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越安安
余桑发现,他是真心喜欢海洋生物,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眼里的光才会那么闪耀。
1
余桑在新生咨询处的角落找到了夏景和,他像一座雕塑一样安静地翻看面前的资料,跟五年前相比,依旧白得发光。
“学妹?”
旁边一个学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疑惑地问:“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还是来找他报仇的呢!
余桑点点头,径直朝夏景和的方向走去,然后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拍在他的面前。
夏景和怔了怔,抬眸盯着面前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女生,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有事?”
余桑抬下巴,示意他去看纸上的内容。只见上面赫然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2013年,你十三岁,夏景和这个冷血动物把你的乌龟弄死了,这个仇不能忘!
纸面上还有几滴早就干涸,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少女的伤心泪,页脚上的署名是余桑。
夏景和默念了这个名字,再抬眸时,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亮:“余桑?”
余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开说,夏景和接下来的话便随风飘进她的耳里。
他说:“余桑是谁?”
余桑:“……”
面前的男生疑惑的表情突然没了,渐渐笑开:“开个玩笑,好久不见。”
余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半晌,轻声嘟哝:“你以前可从来不开玩笑。”
2
夏景和刚来云帆岛的时候,正逢雨季。
他刚踏进班里,全班都安静了下来,因为他太白了。从小在渔岛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海滩上玩大的,正常肤色就是小麦色,稍微好一点也会偏黄。他的肤色却是雪白的,像瓷器一样,白到让人觉得是刷了层漆。
作为班里胆子最大的女生,余桑在他路过自己身旁的时候,用手在他的胳膊上蹭了一下。他一脸愕然,她则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得人畜无害:“你胳膊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擦了,不用谢。”
话音未落,她转头就跟自己的小伙伴说,夏景和身上的那是真皮,比珍珠还真。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逐渐传出夏景和其实从来没晒过太阳的说法,原因很简单——他白。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跟自己不一样的同伴格外好奇。
对夏景和好奇的人不少,但余桑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在狐朋狗友的唆使下,开始了放学后跟踪夏景和的行为,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怕阳光。只可惜,一连三天雨天,但他每天都会准时去海边,一待就是两小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海面,似乎在等着什么。
在第四天,余桑实在受不了了,理直气壮地跑过去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认真了,夏景和脱口而出:“鲸落。”
“鲸落是什么?”这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
夏景和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有点自来熟,他往左挪了一步,跟余桑保持了点距离,然后淡淡地开口:“是一个壮观的自然现象。”
“哦。”
……
第二天余桑特意去查了资料,鲸落,是指鲸死亡后沉入海底的现象。死亡!这是死亡啊!
十岁的余桑坚定地以为死亡是件悲伤的事,为什么夏景和会用那么期待的眼神,还用了“壮观”这个词。
魔鬼!冷血动物!
不止余桑一个人觉得夏景和不好相处,他转学过来半个月,班里有九成的学生没跟他说过话,连平日里人缘最好的班长跑去跟他做了几天同桌后,都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班长的语气里充满了心酸:“你们根本不知道,三天啊,整整三天!他没说超过十句话。我找话题,说我爸昨天捞到一只特别漂亮的水母,他给我科普水母都是吃同类的。”
最后,他做出总结:“这人太不会聊天了。”
余桑赞同地点头,没错,长得又白又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台冰箱。
以他为圆心,五米为半径,只要在圆内,都能被冻成冰疙瘩。
3
作为一个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余桑很快对夏景和失去了兴趣。
可夏景和对余桑产生兴趣是在不久后的傍晚。退潮后,云朵镶上了金边,余桑照常跟小伙伴们一起去海边玩,顺便拎着水桶拣一点螃蟹。
夏景和恰巧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仿佛一个人独坐喧闹之外。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看!石头缝里卡了只大章鱼,谁敢抓?”
余桑拎着桶跑过去,跑得太快没站稳,脏兮兮的手正好拍在也过来看章鱼的夏景和的身上。
雪白的T恤上印出一个泥手印,余桑讪讪地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旁边有人喊:“抓住腿了!”
夏景和急道:“这只不能抓!”
余桑立马凑上去,看清楚章鱼的样子后,一把拍在那人的手上。
男生捂着手,一脸委屈:“为什么不能抓?这章鱼能吃,味道可好了。”
说着,他又要弯腰去逮,余桑手疾眼快,先一步抓住章鱼,直接扔进了海里。
她瞪着眼睛说:“它怀孕了,章鱼产卵后不久就会死亡,你这时候吃它是不是太残忍了?”
男生没说话,跟小伙伴们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一言不发地去捡别的东西。只有夏景和看着余桑的眼神越来越亮,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它怀孕了?”
“我爸可是全云帆岛最厉害的渔民,在海上,他是专家。”少女的表情颇为自豪,“我当然是耳濡目染喽。”
余桑上一秒还在“炫父”,下一秒就被螃蟹夹住了脚趾,疼得嗷嗷叫。
夏景和看着她毫无顾忌地往地上一坐,沙砾弄得满头满脸的样子,眸中不自觉便带了笑。
再跟夏景和私下里见面就是在余桑的家里了,夏景和带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说是来拜访余桑的父亲。
男人是夏景和的爸爸,是有名的海洋生物学家,带着夏景和来云帆岛也是为了研究这片海域的海洋生物。
大人们在里面交谈,余桑就带着夏景和去看她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宠物。
有些鱼类连夏景和也叫不出名字,余桑却如数家珍。
末了,要走的时候,他罕见地红了脸,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却少了沉稳:“没事的时候,我还能来你家看鱼吗?”
余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自那天后,余爸爸似乎跟夏爸爸建立了某种工作关系,连带着夏景和去她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同龄人本就容易玩到一起,偏偏她又是自来熟的性子,一天下来,夏景和在她面前被迫讲的话只怕要比在班里一星期讲的话都多。
而余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他是真心喜欢海洋生物,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眼里的光才会那么闪耀。
后来,夏爸爸研究结束,夏景和在初三的时候又转走了。余桑因为成绩不佳,留级了一年,等到考上夏景和所在的大学时,也就地成了他的学妹。
4
对于余桑控诉的事,夏景和很无奈,他揉着额头说:“乌龟没死,只是冬眠。”
余桑眨了眨眼睛,小麦色的皮肤在人群中显得很特别:“我知道啊。”
夏景和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余桑接着说:“我不那么说,怎么能让你一下子想起我呢,还蹭到一顿饭。”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个皮薄馅多的饺子。
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现在是不是高了不少,也漂亮了不少?”
一般的女生哪会自己夸自己漂亮,可余桑一点也不一般,她不仅夸了,还厚着脸皮让夏景和一起夸。
后者愣了愣,在余桑的注视下,慢慢地转过头去:“岁数见长,脸皮也见长了。”
余桑学的也是海洋生物学,是夏景和的直系学妹。大概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总有些天赋异禀,余桑的学习效率很高,但凡学过的生物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就连教授都夸她是研究方向上的好苗子。
但向来天赋这种东西,接受赞誉的同时,也要承受来自暗处的是非。
半个学期后,导师提携她加入一个大二学生才有资格加入的研究时,她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开始只是室友们一起出去玩忘了喊她,后来她们就不怎么跟她说话了。真正知道原来这些如花年纪的女生也会有恶意,是在中秋晚会上。她参加了一个舞蹈类节目,但参演人员太多,化妆老师忙不过来,便让会化妆的女生自己化一下。
余桑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只觉得头皮发麻,同寝的一个女生突然拉住她:“余桑,我帮你化吧。”
这女生的化妆技术很好,再加上难得跟她这么亲近,她不疑有他,把自己的信任都交了出去。
化完后,余桑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便觉得自己被耍了:“你是认真的吗?”
镜子里的女生涂着厚厚的粉底,夸张的妆容就不说了,脖子上压根没抹任何东西,但因为本身就是小麦色的皮肤,脸上的粉底又太白,形成一道很明显的分界线,看着像个小丑。
女生还很无辜:“怎么会呢?这个妆不是很适合你吗?”
余桑垂在一侧的手握紧了,关节泛了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怎么弄成这样?”
是夏景和的声音。
余桑愕然抬头,看见他的那一刹那,下意识就想把脸藏起来,太丢人了。
夏景和就像没有看见她的窘迫,径直过来,还凑近仔细瞧了瞧,轻轻“啧”了一声:“审美很别致。”
旁边充当背景板的女生脸黑得像锅底,一跺脚,头也不回就走。
余桑则红着脸,感觉夏景和说的话在她的耳里全变成了蜜蜂的嗡嗡声,脑子里正在考虑钻进地缝跟夺门而出哪个可行性比较大。
脸颊突然传来清凉的触感,她抬头,发现夏景和正拿化妆棉在帮她卸妆。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哪来的卸妆水?”
“问旁边的化妆老师借的。”
他低头又拿了一片新的,因为距离太近,一低头正好对上余桑明亮的双眸,后者忙接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来。”
一定是因为马上要上台太紧张了,心脏才会跳得这么快!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手忙脚乱地擦脸,耳边倏地响起一声轻叹:“结束后在礼堂门口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5
因为夏景和的那句话,余桑稀里糊涂地上台又下台,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跳对了没有。
她迫不及待地出了礼堂,夏景和就等在梧桐树旁,银光透过树叶间隙倾泻在他的肩头,月色温柔,风也和煦。
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上来。”
夏景和平稳地骑着,晚风把他的衬衫吹出一个鼓包,不知不觉就远离了热闹的市区,空气里开始多出一丝海风的微咸。
余桑隐约知道他是要带她去哪了。
今天是中秋节,她回不了家,所以他就带她去了海边,好歹能让她想到自己长大的那片海域,也算是另类的团圆了。
“你现在还在等鲸落吗?”
坐在岸边,余桑看着月光下夏景和的侧脸,蓦地想起他小时候经常在海边看海的事。
夏景和一怔,垂眸笑了笑:“小时候不懂事,鲸落哪是这么容易看见的。而且……鲸落是对海洋温柔的馈赠,却也是鲸残忍的死亡。
“我不想看了。”
一鲸落,万物生。
它被称为“海洋生命的绿洲”,却无人知道在海底渐渐变成骨架的孤独。余桑总觉得夏景和的声音有点泛凉,她还有好几个好玩的话题没说,突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不远处几个女生在海边哭喊,并不平静的海面上隐约还有个小小的人影在挣扎。有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寻求帮助,夏景和踉跄着往海边走了几步,被余桑拉住了袖口:“你不会游泳,我去。”
话音未落,女生利落地脱了鞋,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夏景和抬起的手只来得及触到她的袖口,风从他的掌心滑过。女生冲进海里,抓住了扑腾的溺水者,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他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余桑好歹也算是半个在海里长大的孩子,水性要比常人好太多了,再加上那女生溺水的地方离岸边不远,她这才敢下水救人。
等到把人救上来,余桑累得躺在海滩上喘气,面前蓦地投下一大片阴影。
她把上半身撑起来:“夏景和?”
下一秒,她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身上湿透了,可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还有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夏景和抱得很紧,就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半晌,耳边才有他语无伦次的话:“你怎么敢……怎么敢……”
“你怎么了?”
他吸了一口气:“余桑,答应我,别再有下次。”
再抬头时,夏景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低头把外套给余桑裹上,语气无奈又自责:“我打过120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余桑现在脑子里全是刚刚他担心她的画面,他抱着她,还有尚存的余温。在这种时候,她却趁着夜色,偷偷红了脸颊。
她小心又大胆地冒出一个念头,他似乎……在乎她。
6
因为湿衣服穿得太久,余桑感冒了。就算在宿舍休息,她也丝毫不闲着,开始给实验室里的一个学姐打电话,描述她昨晚英勇救人的事迹。
学姐的关注点却有点跑偏:“原来夏景和不会游泳啊,我还以为……”
学姐只说了半句,余桑好奇得要命,死缠烂打才让她把话说完。
“你知道夏琛教授吧,也就是夏景和的父亲,他前两年跟科考队出海研究,就再也没回来。”学姐叹了口气,“自从认识夏景和以来,我们就没见过他下水,都猜测他是不是因为父亲的意外而有什么心理创伤,原来是不会游泳。”
余桑耳边一阵轰鸣,她想起了小时候去过她家里的那个男人,温柔又有涵养。怎么会……
难怪,难怪夏景和说起鲸落是那个表情,难怪……他看见她去救人会失控。
余桑也没有聊下去的心情了,挂了电话后在床上躺着,直到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懒散地起来准备去买吃的。
她刚穿上鞋,夏景和的信息就发了过来:“我在你的宿舍楼下,给你带了饭,你下来拿一下。”
余桑从阳台往下看,正好能看见夏景和拎着保温桶,朝她招了招手。
保持清冷的形象不好吗,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温柔?余桑呼吸一滞,很没出息地收回目光。
夏景和给她带的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大快朵颐时有点觉得让他这么看着她吃不太好,于是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掏出来一颗奶糖。
她含混不清道:“喏,请你的。”
夏景和怔了怔,接过来,剥开糖纸,笑:“这么大方,我有点受宠若惊。”
余桑怀疑他在揶揄她,但没有证据。
彼时正是初秋,风依然温柔。
夏景和对她的态度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发生了变化,他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室友排挤她的时候,他就陪她聊天;她无聊的时候,他就带她去看海,更是有意无意地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甚至实验室分配一项难度较高的任务,夏景和还主动提出跟余桑一组。
后者若有所思:“我严重怀疑你背着我做坏事了,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她找了个合适的词,“帮衬我。”
余桑带着试探的一句话,夏景和听完,微微弯起嘴角,故作思索的模样:“大概是收了你的贿赂,不办事不太好意思吧。”
“贿赂?”
“那颗糖啊。”
他侧过脸看她,阳光照射下的下颌线也像在发着光。晨光在他的眼眸停留,微微闪烁:“很甜,我很喜欢。”
7
余桑心头一丝丝的警惕都被夏景和毫不掩饰的特殊对待打消了,只是偶尔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会盯着天花板,试图找出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能光明正大地接受他的好。
这种像踩在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跌下来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学期末,余桑搬着行李出宿舍的时候碰到夏景和。他自然地接过行李,还顺手把她头顶竖着的一缕呆毛捋顺了:“我送你去车站。”
余桑撇嘴:“夏景和,女生的脑袋不能摸!”
夏景和看过来:“为什么?”
“因为……”余桑乌黑的眸子转了转,“因为会长不高!”
夏景和突然走近了,跟余桑肩挨着肩,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正好,不用再长了。”
二十五厘米的身高差,怎么就正好了?余桑腹诽。
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余桑在云帆岛上除了学习,就是在海边捡贝壳,要么就帮渔民们辨认一些没见过的海洋生物。
一个月后的一天,在海上漂了半个月的渔船回来,下船的渔民顾不上喝水,忙不迭地描述着自己在海上看到的一幕。
“那鲸可大了哦,就在我们渔船前猛地冲出来,水花溅得有三尺高!它在海面慢慢地不动了,我们才意识到它是死了。没过多久就有成群结队的肉食鱼类过来,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都发麻。”
鲸落。
光是想象着他们描述的场景,余桑都感觉到那种无法言喻的悲切。
云帆岛附近海域疑似发现鲸落的消息很快传开来,有关机构派遣了科考队前来考察,有人来请最熟悉这片海域的余爸爸带路,可出乎余桑的意料,他不仅拒绝了,态度还很不好。
不久后,夏景和也闻讯赶来,在云帆岛订了一家民宿,为了等科考队的消息,就这么住了下来。
最高兴的要数余桑,她每天在海边溜达的日子也不再无趣,只要是跟夏景和在一起,看潮涨潮落,看太阳落入海平面,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
在等待的第五天,余桑见天气很好,无风又无浪,便从自家仓库偷偷拖了条橡皮艇出来。
夏景和对此表示怀疑:“我能相信你的技术吗?”
余桑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就在浅水区,周围也有防护网,加上我这个保障,你放心好了。”
说是这么说,以防万一,余桑特意带了两件救生衣。
浅水区清澈可见底,余桑趴在橡皮艇的边缘,看着海底因阳光直射而闪闪发光的沙砾,指尖滑过清凉的水面,正想闭上眼睛吹海风,余光在海面一扫而过,正好看见夏景和在侧头看她。
余桑抬头太过突然,夏景和的视线都来不及收回,在她的注视下,渐渐红了耳朵。
他轻咳了一声:“看我做什么?”
余桑本想反问他看她做什么,可看着他别开脸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说:“因为你好看啊。”
8
夏景和连脖子都红了,余桑这才反应过来,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只好欲盖弥彰地转身去找准备好的救生衣。
为了转移话题,她还临时开了个玩笑:“呀!就带了一件……”
话音未落,夏景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你。”
余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虽然这是她开的玩笑,但夏景和不是。如果真的只带了一件,他也会选择给她,就算他不通水性。
余桑把另一件救生衣也拿出来让夏景和穿上,问出无数次想问的那个问题:“夏景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那颗……”
“别再说糖了,我不是小孩子。”余桑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小心和认真,“真的不是因为别的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夏景和抬眸看过来:“别的?”
“例如,补偿。”
余桑知道父亲跟夏教授的事情是在科考队来了之后。父亲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余桑在隔壁房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两年前夏教授跟科考队出海的时候,也来找过她父亲余峰。当时余峰就说过那片海域很危险,就算是当地的渔民也不敢往那边走,但夏教授提及鲸落,又言辞恳切地请求,他才最终同意下来。
那次出海出了事故,余峰在风浪中好不容易保了条命,但双腿撞到礁石,落下了病根,近年来才能勉强走路。
那年余桑正准备高考,家里人怕她担心,只说是腿做了个小手术,对海难的事只字未提。
她更没想到,那时候夏景和曾来过家里,为自己父亲的错误决定向余峰道歉。
余桑心疼,心疼父亲受过的苦,也心疼夏景和,这个不善于表露感情的男生,是怎么把自己的悲伤藏起来,第一时间向无辜者道歉。
“夏景和,你不要因为我父亲而再对我好了。”
余桑的声音逐渐喑哑:“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拜托你,也心疼一下自己吧。
科考船在十天后无功而返,并没有在渔民们说的地方发现鲸落,可能是他们看错了,也可能是鲸随着海浪漂到了其他地方。
夏景和在不久后离开,余桑去渡口送他,一路无话。
末了,隔着护栏,夏景和轻轻地笑了笑:“开学再见。”
“嗯,再见。”
到时候,可能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余桑在心里说。
开学季在九月如约而至,盛夏的闷热还没消去,雨季悄然而来。余桑拎着行李到学校的时候下了暴雨,出租车在校门口被堵住,她不得不拖着行李下来步行。
“前面的能不能快点?!”
返校的人太多,校门口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排水系统出了故障,积了一米深的水坑,只有一条临时铺的青石砖路能走,水坑前已经堵了好几百个学生了。
余桑拎着行李箱刚踏上青石砖路,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骂骂咧咧地撞过来,直接撞上她的肩膀。
青石砖本来就不稳,余桑一个踉跄,半只脚踏在青石砖的边缘,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了好几下。要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在想,这新买的鞋要遭殃了。
在紧要关头,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背,她艰难地转过头,看见夏景和那张熟悉的脸。他穿着白色T恤,右手拿着一把黑色布伞,水滴从发梢缓缓地滴到眼窝。
余桑只听他声音清冽如泉:“小心点。”
话音刚落,后面陆陆续续有人挤过来,余桑落在青石砖上的半只脚也被挤了出来,惊呼还没喊出口,整个人突然腾空了。
周围似乎一瞬间安静下来,余桑头脑一片混乱时,还隐约听见了人群的吸气声。
夏景和就这么扛着她,一只手撑着伞,缓缓地从水洼里走出来。他的肩膀很宽,手虚虚地搭在膝盖处,是舒适的安全感。
余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被放下后,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夏景和指着旁边临时搭的棚:“雨太大,一时半会儿通不了路,学院组织了志愿者。”
“谢谢。”
余桑躲着他的目光,拿回被志愿者们捡回来的行李箱后,转身就要走。
夏景和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了!”
她头也没回,狼狈的背影像是在落荒而逃。
一个月的时间里,余桑一直在想,再见面时,她对夏景和而言就只是个普通朋友,可她太贪心了,她早就不满足于做普通朋友,舍不得那些特殊,想要再进一步。
她喜欢夏景和,抑制不住地喜欢。
9
余桑怎么也没想到,她打算好好整理自己感情的时候,夏景和却主动招惹上了她。
那天,教授让她整理一种新发现的鱼类的资料。她在实验室留到最后,偏偏夏景和也没走。她暗里祈祷他能快点走,自己也能好好工作。
可那道要命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身后响起:“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余桑一边喊,一边用手挡住面前的空白文档页面。
“那我帮你带饭?”
“我不饿!”
咕噜——尴尬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余桑:“……”
半晌,她慢慢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夏景和,你不要再因为我父亲而对我特殊照顾了,你不需要这么做。我也很为难,你再这么下去,我就……”
她的声音顿时低下去:“我就彻底沦陷了。”
余桑不敢看夏景合和的眼睛,视线一直落在他们放在桌上离得很近的手上,一只白得像瓷,一只是标准的小麦色,放在一起,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余桑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实验室明晃晃的灯光在夏景和的睫毛下映出一小片扇形阴影,他目光微闪,轻声道:“可是,就算有那一部分的原因,我对你特殊也只是因为你是余桑。”
他从小性子有点孤僻,受父亲职业的影响,对海洋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把它们当作自己的朋友,却忽略了现实生活中跟别人的交流。
直到那年去云帆岛,他碰到了活得像太阳的女生。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微凉的手指在他的小臂上蹭了一下,明亮的眸子狡黠地眨了眨:“你胳膊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擦了,不用谢。”
她转头就跟朋友说悄悄话,完全忘了他还没走,于是他就听见她煞有其事道:“那是真皮!”
他忍不住弯了嘴角。
十八岁那年,他代替父亲去余家道歉,事后曾去余桑所在的高中看过一眼。那时她正是高三,趁着上早操跑到学校小超市买零食。
夏景和戴着鸭舌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已经过去了,可余桑又倒着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对伙伴说:“我认识一个人,比他还白。”
所有的特殊都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新生开学那天,女生气势汹汹地把纸张拍在桌上,他看着署名,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笑意藏在眼里,故作茫然地问“余桑是谁?”
他知道,她找来了,他等到了。
更新时间: 2020-11-26 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