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如烟

发布时间: 2022-09-02 20:09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如雾如烟

文/陈小愚

1

抵达香港后,如烟把手机关了机,拉上窗帘,在酒店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洲际酒店的海景套房,一晚接近一万港币,能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的美景。这次如烟住的是同一个套房,当萧磊的婚礼日期越来越靠近,她就越来越焦虑。

萧磊的婚礼地点设在维多利亚港,女方家租了艘豪华游轮,婚礼全程在游轮上举行。或许到了那天,拉开套房的窗帘就能看到那艘游轮。

客房服务小哥很热心,记性好得令人佩服。距离上次入住已有一个多月,没想到他还记得如烟。他像内地很多来港打工的青年,比当地人更努力地经营梦想。

他嘴巴甜:“不是记得,是没法忘记,你和陈先生两人都很出众,好比电影明星,陈先生更是我们酒店的VIP客户。”

陈先生是如烟的上司陈雾,半年前调来香港分公司掌管事务。如烟作为他最得力的下属,几乎每个月都要来香港出差一趟,上个月如烟与陈雾就一起在洲际酒店招待西班牙著名画家欸文斯。

陈雾曾说:“如烟,你是我的翅膀,人虽没有翅膀也能活得好好的,但不能飞,看不远,也到不了远方。”

别误会,他们两人的关系仅限工作,私下极少联系,也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如烟精通六种语言,中文、粤语、英文、日语、法语、西语,且正在学习意大利语,她在学习语言这件事上比别人更有天赋。在拍卖行工作多年,界内把陈雾称为“老鬼”,把她称为“小鬼”。他们两个联手起来神通广大,总能把别人要不到的名家画作拿到手。

但如烟讨厌来香港,她曾在这里生活五年,大学到毕业工作的第一年。她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结局于她却似一地刀光剑影。她不惜远去北京工作,多么努力地从血泊中站起来。每次回港,她就像东海龙王的三太子,被抽了筋,浑身瘫软无力。

手机开机,微信群里的同学旧友们都在毫不掩饰地讨论:“萧磊是入赘到香港来了,女方家好有钱!”

陈雾发来短信交代一些工作,他是个怪人,在人人都用微博、微信联络感情的年代,他还坚持发短信打电话,手机没有太多智能功能。

只有三十出头的人,生活习惯却像个老头,不管工作多忙,睡得多晚,都坚持早起,坚持每周读一本书,喜欢搭地铁,喜欢钓鱼,买了艘游艇只是为了去海钓。而他不钓鱼的空闲时间,就宅在家里拉大提琴。

如烟刚满二十五岁,跟着陈雾工作久了,常常生出一种自己也在迅速老去的感觉。

她纠结许久,给他发去信息:陈总,你可否陪我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

陈雾回复得迅速且干脆:不能。前男友这种东西,应该放到碎纸机里碎了。

如烟早该料到如此,以陈雾的性格,她这是自讨没趣,自己暴露自己的愚蠢,他怎么可能陪她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呢?

可接下来他又说:相比你,你的前男友更无可救药,他怎么会想到邀请你去参加婚礼?他脑袋被驴踢了吗?

如烟也想同问,萧磊怎么会有勇气邀请不欢而散的前女友参加婚礼呢?这个前女友在分手当晚还把他送进了警察局和医院两个地方,他难道不应该恨她?

2

五六年前的香港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异,还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若说有,那就是港大后面的钱记面馆拆了,新修了豪华公寓。

钱记面馆的老板长得凶神恶煞的,做的面也不怎么好吃,但是便宜。

刚来港那会儿,如烟没申请到学校宿舍,在学校附近与人合租房子,每日去学校都会经过钱记。在物价高于她家乡三四倍的港岛,钱记的老板很实在,一碗车仔面只卖十五块港币,加青菜只要十六块,而鱼丸面不要鱼丸老板只收如烟十二块。

如烟一周七天有五六天都在钱记吃面,五六天之中又有三四天能碰到同来吃面的萧磊。

一个学校一个系,同是内地过来的,还都是南方人,一个四川一个重庆,都自带辣酱拌面的吃法。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两个出门在外的异乡人熟悉起来,这世上就没什么爱情故事好讲了。

那时如烟是真的穷,萧磊也是真的穷,他们这种靠奖学金的留学生,生活上捉襟见肘,只能相互帮衬。最穷的时候两人点一碗面,一人吃一半,每次如烟都吃多的那一半。

他们也不懂粤语,处处遭人鄙视,教授随口说几个粤语笑话,听不懂却还要干巴巴地笑。除了英文,他们还要拼命学粤语,相互监督,去24小时便利店学习到天亮,都卯着劲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未来光明。

掌握陌生语言的成就感,就是在那时上瘾的。

人人都说苦尽甘来苦尽甘来,两人一起吃过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有点甜头怎么就各自飞了呢?

“我可以陪你去参加你前男友的婚礼,但有条件。”

晚些时候,陈雾又改了口,实在出乎如烟的意料。

她知道以陈雾“老鬼”的江湖名号,工作上腹黑如他,这个条件一定不简单,于是有些忐忑地问:“什么条件?”

“陪我和我的家人吃顿饭,家庭成员不多,只有我母亲和我姐姐。”

“噢?不会是你年纪大了家里逼你结婚的老套故事吧?”他这个年纪没有女朋友确实不太正常,而家里人催婚也很正常。

“算是吧。”

“陈总,你这样的男人,随便约个女生总能约到吧?”

“当然,可是我不想随便。”

如烟被他一句话噎得不知道再说什么,轻叹一口气,算是默许了他的安排。

很多时候,他作为她的上司,尽管她是个不安分的下属,他也总有办法让她听之任之。

很多时候,陈雾不知道,如烟其实怕他。

3

吃饭时间是晚上,就在洲际酒店的餐厅。如烟一向守时,所以提前十分钟到了。

陈母和姐姐陈霜都是很随和的人,至少比陈雾好相处。陈母话不多,姐姐陈霜却很开朗,坐在如烟旁边讲了很多陈雾小时候的糗事。

聊得high了,陈霜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陈雾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如烟看着照片上少年时期大概十五六岁的陈雾,留着长发,穿着铆钉机车皮夹克的非主流造型,还有那逆天的烟熏妆,笑得差点要从椅子上滚下去。

他姐姐再插一刀:“小时候我经常把他打扮成女生带出街,人人都夸他好靓。”

“陈总,你的童年有点多姿多彩啊。”如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得到的是陈雾故作高冷的面孔,喝得微醺的如烟这时看他,竟觉得有些萌。

愉快的晚餐结束后,陈霜有事先离开,如烟送陈母到门口。面容保持得很好的优雅女人,相比同龄的女人,她几乎没有什么皱纹,看得出年轻时风华茂盛。

席间几乎没怎么说话的陈母拉着如烟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多谢你如烟,多谢你不嫌弃我们阿雾,多谢你陪他的这些时间。”

陈母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如烟也想问,但终究没问出口。

嫌弃?怎么有人会嫌弃陈雾?他英俊多金有才华和好品味,有良好的品格和生活习惯,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举手投足都是个魅力与魄力兼具的男人,姑娘们应当趋之若鹜才对,又怎么会嫌弃他?

在北京的时候,如烟也见识过一个公司的女同事怎么心花怒放,怎么芳心暗许。

如烟内心也从不否认,在一起工作的几年,她有许多个瞬间被陈雾打动。

比如被难搞被色眯眯的艺术家们刁难,他每一次都会挺身而出;去伦敦参加拍卖会,她丢了外套在出租车上,昼夜温差大,夜晚从拍卖行出来,尽管他责备她粗心大意,却还是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以及,他拉大提琴的时候。

如烟在总公司年会上看他演奏过一次,她从来都不知道,会有男人把大提琴拉得那么优雅,旋律美妙,如梦似幻。

他拉大提琴的时候,就像千年城堡中的吸血鬼伯爵,有无穷的魔力,可以轻易捕获人心。

“是我多谢他。”如烟对陈母浅笑,抬头对上正走过来的陈雾的目光,如夜空中璀璨的两颗星,遥远但难掩光芒。她的心忽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又慌忙移开视线。

4

陈雾说话算话,两天后特地订了一套高级西装,为出席婚礼作准备。

如烟哭笑不得:“你不需要这么隆重,我都打算随意穿穿的。”

陈雾摇摇头:“季如烟你工作上还算精明,怎么EQ这么低?前男友既有胆邀请你参加婚礼,你就该抱着盖过新娘风头的决心去参加。让他知道,他没有选你,他该后悔莫及。”

他说最后那句话时深深地看了如烟一眼,如烟以为那是错觉。

原本是他陪她去参加婚礼,如今变成她为了配合他那套昂贵西装,不得已临时置装。

拍卖行的工作使如烟行李箱里全是得体庄重的套装,这份工作需要她看起来强势又时尚,那些套装也是价格不菲,但穿去参加婚礼总不太适合,于是她狠狠心买了条几乎天价的裙子。

如陈雾常常挂在嘴上的话,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特地买的裙子,特地做的头发,特地搭配的鞋子和首饰,可如烟还是低估了上流社会金钱物资的极奢。那些上流社会的子女天生骄傲,永远有能力把自己收拾得不输别人。

夜晚的维多利亚港璀璨夺目,游轮上的一对新人也璀璨夺目,新娘子的风采谁也抢不走。

是如烟多虑了,出现在前男友婚礼上成为焦点这种事情只能是影视剧中的剧情。现实是,她几乎被淹没在人群中。她想离开,可是船已离岸,不到婚礼完美结束不会靠岸。

如烟输了,输在起跑线上。她拿过香槟抿了一口,眼圈微红,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心像被什么压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终于明白萧磊邀请她参加婚礼的目的,他要让她知道,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就如分手那天他嚷嚷:“我们这样的人配不上爱情,继续走下去只会坠入深渊。”

现场有些人认识陈雾,他跟几个艺术圈的朋友自然地聊了起来。如烟觉得只有自己是多余的,一口喝光杯中酒后就往大厅外走。

海风吹得人有些发冷,也让人渐渐清醒。

陈雾不知何时寻了过来,看着如烟双手抱胸站在船舷那儿吹风,语气里有一贯的嫌弃:“你们女人真奇怪,又要美,又怕冷,可出门在外却不懂得备一件外套。”

他说归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如烟笑:“我们女人是在给你们男人制造表现的机会。”

她笑着笑着眼眶又湿润了,望着岸上灯火璀璨的夜景说:“我是真的爱过他,他也是真的爱过我,但我们都被生活打败了。”

5

港大快毕业的前半年,萧磊在老家的爸爸突然患上癌症。他们四处凑钱,萧磊没日没夜地工作,而如烟作为女朋友也尽力帮忙,除了实习的工作,私下还接了很多翻译的活。

对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来说,一场病痛就像龙卷风卷席,人人身心俱疲。如烟无数次幻想中五百万大奖,把他们都拉出这个痛苦的无底洞。

而有一天萧磊什么也没说,就从出租屋里搬空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他先逃离了,逃到一个可以给他安全庇护的地带。那个暗恋萧磊许久的公司老总的女儿,偷偷跑去了他四川的老家,不仅结清了他父亲所有的医疗债务,还把他父亲接到了香港治疗。

分手的时候,如烟就有了底气,因为萧磊才是犯错的那一方。她受不了被背叛,抓狂得想要撕裂世界,失去理智就像个疯子。她用花瓶砸了萧磊的脑袋,再打电话报警,说他是小偷入室抢劫。

如烟把头扭到一旁,不让陈雾看到她红了眼眶。

她幽幽地说:“小时候看《西游记》,我总是心疼孙悟空,不管他七十二变多么努力打妖怪,只要观音菩萨出现,轻轻松松挥一下细柳枝,一切就都解决了。”

“努力打妖怪的悟空永远比不过像仙女降临的观世音。”

陈雾“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半晌才说:“我怎么觉得你像唐三藏,话很多?你得知道,观世音再厉害,一路陪着唐僧去西天取经的还是孙悟空。只能说,他不是你的唐僧。”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立意也很好,可如烟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尤其是从一本正经的陈雾口中说出。她不知为何想笑,心情转瞬就好多了。

“走吧,这船上的东西看着腻,我们去湾仔吃夜宵。”陈雾提议。

“怎么去?”如烟指着远处岸上的灯光,难不成他们要飞到对岸?

陈雾勾勾嘴角:“你忘了吗?我有船。”

他说那句“我有船”的时候特别欠揍,平时很低调的人不知为何今夜要在她面前显摆。虽然她老早就知道,陈母在香港也是个出名的企业家,他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

离开海面,双脚踏地的感觉让如烟觉得踏实,重获力量。

她和陈雾都没开车,打车去了湾仔。

陈雾说:“每座城市的白天都差不多,只有夜晚味道才会出来。湾仔有家牛丸面非常棒,煮面的人晚上十点出来摆摊到深夜三点再准时收摊,摆了几十年。我小时候常跟姐姐来这吃面,我保证,你吃了会心情愉快。”

6

车子临近湾仔,拐进小巷,街道变得狭小,有老港味道的一排排店铺招牌灯光迷离。

有段路面人潮拥挤,游街的舞狮舞龙团队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占据了整条街道。游客熙熙攘攘地挤在道路两边拍照,警察神色庄严地在路边维护秩序。

“有些人在这里生活几年都没见到一次,你们算幸运的。”出租车师傅把车停在路边,等待舞龙狮队伍和人群经过后,道路被重新开辟。

如烟打开车窗,趴在窗边看外面的热闹。

出租车里正在放一首张卫健的粤语歌,陈雾认真地听,对师傅说:“唔该,请再重播一遍。”

师傅笑笑:“我也好中意这首,张卫健的《身体健康》,林夕作的词,人一辈子最图的就是这个。”

如烟也认真听了,歌词里唱到——

我只想,身体健康,要活到过百岁不需拐杖都可跟你相拥。

“这首歌还有一个国语版本,也是林夕作词的。”陈雾靠在后座上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似乎他听过了许多遍。

如烟很享受这种时刻,这个夜晚变得璀璨又迷人。

到达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出租车师傅接过车费笑呵呵地补了一句:“祝你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车子开走后,陈雾站在那儿没动,如烟已经往前走出几米,边走边问他:“这地方有些偏僻啊陈总,你确定这儿有很好吃的牛肉面……”

“砰”的一声,她被一阵动静惊得猛地回过头,就看到陈雾栽倒在地上。

她冲过去,陈雾还清醒着,只是动弹不得,捂着胸口声音低沉地吩咐她:“先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好像摔到肋骨了。告诉欸文斯,明天的会面我去不了了,你代我去见他,务必把他的新画拿下来。”

这种时候他还惦记着明天的工作!

如烟的双手微微颤抖,但在他握上她的手时又缓缓冷静下来,他的手真冷!

救护车很快来到,医护人员把陈雾抬上车,问如烟是陈雾的什么人。陈雾对站在那儿还有些发愣的如烟说:“你可以先回酒店休息,他们会通知我母亲。”

如烟有些生气,不管他是不是病人,她真的生气了,一颗心像被什么绞起来一般难受,咬咬牙声音里带着些颤抖,直呼他的姓名:“陈雾!就算我是你的下属,但相处多年,你就没有把我当过一次朋友吗?”

她不管不顾地对医护人员说:“我是他很重要的人!”然后上了救护车。

躺在担架上的陈雾叹了口气:“怎么会有人喜欢坐救护车去医院。”

旁边的医护人员在偷笑,如烟瞪了陈雾一眼,他这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他闭上眼睛休息,英俊的面孔像艺术家的完美雕塑。她偷偷打量他全身上下,作息像个养生老头的他,生活习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怎么说倒就倒呢?

7

港岛南区医院里人来人往,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如烟在走廊外坐了一晚,天亮的时候,陈母从病房里走出来,对如烟说:“阿雾让你回去休息,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

如烟张了张口想问,到底还是没问出口。她知道陈雾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私生活,不喜欢向外人透露他过多的私事。

算了,如烟往病房中看了一眼,对陈母道:“我会再来看他的。”

她的签证眼看就要到期,需要回北京总部报到,北京那边还有工作在等着她。

而她也答应他,会去见欸文斯,并拿下那幅画。

欸文斯是如烟和陈雾都很喜欢的西班牙画家,他只画女人。两年前,他的一幅画在陈雾的张罗下,在佳士得拍卖行以三百万美金的价格成交。

这次比较特殊的是,除了创作者欸文斯,还没有人见过这幅画的真容。欸文斯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只能在拍卖结束之后公布画作。要去谈一幅没见过的画,北京总公司那边并不是很放心,尤其欸文斯这两年眼疾变得严重,色彩风格不似从前,但陈雾却一直坚持。

在洲际酒店的咖啡厅里,如烟跟欸文斯谈了两个小时。末了欸文斯说:“半年前我开始创作这幅画时,CHEN来西班牙见我,我们聊了许多,这幅画是我从他的故事中得到的灵感。我希望他身体健康,能与喜欢的人相守到老。”

“他有喜欢的人?”如烟问欸文斯,老画家只是笑而不语。

很有可能,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谈恋爱,如果不是心里早已有了人,不会如此。

回北京之前,如烟突然收到萧磊的信息,他约她见一面。

“婚礼那天我看到你了,只是太忙没时间招呼你,有没有空见一面?”

如烟心底那些死灰仿佛被一阵妖风吹过,纷纷抖动。大概每一对分手的恋人想起前任,总要自我怀疑,TA到底有没有对我余情未了?

赴约之前,她漫不经心地从行李箱里翻找合适的衣服,忍不住发信息问陈雾:“已婚前男友邀我见面,你说要不要去?”

陈雾没有回复。

距离邀约见面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仅够如烟化妆打扮和搭车的,陈雾还是没有回复。

如烟知道他已经出院了,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突然之间毫无音信。

发给他的那条信息,其实是个试探信号。

她多么想得到他的快速回复,即使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也好:白痴,不要想,不要去。

8

北京的同事给如烟看欸文斯的新画,拍卖刚刚在香港结束,那幅名为《初恋》的画作,以五百万美金的价格成交给匿名买家,成为欸文斯所有作品中最贵的一幅。

“陈雾好眼光啊,不愧是老鬼,又替公司大赚一笔。不过这画上的女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像你啊,如烟?”

“眉眼有点像,不过欸文斯那个老头哦,情人一沙滩,情史堆成山,如烟怎么可能是她的初恋。”

如烟看着MacBook上的那幅《初恋》,画中女子纤细的手遮住一半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那半明媚,暗的那半哀伤。艺术圈里马屁精也很多,如今人人都说欸文斯宝刀未老。

老总把如烟叫去办公室:“陈雾那小子很看重你,离职去加拿大前还不忘跟我推荐,要我派你去巴黎。这次欸文斯的画你们给公司立了功,正好想嘉奖你,巴黎分部那边的工作就由你去负责吧。”

人人都想去巴黎,如烟也不例外。公司被派驻到巴黎的员工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岁,靠的是最好的业绩和人脉,也靠能熬。人人都说她很幸运,跟对了上司。

如烟心如止水,在巴黎的第四个月,应一个年轻画家之邀去参加酒会。这个画家约了她很多次,这是她第一次答应他。

她在酒会上巧遇陈雾的姐姐陈霜,惊喜相见欢,拉着手聊了许久。

“他怎么样?”如烟还是忍不住问了。

陈霜问侍者再拿了一杯酒,一口饮尽,面庞微醺却还是清醒的:“能在这里遇到你,定是我家陈雾和你的缘分。如果以后陈雾问起,你就说我是喝醉了说的,我酒醒就都不记得啦。上次给你看的那张照片你还记得吗?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术之前,十五岁。当时医生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他熬过来了,可手术之后他的心脏还是不太好。”

“如烟,你是他的初恋。三十岁以前,他没有爱过任何女人。他没有办法承诺白头偕老,所以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但他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很爱很爱。

“他买下了欸文斯的那幅画,那画中的女人——是你。”

如烟握着香槟杯的手在抖,一颗心也在抖。

她想起一部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电影中男主的哥哥就患有心脏衰竭,日常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病。可一旦发病,就像是宣告死期,最多只有十年可活。

慢慢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几年前他们来巴黎参加拍卖会,她跟着他搭地铁。有一晚从地铁口出来,陈雾的手机被人抢了。他追了几步又停下来,没有再追的意思,最后是如烟拼命跑,拿出学生时代田径队的劲儿才把手机给追了回来。

那时她笑话陈雾体力不支、提前衰老,却没注意到他苍白到发青的面孔。如今回头去看,她不禁为自己的言行感到惭愧。

她还记得当时他有多么生气,在异国他乡人来人往的地铁口,脸色从白到黑,怒气冲天:“手机被抢就算了,你追出去那么远,万一出什么事,我要怎么跟你的父母亲人交代?我的心都被你……”

他捂着胸口一度气得说不上话来。

陈霜问如烟:“你做好准备了吗?如果明天是末日?”

9

加拿大安大略湖附近,依湖而建的别墅,如烟坐了四个小时的车才抵达。

管家模样的男人来开门,男主人不在屋里。

“他去哪儿了?”如烟问,透过屋子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到欸文斯那幅巨大的《初恋》就挂在客厅墙的正中央。

“先生开船去钓鱼了,每天都是傍晚回来。”

“好,我在这里等他。”如烟放下行李,在湖边码头的长椅上坐下。

“Miss,你要不要进屋里等?我给你倒杯热茶。”管家上前问。

“不用,我可以在这里等。”这里能看到湖面。

如烟望着蔚蓝的湖水和飞翔的水鸟,余晖闪闪中,想起陈霜说的:“他脾气有点臭,还很要面子,你这样不通知他就过去,没准他会赶你走。”

“不怕,我会死缠烂打。”她有底气,因为知道他爱自己。

那首林夕作词的《身体健康》,国语版本有段歌词是这样——

我也曾把我光阴浪费,

甚至莽撞到视死如归。

却因为爱上了你,

才开始渴望长命百岁。

如果明天是末日,如烟会庆幸,今天就在她爱和爱她的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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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2-09-02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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