白,他为何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剑仙。
我一直都在追求真相,又岂料到所谓的真相竟这般残酷。
我甚至无法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这十年,又有谁能承受得住这样的落差,直接从神位跌落到泥潭,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喃喃地重复“剑仙已死”……
我的思绪犹自在飘飞,不曾发觉他已然转醒。
他散着发靠坐在床头,无悲亦无喜:“现在你可明白了?”
大受打击的我呆呆地点头,复又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还要送琦玉琉璃牡丹给宋微婳?是她害得你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你就不恨她?”
“恨?”他缓缓扯开了嘴角,“又岂会不恨。”
“若无那刻骨铭心的恨又该用什么支撑着我活过这十年,那时的我一心只想着报仇,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我甚至曾沦落到与狗抢食,到头来还是当掉了天光剑才得以果腹保住这条性命。”
他像是突然之间就寻到了契机,一下打开了话匣子。
“当我为了活命而当掉天光剑时,剑仙冷长书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被仇恨所支配的残骸,可那残骸却连报仇的力气都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看着自己走向衰竭。我也曾害怕,也曾抱头痛哭,直至最后方才发觉,比起复仇,我更想活下去,哪怕卑贱如蝼蚁,哪怕被所有人给遗忘,我也想继续活下去。”
4、我的心愿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蒙眬了视线,我泣不成声,抽抽搭搭拽住他衣领:“既然你已经认了,可不许再反悔,不论你是剑仙冷长书还是散修冷铁柱,我都跟定了。”
他又一次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在我面前,他似乎总是这般无奈。
我直接忽略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十一年前,我娘病死不久,我那风流老爹便娶了第一房小妾,彼时的我咽不下这口气,趁着他们成亲,偷偷跑了出去,那还是我头一次离家出走,除却我娘遗留下的霜降剑,身上什么都没带……”
那件事距离现今委实有些久远,而今再回想起来,只依稀记得,我才出门不久便迷了路,哭哭啼啼抱着剑,一个人在街上游走,然后便遇上了携手与宋微婳一同游历人间的剑仙冷长书。
世人皆说宋微婳如何貌美,我却觉着在真正的谪仙冷长书面前,她的容貌就如同萤火之光,完全可忽略。
许是我那时哭得太过惨烈,以至于隔着老远便将宋微婳给吸引了过来。
她微微弯下身来,轻声询问我:“小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听这话,我哭得愈发惨烈,一边啜泣一边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听闻此言的宋微婳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她像是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于是连忙朝仍站在远处的冷长书招招手:“长书,你也过来想想办法呀。”
冷长书却是一来便被我怀中的剑所吸引,他道:“霜降?果然好剑。”
宋微婳一脸嗔怪:“你呀,你呀,真是满脑子都是剑。”
冷长书神色不变,又道:“霜降乃简夫人之剑,若没猜错,这小姑娘定是简家大小姐简兮。”
这话着实叫人感到恐慌,我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你猜错了,我不是简兮。”
“是吗?”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然带着笑,“那你是谁呢?”
我自打死也不愿承认,一嘟嘴,十分没底气地道:“反正不是简兮。”
“这样呀……”他拉长了尾音,绽在唇畔的笑几乎要晃花了我的眼,“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若是你输了,便要乖乖回简府,若是你赢了,我便实现你一个心愿,你看可好?”
我本以为自己是个矜持的姑娘,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自己,他话音才落,我便连连点头道:“好。”
直至如今我都尚未弄明白,当日究竟是如何赢得了剑仙。
所谓的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那时我尚未说出自己的心愿,我那风流老爹便穿着一身喜服匆匆赶了过来,再一回首,哪还有他的身影,耳畔只回绕着一个声音:“小姑娘乖乖地回去,待我忙完了,再来简府替你实现那个未能说出口的心愿。”
于是我便真乖乖跟风流老爹回到了简府,一等便是四百六十七天,到头来只等到他葬身东海的消息。
他静静靠坐在床上,听我说那个在心中藏了十一年的故事。
我弯了弯眼角,定定地望向他:“你还欠我一个心愿,我的心愿是,想要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仗剑天涯。”
他嘴唇微微嚅动,半晌,只道出三个字:“傻姑娘。”
5、阿兮,对不起
他身上的伤一直不曾痊愈,却不肯静养,执意要与我行走天涯。
我与他朝夕相处三年,三年间去了很多从前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地方。
三年后的一个雨夜,他的伤再次加重,我们不得不落脚停在一间偏远小客栈。
客栈里人影稀,桃花寂寂,他在房中沐浴,我在厨屋里帮店家酿酒。
第一炉酒才出锅,我便迫不及待地装了满满的一壶,捧在手心,想趁热端给他喝。
长风穿堂而过,四月里残留在枝头的桃花簌簌飘落,我捻起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踩着陈旧的木梯,步步上移。
才至转角处,便又听到那个不算陌生的嗓音,那个嗓音我分明是听过的,一时间却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儿听过。
阁楼上方有着片刻的沉寂,良久以后,我方才再度听到那个声音:“我找了整整三年,才寻回你的剑,这次你定要好好握着,五日后,咱们东海之滨再战。”
我若是再猜不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何人,便真是个傻子,那不是旁人,分明就是魔尊姬薄雪呀……
无边无际的恐惧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我捧着酒壶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不过须臾,又传来了长书的声音:“你拿回去吧,我已没资格,再握这柄剑。”
有了这句话,我悬起的心又缓缓落了下去。
姬薄雪却全然不给他再解释下去的机会,他道:“我已将你现世的消息公布天下,而今整个九洲大陆上所有的修仙者都知道,五日后剑仙与魔尊将有一战,你若是不来,一代剑仙可要沦为笑柄。”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长书身上的伤究竟有多重,哪怕是承受骂名,我也不能让他去赴战。
思及此,我连忙提着裙摆冲了上去,推开门,哪还见姬薄雪的身影,偌大的房间里只余长书一人抱剑倚在窗上。
许是我的出现太过突然,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迷茫。
我开门见山,直接与他道:“你一定要去吗?”
我端着酒步步走近,目睹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暖起来。
他又是一声轻叹:“傻姑娘,即便你有意隐瞒,我也知道,我这副身子顶多再撑个五六年。”
我顿时就慌了,语无伦次道:“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何……为何不和姬薄雪说?他若是知道你的身子成了这样,定然不会再逼你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薄雪若这么容易被说服,又岂会堕仙成魔?他之所以变成这样,终究还是我的过错,当年既是我与微婳毁了他,而今自得由我来补救,更何况,我是剑仙,剑仙的职责便是守护这九洲大陆。”
我不知他们当年究竟有何纠葛,也没兴趣去了解当年之事究竟孰对孰错,我只知,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定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我气势汹汹地拽着他的衣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说过,自你卖掉天光剑的那一刻,冷长书就已经死了!你说过,即便卑贱如蝼蚁也要活着!还有……你明明答应了我,要实现我的心愿,你这个骗子……说过的话怎么就通通都不算数了!”
“对不起。”他握着天光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阿兮,对不起。”
我是在那间桃花飘零的客栈里醒来的,听掌柜说,我睡了足足六日。
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他说对不起的那一瞬,再往后的事全然一片混沌。
剑仙冷长书与魔尊姬薄雪的那场对决已然落幕,有人在东海之滨捞起了姬薄雪的尸首,长书却依旧下落不明。
剑仙的传说,再一次被人提起,依旧有人坚信剑仙尚在人世,我亦是其中的一个。
半年后,我那风流老爹又娶了一房小妾,我再次趁乱翻墙爬了出去,这次再也没遇到那个恍若谪仙的大哥哥,也没撞上连夜翻墙来偷我家牡丹的铁柱兄。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有剑仙的传说,可是,我突然发觉,相较从前不染纤尘的剑仙,我更喜欢那个满嘴胡言、整日笑眯眯,却无人记住名字的冷铁柱。
更新时间: 2021-06-09 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