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佳
如果我是蝉,也要在他路过我身边时,聒噪地向他诉说我的喜欢。
一、喜欢周若愚时,我是一条不会飞的鱼
周若愚最近迷上了吹葫芦丝,一有空就在宿舍埋头苦练。
就在十分钟以前,我接到周若愚的室友打来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求救声:“飞鱼姐救命啊!你叫老周别再吹葫芦丝啦!”
对方语气中的求生欲极强,可想而知,周若愚的葫芦丝吹得有多烂!因此,我顾不上训练,离开田径场,换了套衣服,急忙赶到男生宿舍楼下。
周若愚接到我的电话后,带着他的葫芦丝下了楼。我站在一棵银桦树下,脚下一地斑驳日光,有些晃眼。他慢吞吞地走到我跟前,白皙而瘦削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
“你让我带着葫芦丝下楼,有什么事吗?”他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气息。
我抓了抓和他一样短的头发,佯装期待:“听说你最近在练习吹葫芦丝,我也想听听。”
周若愚一听,目光顿时炯炯有神,他兴致勃勃地拿好葫芦丝:“早说啊,这就给你看看我这几天的成果。”
我忙不迭地按住他的手:“不急不急,这个时间,荷塘边风景正好,到那儿再开始你的表演吧!”
傍晚,荷塘边格外静谧,微风拂过,阵阵荷叶清香扑面而来。此时来往的人极少,周若愚吹得再难听,应该也不会有人投诉。
我找了个石凳坐下,对周若愚说:“好了,就在这儿吧!”
接下来的五分钟,周若愚断断续续地吹完了一曲走调的《月光下的凤尾竹》,我艰难地听完这首曲子,终于相信周若愚的室友不是小题大做,因为现在的我只想立刻变成聋子!
想必周若愚是看穿了我笑容背后的勉强,曲毕,他沮丧地放下葫芦丝,问我:“陈飞鱼,我吹得真的很难听吗?”
我斟酌再三,为了拯救他那三个无辜的室友,我如实地点了点头。得知实情的周若愚脸色一沉,踢了踢脚下细小的枯叶,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你今天不训练吗?”
我再次点点头,接着提议出去吃晚饭。
二十分钟后,我和周若愚坐在去往市区的公交车上,一路上百无聊赖,直到车子猛地爆发出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我的座位狠狠震动了一下,脚下冒出一阵白烟,不明所以的我傻愣在位置上,倒是周若愚眼明手快,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座位。
车上的人都大惊失色,司机立即下车检查,幸好只是轮胎爆炸。
公交车停在路边,所有人都下了车,我和周若愚站在街道上,注意到周围有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低下头一看,才发现周若愚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直至此刻还没放开。
我晃了晃被周若愚拉着的手,挑眉示意他可以松手了,他这才放开手,上下打量我一眼,问道:“鱼哥,你没事吧?”
周若愚一定看得出我没事,只是他不知道我的心跳得很快。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牵手,却让路人误以为是两个大男生手拉着手出现在街头。
这样的事我早就习以为常,就像有时候我和周若愚在田径场上偶遇他的学弟学妹,对方总是看一眼和周若愚一样剪着短发、穿着运动服的我,然后说:“两位学长好。”
周若愚从未把我当成女生,他不知道短发女孩也曾在梦里长裙飘飘,对着钦慕的少年莞尔一笑。
喜欢周若愚时,我是一条不会飞的鱼。
二、我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袒露
晚饭结束后,周若愚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唐婉知道他正在学葫芦丝。
我朝他抛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学葫芦丝不就是为了唐婉吗?”
毫无音乐细胞的周若愚之所以会学葫芦丝,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挑战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叫作唐婉的女孩。
不久前,唐婉认识了音乐学院的沈一言,且极爱听沈一言吹葫芦丝,两人关系日渐亲密,周若愚深感妒忌,所以也学起了葫芦丝。
周若愚喜欢唐婉这件事,不仅我知道,我猜唐婉也知道。
唐婉是我和周若愚的朋友,我们三人在大学相识。我是学校田径队成员,在大一那年的校运会上,参加了五千米长跑比赛,并且夺得了第一名。比赛结束后,作为体育部干事的周若愚拿着水跟在我身后嘘寒问暖,半路上突然杀出一个唐婉。
唐婉是记者部的,她来是为了采访我。
彼时的唐婉穿着一条蓝白格子的连衣裙,她一只手拿着笔记本,一只手握笔,对我抛出一串问题:“陈飞鱼同学,请问夺得五千米长跑比赛的冠军,你是什么心情?”
“比赛前训练辛苦吗?以前是否有长跑的经验?”
那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唐婉,不由自主地被她干练认真、气场十足的模样所吸引。正当我打算回答唐婉的问题时,周若愚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拽着我的胳膊往别处走。
唐婉自然不愿错失这次采访的机会,于是拉着我另一条胳膊,不悦地看向周若愚:“这位同学,别妨碍我工作好吗?”
周若愚振振有词:“这位同学,你没看见人家还在大喘气吗?你要采访,什么时候不行,现在先让人家休息好吗?”
两人就这样互掐起来,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作为导火索的我竟然一句话都插不上,还差点被他们撕成两半!
与他们纠缠几分钟后,我也没耐心了,用力抽出被拉住的两只手,岂料唐婉站得好好的,倒是身为大男生的周若愚弱不禁风,踉踉跄跄地扑在了唐婉身上,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摔在田径场上。
之后周若愚和唐婉之间更是火药味十足,经过我一番调解之后,我们三人最终成了朋友。后来周若愚解释过那天的事,他说他虽然个子高,但是从小身体不是很好,加入体育部是为了锻炼自己,所以当时才会被我抽手的动作甩翻。
成为朋友后,周若愚和唐婉仍然热衷斗嘴,两人一见面就要吵架,依旧看不惯对方,而我夹在中间做个老好人。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周若愚喜欢唐婉的呢?
大概是目及周若愚和唐婉一起摔倒,周若愚瞬间满脸通红的那一刻,抑或是发现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周若愚总会偷瞄唐婉的那一天。
总之,这一切只说明一个问题:我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袒露。
鉴于周若愚吹葫芦丝的水平和沈一言千差万别,我只能建议他:“你喜欢唐婉,干脆直接告诉她好了,吹葫芦丝只会吓死她。”
周若愚眉头紧锁,思考了半分钟,问:“你确定我直接告诉她不会吓死她?”
“不管怎样,你这么和她耗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绚烂晚星之下,我坚定地对他说。
三、提起唐婉,他狭长的双眼情不自禁地含了笑
几天后的傍晚,我在田径场上训练,唐婉来拍宣传视频,顺便过来找我。
五月的傍晚,空气潮热。唐婉将矿泉水拧开递给我,又拿着小扇子替我扇风。我和她坐在塑胶跑道边的台阶上,闲聊几句后,她告诉我她和周若愚大吵了一架。
据唐婉所说,一天前,周若愚单独约她吃饭,可惜饭还没吃上,两人就先吵起来了。当时周若愚没头没尾地对唐婉说:“你以后能不能和沈一言保持点距离?”
唐婉略略吃了一惊,问:“为什么?沈一言招你惹你了?”
周若愚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最后只是蛮横地重复一句话:“反正我不喜欢你老和他混在一起!”
回忆到这里,唐婉愤怒地翻了个白眼,她白皙无瑕的脸庞宛如挂在树梢的白玉兰,却又露出几分无奈。
“我最讨厌他总是不把话说清楚,老是拐弯抹角。”唐婉抱怨道。
我甩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佯装漫不经心地问:“如果他说喜欢你,你会不会接受他?”
唐婉注视着我,不置可否。落日余晖之中,她秋水般的眼睛里映出堆砌在天边的晚霞,还有一缕柔情。
晚上,唐婉和部门的人一起去吃饭,于是我和周若愚单独去了食堂,吃饭时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说你喜欢唐婉?”
周若愚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垂眸回避我的目光:“我是担心说了之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他低沉的语气里满是不自信,眉眼间渐次浮现出了落寞和忐忑。过了一会儿,我压低声音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周若愚稍作缄默,终究给了我肯定的答案。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起他对唐婉的喜欢,提起唐婉,他狭长的双眼情不自禁地含了笑。
周若愚对唐婉是一见钟情,他第一次见到唐婉,是在学生会成员的见面会上。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上台发言时,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比那些学姐、学长还要有气势。那时候我坐在角落里,绞尽脑汁地想认识她,可惜散会之后,我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和她说话。”
之后唐婉在校运会上采访我,周若愚加以阻拦,也是为了引起唐婉的注意,只可惜周若愚没有恋爱经验,情商又比较低,所以没能想出一个完美的搭讪方法,倒是和唐婉吵了一架。
“还好有你在,不然她一定会很讨厌我。”说到这里,周若愚低下头苦笑,“鱼哥,你一定觉得我很懦弱吧?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
我没说话,周若愚又说:“我见过沈一言,他的确像唐婉说的一样,哪里都比我好。他情商高、脾气好,又是音乐学院的才子……鱼哥,我根本比不上他,唐婉也不会喜欢我。”
我低着头,思绪万千,这顿饭食不知味,我想周若愚也一样。
当晚分别之前,我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告诉他:“周若愚,你去找唐婉表白吧。”
晚间路上的光线明暗不定,周若愚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
我在朦胧月光下注视着他:“你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说不定她偏偏喜欢呢。”说罢,我对周若愚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迈向回宿舍的路。
途中我经过一片树丛,听见蝉鸣阵阵。或许路人不懂蝉鸣的深情,就像周若愚不明白我常伴于他身旁的意义。如果我是蝉,也要在他路过我身边时,聒噪地向他诉说我的喜欢。
四、从始至终,我与他并肩而行,却从未走进他的心里
我不知道周若愚是否听懂了我的话,当他狠下心决定采取行动时,已是学期末了。
那段时间,唐婉正在忙着准备一场晚会,周若愚偷偷告诉我,他要在晚会结束之后向唐婉告白。
我拍着他的肩膀强颜欢笑:“你总算开窍了,这次可别再掉链子啦!”说完这些话,我揉了揉鼻尖,眼眶有些发热。
好在周若愚没注意到我的失态,他徘徊在女生宿舍楼下,跺着脚缓解紧张,反反复复地酝酿着情绪。
我和他一起等待唐婉那边结束,岂料最后只等来唐婉的一通电话。
那晚,唐婉负责晚会的摄影,她站在高处操作摄像机,却不想晚会进行到一半,礼堂居然停电了。
礼堂里的人急急忙忙跑出去,撞倒了唐婉站的架子,唐婉从高处摔下来,被来往的人踩伤。
在这次事故中,第一个赶到她身边、送她去医院的人是沈一言。
我和周若愚赶到医院时,沈一言正守在唐婉的病床边,他倒好一杯水送到唐婉手里。
见状,周若愚在门外驻足,吞吞吐吐地开口:“鱼哥,你先进去,我……我去买点东西。”
话毕,他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我独自进了病房。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命运往往瞬息万变,就像这个夜晚,医院寒凉的灯光下,沈一言守在唐婉身旁,目光深情绵长,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实则很多事都已天翻地覆。然而,当时的我只是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从这一刻起,周若愚和唐婉或许要背道而驰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那天沈一言走后,我在医院守了唐婉一晚,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和她都没睡觉。
寂静的深夜,唐婉哑着嗓子对我说:“飞鱼,之前你问我会不会接受周若愚,今天我终于有答案了。”
“在周若愚约我那天,只要他开口,我会接受,甚至在那天以前,不管他什么时候开口,我都会接受,但是在那以后,我不确定了。”
万籁俱寂之中,我问:“为什么?”
唐婉背靠着枕头,似是如释重负,她道:“其实我喜欢周若愚,你也知道。从前我总觉得,我喜欢的人必须敢爱敢恨,要果断有魄力,可认识周若愚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改变了主意。”
“我们相识快两年了,我等他一句表白等了一年多,可是每次他都犹豫不决,直到后来,我认识了沈一言。”
沈一言和周若愚不一样,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唐婉的喜欢,虽然起初因为周若愚,唐婉拒绝了他,但他始终留在唐婉身边。
刚开始,唐婉只是想用沈一言刺激刺激周若愚,谁知等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在这个发生事故的夜晚,她终于割断了所有的执着。
“我喜欢过周若愚,但沈一言才是我理想中的那个人。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可以主动挑破我和周若愚的心意,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事已至此,对周若愚,我没有遗憾了。”
话说到这里,唐婉长舒了一口气,之后的大部分时间,我和她都沉默着。
翌日清晨,我离开病房时,发现周若愚就站在病房外,他的脸色苍白憔悴,显然一夜没睡。我缓缓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就听见了他无力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那时,我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周若愚这次转身,便会永远错过他心爱的姑娘,我只是清醒地明白,从始至终,我与他并肩而行,却从未走进他的心里。
纯真年华里,我们都剪过不适合自己的发型,也固执地喜欢过不该去爱的人,磕磕碰碰之后,才大彻大悟,可我们忽然就老了。
五、或许从那时起,一切便偏离了方向
我们三个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是在我比赛那天。
那是一场市级长跑比赛,周若愚和唐婉来体育馆为我加油,我发挥还算正常,得了第二名。
当日我们都很开心,一起去吃了火锅,三个人被辣得泪眼婆娑,可谁也不肯服软认输。晚上,学校举办了一场露天演唱会,舞台下人潮拥挤,我和周若愚一左一右站在唐婉身边,四周传来热情澎湃的欢呼声,唯有我们三人表面雀跃,实则各自心事重重。
演唱会结束后,唐婉到底戳破了我和周若愚的心事,她向我们宣布:“下学期我就不在学校了,和沈一言一起做交换生,审核已经通过了。”
那个瞬间,周遭盛大的欢喜化作灰色背景,世界仿佛失声,我们三人陷入长久的死寂中。我分明看见周若愚动了动嘴角,末了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什么也没说。
他的目光里夹杂了太多情绪,像火堆里最后火星都被水浇熄了,只留有一缕轻烟。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颓然。
良久,我听见唐婉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她说:“保重。”
那是她留给周若愚的最后叮嘱,言毕,她转身跑进人群之中,很快就消失在我和周若愚的视线里。
很久之后,我问周若愚:“为什么那天不去追一追唐婉?或许你还有机会呢?”
到那时,他才回答我:“鱼哥,我并不是适合她的那个人。”
原来他这些年的顾忌,大多来自于和唐婉相熟之后,从唐婉口中听来的一番话,那个时候唐婉总是说:“将来跟我在一起的人,必须是个做什么都洒脱自如的人。”
正是唐婉当初这句用来开周若愚玩笑的话,成了他们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或许从那时起,一切便偏离了方向。
大三那年,学校里再没有唐婉的身影,周若愚离开体育部后,重拾了先前被他放弃的葫芦丝。渐渐地,周若愚能够顺畅地吹完几首曲子,只可惜他最想要的听众未能见证他呕心沥血的成果。
唐婉到了新的学校,还是时常和我打电话聊天,我们三人有个微信群,群里倒也不曾冷清,只是唐婉和周若愚不再斗嘴,两人客套得让人很不习惯。
深冬时节,唐婉患了一场重感冒,周若愚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急火燎地要赶去看她。那段时间,我原本在准备一场市里的长跑比赛,但我在训练时不小心扭伤了脚,比赛名额换给了别人,便跟着周若愚一起瞒着唐婉去了唐婉的学校。
那一次,周若愚还是没有让唐婉知道他去了她待过的地方,因为我们在她的宿舍楼下看见沈一言牵着她的手,两人行走在铺满积雪的路上,正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周若愚远远站在唐婉身后,白雪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许久都没化开,他的双眼慢慢变得通红,如同千里冰封之中的一剪红梅。
我们都是南方人,那是我和周若愚见到的第一场大雪,从未体验过的寒冷仿佛深入骨血,往后不论我见过多少雪景,都再也没有一场雪像那年那样,锥心刺骨。
六、但周若愚喜欢的姑娘,永远不是我
离开了唐婉的学校,我和周若愚踏着积雪回到住处。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周若愚身后,扭伤的脚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周若愚失魂落魄良久,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他无奈的神情中带着几分自责:“你看你,脚扭伤了还非要跟着来,这么冷的天,现在你的脚伤肯定更严重了。”
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即便我佯装轻松,周若愚还是看出了我的艰辛,他顿了一下,在我前面蹲下。我受宠若惊,但还是愣着没动,只见他在苍茫大雪中徐徐回眸:“快上来,我背你。”
周若愚背我走过的那段路,是我走过最长的一段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我仿佛谈了一场恋爱。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好像淋过一场大雨后患了一场感冒,疯狂过后,总要承担疯狂的后果。
我和周若愚在唐婉的城市待了两天,其间没有去找过唐婉。离开这里的前一天,我们在旅馆周边转了转,我在闲逛时,周若愚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站在陌生的街巷里,倏尔怅然若失。我想,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要去见唐婉一面,因此我没有给他打电话,只是默默地往回走。
“鱼哥!”我走了不远,周若愚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打开后,里面是一条灰色围巾。
“围上,别冻坏了。”他把围巾胡乱套在我脖子上,被冻红的脸上含着几分笑意。
我抬起手,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向他道谢,手却僵了一僵,转而将围巾整理好。
从那时起,我心中有了一丝希望,这希望来得荒唐,正如我得知周若愚要来看唐婉时,刻意扭伤脚腕一样荒唐。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跟周若愚一起过来,或许是想亲眼见证周若愚和唐婉之间有所转机,抑或是不希望他们之间还有可能,但深思起来,即便这两件事中的任意一件发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纵然唐婉和别人在一起了,周若愚也不会喜欢我吧?
然而,在他替我戴上围巾的瞬间,我原本坚如磐石的心动摇了,或许,他对我并非全然没有喜欢。
回到学校后,我渐渐懈怠了,不像从前一样坚持每天训练,而是得了空就约周若愚外出。
某天,我戴上我新买的假发,破天荒地托舍友帮我化了个淡妆,生平第一次穿上裙子。可我出现在周若愚面前后,所见的只有周若愚那惊讶中带着几分揶揄的脸。
“鱼哥,干吗打扮成这个样子?看上去好不习惯啊!”周若愚憋了半天,还是在我面前扑哧一笑。
他大概没有发现我拉着的脸背后藏的窘迫,才会继续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突然转变风格?”
我强自镇定,反问他:“周若愚,你不也喜欢穿裙子的女生吗?”
“没错,我是喜欢那样的女生,可是鱼哥,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短发和跑鞋。”
是啊,我终于醒悟了,他喜欢像唐婉一样漂亮大方的女生,而我从始至终都不是这样的姑娘,我的精心装扮在他看来,更像是小女孩偷穿了大人的高跟鞋,徒有滑稽罢了。
归根结底,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穿长裙的女生,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能留一头及腰的长发,换上温婉的长裙,但周若愚喜欢的姑娘,永远不是我。
后来,我再也没有穿过裙子,也不刻意留长头发。我开始专注于训练,争取成为一名真正的运动员。
而我最初的爱情,约莫随着那年深冬的积雪一并融于风中了。
七、飞鱼没有眼泪
大四那年,唐婉和沈一言回来了,周若愚也谈了恋爱,女朋友是个内向、腼腆的女生,虽然相貌不比唐婉亮眼,但文静清丽,人淡如菊。
唐婉曾说,周若愚找到了真正适合他的人,现在的他比从前有担当,也不总是被动。
她还问我:“飞鱼,你为什么不告诉周若愚,你喜欢他呢?”
这个问题有些熟悉,我记得,很久以前我也这样问过周若愚。当初周若愚做错了决定,错过了唐婉,而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笃定,周若愚不会喜欢我。
如今看来,我也确实猜对了。
毕业那年,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我们三人竟没抽出时间聚一次,糊里糊涂便到了分别时刻,最后连告别都匆匆。
毕业之后,家在外地的沈一言为了唐婉留在了这座城市,周若愚和女友一起当了记者,而我成了一名国家二级运动员,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
我仍然热爱跑步,喜欢在汗水蒸发的过程中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我本以为这样就能淡忘一些事,然而某个深夜,往事还是悄然回到了我的梦里,在我心头掀起了波澜。
我梦到了与周若愚初次见面的那天,体育部在选拔参加校运会的运动员,我绕着塑胶跑道跑了五圈后,周若愚拿着笔记本跑到我面前。
“陈飞鱼同学对吗?”他礼貌地询问。
我上气不接下气,对他点了点头,只见他双眼发亮地打量着我,语气里满是钦佩:“果然是会飞的鱼,你跑得好快啊!”
话毕,他朝我抛来一瓶水,我轻松接过,拧开后,对他轻点下巴:“谢啦!”
听见我的声音,周若愚明显一怔,震惊之余脱口而出:“原来你是女生啊!我还以为……”
我保持平静,他则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
周若愚不会知道,他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男生,他当时惭愧而又试探的眼神里充满善意,像一场盛夏的雨,驱散了世间所有燥热。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周若愚。
之后,他生怕我会生气,想尽办法打圆场:“同学,你是我见过最帅的女生,真的。”
我总觉得,那时的他颇有几分横冲直撞的鲁莽,也并不细心,但他最真诚,最简单。
毕业后的第二年,周若愚来找过我一次,彼时寒潮来袭,我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和他一同走在大学校园里的塑胶跑道上。
他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头发剪成板寸,比从前多了几分稳重。
“过几天天气更冷了,我之前给你买的那条围巾还在吗?”他问。
我说:“天天训练,就是有围巾也戴不了,你照顾好自己吧,鱼哥我是不会感冒的。”
其实,那条围巾被我留在了大学宿舍,留在了最初心生悸动的地方,留在了我澄澈的青春年华里,或许那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那日分开前,周若愚目光柔和地注视我许久:“鱼哥,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对他点点头,道:“有啊!”
他欣慰地勾起嘴角,跟我挥手告别,但他不知我所说的那个人,一直是他啊!
在那之后,大家忙于工作,极少见面。由于我要去各地比赛,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拿过大大小小的奖牌,却再也没有一个叫我“鱼哥”的男孩,背着我走过大雪纷飞的街道。
离开周若愚后,我是一条会飞的鱼,飞鱼没有眼泪。
作者的话(新浪微博@二佳二的小土豆)
这个故事写于八月,我住的城市每天大雨如注,听着屋外的雨声,我忽然想写一个暗恋的故事,想告诉那些偷偷喜欢着别人的女孩,无怨无悔地喜欢过之后,好好爱自己。
——二佳
更新时间: 2019-11-11 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