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和果子铺

发布时间: 2023-09-26 22:09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街角和果子铺

文/棉花羊羊子

安梨总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陪了她很久,很久。

1

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子馊味,十分难闻,视野一片漆黑。

从地震那天算起,安梨已经被埋五天了。

离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被水泥板压住的女生,很长时间没动静了,安梨怀疑她已经死了。

安梨很害怕,长时间没有闭眼,眼泪淌到干涩的眼尾,犹如针刺。

她微微侧头,鼻尖触到有些扎人的外套,上面有浅淡的柚子味,她深吸了两口,感觉肺腑都清爽许多。

而穿着外套的男生正坐在她身侧,挨着墙睡觉。

男生脾气不好,她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

两人运气不错,被困在两面墙与地板所形成的“生命三角”区内。不过空间不大,两人紧挨着。

他话少,喜静,大多时候是安静地与她靠在一起取暖,背包里的食物每次都会分给她一部分。安梨害怕时,总想跟他说话,男生只是听着,罕有回应,偶尔被她说烦了,还会不耐烦地让她闭嘴,保存体力。

一只手触到她的侧脸,摸索着擦掉她的眼泪,男生的嗓子因长时间缺水,声音沙哑:“睡。别动来动去的。”

安梨问:“我们会死吗?”

男生嗤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她,沙哑的嗓音响在她耳侧:“睡觉,少胡思乱想。不然等救援队来了,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男生的状态自始至终都是轻松的,仿佛眼下的困境只是暂时的。这份倨傲和淡定,莫名让安梨安定下来。

她挨着他,闭上眼。

淡淡的柚子香冲散了空气中的馊味,安梨闻着男生身上传来的清新柚子味,渐渐有了睡意。

眼皮沉下去,她梦见了高三那年……

2

那年,安梨的母亲在偏僻的小街开了一家和果子铺。

家里欠着外债,生意不好,铺子往往会开到深夜。整条小街,零零散散的灯火里,必有一盏是她家的。

在安梨母亲卖和果子之前,这家店是售卖西点的。安梨和母亲搬过来后,并未再次装修,就着原来的风格,开门营业。和果子铺的外墙是墨绿色的,门是胡桃木框的老式玻璃门,上面有着小巧的黄铜把手,整体看上去,像童话里的小洋房。

墙上的木质挂钟显示时间是夜晚十点整。

初秋的夜晚十分静谧,月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落在玻璃门上,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了铜把手上,把手转动,门开了。

风铃脆脆地响着,月色与灯火交融下,整间铺子都显得温柔。

走进门的是一位个子高挑的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露出修长的脖子,目光再往上,能看到男生耳垂上有一颗黑色耳钉。

男生站在吧台外,看着安梨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安梨见状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送到靠窗的木桌上,拉开靠椅,让他坐着喝杯热茶,等想说话了,再叫她。

男生走过去,坐在靠椅上,面前的茶水翠绿、剔透,热气腾腾,与铺子一样温暖。他却像一块从高温炉里取出来放置了一段时间的生铁,表面上黑漆漆的,十分沉默,内里却非常暴躁,甚至轻轻一锤,就能迸出火星子来。

男生叫夏琅,是这家店铺的房东的独子,这次是来通知涨房租的。

整个店内只有他一个客人,夏琅看向窗外,夜色漆黑,淡月胧明,玻璃上映着吧台里面安梨忙碌的身影。

那姑娘长发微卷,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猫眼,神色温柔且认真。她穿着豆沙色的毛衣,围着白色围裙,袖子挽得高,她将一个个日式蒸锅打开,里面取出里面蒸好的和果子。待冷却过后,用竹签蘸取食用色素,在和果子上涂上色彩。

白色瓷盘里摆放着:樱饼、胧、酒窝、柚子……各种团子。

而这些吃食此时全被放到夏琅面前。

夏琅不爱也不善与人打交道,他脾气坏,仿佛话里不带点刺儿就浑身不舒服。这也是夏母让他来说涨房租的原因,希望他跟不同的人接触,改一下他的性格。

但夏母高估了夏琅。半个小时过去了,涨房租的事还未说出口。

壁灯在夏琅脸上打了一层薄光,他眉眼英气,像是被雕刻出来的一般,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女送到跟前的和果子。他本就不知该如何提涨房租的事,而这些和果子就像是往他嘴上糊的胶水,让他更加难以开口,于是,他整张脸更臭了。

他伸手将瓷盘往旁边推:“我没点这个。”

没想到,力气稍大,直接将吃和果子用的木签给推在了地上。

细小的“啪嗒”声后,店内变得安静。夏琅的气质张扬,极具攻击性,以至于,他这个失手之举看起来更像是故意为之。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此时素质再好的店员都会有轻微的变脸。他也懒得解释,只是跷着腿,冷眼瞧着安梨的反应,却见她将木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拿了新的给他。

安梨面上无丝毫的介意,她微笑着看他,像一朵温柔的云:“不好意思,是我没放好。我知道你没点东西,这盘和果子是送给你的。”

少女的态度让夏琅心底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听闻,这姑娘经常接济路人……她这是将他当作了那些经济有困难的……

夏琅盯着安梨看了半晌,轻啧一声,从兜里掏出好几百块钱放在桌上:“我有钱。”

这一举动让安梨微怔,随即又笑起来,暖色的灯光下,清澈的猫眼里像有水波在荡漾,那里,映着他的身影。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当,你别介意,行吗?”

安梨的笑晃得他眼花,心跳莫名快了些,夏琅移开视线,像是嫌她碍眼似的:“呆站在这里干什么,我饿了。”说完就低头玩手机,不再看她。

安静的夜晚,偏僻的小街,柔软的灯光,时间在缭绕的蒸笼水汽中被缓缓拉长。

安梨忙碌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晃过玻璃,夏琅看似望着窗外,实则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接过安梨送上来的盘子……

直到店铺打烊,夏琅的目光才从玻璃上安梨的影子上移开。

他推开胡桃木门,离开店铺,强烈的饱腹感让他最近一周都不想再看见任何糕点。

夏琅初战败北——

不仅没提涨房租的事,反倒在铺子里消费了不少。

3

一周内不想再看见任何糕点的夏琅,只过了一天,就再次出现在了和果子铺的门口。

夏琅站在梧桐树下来回走动,工装裤裤腿收在短靴里,靴底与水泥地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他并不进入店铺,目光偶尔穿过玻璃门,望向那个正在做和果子的姑娘。

这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不留神就将他带到了这里。

浅黄色的梧桐叶被风吹出细微的沙沙声,地面上光影婆娑,胡桃木门上的风铃响动,门被推开,出来丢垃圾的安梨和来回踱步的夏琅四目相对。

安梨看了眼他耳垂上的黑色耳钉,眉眼舒展:“你来啦,今天想吃点什么?”

你、你来啦……语气太过熟稔,夏琅耳根一热,眼睛多眨了两下,随即低声道:“你少跟我套近乎。”

安梨听后并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笑,微卷的长发被日光照成浅浅的栗色,这个系着围裙的姑娘瞧着更温柔了,莫名其妙的,夏琅觉得有些头晕,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夏琅想跟她说他是来涨房租的,想告诉她,他不是来消费的,他吃腻了那些糕点,说出口的却是:“上次没吃够,这次多给我来几种。”

语毕,夏琅自己先黑了脸。

一盘盘和果子上桌,夏琅盯着这些糕点,突然觉得胃疼。他坐在之前的靠窗的位置,安梨一眼就能瞧见他的背影,像一只被困在小木椅上的黑色的兽,时不时不耐烦地甩甩尾巴,抖动着三角耳……

也不知是不是安梨的错觉,她长时间的注视,让夏琅白皙的脖颈变红了些。

夏琅一待就是一下午。这个下午,他帮她搬过新到的葛粉、红豆,还帮她修了吧台的灯泡,甚至帮她拦住上门闹事的人。

安梨的父亲以前是开厂的,厂里出事后,安父就跑了,工人找不到人,只能骚扰安梨和她的母亲。安母生病了,这些天都是安梨在打理铺子。其实安梨已经习惯这些人的“登门造访”,她甚至做好了被砸店的准备,但这次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年身材修长,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安梨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发梢,嗅到他身上极淡的柚子味,清爽好闻。

直到很多年后,安梨都记得当时的情景。

夏琅一个人对上一群人,只为护着她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

他将她推到吧台后面躲着,一个人面对那群工人,“见招拆招”,将她店里大部分物品完好地保护了下来。

客人早就跑光了,闹事者见讨不到好也离开了。

日光斜切入室,落在桌椅上,整个铺子空荡荡的,很安静,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夏琅斜靠着吧台,凌乱的碎发下,眉眼锋利,他嘴角微微上扬,直直地望着她,像一个胜利归来的王者在等待被迎接,安梨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安梨也确实将他迎了过来,她将他按在座椅上,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有多处淤青和擦伤,安梨一边给他擦碘酒,一边轻轻吹气。窗外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安梨弯着腰,夏琅能瞧见她卷翘的睫毛,很密,像漂亮的小扇子。夏琅别开视线:“我要收报酬。”

安梨用眼神询问什么报酬。

这姑娘的眼神太过清澈、柔软,夏琅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要你……”

安梨明显愣了一下,夏琅飞快补充:“做的和果子。”

4

嘴瓢的后果就是夏琅打包了三层食盒的和果子。

安梨做的东西,他舍不得扔,结果把自己吃吐了。

好在假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安梨提出要请夏琅吃饭。

胡桃木框架的玻璃门锁上,挂上了“打烊”字样的牌子。

小街人少,晚风清凉,头顶的天空被两边的建筑夹成长长的一条,天际的晚霞层次分明,旖旎的色彩像洇开的彩虹,仿佛沿着脚下的路走下去,就能走到天空的尽头。

路面铺着霞光,少女的目光温暖而柔和,她望向夏琅:“我发现你每次来店里穿的衣服都不一样。”

夏琅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衣,比起以往的冷酷,多了几分少年的清冷感。他双手插兜,锋利的眉眼瞧着有些不善:“你想太多了,我衣服多。”

实际上,夏琅每天都像只花孔雀,出门前要整理许久的着装,力求让安梨瞧见“百变”的他。

“哦,你衣服都挺好看的。”

夏琅瞥了她一眼,面上宠辱不惊,实则走路有些飘。

在去饭店时途经小吃街,安梨买了几样零嘴,每次分享给夏琅,他都来者不拒。安梨惊喜地发现两人口味几乎一模一样。

安梨问,鸡蛋仔喜欢吗?

喜欢。

炸茄盒喜欢吗?

喜欢。

那烤扇贝呢?

夏琅盯着少女在暮色中满怀期待望着他的眼眸,迟疑了一下,说:“喜欢。”

只是抵达饭店后,夏琅才发现这是三个人的饭局。

安梨的发小顾思轩事先定好了位置。顾思轩的名声夏琅听说过,学霸,得过很多奖,人也长得俊。

顾思轩端茶敬夏琅:“感谢夏同学在国庆这几天对安安的照顾。”

夏琅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眼顾思轩端着杯子的手,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

饭桌瞬间冷了场,顾思轩收回举杯的手,安梨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她瞧向夏琅,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她摸不清夏琅的心思,就只能先安抚自己的发小。

安梨与顾思轩关系好,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之前的不快。两人交流的声音低,偶尔挨着头,时不时轻笑两声,气氛愉悦。

安梨也会跟夏琅说两句,后者偶尔应声,靠着墙,垂着眼,瞧不清神色。

后来,安梨与顾思轩聊得兴起,一时忘了时间。等安梨再次看向夏琅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眼趴在了桌上,像是睡着了。

安梨推了推夏琅,她刚用力,夏琅的身体就像失去了支撑,开始顺着桌子边缘往下滑。

安梨赶紧架住他,她此时才发现,夏琅面色通红,她用指尖碰了一下,滚烫的。她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对方完全没有意识,两片薄唇紧合,像是在阻止自己发声,以免泄露了身体的难受。

夏琅对海鲜过敏,却依旧将她递过来的扇贝放进嘴里。

5

夏琅醒来时天空已然全黑,手背上扎着点滴。

窗台上的绿植被夜晚的灯火映照着,窗帘半遮半掩,医院的过道里偶尔有人路过,很安静。

夜风吹来,带了些秋寒,安梨用手背碰了碰夏琅打点滴的手,冰凉的。

她拿起被子的一角,轻轻盖住他的手,退开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夏琅的眼瞳像黑曜石,目光冷冰冰的,加之他此时面露厌色,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更加强烈了。

安梨视若无睹,她微微倾身,认真地看着他:“你对海鲜过敏,为什么还吃?”

夏琅沉默着没说话,被安梨那双猫眼盯着,他心里所有的躁郁都变成了苦涩。

最后夏琅吐出几个字:“没管住嘴。”

少年总是冷酷的,就算躺在病床上,身上的气势也没有减弱,他就像质地上乘的玉器,冰冷又倨傲,却又因为太过坚硬,时常让人忘记它一摔就碎。

冷硬的回答,让安梨也不再说话,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长久的静默后,夏琅突然出声:“你觉得高三的物理难吗?”

安梨:“嗯。”

夏琅:“我虽然比你低一届,但高三的课程我已经自学完了,我觉得还行,你下次可以问我。”

安梨有些不解,听见夏琅接着说:“你想买的黑胶唱片,我那里有,下次带给你。”

这些内容隐隐耳熟,安梨思索半晌,才发现夏琅说的这些事都是她在饭桌上拜托顾思轩帮忙的事。

安梨望着夏琅,后者回视她,不一会儿又移开视线,轻啧一声:“算了,你当我没说。”

安梨愣怔半晌,弯眸一笑:“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别扭的人。”也是心肠最好的人。

为了打发时间,安梨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不料带出了包里的一小沓照片。花花绿绿的照片散开,夏琅瞧见了顾思轩。

有一张是两人小时候拍的,一人穿着小西装,一人穿着公主裙,两小无猜,牵着手。

有的照片是两人近期的生活照,也有安梨跟其他人的合照,但数量都比较少……

夏琅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眸光微沉,语气却像是在笑话她:“照片都随身带?”

安梨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而是将散落的照片收拾整齐,明眸含笑:“我们也来拍一张吧。到时候,我用图钉钉在店内的墙上。”这是重要客人才有的待遇。

话落,夏琅坐在床上半晌没说话,就在安梨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时,夏琅开口了:“三张。”

安梨半晌才反应过来,好笑道:“好,拍三张。”

夏琅直起身,垂在空中的输液管晃动,他要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安梨拉住他:“你干吗?”

夏琅:“这样照,不好看。”

安梨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好看的。”

夏琅耳根微红,他与安梨并排坐着,要是换一下背景颜色,有些像证件照……

“咔嚓”一声。

安梨拍下了她与夏琅的第一张合照。

6

国庆假期结束后,安梨就只有中午和晚上才去店里。

安梨与夏琅不在同一所学校,几乎不能见面,夏琅去店里帮忙,被安梨拒绝。

安梨不喜欢欠人人情,十分执拗,夏琅嗤笑道:“我没想帮你,我只是喜欢吃你家的团子,看你一个人做事太慢,我等得烦。”

最后夏琅也没勉强,每次去和果子铺买了东西,坐会儿就会离开,除了与安梨偶尔交流两句,与普通客人无异。

这天,夏琅又准备去和果子铺,却在路上遇见了两月未见的,安父厂里的工人。

夏琅停下脚步,对方也瞧见了他,工人们盯着夏琅:“你又要来碍事?”

一句话,让夏琅知道了他们又是去找麻烦的。他站在道路中间,低着头,一层一层地挽起衣袖:“我只是阻止你们欺负弱小。”

很快,双方发生了冲突。

不少路人劝说:“小伙子,你拦着这群人干什么,你不要命啦。”

夏琅置若罔闻,非要与那群人纠缠到对方同意不去店里闹事才肯罢休。

最后是警察赶来调解,双方才罢休。

夏琅靠着树喘气,他右手有些抬不起来,后背也挨了一下。他摸了摸,发现未伤及筋骨,对方下手还不算太狠。

天越来越冷了,铺子前的那棵梧桐树的叶子已然全部变黄,店铺亮着灯,远远瞧去,像一团迷雾。

他将衣衫整理了一下,往和果子铺走去的脚步忽地一顿——他在店门口瞧见了自己的母亲。

夏母正在让安梨打包东西走人,因为她家拖欠房租。

夏母也看见了夏琅,她扯着嗓门让夏琅找人来换锁,说铺子不租给这家人了。

夏琅有些烦躁,看向母亲:“谁没有难的时候,就不能宽限一段时间?”

夏母气道:“谁没难的时候,你妈我就容易吗,你爹炒股亏了多少钱,再这样下去,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夏琅没再接话,沉默良久,走到安梨身旁,帮她收拾被夏母扔出店的东西。

但被安梨拒绝了:“不麻烦你了,谢谢。”

夏琅放在蒸锅上的手僵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无措。

枯叶从树枝上跌落,安梨顿了会儿,才道:“租金我后面会给的,我不会欠人钱不还的。之前,谢谢你帮我。”

这是在跟他划清界限,夏琅喉咙干涩,扯了扯嘴角:“没说租金的事……我就是瞧着这些东西落在地上碍眼,想收拾收拾,怎么了?”

从下午收拾到黄昏,先前挨打的地方疼痛难忍,身体变得有些重,夏琅靠着树,低垂着眼,衣衫被冷汗湿透,骨头缝里都装满着疲惫。

安梨与她母亲离开了,一声招呼也没打。

夏琅盯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在黑暗里吹了很久的夜风,才转身离去。

回去后,夏琅生了一场大病,有好几个月没再见过安梨。

后来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安梨的母亲去世了。有人说,如果不是夏母将那对母女赶出去,继续让那个和果子铺开门营业,安母就不会这么早死。生活的不顺,病痛的折磨,让她失去了求生欲。

知道消息后,夏琅曾去安梨的学校找过她。

他等在校门外,傍晚云霞满天,他看见顾思轩与安梨并肩走着,离他越来越近。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远离。

最后他们擦肩而过。

长街上起了风,青空下,飞鸟零落。夏琅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只是她生命里的路人了。

7

高考结束后,安梨报考了一所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大学。

头两年,她状态不怎么好,调整好后,她就开始做兼职,跟一些同学合伙做“小生意”,收入还不错。

四年的大学生活接近尾声时,她开始考虑自己的就业方向。

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归于普通和平淡,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就行,不承想,遇到了地震。

地震……脑子里出现这两个字,安梨猛地惊醒。

安梨刚醒过来,身旁的男生就觉察到了,将水和食物递到她唇边:“吃一点。”

安梨轻吐一口气,是的,她还被埋在地下。

安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感觉身体比之前疲惫很多。她靠着男生,睁着眼,盯着黑暗的周围,整个人有些放空。

食物再次抵在她唇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生低哑的声音带了些轻哄:“我有计划的,你多吃两口。”

安梨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没吃多少就又推了回去。

黑暗中什么也瞧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身旁的男生皱起了眉,他说:“你再吃一点。”

安梨听着他的声音,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梦。时隔五六年,以前的记忆,因为这个梦境忽地变得清晰,安梨突然想跟男生说说话,想跟他说自己以前的事。

安梨是后来才知道夏琅来她学校找过她的。也许当时心里有气,但她从未因为店铺的事,怪过他。那日她没理夏琅,是因为他没有戴耳钉,安梨才未将他认出。

安梨患有面孔遗忘症,她无法看清也记不清别人的脸。她背包里一直装着照片,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记住他们。

可她终究谁也没记住。

被夏母赶出去后,厂里的工人又找上门闹事,彼时安母也病了许久,实在熬不住就去了医院,却被告知是癌症晚期。

安母离世后,与她亲近的只剩下顾思轩,可就连顾思轩也离开了她——大一下学期,顾思轩全家移民去了国外。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人在独行。

听完后,男生久久没说话,他温热的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小姑娘过得挺苦啊……”

安梨点头,却又笑着说:“但我也遇到过很多温暖的人。”

她遇到了每次都会给她加很多卤肉的面馆老板,遇到了送她氢气球的商贩,遇到了下雨天撑着伞、将险些淋成落汤鸡的她送到学校的路人,还遇到了帮她抓小偷的热心人……

就是这些温暖的人在她黑暗的世界里点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她走过那段难挨的岁月。

安梨轻声问:“等我们出去了,我请你吃和果子吧,我手艺可好了。真的,各种各样的都会做,你只要吃一次,就会喜欢上。我正准备开家店呢,期待你成为常客。”

男生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是安梨第一次听见他笑,分明是沙哑的、不太好听的,可安梨的心跳却快了些,她听见他说:“好。”

他说,只要是她开的店,他就会每天都来。

肩上一重,男生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上,他说:“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安梨说:“嗯,我会留意救援人员的。”

可他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救援人员抵达的时候,她欣喜地拍了拍他,她说我们等到了,我们得救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可惜,无人回应。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食物不够,他已断食多日。

安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直到知晓了他的名字——夏琅。

8

夏琅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人死前脑子里会出现“走马灯”现象——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会回放一遍。

夏琅发现这句话是真的,他瞧见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安梨……

他看见十七岁初遇安梨的那晚,自己明明心跳加速,却佯装淡定,而那晚落入和果子铺的月光,比桂香还清幽、还动人。

他看见了那个总是口是心非的少年,他分明是在意她的,说的话却那么难听……

他看见她对他视而不见,他看见她坐着火车去新的城市上大学,他看见他自己在填志愿时只填了她的大学的名字,其他平行志愿全是空白……

是的,安梨来海城上大学后,夏琅第二年也考上了安梨所在的大学。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整座城市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空气也变得干燥。

夏琅也是此时才知道,安梨有面孔遗忘症。

他经常遇到安梨,却不敢与她说话。

安梨近期的状态很差,时常过马路不看红绿灯,夏琅不放心,一直跟在她身后。

冬日的阳光淡如水,上完早课的安梨喜欢去大学城的商圈吃卤肉面。夏琅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少女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面,跟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穿过零碎的树荫,消失在高楼的影子里。

面馆是复古式装修,墙上贴着很有年代感的海报。安梨扎着丸子头,整张脸瞧着更小了,那双清澈的猫眼在瞧见面碗里堆出了尖儿的牛肉块时犹豫了半晌,然后,她再次告诉店老板不用放这么多肉。

可老板只是笑:“我们店里的都这个量。”

安梨看了眼旁边客人的碗,老板明显在“睁眼说瞎话”。她尝试过多给钱,结果老板还生了气。

安梨只得接受了老板的好意。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牛肉都是夏琅偷偷给钱让老板加的。

吃完牛肉面的安梨喜欢去附近的一座广场转两圈消食。若是下午有课,她就会回学校上课,若是没有,就会泡图书馆。

而跟着安梨的夏琅,在确认安梨平安后,就会回寝室。

一整天下来,两人无任何交流,她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但今天是个例外——

有小偷偷了安梨的手机。

安梨很急,手机对她来说是贵重物品。

安梨追不上,甚至崴了脚,她一瘸一拐地追着、喊着,希望有人帮帮她……忽然,耳畔刮过一阵风,有人从她身后冲了过去……

清浅的日光下,她只瞧见了男生修长的背影,乌黑的头发下露出白皙的颈,整个人充满力量感。

手机被找回后,她连连道谢。

男生只是点点头,低声道:“我看看你的脚?”

安梨表示不用,说只是普通的扭伤。

最后是男生背着她回去的。他背着她走了很长的路,在记忆中,连安梨的父亲都没有这么久地背过她。

男生的肩很宽,趴在上面的安梨似乎闻到了浅淡的柚子味,但男生发丝上洗发水的味道不停地往鼻腔里钻,让她以为是错觉。风过,树影摇曳,男生几乎不怎么说话,安梨也很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那一刻,安梨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

后来,在午后的图书馆里,他帮她拿过高处的书。在下雨天,他装成顺道的路人,撑着伞将她送回寝室。在她在广场盯着那些手握氢气球的小孩时,他买下了商贩手里所有的氢气球,走到她跟前,送了一个给她……

每次他都穿着不同的衣裳,不在身上戴有记忆点的饰品,他压着声音说话,或者不与她交流,以至于她从未认出他。

安梨总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陪了她很久,很久。

久到贯穿了他人生的时间线。

甚至跳出了时间的经纬。

她永远不会知道。

后来,她遇到的所有温暖,都是他。

9

星光路那条小街开了一家和果子铺。和果子铺的外墙是墨绿色的,门是胡桃木框的老式玻璃门,小巧的黄铜把手,整体看上去,像童话里的小洋房。

店铺营业到很晚才会打烊,店主人是一位特别温柔的长发姑娘。

初秋的夜色如水,月光穿过树梢、落入窗户,风铃轻响,玻璃门被推开,有客人来了。

走进门的是一位个子高挑的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耳垂上有一颗黑色耳钉。

安梨盯着男生愣了神,过了很久,眼泪簌簌落下。

安梨曾听说过一句话:真正的死亡是从遗忘开始的。

所以她总希望自己能完完全全地记起他来,而如今,那层蒙住安梨眼睛的纱忽然有了裂缝。

她看清了记忆中那人的脸。

他有着修长的眉,好看的眼,高挺的鼻,淡薄的唇……

他有时候穿着宽松的外套,有时候穿着清爽干净的白衬衣,有时候是酷酷的工装……

他的嘴角有时候是平的,有时候是上扬的,他的眼眸像冷硬的黑曜石,瞧着爱理不理,但看她时总是藏着温柔。

进门的男生疑惑地问道:“小姐姐,你哭什么呀?”

安梨低低笑了一声:“我只是记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记住了此生唯一能记住的脸。

他,成了她永远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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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3-09-26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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