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树小说,南有嘉树全文在线免费阅读(上)

发布时间: 2019-09-19 02:09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南有嘉树(上) - 花火

下半章:南有嘉树小说,南有嘉树全文在线免费阅读(下)

文/苏清绾(全文阅读,在线小说)

简介:她是低调的闻香师,心有桎梏,身世迷离。

他是金贵的纪家长子,得天独厚,野心勃勃。

世界上约有三百名闻香师,她是其中一个。于他,一生冗长,她是唯一的一个。

第一章

深秋,巴黎。

有人说,巴黎最美的是秋天,香榭丽舍大街上满是金黄的落叶,像是在黄金中淬炼过的叶子铺满冗长的街道,人走过,衣衫浮动间就可带走几片。落叶知秋,这是秋意最深邃的地方。

温嘉树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穿过旺多姆广场,绕过人潮走进巴黎丽兹酒店。

她身上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修身的长款礼服,脚上的高跟鞋还没有换下,拖着行李箱走路有些重心不稳。她走路时低着头,哪怕是在人潮涌动的广场上都微微垂眸,不敢让自己的视线与任何人触碰到。

温嘉树平日很少跟人打交道,就像个被禁锢了很久的囚犯,不敢出门,不敢见阳光。

温嘉树走到酒店大堂后,用流利的法语跟前台交谈,她的奇怪装束惹来了不少怪异的目光。

她微微垂首,伸手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半脸面具,不想与人直视。

前台一边登记着她的资料,一边抬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用法语问她:“是话剧演员吗?”

她敷衍地嗯了一声,拿过自己的护照和房卡转身离开。

电梯带着温嘉树上了三楼,刚出电梯,手机便响了,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来电人是秦久。

“到丽兹了吗?我今天实在太忙了,恐怕没时间过来陪你了。品鉴会刚刚结束,有我忙的!”秦久的声音里带着促狭,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听上去乱哄哄的,“巴黎治安不好,大晚上的,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酒店。听到了吗?”

“放心吧,我当初好歹也在巴黎住了十四年。”温嘉树笑道。

“也是。”秦久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刚才在品鉴会上,你闻香临时说的香评也太带感了吧!我们老板夸你了。”

温嘉树莞尔:“我靠这个吃饭的。”随后,她拖着行李箱走到了房间门口,拿出房卡刷了一下,“怎么打不开?”

“什么打不开?”秦久问。

“门,刷卡没反应。”温嘉树皱眉,她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原本今天早上就该抵达巴黎的飞机,延误到下午四点才到机场,她没有时间回酒店,拖着行李箱就去了娇兰公司。香水品鉴会结束之后,由于她咖位不够高,也没有人送她回酒店。

所以,她一天下来都在各种折腾,此时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头重脚轻。

“你下楼去换张卡吧。”

“我的行李箱很重,实在拖不动了。”温嘉树叹气,她现在恨不得立刻脱掉高跟鞋躺在床上,睡上一天一夜。

“先放在走廊上呗,你快速下去再快速上来。虽然巴黎治安不好,但这是丽兹酒店,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秦久迅速开口。

温嘉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拖着行李箱下去再上来,又要耗费她半条命。

她太疲乏了。

她点头:“嗯。”

“对了,我后天去陪你逛街。老板给我放假了,专程让我来陪你。听他的意思,感觉你可以跟Beverly(贝弗利)签约了!”秦久显得比温嘉树还激动。

现在法国拥有自己的闻香师的公司已经寥寥无几,贝弗利是其中一个。

温嘉树打了一个哈欠,虽没有表现出特别激动的样子,但心里是欢喜的,Beverly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首选目标。

“不用了,你好好在家休息吧。我后天的飞机回格拉斯。”温嘉树的声音明显变得有精神了一些。

“后天就回去啦?”

“嗯,有个中国的香料公司要来跟我们谈合作,他们的总裁会亲自来。叔叔让我接待。”

“这样啊。”

“先挂了,我去换卡。”温嘉树没同秦久多说,就挂断电话去前台换了卡。

等再次上楼,她却看到冗长的走廊上空无一物,脸色骤然冷却。

丽兹酒店的走廊冗长华丽,整体是金黄的色调,却不扎眼,暖色系容易让人心安,尤其是当整个人都身处暖色调当中时,头脑和身体都会感觉安逸舒服。但是,此时的温嘉树心里是半点安心都没有。

她环视了一周,走廊上仍旧寂静,没有半个人影,她的行李箱却凭空消失了?

温嘉树有片刻的茫然无措,半晌后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她连续讲了几个小时的话,说的还不是自己的母语,早已口干舌燥又头脑胀痛。

她站在房间的门口,又想哭又想笑。

温嘉树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下楼去调监控录像,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下楼了,而且调监控意味着她要跟酒店里的很多人打照面……

她一想到要跟这么多人交流碰面,紧张和无措感顿时侵袭而来。

她烦躁地扯了扯头发,转身时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房间。

或许对面房间的客人有听到走廊上的动静?

与其下楼跟那么多人打照面,她宁可跟一个人说话。

酒店的门是复古的法式设计,高而威严,温嘉树不知道门内是什么人,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会显得不礼貌。但是,行李箱里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她别无他法。她心里隐隐地紧张了起来,她浅浅地吸气,抬手按了门铃。

无人回应。

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应答。

温嘉树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晚上八点。房间的主人可能已经睡了。

她只好自认倒霉,转身正准备离开才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

温嘉树回头,恍然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仁,黑得深不见底。

她最怕与人直视,每一次同人对视都会让她觉得对方在仔细看她的五官,像要将她窥探殆尽,让她无端生出怯懦和恐慌。但是,这一瞬间她像被吸铁石吸住了,目光定在那一双黑眸上。

等温嘉树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对方是个亚洲男人,身上穿着睡袍,领口微微敞开,依稀可见他脖子下没有擦干的水珠还残留在偏麦色的肌肤上,肌肉轮廓依稀可见。

她虽不喜热闹,也不喜人际交往,但她的职业跟时尚搭边,见过不少五官深邃、气质出众的男模和外国的绅士,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气场这么厚重的男性……

愣神半晌后,温嘉树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匆匆忙忙地别开了眼,快步退回房间门口。

房门很高,男人个子也很高,她本就是冒昧的打扰者,这下更有一种生生被压迫的感觉。

以前有人说过,她可能患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需要看心理医生,但她知道不用,为什么会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温嘉树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开口问:“请问,是中国人吗?”

她能够感觉到对方漆黑的瞳仁在打量她,被灼烧一般的感觉顿时弥漫全身。

“不是。”对方回答得干脆利落,标准的普通话更是令人瞠目。

温嘉树心口一窒,刚才那种灼烧感立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语。

她很想冷冷地回敬一句:普通话这么标准的外国人真是少见。

但是,她不敢。

温嘉树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于是硬生生地把话都咽了下去,毕竟她有求于人家。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请问一下……”温嘉树觉得既然都是国人,两人交流起来起码没有习惯上的障碍,所以,用了中国人非常喜欢的、客套的开场白。

但是,她敷衍的话才刚刚开场就被他打断了。

“不需要。”清冷的声音,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明明是非常好听的男声,但是,口吻让人听着格外不舒服。

“嗯?”温嘉树不敢看男人的脸,刚才她盯着他看时,也只是看他的眼,所以,彼此面对面,她也只是看到了他的脸部轮廓。

虽然只有轮廓,她也看得出他有深邃的五官。

“我是想问一下,刚才有没有听到走廊上有什么动静?我的行李箱放在走廊上不见了。”温嘉树耐心地说道,她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不需要”是什么意思。

“走廊上有监控,你可以去监控室调监控录像。我的耳朵没有灵敏到可以随时随地听到无关紧要的声音。”对方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入温嘉树的耳中却有一种挠心挠肺的感觉,就像隔靴搔痒,难受得要命!

这人态度称不上恶劣,却是字字都在怼她。

温嘉树自问没有做错什么,礼貌礼仪也都做到点子上,她不敢看他,所以只是平视他的睡袍,问道:“行李箱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应该不轻,如果有听到的话,可以麻烦你提供给我一点线索吗?”

“你在我这里耗费的一分五十秒里,已经足够你调监控和报警。”男人的语气颇为不善,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意味。

“……”温嘉树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在异国他乡套路中国人,很有趣?”对方蓦地开口,让温嘉树茫然间抬头。

她的眼睛再次对上了他的眼睛,她太久没有跟人直视了,恍惚间的对视让她觉得眼睛犹如针扎般的难受。

“套路?”温嘉树反问,此时心底的愤懑和疑惑让她忘记了自己心理和眼睛上的不适。

“我说了,我不需要服务。”纪南承看着眼前的女人,瘦削的身材,脸蛋的上半部分被一张奇怪的面具遮住,看上去不伦不类,没有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小巧精致,是典型的南方女生的长相。

他刚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洗完澡准备倒时差休息,却忽然被敲门扰了睡意。莫名其妙的烦躁感从心底蹿升出来,让他的口气也变得凛冽了些许。

“服务?!”温嘉树顿时冷哼了一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温嘉树心底有恼火,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礼服、高跟鞋、面具……

显然,他因为她的装束误会她了。

“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来问一下有没有听见我行李箱被拖走的声音。”温嘉树有一种被自己越描越黑的感觉。

但是,不解释的话,她心里又不甘,解释了,仿佛又只是徒劳。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场太强,跟他说话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感觉自己被压制得喘不过气,好像她真的是做错了事的那一方。

下一秒,男人进了房间,温嘉树站在原地没有离开。过了一会儿,他再出来时,手中拿了几张人民币,递到了她的面前。

“够了吗?”他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带着一点骄傲。

温嘉树这下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拿了钱,别再來敲门。”平铺直叙的口气,却莫名给人警告的感觉。

温嘉树情绪翻腾,顿时有一种被羞辱了的感觉,但她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更别说起争执了。

她眼睛微红,盯着男人的模样像是急红了眼的兔子。嘴唇微微动了动,委屈和愤怒一齐涌上来,她道:“流氓!”

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这两个字后,温嘉树立刻转过身走向了电梯。

此时此刻,她在心里将这个人从头骂到了脚,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温嘉树最终还是让工作人员调了监控,她坐在丽兹酒店的大堂里等待调查结果。

大堂经理特意给她准备了甜点和咖啡,但她根本没碰。

温嘉树已经很久没吃过甜食了,从十岁到凡尔赛的闻香师学校念书起,她就再也没有喝过咖啡和其他的饮料。从一开始的强制杜绝,到现在的自制,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同侍者要了一杯温热的清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压了压火气之后,准备打开手机同秦久吐槽一下刚刚遇到的可恶男人时,身边正好走过一个女人。

温嘉树闻到了女人擦身而过时滞留在空气中的香水味道。

是圣罗兰的BlackOpium(黑鸦片)香水,非常浓艳的一款香,一般女人驾驭不了的味道,麝香味浓郁艳丽,甫一闻有些呛鼻,但用在合适的人身上,却有说不出的勾人的味道。

温嘉树不禁抬头多看了一眼,她想看看走过的女人适不适合这款香水。

这是她的职业习惯,闻香识人。

女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向她走来。

“我好不容易跟医院请了假来巴黎玩一趟,爸还让你跟着我?我还有没有自由了?”女人的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如同她用的香水,美艳动人。

竟然又是中国人?

“申先生是担心小姐您的安全,毕竟巴黎治安不好。”

女人冷哼了一声:“他是担心我来见纪南承吧?你回去告诉我爸,我就是来找他的。这几天我手机会关机,就这样。”

说完,女人穿着高跟鞋快步离开。

温嘉树收回视线,这款香跟这个女人一样美艳,一样张扬。

最终,温嘉树没有找到行李箱,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它是被人顺走的,作案人的脸却看不清。

因为行李箱无故丢失,温嘉树不得不改签了机票提前回格拉斯。

凌晨一点不到,温嘉树躺在丽兹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对面房间有女人轻笑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出来,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她的嗅觉相对于普通人来说要灵敏很多,不仅仅是嗅觉,她的感官都要比旁人敏感,比如听觉。

这导致她的睡眠都极浅,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惊醒。

女人的笑声不轻不重,像是一根芦苇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地挠着,惹得她浑身不适。

丽兹酒店的隔音效果已经很好了,所以,她无从投诉。

温嘉树发了一条短信给秦久,她知道秦久这个点肯定还没睡,秦久是工作狂,为了进入贝弗利公司,在国内的时候就比谁都努力,现在也一样。

“对面的女人不知道在笑什么,大半夜的。”温嘉树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眉头微皱。

秦久迅速回复了:“对面?不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住的房间吗?”

对哦……温嘉树将真丝眼罩摘下来,坐在了床上。

房间里暖气虽足,但猛地离开被窝,她仍旧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温嘉树瑟缩了一下又钻进了被子里。

“三更半夜不睡觉,跟女人在房里打情骂俏,果然是流氓。”温嘉树只有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才会很健谈,比如秦久。

她一想到几个小时前那个男人对她的态度,心里就恼火。

秦久一边对着电脑写文案,一边腾出手推了推眼镜,回复道:“指不定人家喜欢法国女生,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或者,那是他女朋友。”

温嘉树皱眉:“这种人会有正经的女朋友?如果他自己心思正的话,我去敲门,他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啊。”

“有道理。那不如你再去敲一次门,提醒那个女人不要再笑了。”

“我才不去。”温嘉树挠了挠头,打下几个字,“算了,不睡了。”

“哦,对了,有件事情你听了可能会更睡不着,关于你爸的。”

温嘉树看到“爸”这个字的时候,心顿时沉入了深海……

“什么?”

“我听说你爸的中药材公司要上市了。”

“关我什么事?”温嘉树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后眼眶隐隐泛着红……

十八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回回做梦都能看到那个场景。父亲背信离开,外公因愤怒去世,母亲也因此疯疯癫癫那么多年,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是长久的噩梦……

温嘉树离开跟秦久的聊天页面,打开网页搜索了“申氏制药”四个字,页面上跳出无数条消息,都是关于申氏制藥即将上市的报道。

她点开其中一条,网页上瞬间跳出了一张中年男性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正是申沉,温嘉树的亲生父亲……

她看了良久,关掉了网页。

翌日,不过凌晨五点钟,温嘉树就匆匆起了床,因为没了换洗衣物,她穿着侍者帮她随意买的一套休闲服、球鞋和一顶棒球帽,急急忙忙就赶去了机场。

衣服买得很不合身,她是典型的亚洲人骨架,一米六六的个子,穿着适合法国女人的衣服,显得有些宽松肥大,帽子也略显大,刚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温嘉树背着包走进了头等舱,准备在飞行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睡一觉。按照登机牌找到座位,她放下包正准备坐下时,一道算不上有多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温嘉树怔了半晌,忘记收回目光。

对方大概是被她看得太久,也抬头迎上她的视线,但她立刻低下头,伸手压了压鸭舌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看他。

这个人是昨晚那个流氓。

怎么这么倒霉?应该说冤家路窄,还是应该说巴黎太小?

他怎么也在去格拉斯的飞机上?!

在温嘉树无语又紧张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有人落座,空姐立刻热情地走过来,递上了一杯香槟,隐隐约约中,她只听到空姐用英语称呼他“Ji”。

怎么,这个流氓很有名吗?

她不追星,也不怎么刷微博,鲜少知道八卦,也根本不认识几个明星艺人。

他长得的确不俗,难不成真是明星?

也是,有些明星私底下脾气是比较不好。

她在脑中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空姐递给了“流氓”一本时尚杂志。

温嘉树觉得这本杂志有些眼熟,上个月她有一篇香评好像就刊登在上面。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她没多想,空姐已经绕到她的身侧,用英语问她:“小姐,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热水,谢谢。”温嘉树随口道,正准备接过空姐手中的热水时,忽然收到身侧男人投来的一道目光——直接地、准确地落在她脸上的打量目光。

温嘉树有一瞬的慌神,难道他还记得她的声音?

不至于吧……

“慢用。”空姐笑道,端着餐盘走向了其他头等舱的乘客。

温嘉树伸手将鸭舌帽的帽檐愈发压低了一些,试图用帽檐遮挡住他的视线。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昨晚她是戴着面具的,他认出她来的可能性不大。

这么想着,温嘉树正了正脊背,拿起水杯打算喝水。

“行李箱找到了?”她刚喝下一口温水,猛地听到身边传来一道阴森的声音,吓得呛住了。

“喀喀……”温嘉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鸭舌帽差点掉了。她连忙伸手护住鸭舌帽,惊魂未定之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嘴。

他真的认出她来了?

温嘉树感觉脊背生出一阵凉意,但是,转念一想,昨晚她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慌乱?

她舔了舔嘴唇,没有抬头:“丢了。”

昨晚看监控录像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偷的动静很大,她就不信他一点声音都没听见……这个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像是洞悉了她内心的想法,对方淡淡地又开口:“丽兹的隔音效果不差。”

言外之意,他昨晚听不到声音。

温嘉树心里一凛,这种被人窥探到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她干脆不理会,不再说话。

飞机起飞后,温嘉树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她总觉得身边坐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让她不舒服。

温嘉树戴着眼罩试图睡觉,迷迷糊糊中听到身边有人在跟他说话。

“纪总,这篇香评是布鲁斯先生的学生写的,她是布鲁斯最得意的门生。”

“女人?”

“是,香评最后有署名。”

“DorisWen。(多瑞斯·温)”

温嘉树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沉稳的男声口中念出来时,原本酝酿起来的那点睡意瞬间消失。男人的声音足够好听,她的名字仿佛在他的唇齿间逗留片刻才出口,温润沉稳。

“中国人?”

“是。中国女人。”

“写成这样,也能刊登?”好听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讽刺,“这本杂志的品位有问题。”

温嘉树伸手抬了抬真丝眼罩,心里的怒意顿时蓄满。她不管旁人如何评价她本人,也不管旁人喜不喜欢她,但是,如果有人随随便便评价她的香评,等同于是在质疑她的工作能力,这是她十几年的时间里最在乎的东西。

“纪总,布鲁斯先生是法国贝弗利公司唯一的一位闻香师,多瑞斯跟了他十几年,外界都传言这个学生会继承他的衣钵。”他身边的男人说道。

温嘉树在脑中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写的香评内容,那篇香评是这本杂志特邀她写的,希望她推荐一款男友香,她记得自己推荐的是法国娇兰的满堂红男士香水。

秦久经常说她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对异性更是,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恋爱,不是因为她主张单身主义或者其他,只是因为她一直都找不到一个适合用她心目中这款顶级男友香的男性。

大多数男性气质都偏妥当,温嘉树在丽兹酒店的房间门口看到这个男人时,的确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在那几秒钟对视的时间里,她觉得他的气质与这款香水很相似,只可惜是个流氓,配不上这种殿堂级的男士香水。

温嘉树的余光看到他还在阅读她的香评,机舱内暖气很足,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脸色平和、不温不火,气场依旧很足,如果她识人没错的话,他应该是个商人,浑身上下透露着久经商场淬炼的成熟气质。他伸手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手指骨节分明。

“打着介绍男友香的名号,实际通篇都是在犯花痴。”纪南承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类小女生一般的香评,认为没有大家之气。他放下杂志,准备闭目养神。

他将杂志递给身边的助理,助理还没接过,就被一只葱白的手夺了过去。

温嘉树听着他近乎于侮辱的言语,耐心瞬间被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意。

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纪南承的脸上掠过,即使怒意很盛,她也仍旧不敢跟他对视,视线擦过之后,落在了他穿着衬衫的肩膀上。

“你也是鼻子?”温嘉树的口气里带着不善,或许是太气愤,此时她的鼻尖有些通红,几缕发丝从鸭舌帽中不安分地掉出来垂在脸颊两侧,乍一看让人觉得她受了十二分的委屈。

“我有鼻子。”对方的声音低沉,漫不经心地开口。

又一次神回复……

温嘉树冷嗤了一声,她还以为他和她是同行。

“‘鼻子’是对专业闻香师的称呼,我听你刚才评价多瑞斯的口气,还以为你也是闻香师。”

原来是个半吊子。温嘉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即使不专业也能看出她的瑕疵。”

男人薄薄的双唇,说话时口吻尤其凛冽,入耳的都是不中听的话。

“瑕疵在哪儿?”温嘉树觉得既愤懑又不舒服,不甘心被一个不专业的人说不好。

“小女孩犯花痴的香评,全部都是自己的臆想,字里行间无一不都在说‘我想嫁给喷了满堂红的男人’。”

“噗……”男人的话一说完,身旁的助理邢时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他向来知道自家老板毒舌,但这一次还是没有忍住笑出来。

温嘉树迅速翻了几页杂志,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遍自己的香评,委屈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蔓延到了全身每寸肌肤。

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合上杂志,咬了咬牙,怒怼:“是吗?但就算你喷了满堂红,多瑞斯也不会想嫁给你。”

温嘉树自觉给了他当头一棒,解气之余起身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内,温嘉树一边洗手,一边回想,虽然心底气愤,但仍旧不得不承认,他适合满堂红这款香水。她识人无数,各种气质的男性多多少少都见过,像有这样成熟气场且跟满堂红的味道相匹配的,只有他……

她兀自摇头,可惜了。

温嘉树推开洗手间的门,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脑中依旧在想那篇香评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穿过几个座位,飞机在此时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秒钟的短路,本能地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人,十指紧紧地扣住了那人的手臂。因为紧张和惊慌,她的力道很大,几乎是掐住了身边的人。

机舱很快传来了空姐温柔的声音:“各位旅客,飞机遭遇气流,洗手间暂时关闭,请各位坐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温柔的女声刚落地,飞机便又一次剧烈晃动起来,比刚才的晃动幅度更大,哪怕温嘉树抓着身边的人也没办法稳住重心,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向了身旁人的腿上。

清冽的须后水的味道钻入温嘉树的鼻腔,气味将她轻轻地包裹起来。她跌倒后,飞机还在持续晃动,慌乱中她越发攥紧了这个人的手臂。

“抱歉……”溫嘉树着急忙慌地道歉,脸掩在鸭舌帽下不敢露出来。她想要站起来,但是,飞机的颠簸还在继续,她站起来也会跌倒。

“故技重施?”上方传来沉郁的男声,温嘉树的目光刚好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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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低沉又清朗的嗓音落入耳中,溫嘉树瞬间缓过神来,原本遮掩在鸭舌帽下的眼睛蓦地抬起,对上了一双带着不悦和警惕意味的眸子。

如果知道身边的人是他,她宁可摔在地上也不想扶他。

飞机的颠簸还在持续,温嘉树没办法站起来。若是此时站起来又跌倒,恐怕又该惹出误会了。

“没见过你这么自信的。”温嘉树的口气越发不善,“你是人民币?”人人都要喜欢你?

她往日胆小又怯懦,连直视人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跟这个男人对视久了,怯懦感竟然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怼他的愤怒。

对方似乎也不愿跟她多说,一直等到飞机颠簸结束之后她起身也没有说话。

从巴黎飞往格拉斯的飞机行程短暂,温嘉树只熬了不到两个小时就下了飞机,她一分钟都不想跟这个人待在一块儿。

她没有见过这么自大、毒舌、咄咄逼人的人。

温嘉树的车子停在了机场的停车场内,她拖着行李箱去停车场时又遇到了纪南承。

与其说是遇到,不如说他们全程都是同路的。

邢时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话至一半递给纪南承:“纪总,董事长的电话。”

纪南承接过,阔步走向停车场深处。

温嘉树不想跟他们离得太近,故意放慢了速度。哪知对方因为在通话,也放慢了脚步……

温嘉树无奈又无语,只能在纪南承身侧走着,颇有两人是同道中人的样子。而此时,对方通话的声音也尽数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无意偷听,但偌大的停车场,偏偏他们又同路……

“我跟她只是朋友,你如果想跟申氏联姻,可以等你的小儿子再长十二年,就可以领证了。”纪南承的口气近乎冷漠,像是格拉斯冬日里的暖阳都融化不了的冰川湖海。

申氏……温嘉树脑中的警钟被猛地敲响,她对这两个字过于敏感,平日里在法国很难听到。在听到申氏时,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不是她父亲申沉的申氏,却也还是警醒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助理邢时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温嘉树跟做贼一样,连忙躲开眼神,慌乱地低头看着自己走路的脚步。

做贼心虚大概说的就是她了。

“格拉斯的项目不会有问题,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男人清清冷冷的口气仍旧骄傲自大。

温嘉树凭着这两句话简单地猜测,他应该……是在跟自己的亲人说话,而刚才他的助理好像在说什么“董事长”。

跟家人说话尚且如此冷漠无礼,难怪对她一个陌生人会这么警惕毒舌了。

这种人,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自大无礼。

温嘉树已经在心底暗自给他贴了一张标签。

走到自己的车子旁后,她迅速放好行李,钻进驾驶室,踩下油门快速地消失在车辆密集的停车场内。

邢时看了一眼离开的深蓝色A7,随后看向自家老板:“纪总,刚才那女人应该也是格拉斯的闻香师,没想到除了多丽丝之外,格拉斯还有其他的亚裔女闻香师。”

纪南承已经挂断了纪远恭打来的电话,心情因为这通电话变得极度烦躁,没有应邢时的话。飞机上的女人,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巴黎那边安置好申姜了吗?”纪南承走到一辆黑色的添越前,邢时帮他打开了后车门,他单手抠住西装外套的单粒扣子坐了进去。

“安置好了,我派了人陪申小姐在巴黎逛街,暂时安抚了她,不让她跟来格拉斯。”

“嗯。”

格拉斯布鲁斯香水工厂。

温嘉树开车回来就看见布鲁斯已经在工厂门口等她了。

与其说布鲁斯香水是一个工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香水博物馆。

在格拉斯,到处都是有名的香水博物馆,而布鲁斯是最大的一家。当年温嘉树从凡尔赛的闻香师学校毕业之后就跟着自己的恩师布鲁斯来到了格拉斯。因为独特的嗅觉和天赋异禀的闻香能力,她成了布鲁斯最得意的门生,也是一生无儿无女的布鲁斯唯一的“亲人”。

“叔叔。”温嘉树一直都是用中文跟布鲁斯交谈,十几年前是布鲁斯从中国将她带来法国的,所以他的中文水平很好。

“我听贝弗利公司的人说,你这次的即兴香评完成得很出色。”布鲁斯从温嘉树手中接过行李箱,俯身过去用自己的脸颊碰了碰温嘉树的脸,这是西方的礼仪。

“我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温嘉树挑眉笑了笑,“我听秦久说,贝弗利公司已经在考虑签我了!”

“是你应得的。”布鲁斯拍了拍温嘉树的肩膀,带她走进工厂,“你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温嘉树听到“妈妈”二字的时候,心立刻沉了沉。这些年她逢年过节都会回国去探望母亲,但母亲并不认识她……

从父亲离开她们母女二人那年开始,母亲的精神就开始有些不正常,每日疯疯癫癫,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识。这些年她的健康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各种精神病的并发症也开始凸显……

“嗯。”温嘉树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就算打电话说了,妈妈也听不懂……

“对了,”布鲁斯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次我跟你说过有一家中国的香料公司要过来考察,还记得吗?”

“记得。”温嘉树颔首,“要我接待是不是?”

“没错。对方是中国上城最有名的香料工业公司,总裁会亲自前来,是个年轻人,我想你们应该谈得来。”

“又不是相亲,要谈得来做什么?只要协商谈判不就行了吗?”温嘉树轻笑,“不过我一见人就胆子小,到时候谈不下来,您可别怪我哦。”

布鲁斯没有妻儿,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自己这个“侄女”。他笑着摘掉了温嘉树头上的鸭舌帽,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听说纪氏这位总裁长得像电影明星。”

“哦。”温嘉树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布鲁斯的疯狂催婚,一有合适的青年,布鲁斯就一定会介绍给她。

“明晚在花田里有个晚宴,记得穿漂亮一些。面具就不要戴了。”布鲁斯最担心的还是温嘉树跟人沟通的问题,她只有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才敢直视别人。

原因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她不想说,也不敢说。

温嘉树没有正面回复,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会戴面具出席。凡是公众场合,她一定会戴面具。人潮拥挤时,正是她最害怕被注视的时候……

翌日傍晚。

布鲁斯香水工厂后的大片花田被改造成了一个偌大的花园酒店,平日里供游客来参观住宿,但今天只为一个人而开,那人便是纪氏香料工业公司的总裁。

温嘉树没有穿布鲁斯送来的礼服,而是穿了纯棉的女士衬衫、牛仔裤加平底鞋,外面套了一件驼色的长款呢大衣,清爽又干净。临去花田前,她还顺手捞上了面具。

傍晚的格拉斯有些凉意,冬日的花田也已经没了春夏的茂盛浓郁。天边夕阳沉沉,余晖撒在花田里,将整片花田照成了暖融融的色调。昏黄的日光把整个气氛都烘托得浪漫而优雅,温嘉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穿过冬日里稀疏的花丛,走到了花园酒店门口。格拉斯人口不多,人潮涌动的日子也只有在每年五月旅游旺季的时候才会出现。可此时此刻,酒店门口却挤了很多人,大多是一些名流绅士。上流社会钟爱香水,而格拉斯又是世界香水之都,布鲁斯宴请的必然都是显贵之人。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位中国香料公司的总裁……看来这个人的分量很重。

温嘉树平日跟谁的交情都很淡,不喜欢攀附别人,更不喜欢主动跟人搭讪,所以她对这位总裁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只需要做好叔叔交代的事情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她在人群中找布鲁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拿出手机刚准备打电话问问,手臂却被猛地一撞。只听“砰”的一声,手机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温嘉树连忙蹲下去捡手机,俯身时却看到一双皮鞋不轻不重地踩在了她的手机上……

温嘉树蒙了半晌,看到来人将脚从手机上挪开,她才从地上将手机给拾了起来。起身时来人刚好走近了一些,温嘉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对气味的捕捉向来敏感,男人身上的须后水味道并不浓郁,甚至是清冽的。但她立刻就能够闻到,并且在脑中迅速地回想到了这种味道的归属者。

是在丽茲酒店遇到的那个流氓!

温嘉树一抬头,对视上一双如墨般幽深的眸子,果然是他!

怎么又是他?!

温嘉树已经不是很怕跟他面对面,况且此时戴着面具,也增强了她的心理安全感。

她知道,他肯定也会认出自己。就凭着前天晚上在酒店对视的那几分钟,他就在飞机上认出了她,此时此刻她戴着在丽兹酒店同样的面具,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冤家路窄——温嘉树的脑中蹦出了这四个字。

邢时正在通话,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戴面具的女人,他恍惚以为这是化装舞会。但他还是很快就跟这个奇怪的女人道歉,用的是标准的法语:“对不起小姐,你的手机没事吧?”

温嘉树将目光从流氓身上挪开,看向自己的手机。她反复按着键盘却没有半点反应,手机就像是冬眠了一样。

“大概,坏了。”温嘉树用标准的中文扔了一句话。

“中国人?”邢时吃惊的同时,觉得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温嘉树没有理会邢时,而是看着纪南承:“你的助理把我的手机撞坏了,而你,在我的手机上踩了一脚。”

“邢时,钱。”纪南承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温嘉树一眼,转身走向花田中心的宴会场。

温嘉树还来不及消化他的话,邢时已经快速地拿出一沓欧元递到了温嘉树的手里:“应该够了。抱歉,身上没有带人民币。”

温嘉树看着手中攥着的一沓钱,许久才反应过来流氓刚才说的话。她冷嗤了一声,素唇勾了勾,快步跟上了已阔步走远的男人。

他人高腿长,她根本就追不上他,只能小跑着到他面前。

温嘉树跑了一段路,有些气喘吁吁,耳梢也染了红晕,同身后斜斜的暖红夕阳融在了一起。她的头发简单地盘起,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发丝因为跑步掉下来几缕,配着小巧的鹅蛋脸,温润又好看。

温嘉树将钱塞了回去:“又给我钱?故技重施?”

她故意用了“故技重施”四个字来反讽他。

纪南承的耐心并不足,大抵也是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同一个套路用第一次是聪明,第二次是天真,第三次……是蠢。”

最后一个“蠢”字得到了加重的待遇。

温嘉树从来没有被别人用“蠢”这个字来形容,她既无奈又觉得可笑,这个人的出现真是破坏人的心情!

“你是怎么进来的?谁邀请你的?”温嘉树很想知道是谁邀请了这个自大的家伙来参加今天的晚宴。

布鲁斯交友一向慎重,不至于会交上这样的朋友。

他高冷矜贵,好像永远高高在上不沾染世俗的样子,但他连续塞了两次钱给她,让她觉得此人浑身都是铜臭味。

纪南承单手抠了一下西装的纽扣,腾出另一只手略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温嘉树从开始在丽兹酒店时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到在飞机上怼他,再到现在的伶牙俐齿。小小年纪,面孔倒是挺多的。

“你的手机就值这点钱。”纪南承的口气不善,落入温嘉树的耳中,让她秀气的眉紧皱成了一团。

眼前的男人无论是气场还是五官轮廓都是顶好的,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格外不舒服。

他一副“你再不知足就一分钱都没有”的表情,让温嘉树十分想将钱甩到他的脸上。

“我没想让你赔钱,只是你踩到了我的手机,总该道歉吧?”温嘉树只是想要一句道歉而已,没想到这个人的骄傲自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纪南承的眼睛微眯,眼底透露出来的不悦显而易见。

邢时不断地有电话进来,纪氏那边有繁重的事情时时刻刻需要纪南承处理,而上城纪家那边,纪远恭又时常会催问进展,极其不信任纪南承。他挂断电话,想给自家老板一个台阶下:“小姐,是我弄坏了你的手机,我道歉,对不起。”

“你呢?”温嘉树并不是针对助理,她不是个存心刁难人的人,只是这个人三番五次地误会她,她心有不甘,想为自己讨个说法。被人误会成为了钱什么都做的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邢时知道纪南承的脾气,这个女人再说下去只会“点火”。正在他想要进行调和时,听到女人又问了一次:“不知道是谁邀请了这么没有礼貌的人……”

温嘉树真心觉得男人无礼,从丽兹酒店误以为她是那种人,到飞机上误会她故技重施,再到这里以为她贪财骗钱,他怕不是有中二病?好像满脸写着:所有人都想讹我。

“纪总。”温嘉树的话刚刚落地不过几秒,身后便传来了布鲁斯的声音,一口流利的中文,熟络又客套的口气,“欢迎欢迎。”

纪……总?

温嘉树杵在原地,布鲁斯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人,他除了是世界顶级的“鼻子”之外,更是一位商人。他足够精明,并不是对人人都如此热络。能够在今天的晚宴上被布鲁斯邀请已经是贵宾,而能够让他话语里都透着客套甚至是奉承的,不是一般人……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布鲁斯请来的?

“布鲁斯先生。”纪南承的口气没有半分客套,中规中矩的几个字,像是在同人谈判时的口气,而不是一个赴宴的客人该有的口气。

他就连跟布鲁斯说话时,口气里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味道,像是那种一出生就有万千光芒照射的人。真正意义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永远不需要放低自己的姿态,用“骄傲”这个词来形容他是再适合不过了。

“多丽丝,这位是纪氏香料工业集团的总裁,纪南承先生。”布鲁斯简单且直截了当地给了温嘉树当头一棒。

流氓,就是她要接待的客户?

温嘉树在纪南承的眼中看不到半点震惊,甚至是连基本的惊讶都没有。波澜不惊的黑色眸子已经从她的身上挪开,看向了布鲁斯。

他难道不觉得尴尬?

在飞机上,他当着她的面批判了多丽丝的香评,现在得知她就是多丽丝后,为什么半点羞愧之情都没有表现出来?

温嘉树心里一时局促难安。

“纪总,这是我侄女多丽丝温,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布鲁斯无形之间已经在纪南承面前给她加足了分量,“这段时间巴黎的贝弗利公司正在考虑签她。您是知道的,贝弗利公司的门槛一向很高。”

布鲁斯继续在她身上加着砝码,要是在陌生人面前,温嘉树可能会觉得骄傲自豪,毕竟这些“荣誉”都是实打实的,也是值得她炫耀的。但是在纪南承面前,她却觉得自己被这些砝码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气场重重地压制着她,加上之前的那些事情,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丢脸……

“看来刚才已经认识了?”布鲁斯多精明啊,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立刻打了圆场,“那正好,我原本也是想让多丽丝来接待您的。多丽丝,跟纪总打个招呼。”

温嘉树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为什么偏偏是他?天底下这么多阳光大道,为什么她总是跟他在独木桥上狭路相逢?

“温嘉树。”她抬手,介绍了自己,她没有说自己的法文名,而是说了中文名。

她知道纪南承看不起多丽丝温,起码,看不起她的香评……

“幸会。”纪南承也抬手,然而在他准备礼节性地握手时,温嘉树却只是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修长的手指。虽是礼貌,但这个举动非常冷漠。

他傲慢,她当然对他有偏见。

侍者从旁经过,布鲁斯拿过两杯香槟递给了纪南承和邢时。晚风惬意,一旁的宴会场上人头攒动,倒是这里别有一番清静。

温嘉树的心半点都静不下来,她总觉得太过巧合。心绪难平时,她听到布鲁斯开门见山地说:“纪总,您也知道我们格拉斯近年来花田大量减少,温室培养的鲜花毕竟比不上应季的鲜花。我很信任纪氏集团的香料,如果这次您能把我们之间的合作定下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布鲁斯十分恳切,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温嘉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却不由得怀疑,纪氏香料工业集团……有这么厉害吗?

她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我还没有考察过贵公司的生产和运作模式。”纪南承的态度依旧如此,并没有因为布鲁斯的热情而变得热情。

温嘉树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还要考虑一下。

布鲁斯似乎也有些尴尬,讪笑道:“好,明天就讓我侄女陪您一起参观一下我们的香水博物馆,待会儿可以先参观一下我们的温室花田。”

温嘉树一听提到了自己,就知道在劫难逃。原本她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但她现在倒是宁愿跟真正的陌生人接触,而不是跟纪南承……

“纪总,您看如何?”布鲁斯添了一句。

“却之不恭。”纪南承淡淡地回答。

“多丽丝,带纪先生去温室花房转转,介绍一下我们公司。”

“好。”温嘉树没有别的选择。

邢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温室花房,两人行让温嘉树觉得更加尴尬局促。

她打开花房的门,一路引导着纪南承走向花房深处。花房内一年四季恒温,舒适暖和的温度让温嘉树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她脱掉了身上厚重的大衣搭在了手臂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纯棉白衬衫。温室花房内散发出迷人的香味,香子兰的味道尤其浓郁,好像浑身上下都浸泡在了满是花瓣的浴缸里,惬意又温柔。

“你就是这么做向导的?”冷不丁的,身后传来纪南承冷冰冰的质疑声,且口气不佳。

温嘉树停下脚步,在一片火红的玫瑰丛中转过身来看向他,面具仍旧掩着脸庞,显得有些压抑。

“我想纪先生应该也不会想要听我这种贪财爱财的女人给你做解说吧?”她是揶揄的口吻,带着针尖锋芒,像是玫瑰茎脉上的刺。

“我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上。”他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长身玉立地站在她对面,让她哑然。

“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倒是真的不少。”温嘉树转过身时剜了他一眼,但是他一定看不到,“我们公司主要生产香水、香薰和香皂。我们有专门的鲜花种植师傅,也有顶尖的调香师,更有专业闻香师,每一道工序我们都是严谨且专业的。”

“你说的话,我在百度百科上就可以查到。”温嘉树听到身后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似是没有耐心听她讲下去。

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直接浇灌了下来。

哪怕是被泼了冷水,温嘉树心底的一团火仍旧燃烧着。烦躁之余她干脆摘掉面具,跟他对视已经数次,她也不屑再戴着面具。

纪南承让她感觉到的是愤怒,而不是害怕。

“纪先生的要求真高。”温嘉树摘下面具后,露出了温润的脸庞。她画了淡妆,眉眼细致温柔,白皙的皮肤上没有半点瑕疵,像是最舒服的香水,沁人脾胃。但她说话依然带刺。

花房里暖和的馨香都没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好起来。

“纪先生是来跟我们谈合作的,而不是我们在求着您合作。我虽然只是个闻香师,但我也知道一些商场上的道理。合作讲究互惠,如果纪先生只给我们带来不悦,国内成千上万的香料公司,我们不一定只能选择您吧?”温嘉树想灭灭他的气焰。

纪南承脱掉西装外套,或许是被温室花房里的温暖弄得有些燥热。

“是我选择你们,不是你们选择我。”

“嗯?”温嘉树微微拧眉。

纪南承不紧不慢地正了一下西装领带,开口时薄唇的弧度似远峰:“你的老师应该没有告诉你,是他想要跟我合作。为了跟纪氏达成合同关系,你的老师似乎还想把你当礼物送给我。”

温嘉树微微皱了一下眉,没有听明白纪南承的意思,礼物?

温室花房的门忽地被打开,邢时匆匆进来:“纪总,申小姐来了。”

邢时一脸着急,提到申小姐时脸色不大好:“巴黎那边的人……没有看住申小姐。她听说您来了格拉斯,就自己买机票过来了。”

申小姐……温嘉树迅速捕捉到了这几个敏感的字眼,她想起今天下飞机后在停车场听到纪南承跟人通话时说的申氏联姻……

这位申小姐,想必就是申氏的千金了。纪南承是上城人,而她父亲的申氏制药,就是在上城……

难道……

“南承!”温柔又高调的声音从花房门口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香水味,盖过了花房内所有鲜花的清香。

又是Y家的黑鸦片香水的味道,这个声音也极其耳熟。温嘉树的目光穿过纪南承宽厚的肩膀,落在了从花房外进来的女人身上。

是在丽兹酒店大堂里见过的那个女人……

温嘉树有些呆滞地顿在原地,外人太多,她着急忙慌地想要戴上面具,但是手一抖,烫金面具直接掉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她连忙俯身去捡,正好借此躲避开来人的目光。

上城,申氏,申家千金……信息如麻,瞬间将她缠绕住,温嘉树仿佛在顷刻间明白了什么。

“趁我睡着不声不响地把我扔在巴黎,自己跑到格拉斯莱,算什么?”女人走到纪南承身侧,恰好就在温嘉树的身边。温嘉树的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脑中的一个想法萌生出来,紧张和害怕让她不敢抬头,继续佯装捡地上的面具碎片。

“我谈生意,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香水之都哎!我是女人,我来闻闻香水,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给我妈妈也带几瓶回去。”女人的声音比昨天多了幾分恋爱中的娇俏感,而纪南承的声音也变得比跟旁人说话时平和了许多。

邢时也觉得头疼,会意地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笑着对女人说道:“申小姐,那我去酒店帮你安排房间。”

“好,谢谢。”女人深吸一口气,“这里真的好香,好舒服。”

“姜姜,回去休息。我还有事。”纪南承念出了女人的名字,虽然是“逐客令”,但口气很轻。

蹲在地上的温嘉树猛地听到“姜姜”二字,拿着面具碎片的手忽地在空中停顿住。

她记得,申沉再婚后有了一个女儿,只比自己小两岁,也就是说当年申沉是婚内有了别人,而那个女儿,名字叫申姜……

申沉是中医,这个小女儿的名字便取自中药名申姜。真是煞费苦心啊。

温嘉树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好像有人在跟她开玩笑,让她三番五次遇到纪南承。而偏偏,让她恨之入骨的申家,又怎么可能会跟纪南承结姻亲……

温嘉树的头低得很低,生怕被看见。虽然申姜并不认识她,但她心里的怯懦还是让她不敢抬头。

然而此时,她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花房内显得格外刺耳,这才提醒了申姜原来身旁还有一个人在。

“她是谁啊?”申姜仰头问纪南承。

温嘉树没有听到纪南承是怎么回答申姜的,也无心去听,因为电话是上城医院打来的。

她的母亲温致萍就住在上城医院。

“喂。”医院打来的肯定没好事,温嘉树紧张地攥紧了手机。

“您好,请问是温致萍患者的家属吗?”

“我是,我是她女儿。”她声音很轻很轻,生怕被人听见。因为紧张,她一直在抖。

“患者发生了突发性休克,正在抢救。家属最好马上过来。”

一瞬间,温嘉树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抢救……好……我,我马上过来。”

她立刻挂断电话,起身时,因为蹲久了,腿上一阵酥麻。在她以为下一秒就要跌倒时,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

幸好这力道钳制了她,否则,她肯定重重地摔在花房的地板上……花房不是平坦的水泥地,她摔下去肯定会擦伤。

温嘉树虽然不喜欢眼前这个骄傲到让她觉得不舒服的男人,但是他帮了她,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有的。

“谢谢。”温嘉树的道谢匆忙而短促,她快速起身,绕过他们匆匆跑出了花房。

纪南承的目光停留在温嘉树的白色背影上,刚才她通话时焦急的声音,旁人都能听到,申姜亦然。

申姜也看了一眼温嘉树快步疾跑的模样:“她家人在抢救吧?”

“邢时,带申小姐去休息。”纪南承没回答申姜的话,而是拿出手机拨了邢时的电话。邢时已经帮申姜安排好房间,在花房门口守着了,一接到电话就推开花房的门走了进来。

“是。”邢时颔首,走到申姜的身旁,“申小姐,纪总还有事,您先去休息。”

申姜掀了掀眼皮看着纪南承:“他总是有事,也不见得什么時候有空陪我。”

酸溜溜的话,藏着女孩子难以抑制的埋怨心思。

然而,纪南承并未理她,她也不无理取闹,喃喃道:“你在格拉斯要待多久?”

“未知。”

“你谈生意都没时间限制的吗?你们纪家一个个对你这总裁的位置虎视眈眈,你多离开一天就是多一份危险,谁知道付之微在你不在时会搞什么鬼……”申姜兀自说着,她从小得宠,养成了大小姐脾气,在人前端庄得体,在纪南承面前却骄纵得厉害。

邢时在纪南承身边那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一听申姜这样说,便有了一套正中对方下怀的说辞:“申小姐放心,纪氏不会有差池。您也应该休息了,我听说格拉斯这边的女人特别年轻,一来是终生鲜花为伴,心情愉悦,二来是早睡早起。您入乡随俗,要不要也早点睡?”

纪南承看了一眼邢时,也不知道这家伙胡诌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如今竟然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

申姜一听,立刻紧张地看着邢时:“真的吗?”

“当然。”邢时都不带脸红的。

“刚才那个女人好像是挺年轻漂亮的,皮肤也好。不过,她是中国人,是常年住在格拉斯吧?”

“嗯。她是法国唯一的亚裔闻香师。”邢时见申姜对温嘉树感兴趣,便多说了一句,“中文名是温嘉树。”

申姜闻言脸色突变,原本因为花房内温暖的空气变得红润的脸庞,立刻变成了煞白,精致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像被薄雾笼罩了生气,顿时死气沉沉。

“怎么了,申小姐?”邢时关切地问。

申姜回神,寡淡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走吧。”她看了一眼纪南承,“南承,晚安。”

“晚安。”纪南承的口气算不上冷淡,但也不热络,申姜的脸上有明显的不适,但他没问。

纪远恭同申沉交好,早年就定下了纪南承跟申姜的婚约,纪远恭试图用他这个不受他喜欢的儿子来稳固他跟申沉所谓的过命交情,实则不过是想要同申家强强联手罢了。

花房外夜色朦胧,天空被点点星光点缀着。格拉斯气候适宜,环境没有被大肆地破坏过,天边满是繁星,抬头便是一片星河,晚风徐徐吹过,像是要将这片低沉的星河吹到你的眼前一般惬意。

纪南承出了花房,稍许的温差反倒让他感觉很舒适,目之所及大概三米开外的地方,女人正蹲在地上低声抽泣。

她声音微颤,气息带着哽咽:“星空,我妈在你们医院病危……对,上城医院,你先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我凌晨的飞机回国,到上城要十一个小时,等我赶到,肯定来不及了。嗯……麻烦了。”

女人娇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话至哽咽处脊背抽了几下,她起身吸了吸鼻子,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便回过头,猛地对上了男人的双眼。

纪南承站在那里,臂弯上随意地搭着西装外套,并没有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而表露出半点羞愧的意思。

“纪先生也是中国人,难道不知道非礼勿听吗?”温嘉树原本情绪不佳,见纪南承在身后“偷听”她打电话,恼怒的情绪立刻腾地冒了出来。

纪南承神色如常地走近她半步:“在机场的停车场,温小姐恐怕也忘记了‘非礼勿听’这个道理。”

一句话,堵住了温嘉树原本想怼他的所有话……

满腔的恼怒被她强压了下去,耳朵也瞬间被染得通红。

她以为在机场停车场他没有注意到她在听……但那一次,她真的是无意的,她不敢反驳,他好像总有话能呛住她。

温嘉树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刚才同在上城的朋友通话时,她的眼泪浸润了眼眶,那种无助感,像是坠入了深海的海草,飘零又孤单,永远找不到扎根之壤。

她这副样子自然也被纪南承看在眼里。

温嘉树想回家收拾行李回国,在与纪南承擦肩而过时却听到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私事,不用。”温嘉树回答得很快,一是她不相信纪南承的好心,二是她不想随随便便欠人情,况且,纪南承跟布鲁斯还有生意上的往来。万一她这边欠了人情,纪南承一扭头让布鲁斯在商场上还人情,她该如何?

“上城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纪氏是投资方。”纪南承并不掩饰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

温嘉树听到他的话后脚步停了下来。

她回头,杏眸微湿,睫毛上挂着几滴眼泪。她逆着月光而立,花田里的灯光洒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脸上的弧度和表情。

在上城医院里躺着的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即使再不喜欢纪南承,此时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为什么帮我?”温嘉树要先问清楚。

无功不受禄,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怎么也轮不到她。

“举手之劳。”纪南承口中说的举手之劳并不能让温嘉树信服。他怎么会是这种好人,闲来无事来帮她?

温嘉树也顾不得这么多,医生应该公平对待病人,但是有熟人在医院,获得的照料总是会更多一些。况且温嘉树希望能够让更好的医生来抢救她的母亲,或许,被救回来的几率能大一些……

想到这里,温嘉树也顾不得羞愧,她直截了当地开口:“这是我的私事,跟布鲁斯无关。”

“就这么怕我讹你?”纪南承看出了她的不信任。

她又被说中了心底所思。

温嘉树耳朵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上,然后又渐渐爬上了两颊,她羞愧又窘迫。她本就不喜欢被人注视,又被说中心事,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复杂。但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无商不奸,这可说不准。”

“我还不至于龌龊到讹一个女孩子。”纪南承这句话让温嘉树稍微安心了一些。像他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也不屑于骗她这种小人物。

如此一想,温嘉树心里的防备放下了不少。

“我母亲在上城医院住了好多年了,她是精神病并发症入院,得了脊髓炎和肾病,现在肾病最糟糕。在上城医院有没有比较好的肾脏科医生?”

纪南承没有直接回答温嘉树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很久。

温嘉树见纪南承不說话,顿时心生怯意:“如果觉得为难就算了。”

“手机。”

“嗯?”温嘉树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看到他伸手,才明白他是要她拿手机出来。

“被你踩坏了……”温嘉树诚实地答道。

纪南承脸上不动声色,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支钢笔:“手。”

温嘉树条件反射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到了纪南承的面前,她本来是手背朝上,纪南承伸手捏住她的手,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的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没等她挣脱,纪南承便将她的手反扣了回来,掌心朝上。

纪南承打开笔帽,左手握着钢笔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个手机号码。

钢笔的笔尖尖锐,但纪南承下笔的力道不重,坚硬的笔尖挠得温嘉树手心里痒痒的,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缩手,静静地等着他写完。

掌心上传来的奇怪触感,让温嘉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等墨水晾干,她听到纪南承说:“我的电话号码。到了上城联系我,我会帮你联系主治医生。”

“多……多谢。”温嘉树对他有不少的偏见,说出这个“谢”字,莫名觉得尴尬异常。她没有多逗留,回家收拾了行李,在去机场之前买了一部新手机。

飞行十一个小时,温嘉树只睡了两个小时左右便惊醒,全程几乎处于无眠状态。长途飞行长时间处于封闭的空间之内,她从头到脚都是干燥的。

温嘉树一下飞机就联系她在上城的朋友星空,一开口,嗓子都是干哑的:“喂,星空,我下飞机了,在来上城医院的路上。辛苦了,等我赶到,你就赶紧回家休息吧。”

在飞机上有WIFI,温嘉树已经得知温致萍脱离了生命危险,心也稍微放宽了一些。但是,她母亲的肾病仍迫在眉睫,如果不及时治疗,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她想到了纪南承……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里用黑色墨水写着的电话号码,心里微沉。字迹已经微微有些晕开,但她记忆力不错,早已将十一位数字熟记于心。

“嗯,没事,我等你来。”星空的声音听上去也很疲乏。

温嘉树挂断电话后立刻打车去了上城医院。

她一进医院,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她对气味极其敏感,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都说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然而对于专业的闻香师来说,哪怕在这里待再久,都能闻到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恶心又让人头晕。

她很快在病房门口看到了星空。

星空今年才二十二岁,是医科大还没毕业的学生,在上城医院实习了一年。温嘉树认识他是因为秦久。这两年,她是看着星空跟秦久这段姐弟恋过来的。

“嘉树,你妈在里面睡觉,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星空说话间打了一个哈欠。

“嗯。”温嘉树看着星空的黑眼圈,“昨天一晚上没睡吧?”

“不敢睡。”星空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他就是个大男孩,脸上还带着未走出校园的青涩感。他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是大学里最受女生欢迎的长相。

温嘉树强扯出了一点笑意:“改天我请你吃饭。”

“我们之间不用来这一套。”星空笑着拍了拍温嘉树的肩膀,温嘉树比他足足矮了一个头,“等回了法国,帮我多去看看秦久就行了。”

“没问题。”温嘉树莞尔,“回家睡觉去吧。”

“嗯。”星空走了几步又忽然折了回来,“对了,我哥马上回国了,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温嘉树给了他一记白眼:“一,我住在法国,不在国内。二,我不想跟秦久做妯娌。”

“是秦久安排的,过几天等阿姨病情稳定点儿了,去见见,就当给我个面子。”

温嘉树深吸一口气,她的确是该卖给星空一个面子,他昨晚替她陪夜的人情,她是该还:“那就只是见见,嗯?”

“嗯!”星空朝温嘉树打了个响指,激动地走了。

温嘉树摇头,笑了笑走进病房。

独立病房内,空气流通顺畅,灯光昏暗却温馨。温致萍在这里已经足足住了八年,住院费用一直是布鲁斯在提供,温嘉树给布鲁斯打工“卖”自己的鼻子,布鲁斯给温致萍提供医疗费,这种平衡从未被打破过。

温嘉树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病床上的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骨瘦如柴。

她握起温致萍瘦削到青筋凸起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旁轻轻地靠着:“妈,没事了。”

温嘉树低声地说着,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到了温致萍。

思绪几乎是在一瞬间转移到了在格拉斯的温室花房内遇到的那个女人身上——申姜,申沉二婚后生下的、万般娇宠的小女儿。

在格拉斯,温嘉树是第一次见她。

之前,温嘉树只听人说过,申沉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将毕生的心血都给了她,听说,她是一名中医。

世人只知道申沉宠爱申姜,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十几岁便在法国飘零,只身一人,无依无根。

温嘉树有多恨申沉?她自己很清楚,每晚午夜,她都会梦到自己这位亲生父亲。如果不是申沉,当初温致萍也不会发疯,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当年,温致萍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出自书香门第、受过良好的教育,却眼拙嫁给了这么一个负心汉。

温致萍大概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妈,你醒了?”温嘉树想起有关申沉的事情,眼眶不自禁地湿润了,见温致萍醒来连忙擦拭了一下眼角,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温致萍常年卧病在床形容枯槁,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温嘉树。

“妈,怎么了?我是嘉树,您不认识我了?”温致萍的记忆力严重衰退,健忘是常事,温嘉树见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看着她。

“嘉树……我的小嘉树去哪儿了?”温致萍突然抓住温嘉树的手臂。

“妈,我就是嘉树啊。”温致萍的指甲很长,抓得温嘉树生疼。她忍不住皱眉,平日里照看母亲的护工一定没有定期给母亲做身体清洁。

“你不是……你把我的小嘉树还给我,还给我!”温致萍骤然坐了起来,长长的指甲一下子嵌入温嘉树的皮肤,疼得她龇牙。

温嘉树用尽浑身力气抽出一只手按了床上的呼叫铃,僵持良久,医生才来。

“镇定剂。”医生接过护士手中的针管,药水随着针管注入皮肤深处,同血液融合在一起后,很快起作用麻痹了大脑神经,让温致萍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原本她紧紧地抓住温嘉树的手也滑落了下来,垂在病床上……

“病人家属,出来说话吧。”医生看了一眼温嘉树的手臂,道。

病房外,医生先是查看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口:“去外科处理一下吧,抓得不浅。”

“嗯,谢谢。”温嘉树下意识地垂首,不跟医生对视。为了礼貌,她看着医生别在身前的几支笔。

“温致萍是你的?”

“母亲。”

“你母亲的精神状况暂时撇开不谈,她的脊髓炎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视神经,她的视力在减退。最严重的是她的肾脏……”医生如实说道。

温嘉树点了点头,想到了手心里的那一串数字,她对医生开口:“麻烦稍等我几分钟。”

她走到一旁拨了纪南承的电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纪南承的热心让温嘉树有些惶恐。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端端的热心和无端端的冷落。

“喂。”清冷的声线经由无线电波传到了温嘉树的耳中,她微微紧张,求人的话很难说出口,何况是求一个算是陌生人的人。

“纪先生,是我,温嘉树。”温嘉树紧张的语气很明显。

“嗯。”对方依旧高冷,和之前见到的那几次一样,并没有因为要帮她而多说一个字。

温嘉树鼓起了勇气,也铆足了厚脸皮的劲儿,说:“我到上城医院了。”

“去找你的主治医生,就说你是我的朋友。”纪南承那边很安静,此时格拉斯是深夜。

他如此迅速就接了电话,难道是在等她的电话?

温嘉树不敢这么猜,他们不过几面之缘,而且都是不愉快的经历,他不可能这样做。

“朋友”二字,也重得讓温嘉树觉得难以承受……

“哦。”温嘉树寡淡地回了一个字。

“你告诉他,你要找肾内科主任纪今秋。”纪南承又添了一句。

温嘉树听着这个名字便知道是纪家人,也没再多问。

“好,麻烦了。”多余的话,她也没说,口头上的道谢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正准备挂断电话,她听到那边传来他助理的声音。

“纪总,登机了。”

登机?纪南承要离开格拉斯?温嘉树敏锐地捕捉到这层可能的含义,心惊了一下。

布鲁斯的项目难道已经谈妥了?温嘉树人是回到上城了,但她仍担心着格拉斯那边的项目,这毕竟是布鲁斯交给她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就找纪今秋,她会帮你。”纪南承最后这句话,分量更重。

温嘉树还没来得及说“嗯”,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收了手机放进包里,快步走到医生面前,戴着鸭舌帽的脑袋仍低垂着:“医生,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肾内科主任纪今秋医生吗?我是纪南承的朋友。”

主治医生和护士闻言后面面相觑,不过,主治医生很快展露了笑颜:“纪总的朋友?可以,可以,纪主任在办公室,我带您过去。”

“好,麻烦了。”温嘉树的余光看到女护士看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味道,像是在刻意地打量着她。

她没在意,跟着医生去了纪今秋的办公室。

肾内科主任办公室在另一幢楼,他们走了大概五分钟,医生帮温嘉树推开了门。

“纪主任,这位病人家属是纪总的朋友。”医生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说,生怕纪今秋不搭理。

温嘉树见到纪今秋,立刻明白了主治医生为什么要如此开门见山。

纪今秋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留着不到肩膀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微鬈着,衬得她精致的脸庞愈发娇小紧致。她的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物点缀,只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浑然天成的名媛气质和女强人气场,使得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并不是很和谐,这样漂亮的女人不适合穿白大褂。

“知道。温小姐?”纪今秋看上去很忙,正在翻阅纸质病历本,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很识趣地离开了。

他们离开时,温嘉树听到了护士低声的细碎言语:“想不到在我们医院住了这么久的女疯子,竟然这么有来头?”

“嘘。”有人制止道。

他们交谈的声音的确轻微,但是,温嘉树的五官灵敏度比旁人要高很多,不仅仅是嗅觉,听觉亦是。这是天赋。

纪今秋一直没有抬头,精神集中在病历本上,温嘉树站在她面前颇为尴尬,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着纪今秋开口。

温嘉树站得腿有些泛酸了才听到纪今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跟我弟弟是怎么认识的?”

温嘉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弟弟”指的是纪南承。

她跟纪南承本来就没有到很熟的地步,忽地被人这般问,她一时有些无言。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跟纪南承是在巴黎的酒店认识的,这个说法充满歧义,她干脆说了一个最正当的理由:“纪先生来格拉斯谈生意,我负责接待他。”

温嘉树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之中定义成了“客户关系”,她希望纪今秋也能够明白,听纪今秋的口气,似是有些不善,好像在质疑她跟纪南承的关系。

也是,纪家金贵的公子,难免会被豺狼虎豹视为盘中餐。纪今秋大概是在防着她吧。

温嘉树说完,纪今秋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躲开了她的眼神,还习惯性地压低了一下鸭舌帽,她怕注视,更害怕这样突然间的注视。

纪今秋见她逃避自己的目光,面露一丝不快。

在人际交往的礼仪中,逃避别人的眼神终究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南承不喜欢多管闲事。”纪今秋的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不相信温嘉树说的话。

别说是纪今秋了,温嘉树也想知道,纪南承为什么要帮她。

温嘉树的目光仍躲藏在鸭舌帽下,不发一言。她轻微的社交障碍在此时被放大了不少,尤其纪今秋虽说了没几句话,但都咄咄逼人得令她心惊。

“我可以帮你,但是,话说在前头,我们纪家不欢迎你。”纪今秋的话直白又刺骨。

纪家?纪今秋不会以为她想攀附纪南承嫁入纪家吧?她敛了敛脸色,也并不在意,这种误会听上去很可笑,她对纪南承没有半分兴趣。

纪家人,果然都莫名其妙。

“纪主任,您放心,我对纪先生不敢有幻想。”温嘉树在言语里刻意贬低自己,抬高了纪南承,毕竟是她有求于他和他的家人。

纪今秋放下手中的钢笔,喝了一口水,抿唇道:“很抱歉,一见面就对你说这些,但是,我弟弟身边想要逾矩的女人不少,我很不放心。”

温嘉树点头,表示理解。

纪南承那样好的相貌和卓尔不群的气质,的确会吸引不少女人。

“纪先生各方面都很优秀。”温嘉树顺道又夸了一句纪南承。

纪今秋示意温嘉树坐,她落座后听到纪今秋又说道:“他已经有婚约了,我不希望他胡来。”

这句话一出口,温嘉树便知道,纪今秋还是不放心她这个冒昧的来客。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温嘉树点点头:“嗯,听说了,纪先生的未婚妻是申氏制药的独生女。我见过一次,品貌很好。”溫嘉树再次挑了纪今秋爱听的话说。

而事实上,她心里已是百般不适,这纪家人怕是都有被碰瓷妄想症吧?

纪南承前几次如此,这纪今秋也一样,这种病还是可以遗传的?

纪今秋总算满意地对她点了点头:“南承昨晚就给我打过电话了,你母亲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根治的方法是换肾。现在只能排队等肾源,这段时间我会尽力帮你母亲治疗,药也用上了,你不用担心。”

“多谢。”

温嘉树从纪今秋的办公室出来,心里依然略微忐忑,纪今秋特别年轻,她不是特别信任。她立刻拿出手机给星空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后,星空在那边惊呼:“天哪,你请到纪老师给阿姨看病了?”

“怎么?”

“纪今秋啊,她很少看门诊,一般人请不到她,她本科跟我是一个大学的,这所大学里现在还流传着她的学霸事迹。她后来去了海德堡大学医学院,海德堡一直想留她,但是留不住,谁让她是纪家的女儿,自己家有投资医院,何必留在国外?”星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不过,我听说她不是纪家亲生的,是领养的。”

温嘉树对纪家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想一带而过时,听到星空又问:“对了,你怎么请到她的?”

“她弟弟纪南承介绍的。”温嘉树轻描淡写地说道。

星空愣了半晌:“纪南承?”

“有问题?”

星空从小生活在上城,撇开医学生的皮囊,他是星家的小公子哥儿,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上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清楚。

“纪南承的亲妈潘语蓉,跟申沉现在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后妈陆渝媛,是闺密。”

温嘉树的呼吸有一刹那的沉重。

星空诧异于她的不知情:“潘语蓉早年受过陆渝媛不少恩惠,当初纪南承作为一个私生子流落在外,也是你后妈出的主意,把他强行塞进纪家的。可以说,纪南承有今天,你后妈有一半的功劳。”(未完待续)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19-10-22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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