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可
只是下一次,可不可以让我们相遇得早一点,再早一点……
一
我窝在沙里想着苏笛说的那句话。
他说:“那小欣,这是我哥们的哥们,沈重。”
那天的天很蓝,云朵很高,我站在沈重的对面,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不真实起来。
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沈重大概也很意外,愣了一下后,才慢慢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彼时,我是苏笛的女朋友,一个大二女生。一个多月前,和他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昏天暗地后,离家出走。
这是我和苏笛闹得最凶的一次,我扔了他送我的项链,砸了和他合影的相框,拔了电话卡,兜里只揣了五十块钱,随便跳上一列火车。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苏笛,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一个月后,我看到报纸上大量的寻人启事和父亲病危的消息,才又出现在苏笛面前。
他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翩翩公子哥,那个要带我去墨尔本的骄傲少年,他瘦了很多,眼眶深深陷了进去,下巴长出了小小的胡茬,他死死地捏住我的手。
“那小欣,我再也不许你离开!”
我站在手术室的外面,不断地有护士进进出出,我目光空洞地盯着墙壁,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记得沈重也是这样捏着我的手,目光通红地看着我,“可不可以不走?”
我转身,用力全身力气不让自己后悔。如果可以,我多想让时光倒转,让沈重出现在我和苏笛相遇之前。
可我只能忍着痛,一点点,一点点走出他的视线。
在我哭到不能自抑,慢慢蹲下来的时候,沈重突然从后面用力地抱紧我,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
“那么忘了我。”
那一天是2011年8月27日。
在我离开后第三十二天。
如今,我又恢复了苏笛女友的身份。
那些准备看好戏的女生,有种老天瞎了眼的感觉。她们一直不明白,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脾气还那么倔的我,怎么会让苏笛死心踏地。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苏笛既高又帅,家境好得人人都想去打劫。可他却非得在那小欣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我瘪瘪嘴,认真望他,“苏笛,你可曾后悔?”
苏笛收回笑,也认真地看我,“那小欣,我不知道在你离开的三十二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回来就好。”
可我的心再也回不去了。哪怕他紧紧地抱着我,哪怕我父亲高额的医药费都由苏笛来出,哪怕我知道欠他的太多,可我的心,还是那样痛那样痛地在提醒我。
那小欣,你完了。
二
去医院里看父亲时,他已经醒了。
他用还能动的右手,颤巍巍地把我和苏笛地手摞在一起,然后目光期盼地望着我。
我知道,知道他的想法。
我点头,让他放心,心里已经苦涩到麻木一片。
如果没有再次遇到沈重,也许我和苏笛就这样一辈子。一起上学,下学,考试,毕业,然后工作,结婚,再生一对小孩儿。
想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在回去的途中,苏笛的电话响了起来。他问了时间地点,然后说:“好,我一定带她一起去!”
如果我知道会再一次看到沈重,我一定不会去。如果我知道我们的这次相遇会用更多的疼痛来换取,我一定不会去。可我还是去了,在苏笛挂了电话的十分钟后。
那是苏笛的一个哥们要出国,大家想一起聚聚。
我不忍心拒绝,拒绝苏笛眼里的期望。我已经让他失望太多次,我希望他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就可以离开得气壮一点。
可他每次都任由着我闹。
我让他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里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个小时。让他在我来“大姨妈”的时候,去人最多的超市里买粉色包装的free让他去隔壁班敲门,然后对着里面最漂亮的女生,说你长得好像我妈……
也许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是好日子过惯了,就想着法儿地折腾。
没有人能理解我内心的那份渴望,我渴望过自由不羁的日子,渴望爱上一个看到一眼就可以为他去死的男生。
而苏笛永远都对我那么温和,那么小心翼翼。于是,我在和他的一次小争吵里,突然有了离开的理由。
哪怕他打我一记耳光也好。
可他在我回来时,只是那么紧紧地捏着我的手,死死地看我。
苏笛开着车,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他们说的地方,电话里说让人出来接我们。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到有些刺眼的午后,我看到了沈重。
那个和我认识了三十二天,在B市火车站救了我,和我一起疯一起笑,抱着我说真想这样一辈子的沈重。
三
在我花光了兜里仅有的五十块钱后,开始有些后悔。
后悔怎么没多带点钱,后悔没有给家里留张字条,后悔一旦遇上坏人连个电话都打不了。
人越是害怕的时候越容易出事。
我瑟缩在B市的火车站侯车大厅,随着最后一趟火车的开动被工作人员“请”了出来后,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我越走越怕,最后开始跑起来。等到沈重一拳打倒那个拽住我问我一晚多少钱的男人,拉着我一起跑时,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晚的星光很少,我抱着自己发抖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得像从韩剧里走出的少年时,突然有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后来我和沈重光着脚,拉着手走在海边时,他问我:“当时,你就那么笃定地跟我走,一旦我也是个坏人怎么办?”
“就算你是个坏人,我也跟你走!”
是的,就算沈重是个坏人,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沈重后面还想说什么,却被海浪的声音湮没了。
那是我二十一年里,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我们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给路边的小狗包扎,一起把面包酱涂到对方的脸上,一起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
晚上的时候,我睡在床上,沈重躺在宾馆的地毯上。
我问他:“你爱过一个人吗?很爱很爱。”
他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眼睛在黑暗里像两只振翅的蝶。
“那你呢?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过了很久,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突然间问道。
“我不知道。我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就像编好的程序一样很自然的在一起。可我觉得窒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沈重翻了一个身,轻轻地回一个:“哦。”
那一晚,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银白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我和沈重的心上。
其实,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眼前这个少年在拉着我的手时,会不自觉地握紧。是什么让他在看着我的双眸时,会流露出那么多的心事。又是什么,让他在亲吻我时,说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遇上你。
是啊,为什么,不早一点,遇上你。
我们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拉着手,并着肩,逛街边的小吃,买可爱的玩偶,在广场的喷泉处接吻。
我们又和所有的情侣不一样,我们像是知道会分离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爱,去记住彼此,每一分每一秒。
就算紧紧地抱着对方,仍感觉在失去。
我们在许愿池边许愿,我扔一枚硬币进去,双手合十,希望这样的时光一直继续下去。
沈重也扔一枚硬币进去,他闭着眼睛,没有说出他的愿望。
我不死心地问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说出来?”
他盯紧我,眼睛里有着浩瀚的烟波,“希望你可以忘了我。”
四
如今,我们像一对陌生人一样,寒暄,问候,却绝口不提在一起的那三十二天。
苏笛的哥们一杯杯地喝着酒,说我敬大家,谢谢大家赏脸能来,以后后会有期!
苏笛替我挡过酒,“她不能喝,我替她喝!”他已经喝了很多,拿杯的手都开始发抖。
众人起哄,“还没过门呢,就心疼起媳妇来啦!”
苏笛连干两杯,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我媳妇我不疼谁疼啊!”
众人再次起哄,“那亲一个!亲一个!”
苏笛摇晃着身子看向我,我不自觉地将目光对准坐在对面的沈重身上。
曾经,他也是这样看着我,目光灼灼,却又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他说:“我可以亲亲你吗?可以吗?”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逃不出他的世界。
可如今,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看苏笛没有行动,有人建议:“不亲也行,那小欣怎么也得喝一个!”
“她不能喝酒!”苏笛知道我酒精过敏,哪怕一口都能要了我的命。
在苏笛越来越靠近的面孔里,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后,狼狈地逃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控。如果没有沈重,也许我和苏笛就是一对偶尔闹闹别扭的小情侣。可是现在,我真的无法在他面前闭上眼睛,等待另一个男生的亲吻。
苏笛也不可以。
我蹲在街角,身上开始出现大片的红斑点,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以为是苏笛。
在我开口抱歉前,对方先开了口,“对不起。”
我忍不住回头,是沈重。
他站在逆光里,表情模糊,我甚至怀疑在过去的三十二天里,只是我自己做的一个梦。
最后在梦的尽头,沈重转过身,说小欣,你忘了我。
我从医院里醒来时,苏笛正趴在床边沉沉地睡着。睡梦里的他,眉头紧蹙在一起,嘴里喃喃地说着。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走,不会让你走……”
我身上的红斑点在两天后一点点消了下去,苏笛来接我出院。
我刚想张嘴,苏笛忙转过身,说去住院处看看还有什么要处理。
“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那我再去问问护士有什么特殊交待。”
“苏笛……”我在身后忍不住叫他。
他站在门口的身子僵了僵,“那小欣,你不要说好不好?我求你什么都不要说!起码现在你还是我的女朋友,这就够了!”
是啊,我现在是苏笛的女朋友,我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爱另外一个人。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吗?”
“那小欣,你不可以这么残忍。”
他说的对,我怎么能在他流血的时候,再插一把刀过去。哪怕这把刀,也会割伤我自己。
我埋下头,看晨曦一点点染进了整个房间。
五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见,不要贱。
我努力让自己做到这一点,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遇见沈重。
ktv房里,生日会时,接风宴上……在苏笛一遍遍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那小欣”时,沈重始终是一个人,坐在那儿,眼神里有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隔着一大群人,更隔着整个宇宙。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和大冒险。
第一个中弹的是苏笛,他视死如归地去敲女厕所的门,然后喊:“我是汤姆,请问杰瑞在吗?”等他狼狈地回来后,所有人都笑趴下了。
接着是另一个男生,仍然不知死活地选择大冒险,去酒吧门口打把伞蹲在地上大喊三声:“我是蘑菇!”
轮到沈重时,他选择了真心话。他可以在所有提问中回答一个问题。顿时,像开了锅。
你为什么总是穿同一双袜子?是不是脚臭?初中的那个数学老师是不是你们家亲戚……
我看着他,轻轻地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我怕。怕他说有,又怕他说没有。
如果有,再见到我时他怎么可以如此冷漠?没有,难道那三十二天里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沈重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我。在那一秒钟,四周的喧嚣一下子安静下去,只剩下我和沈重对视的目光。
“有。”
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却在我的胸口炸出一道口子。因为已经有人喊出乔娅两个字。
“沈重,过了那么久,你还放不下吗?”
“不用问,也知道是乔娅!”
“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原来。原来。
这就是沈重逃离到B市的原因,就是为什么在他拉着我的手时会不自觉地握紧,为什么在看着我的双眸时会流露出那么多的心事,为什么在亲吻我时说为什么不让他早一点遇上我。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傻,傻到差一点就大声地去告诉苏笛:“我爱上了别人,爱上了你哥们的哥们,爱上了那个叫沈重的男生!”
可我到底还是没有。
轮到我时,选择了大冒险。男生们起哄,让我去吻苏笛。
呵,一向被众星捧月,骄傲得像只孔雀的苏笛,竟然一下子红了脸。那一刹,不是没有感动。
飞快地在苏笛的脸上啄一下,在大家的口哨声中,我听到身后有人离开的声音。
再很少见沈重。
我本能地拒绝一切沈重有可能出席的场合,苏笛也很默契地从不问我原因。
可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关于他的消息。
他和乔娅是中学同学。
他们在一次演讲比赛中相识。
他们的离得很近。
她在跳马时扭伤了脚,他每天接送她上下学。
他们一起努力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他们的父母就等着他们一起大学,一起毕业,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家人。
只是后来,乔娅去了外地的大学。一年后,提出分手,说要去美国留学。
有人看到有外国友人每天等在女生宿舍楼下,开宾利,穿阿玛尼,微笑迷人。
再然后,沈重放手,消失了三十二天。
至此,我终于明白,我和沈重的三十二天,只是我从一个叫做乔娅的女孩儿手中偷来的。
六
乔娅回来了。
苏笛说这话时,我正在看一本书。
“哦,那是好事。”我佯装镇定,书上的字却都成了空白。接着,潮水般的疼痛瞬间涌满了整个末梢神经。
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苏笛后面的话都成了忙音?为什么在他说大家要给乔娅接风问我去不去时,麻木地点了头?
我僵着笑推开包房的门时,并不知道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ktv里,光线昏暗,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乔娅,那个偎在沈重身边,明艳照人的女孩儿。
沈重。我在心里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
此后余生,千情百爱,都再与我无关。
可为什么在光亮涌进包房的刹那,我看沈重望向我的那双眼里,写满了孤寂与忧伤?
转瞬即逝。
大家开始轮流敬酒,这次换成沈重一杯又一杯地替乔娅挡酒,乔娅在旁边始终保持着微笑。
喝到high处,一群众又一股脑儿地跑去飙高音,苏笛被人拉去唱《死了都要爱》。
乔娅微笑看着我,“我知道你,那小欣。”
时光就此凝固。
我离开的时候,苏笛正被一大群人包围着,沈重醉倒在沙发上,没有人会注意我是怎样仓皇地逃了出去。
除了乔娅。那个重新回到沈重身边的乔娅。
外面下起了雨。
从包房里飘出莫文蔚的声音。
“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太多的情绪,没适当的表情。”
我再一次蹲在地上,像上一次离开沈重时一样,紧紧地抱住肩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原来,我们竟错过了那么多。
错过了时光,错过了相遇,更错过了在一起。
世界那么大,大到说过再见的人,也许就真的再也不见。世界又那么小,小到不管我逃到哪里,乔娅的话都像枚刺一样,深深地扎进我的血液里,再也无力拔出。
“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抛弃了沈重,只有我清楚,是他不想让我难堪,才默认了大家的猜测。”
她顿了顿,“你还记得坐公交车被人偷时,那个追下车去的身影吗?那个和你一起救助流浪猫,却从不露面的陌生人吗?那个每天往你家邮箱里写一句话的人吗?只可惜,那个时候你的身边已经有了苏笛。”
那一秒,我所有的思绪都停滞,所有的感观都消失,只余下沉重两个字。
原来,他早在B市以前,就认识我。那次的英雄救美并不是偶遇,是苏笛不放心怕我出意外,拜托他跟着我。
所以,他才会在拉着我的手时不自觉地握紧,在看着我的双眸时流露出那么多的心事,在亲吻我时说为什么不让他早一点遇上我。
可他为什么不说不让我走,为什么在苏笛挥过拳头时,不避不让。
当我酒精中毒躺在医院床上时,苏笛红着眼睛问沈重:“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说你根本没有找到她!为什么不说你不爱她!为什么要把她抢走!你还手,还手啊!”
最后,苏笛颓败地坐在地上,他觉得他就要失去那小欣。
乔娅苦笑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幸运,沈重被打成轻微脑振荡后,好像独独失去了关于你的记忆。所以,请你放过他,好不好?”
我想摇头,却只有苦涩的歌声划过耳际。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是啊沈重,如果有如果,我还是会爱你。
只是下一次,可不可以让我们相遇得早一点,再早一点……
尾声:
没有人知道,当那小欣蹲在墙角哭泣时,躺在ktv沙发上的沈重的脸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过。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关于那小欣的记忆。
那个和他牵手走过街角,一起听风吹,一起挤在一张椅子上抢爆米花的女孩儿。
可他更记得从那小欣的包里掉出的那张墨尔本大学的申请表。
他给得了她欢笑,却给不了她现世安稳。
他希望她可以站在墨尔本的天空下,没有遗憾。哪怕身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揉着被打破的嘴角,说苏笛,你不可以辜负她。
再见了,那小欣。他在心里轻轻说道。
再见了,那些最美的时光。
可是沈重,你怎么会知道,没有你的墨尔本,再也不会有欢乐。
更新时间: 2023-08-05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