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池鱼
他想告诉她,他就是那颗将她放进心里的玲珑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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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城大学论坛的一篇帖子被顶到了首页。标题——《终于等到霖城滑雪王子余邈回来了!》
此帖一出,评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霸占了论坛首页第一。
1L: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我们余邈!霖城大学生滑雪联赛空中技巧组三届冠军蝉联者,省队都向他抛出橄榄枝,当之无愧的滑雪界新星!
2L:余邈?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5L:他不是在去年联赛的时候受伤退赛了吗?听体院的人说还办了休学手续?后面的滑雪比赛也没见他参加过。
9L:据传,余邈受伤并不是意外。
10L:管那些干吗?余邈回来了就好!期待余邈重新回到赛场!
彼时的纪雨凡正窝在宿舍看在墨尔本举办的大众滑雪联赛回放,手机蓦地弹出几条消息,是室友发给她的。
室友:【快看论坛!】
室友:【余邈参加了在墨尔本的比赛,他回来了!】
室友:【我朋友说在体院看到了余邈。】
纪雨凡倏然怔住,余邈回学校了?
她顾不上别的,立马套了件外套往体院的方向走,边快步走边拖动进度条寻找比赛视频里余邈的身影。他是第七个出场的,而他在空中做出的动作她再熟悉不过。
纪雨凡忽地红了眼眶,捏紧手机边缘的指节泛了白。
很快就到了体育馆,纪雨凡在门口踌躇不前,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来见余邈,可她真的忍不住。
“这位同学……”身后传来好听的女声,纪雨凡转过身对上了陈菡的眼眸,陈菡的脸色在看到纪雨凡时陡然变黑,厉声质问,“纪雨凡,你竟然还有脸来这里?!”
陈菡的音量不自觉地拔高,纪雨凡霎时间慌了神,因为她察觉到了来自体育馆内余邈的视线。
“抱,抱歉……”
纪雨凡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很长一段距离,纪雨凡才停下脚步。
陈菡说得对,她确实没脸去体育馆,更没脸去见余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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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纪雨凡的滑雪是余邈教的。
纪雨凡大一的时候注册了个账号做户外运动视频,因为讲解幽默诙谐,一年间收获了一大批忠实的粉丝。但越往后她越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自己会的都出过视频,而那些不会的,她无从下手。
后来她和一个用户名为“玲珑骰子”的粉丝商量后,直接拍板决定选择滑雪。
其实纪雨凡是有私心的,因为余邈是滑雪俱乐部的,说不定她可以请他帮忙教自己。但她刚点开余邈的微信又㞞了,最后联系了滑雪社的社长,但是社长说他忙于考试,让她去找余邈。
纪雨凡喜出望外,现在可不能说是私心了,毕竟是社长让自己找余邈的,对吧?
彼时的纪雨凡裹着厚实的白色羽绒服蹲守在体育馆门口,整座校园似乎隐在朦胧的雾气中,她探出一颗小脑袋往体育馆里面张望。体育馆里不乏许多体育学院的学生在训练,她这明显不像体育学院的人站在门口,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纪雨凡随手拉了个女生问:“同学,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余邈学长?谢谢。”
被拉住的女生叫陈菡,陈菡上下打量着她,了然地朝角落那群男生喊:“余邈,找你的!”
男生们挤眉弄眼地开始起哄。
纪雨凡更加惴惴不安了,她紧张地攥着手心,在心里打着腹稿。
余邈穿着宽大的短袖运动衫走了过来,额间覆着一层薄汗,他正拿着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汗。
午后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一直在对方身上,纪雨凡慌忙地别过视线,而后她听到余邈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纪雨凡原本打好的腹稿一紧张全忘了,只得开门见山地问:“余、余学长,我能不能请你教我滑雪?”像是担心余邈不答应,她连忙又打了个“补丁”,“我可以请你喝奶茶,或者学长想吃什么都行。”
等了快一分钟也没听到余邈的回复,纪雨凡偷偷抬头看了眼他。
“奶茶就算了。”余邈说。
纪雨凡以为余邈这是不答应的意思,小脑袋沮丧地垂下来,不料余邈峰回路转地说:“但是我可以教你。”
纪雨凡猛地抬起头,眼底瞬间亮起了光。
“真的?”
“嗯,这周末你有时间吗?”
“我有,我有!”纪雨凡如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那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或许是得意忘形得过了头,纪雨凡忘了自己曾经加过余邈的微信,然而等她亮出了二维码之后再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的余邈“咦”了一声,晃了下手机说:“学妹,我是不是以前加过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雨凡总觉得余邈的唇角似乎挂着戏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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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雨凡的好友列表里之所以会有余邈,是因为大一下学期她为了更正一期攀岩视频,专门加入了攀岩社,余邈是攀岩社的副社长,带了他们一节课。老实说,那节课上纪雨凡对余邈的好感度噌噌往上飙,她对运动型男生向来毫无抵抗力,毕竟她自己也喜欢运动。
后来纪雨凡通过社团群聊加了余邈的微信,对方很快通过了,只不过互相打过招呼后开始“躺列”,所以余邈对自己没有印象很正常。
周末,纪雨凡和余邈约在滑雪场见面,余邈领着她到租借处租了一套滑雪服和雪具,在问到想要哪种滑雪板时,纪雨凡脱口而出道:“双板吧!”
纪雨凡狡黠一笑说:“我打听过了,学长你擅长自由式滑雪,双板的话更容易教吧?”
女生眼里闪动着促狭的光,余邈笑着挑了下眉:“其实单板双板我都能教,看你喜欢哪一种。”
选好滑雪装备,两个人去了新手滑雪专用道。白茫茫的滑雪道上有许多和纪雨凡一样的初学者,余邈教她预备站姿和重心点,纪雨凡事先做了功课,这些基本知识学起来特别快,但一到滑行,脑袋一片空白,刚教的要领全忘记了。
余邈伸出手让纪雨凡牵着,带她慢慢地往下滑:“没事,你放松点,有我抓着不会摔的。”
纪雨凡渐渐地好像找到了滑行的诀窍。
滑行之后是转弯,纪雨凡第一次尝试就摔了个四仰八叉,十分惨烈,旁边隐约传来其他滑雪者细碎的笑声,她窘着脸被余邈扶着才艰难地站起了身。
余邈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说:“我第一次学滑雪的时候应该是十岁左右,那会摔了不下二十多次,摔得老狠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都有十几处。”
纪雨凡显然是不信的,她不是没听过余邈身上的荣誉,什么“滑雪奇才”“霖城青少年滑雪锦标赛冠军”“冰凤俱乐部王牌选手”等等。
纪雨凡当他是在安慰自己,虽然有点假,但还是有点小感动。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这都学不好。”
余邈微微拧了下眉道:“你这么说是在影射我比你更笨吗。”
纪雨凡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她又听到余邈说:“你没接触过滑雪,初学者能学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况且,我看你攀岩不是攀得很好吗?”
纪雨凡不由得瞪大了眼:“你记得我?”
余邈眼底流淌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你觉得呢?”
4
余邈那句话让纪雨凡飘飘然了一个星期,哪怕她下周一就要交作业,她都能对着文档痴笑一晚上,室友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不算吧,”纪雨凡收起笑咧了的嘴角,严肃正经道,“只不过是发现我欣赏的学长还记得我而已。”
“哟,这嘴角都飞到银河系去了,还说不算啊?说说呗,是哪个学院的帅哥让我们雨凡芳心大动。”
纪雨凡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又按捺不住地想求证些什么,便问:“我打个比方啊,比方说,我参加了一个社团,那个社团的副社长带我们这些学弟学妹搞过活动,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但是没想到他还记得,你说,这是不是代表他对我也有那么点……意思?”
室友:“你说余邈啊?”
“你怎么知道?!”纪雨凡惊诧地反问,“我刚刚有说他名字?”
“你喜欢运动,参加的社团都是运动类的,况且‘余副社’这个头衔在霖大那可是尽人皆知,哪个运动社团没他啊?你一说副社长我就猜到他了。”室友分析完一通,又回到八卦点上,“所以你真喜欢他?那你竞争压力可大了。”
纪雨凡皱眉问:“桃花多?”
室友伸出食指摇了摇:“不、不、不,不是桃花的问题,这么说吧,他是能把一生献给滑雪的人。”
能把一生献给滑雪的人,听起来就很浪漫。
“那不挺好的嘛,说明他热爱运动,坚持、有毅力又上进。”
室友滞了一秒说:“行吧,我看你也是没救了,又是一个掉进余邈坑里的人哪。”
纪雨凡托着下巴兀自笑着,怎么办,她真的好期待下个周末。
也许因为是余邈教她滑雪,纪雨凡学得特别积极,当然,缺点就是太过积极了,连着三个周末泡在滑雪场上,现在突飞猛进到不用余邈带都能在新手道上肆意滑行。
尽管纪雨凡还想再多请教几天,也是不行了。
回宿舍之前,纪雨凡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增加和余邈独处的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余邈说:“对了!要不我请你吃新疆炒米粉吧!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店做得特别好吃,就当是我感谢你教我滑雪,怎么样?”
余邈说:“不用,我也没教你什么。”
纪雨凡可怜巴巴地问:“那你这是不给我报答你的机会了?”
余邈面露难色:“虽然我是想答应,但最近是比赛期,教练对饮食管得很严。”
纪雨凡并不会被这个难题击垮:“那我要是严格按照运动员的饮食标准来呢?就七天的早餐,你要是嫌多的话三天也行!”
看着女生如同琉璃般透亮的眼睛,余邈哪还能拒绝得了,他说:“你不嫌麻烦的话……”
话还没说完,纪雨凡立马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纪雨凡喜上眉梢,胸腔里那头小鹿都快撞出来了。
爱心早餐,她可以!
纪雨凡给余邈连续送了七天的早餐,她这一送,送得整个体院的学生都认识她了。有的时候纪雨凡提早赶到体院还能看到余邈在训练,他举着哑铃,背部的肌肉随着手臂每一次向上举起而绷紧,线条紧致而有力。
简直观赏性十足。
除了体育馆,纪雨凡大部分时候会在食堂三楼假装“偶遇”余邈。为了均衡营养,霖大体育生的饭菜是食堂特别供应的。而纪雨凡就坐在离余邈他们不远的卡座里,她不用特意看那边也知道余邈会假意和同伴聊天,余光像是蜻蜓点水般优哉游哉地落在自己身上。
偶然间视线交汇,两个人都会心照不宣地错开,默数三秒又重新对上。
“你俩真的是够了啊。”被纪雨凡拉过来吃饭的室友目光在他俩之间转了几圈,咬着筷子愤愤道,“我以后再也不陪你来三楼吃饭了,我这吃的什么饭啊,就你俩那暧昧的小眼神,啧啧啧。”
纪雨凡被室友说得脸通红,都快埋进饭里了。
这种默契的对视让她欲罢不能,似春心萌动,她觉得余邈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
5
霖城最近准备举办新一届大学生滑雪联赛,纪雨凡为了能在联赛前做出视频,每天下了课就往滑雪场跑。她将剪辑好的片段发给玲珑骰子,但也不知道对方在忙些什么,已经很久没回复她了。
纪雨凡熬了两个通宵才将完整视频剪辑好,设置了定时发送,她已经累得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隔天是冬至,纪雨凡调的七八个闹钟都叫不醒她,一觉舒舒服服睡到了晚上八点,睡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向食堂买汤圆,然而不仅汤圆没有了,饺子也卖光了。她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熬夜了!
纪雨凡沮丧地发了条朋友圈,原本只是想吐槽一下的,没想到余邈竟然在底下评论,让她下楼。
下楼?!
纪雨凡刚走出宿舍楼就见到余邈像株挺直的小白杨般立在花坛边,他低头敲着手机键盘,似乎察觉到了纪雨凡的到来,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瓶,笑着说:“汤圆,给你带的。”
宿舍楼下摆了几张桌椅,余邈坐在风口的位置替她挡风。纪雨凡咬了一口汤圆,愣了一下:“红豆馅儿的?”
余邈看她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纪雨凡顿觉自己胸口轻轻一滞,红豆代表什么,她能不知道吗?!
这时,纪雨凡衣服口袋里突然响了两下手机提示音。她只得先压下话头,拿出手机,发现是今天发的滑雪视频突破一万赞的提醒。她刚要退出App(手机软件),却看到玲珑骰子时隔七天终于回她了。
余邈看到面前的女生眼睛一亮,他弯了下唇问:“这么开心?有好消息?”
纪雨凡解释道:“我不是在搞户外视频嘛,刚刚一个元老级的粉丝回我私信了。他人真的特别好,感觉懂很多东西,上次我做了个攀岩视频,有些地方说错了,还是他告诉我的,所以我后来才加入了攀岩社。”
纪雨凡边吃着汤圆边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不多时,一碗汤圆已见了底。
余邈一直很耐心地听她说,她没注意到余邈唇角始终漾着的笑意,到了后边,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好像说得有点多……”
“纪雨凡。”余邈忽然出声叫她。
纪雨凡下意识道:“怎么了?”
“下周六有我的比赛,我想请你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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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日渐临近,纪雨凡别出心裁地买了很多材料给余邈做应援。当她哼哧哼哧地抱着两大箱快递推开宿舍门时,室友都震惊了:“买的什么啊?这是把一年的快递都买完了吧?”
纪雨凡将纸箱放到桌上,大喘了一口气,说:“LED灯牌。”
室友凑过来看了眼,灯牌上都是余邈的名字,室友揶揄道:“看不出来我们家雨凡这么会追人啊。”
纪雨凡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她连忙推开室友,说:“你就会打趣我。”
比赛那天,纪雨凡拎着两大袋灯牌到了比赛地点,她没想到余邈的小迷妹竟然这么多,她准备的灯牌不到十秒就被一抢而空,幸好她提前给自己留了一块。
纪雨凡按照指引前往自由式滑雪的3号滑雪道,底下的观赛席早就被坐满了,她只好挤到观景台踮着脚抬头张望。
这里太远,只能看到极为细小的一个点,随着裁判员一声令下,那个点离她越来越近。白雪皑皑的滑雪道上,余邈踩着滑雪板,像是在雪上飞驰。
在跳台腾空而起的一瞬间,余邈迅速做出直体后空翻一周接转体两周的动作,纪雨凡看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余邈做完整套高难度动作,平稳落地,她的心才落下来,重重地松了口气。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余邈毫无悬念地晋级了。在公布成绩的名单上,纪雨凡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然后她听到身后有人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路沅惊喜地道:“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咱们这都快两年没见了。”
路沅是纪雨凡的高中同桌,当年两个人关系很好,只不过高考之后联系少了,渐渐也没再有过交集。
纪雨凡看到路沅背后背着的滑雪包,诧异地问:“你也滑雪?”
“我一直在玩滑雪,你看你高中一点都不关心我。”
路沅问纪雨凡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纪雨凡犹豫了一会儿,她其实是想等余邈的。
“纪雨凡。”旁边突然传来余邈的声音,他眉头拧起,似乎有些不高兴,“不是约好去吃新疆炒米粉吗?”
路沅大概是看出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也没勉强纪雨凡,只是说以后要经常联系。
落日余晖从云层中倾泻下来,一路上余邈都没说话,纪雨凡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眼底含笑地向他解释了半天,余邈微拧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走进店门前,纪雨凡拽住余邈的衣袖再三确认:“你真的可以吃吗?不是说比赛期要严格控制饮食?”
余邈笑着说:“没事儿,今天俱乐部聚餐,他们都在吃炸鸡呢。”
两个人点的牛肉炒米粉,纪雨凡将米粉用筷子卷起送进嘴里,她灌了口可乐说:“今天的比赛很精彩,虽然我不是很懂空中技巧是怎么打分的,但看上去很厉害。”
余邈:“其实也没有很厉害,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那些灯牌我都看到了。”
滑行到停止区时,观众席上零星出现的几块显示着他名字的灯牌宛若冬日暖阳,明晃晃地照进了他眼底。
夜晚繁星点点,余邈送纪雨凡到了宿舍楼下,互相告别之后纪雨凡转过了身,步子迈出没几步又似有感应般回过头。昏黄的路灯下,余邈仍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寒风呼呼地从衣领灌入,他不由得双手合拢放到嘴边轻轻呵了口气,见纪雨凡正看向他,便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示意她快些回去。
纪雨凡这次没再回头,她知道余邈的视线一直会追随着自己。而放在帆布袋里的灯牌不知何时被摁下了开关,荧光微微闪烁着,逐渐和她心脏的跳动处在同一个频率。
7
决赛前,纪雨凡听说余邈和教练闹矛盾了。
彼时她刚到滑雪场就被教练叫到了小角落里:“雨凡,你的话他说不定能听进去一些,那组动作的难度系数太大了,当年他师兄……你帮我劝劝,而且,哪怕只用B组动作也足够了。”
纪雨凡大概听明白了,他们争吵的点是在决赛用哪套空中动作。
健身房里只有余邈一个人,他躺在瑜伽垫上做着仰卧起坐,像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他望了过去,纪雨凡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
两个人都没开口,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余邈做到第五十个仰卧起坐时,躺了下去:“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几年前我并不是俱乐部的王牌,也不是大家所说的天才滑雪少年。早在我之前还有个比我天分更好、领悟力更强的师兄,他也是教练手把手带出来的,只是后来因为一场比赛事故,师兄他再也滑不了雪了。”
纪雨凡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是因为那组动作?”
余邈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他看着天花板,又像是看着空中的某一个点,说:“其实我们滑雪运动员平时要做的训练很多很多,同样的动作,每天每月每年可能要重复上千遍、上万遍,但一上了滑雪道,到了赛场,发生什么都是不可知的。”
余邈眼底的光暗了些许,声音有些哑:“决赛那天,他失误了。”
或许是想到了当年那个场景,余邈的眼眶泛着红,别过了脸。
雪白的滑雪道上,得到的可能是腾空的激情和喜悦,可能是象征荣誉的奖杯……但也有可能是一辈子无法忘怀的伤痛和再也滑不了雪的寂寥。
纪雨凡不由得盯着余邈的后脑勺,轻轻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滑雪?明知道它那么危险,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呢?”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想了很久。
刚开始他只是觉得好玩,再之后,他是真的喜欢上了滑雪,那种快感与刺激是他所追求的。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或许是一种纯粹的热忱。
像是知道纪雨凡的担心,余邈坐起身,故作轻松地耸了下肩:“这组动作我平时有在练,你看我这不也没事儿嘛,而且我想由我来完成当年师兄没有完成的动作。”
8
教练最终同意了余邈在决赛用那组高难度动作,但也诚如他所说,哪怕一个动作,一套动作重复练习千万遍,到了滑雪道上,一切也都是未知的。
那天,纪雨凡眼睁睁地看着余邈落地失误,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冲了过去的。他就那么直挺挺地从着陆坡翻滚下来,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撞翻了围栏,他努力想要站起来,却是徒劳,手里抓着雪,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余邈被送进医院,他的父母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包括俱乐部的人在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又一圈。纪雨凡没有跟去医院,因为她做错了事。
教练告诉她:“余邈的滑雪板被人动过,备用的也是。那个人好像是专门冲着余邈来的,只有他的存储柜被撬开。”
纪雨凡手脚冰凉地僵在原地,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余邈的滑雪板放在俱乐部专门的雪具存放室里,比赛前有人潜入了俱乐部,精准地找到余邈的存放柜,破坏了他的滑雪板,以至于比赛的时候,余邈不得不使用新的滑雪板。但要知道,对于滑雪运动员而言,滑雪板用不用得惯非常重要,而也正是因为余邈不习惯新的滑雪板,才导致他比赛失误。
纪雨凡想到了前些天路沅向她打探余邈的情况。她的心脏像是被刀绞似的,痛得难以呼吸,她不愿去怀疑路沅,指尖哆嗦着在微信上问路沅:“是不是你做的?”
路沅很大方地承认了:“是。”
纪雨凡:“为什么?”
这次,路沅没有再回答她。
教练告诉她,余邈伤得不严重,只是心理上可能出了点问题——他不能从跳台上起跳了。
那段时间纪雨凡浑浑噩噩的,她谁也不见,一直处在深深的自责里。
后来她听说余邈办理了休学手续,远渡重洋去了墨尔本。在那之前,余邈曾给她发了很多微信,她都没有回复,她像鸵鸟般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沙地里。
哪怕余邈选择原谅她,她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他是那样喜欢滑雪的少年,却因为她被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
9
回忆如同潮水漫过心头,纪雨凡鼻尖蓦地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身后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被人抓住了手腕,一抬头,竟然是余邈。
纪雨凡低垂着头,她挣脱不掉余邈的束缚,只得放弃。
纪雨凡:“对不起。”
余邈强硬地握着纪雨凡的手腕,目光灼灼:“我给你发的私信看过了吗?不管你有没有看过,我都想说,纪雨凡,我喜欢你。”
从你加入攀岩社的那天开始。
结束训练,余邈总会刷一些好玩的视频,但都是随便看看,直到他刷到了纪雨凡做的户外运动视频。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视频拍摄的背景是在自己学校,于是他又把纪雨凡主页里的其他视频全看完了,还顺手点了关注。
之后她发的每一期视频他都会去看,时不时留言评论,在某一期关于攀岩的视频中他指出了纪雨凡的几个错误,纪雨凡回复说谢谢,她会更正的。
余邈以为这件事就到这儿了,却没想到纪雨凡报名加入了攀岩社。社团活动的时候,余邈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社长说他想去带下一次活动,于是便有了纪雨凡所说的“第一次遇见”。
纪雨凡给那期攀岩视频做了修正版。她以为余邈不记得她,但其实他一直都在悄悄关注着。
后来纪雨凡私信他说下期视频想做滑雪,她不会知道那时的余邈晃了半天神,才有了他们在体育馆的那一次对话。
只是余邈也想不到,纪雨凡会选择滑雪是因为自己。
余邈不是没有暗示过她,冬至的那碗红豆汤圆,不是只有“喜欢”那一层含义。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想告诉她,他就是那颗将她放进心里的玲珑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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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雨凡其实看到了私信的那段话。
而那个陪伴了自己近两年的粉丝是余邈,她其实也知道。准确点说,是在那次决赛前她无意间听说的,那时她确信她和余邈心意相通,整个人仿若浸泡在蜜糖罐里。
也是在那个时候,路沅拐着弯地跟她打听余邈的存放柜号,她那时或许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也没多想。
但正因她的自以为是,才会有后面的路沅破坏滑雪板,导致余邈从高空坠落,甚至产生了应激障碍,以致不得不退赛休学,远渡重洋,一边求学,一边进行心理疏导。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她。
她曾经间接地伤害过她喜欢的男生,她被深深的自责与愧疚吞噬,哪怕路沅当时那场比赛被退赛加禁赛一年,哪怕余邈对她说这事不是她的错,她也无法面对余邈,更无法回应他对她的喜欢。
“我……”纪雨凡嘴唇嚅动,刚说出第一个字就被余邈抓着手腕贴近他的胸膛,手掌心下是短促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跳动都令纪雨凡烧红了脸。
余邈大概是看出来纪雨凡的退缩犹豫,他说:“纪雨凡,只要你想清楚了,我就会放手。”
橘红色的夕阳余晖落在余邈的脸上,他语气强硬,不由分说地让纪雨凡给他一个答复。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几分钟,身边走过不少学生都在朝他们看,可能以为他们是闹别扭的小情侣。被那么多人围观,纪雨凡的心乱成一团麻,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面前的男生目光炽热,手腕上传来的温度也让她难以凝神。
纪雨凡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他:“那我要是一直想不清楚,你会一直不放手吗?”
“对。”
纪雨凡眨眨眼睛说:“那好,那我干脆就不要想清楚吧。”
傍晚,太阳渐渐沉没在遥远的天际,晕染出玫瑰色的云霞,余邈扬起笑容,手指往下扣住了纪雨凡的手心,说:“这可是你说的。”
更新时间: 2022-09-04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