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一
谁道人无年轻时,谁道不是痴心人,然痴情又负心,却不再是当年情。“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锦瑟
〔唐〕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瑟有二十五根弦,听起来多却根根不可缺,每一弦都有自己的韵律职责。但无论擅长什么音质音色,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诉说对美好年华的思念。
庄周在梦中化为翩然的蝴蝶,望帝化身为杜鹃,在暮春啼苦,表达春心哀怨。
大海上明月高照,鲛人的眼泪化成了珍珠,在蓝田的暖日中美玉的玉气升腾如烟。而美好高洁的感情,令人不敢亵渎,又让人无法亲近。
只叹那些明明美好至极的年岁和故事,只能在回忆中闪烁,心酸也罢,幸福也好,只能都是过去时。时光不会重来,如今只能在回忆中感叹。
李商隐,字义山,生于郑州荥阳(今河南郑州荥阳市)。
当时的唐朝皇室推崇道教文化,崇道之风始于高祖李渊,后来逐渐掀起高潮,甚至有不少公子王孙、文人墨客也会去道观修身养性,短则一两月,长则以年计算。
而每每公子王孙前去修道,随身侍从是一人不少的,甚至还有歌伎一同入观。这让原本的清修之地添了些尘世色彩,钟磬梵歌不再枯燥,反而更加神秘。
而像李商隐这样的大文豪自然也是清修之地的座上客。他虽出身贫寒,十岁丧父,但天姿不俗,少年时便学识不浅,十六岁时才学出众,然而却屡次追求功名而不得,内心不免失落。
自省之后,他意识到,也许是自己道家学问的根基还不够稳,清修不够,自然思想受限,于是前往王屋山的主峰玉阳山学道。
比起不少富贵官家的跟随大流修道,文人墨客则相对认真,他们潜心修学,通读《道藏》,在经典文化上探讨推敲,领悟真意,其收获在文学作品中也是有很多体现的。
李商隐的爱情故事便是从修道之行开始的。在清修期间,一条通往道观的林间小路上,他遇上了一段让自己一生都饱受争议的爱情。
那日正是午后阳光明媚时,一位提着浣洗衣物的女子临溪而坐。她衣着打扮不凡,相貌出众,举止不俗。这正是陪同公主入道修身的宫女,名叫宋华阳。
李商隐行至此处,突然脚下一滑,不慎摔倒。不远处正在浣洗衣物的宋华阳被吓了一跳。
正值盛年的李商隐迅速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却发现着地的瞬间不慎弄脏了衣服。他左右眺望,见一条小溪从山间穿过,便想着去溪边处理衣物。
此时的宋华阳临溪而立,正在谨慎地望着李商隐。李商隐举目看去,不觉心头一震,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气质不凡。
李商隐来到溪边。一个男人处理起衣物总显得笨拙,眼看他触不到背后脏了的衣角,宋华阳主动上前去帮忙。
李商隐表达谢意,转过身去背对着宋华阳配合她为自己处理污渍。
“姑娘可是山中人?”
“我是陪主人入观清修的侍女,在此浣洗衣物,恰巧碰见公子。”顷刻间,宋华阳已将衣角处理干净,李商隐转身施礼答谢,并自报姓名,顺便询问宋华阳的姓名。
宋华阳听闻眼前人正是才高八斗的李商隐,不觉惊讶万分。她心中倾慕李公子已久,经常读着他的诗至夜深。她曾在脑海中描绘过他的样子,想象着一个多情且拥有细腻内心的男人,到底会长什么样。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宋华阳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宋华阳温婉施礼,告知李商隐自己的姓名,更言及她对李商隐的仰慕。
李商隐似乎在一个小意外中开始了一场美丽的邂逅,闻听宋华阳对自己的盛赞,略觉惭愧,却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本是去观中修行,途经此处而已。”他并未多说什么,却仿佛自带光芒,让心仪已久的宋华阳初见就有些许迷失。
李商隐是往来玉灵观与清都观之间的修道学者,而宋华阳恰恰住在玉灵观,如此一来,两人似乎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
李商隐自是见过美艳女子的,也遇到过不俗的才女。但像宋华阳一般如温泉一样令人舒服的美丽,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也是初见宋华阳时他内心的感受。
侍行寂寞,今日偶遇风度翩翩的李商隐,宋华阳不觉间芳心动矣。
两人短暂相遇之后,各自回到住所皆辗转反侧。思念这种情愫难以控制,越是不去想,想得却越甚。
于是,第二天,李商隐便又来到两人相遇的林间小路,故意等待佳人再现。
心有灵犀一点通,同样一夜未眠,陷入情思的佳人也再次来到此地,手上仍旧拿着昨天浣洗好的衣物作为掩饰。
如此,青年男女间的一见钟情,便发生在开放的唐朝盛世中了。男未婚女未嫁,虽因为宋华阳特殊的身份而不能太大张旗鼓,却也不至于有违伦理,于是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而初遇时的林间小路和溪流,也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者。两人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在溪边相见。
李商隐谈古论今,宋华阳就痴痴地望着。她为公主浣洗衣物时也会捎带上李商隐的衣物。这种静谧的深山二人时光持续了一段日子,宋华阳问李商隐对未来有何打算。
李商隐的沉默中流露出无奈,虽然宋华阳样貌出众且十分贤淑,但李商隐胸怀大志,且自知男儿重任在肩,恩师也给予厚望,且他深知陪公主修道的婢女一旦入道是不可婚嫁的。在这样的情境下,宋华阳的追问令他满心踌躇。
李商隐享受着爱情而不沉醉其中,他提醒自己发乎情,止于礼。因宋华阳的特殊身份,他无法给出更多的承诺。
显然,宋华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李商隐知道,他们二人更多的可能是深情的过客。
虽然一再自省,绝不可有非分之想,不可逾矩,可是热烈男女,你情我愿,自然是干柴烈火。然而激情过后,总有残局。
没过多久,宋华阳怀有身孕了,虽然生在唐朝盛世,但开放有度,宫中侍女正在修道之际怎可能有私情?
眼看着这件事再不能隐瞒,宋华阳索性向公主坦白。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弥补错误,公主大怒。一个文人墨客,一个清修宫女,深山之中未修身得道,却不计后果私订终身,于是公主下令将宋华阳召回领罚,而李商隐则被驱逐下山。
美好的爱情,在这一刻却不再美好了。
宋华阳伤心欲绝,李商隐也失魂落魄,两人来不及告别就已分别,品尝着热恋但此生不复相见的苦果。
然而面对爱情,男女终究有别。宋华阳爱上一个人,一爱便一生;李商隐动情一个人,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终潇洒转身。是的,人生太长,寂寞太久,他不能像她一样,忠守承诺只爱一人。
再往后的岁月,李商隐也许另有新欢。可面对漫漫人生铺天盖地而来的寂寞,他还是隐隐作痛,宋华阳怨他,怨他不能像候鸟一样守候爱人的归期,即便她明知归期无期。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几十年。夜雨淅沥,撕开往日伤口。遥想起当年初见宋华阳时的模样,美好而恬静,却不知此番相遇为她带去的痛苦远远大于幸福,自别后再不复相见。
今夜浊酒一杯敬时光,清酒一杯敬华阳。如果时光能够回转,李商隐多想回了华阳当年那句问话,告诉她自己心中愿与她相守一生,这样即便结局纵有无奈,她也会心甘吧。
如今,世事沧桑,错过当时便只能空守回忆,李商隐遂提笔,心念华阳,写上《碧城三首》:
碧城十二曲阑干,
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
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沈海底当窗见,
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
一生长对水晶盘。
对影闻声已可怜,
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
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
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
绣被焚香独自眠。
七夕来时先有期,
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
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
收将凤纸写相思。
武皇内传分明在,
莫道人间总不知。
谁道人无年轻时,谁道不是痴心人,然痴情又负心,此情已不再是当年情。“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今晚的他梦中重回23岁,意气风发,邂逅初恋宋华阳,良辰美景中一地清霜。醒来见满地清冷的月光,已是深夜秋凉。
更新时间: 2022-10-19 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