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蘑菇味桃子
别人都叫警察叔叔，我倔强地只肯叫他警察哥哥。
1
我几乎每天都能在学校后面那条小吃街的砂锅店看见他。
砂锅店的位置不好，一个灯箱伸出来，背后藏着一条长长的通道，走过通道才能进到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店面。
水泥地面，灯光昏暗，厨房在高一点的位置，看上去更加阴暗。
好在老板和老板娘人好，做的砂锅味道也不错，店开在学校附近，自然人流量大，酒香不怕巷子深，砂锅店生意还算不错。
他在附近的警亭工作，警亭外墙上挂着他的工作牌，上面有一张他的红底证件照，眉眼间意气风发，跟他现在的气质一比，几乎就是两个人。但老实说，他现在这种颓丧的气质更令我着迷。
证件照旁边写着他的名字：秦袁。他有时候会轮岗，连着两三个星期不出现，那时候我就会很担心，担心再也看不到他。不过还好，他最终都会回来。每次路过警亭时，我都会故意放慢脚步，踮起脚、伸长脖子看他有没有在里面。他轮岗离开A中那两三周时间里，我忍住了很多次想去找其他警察问他去了哪里的冲动。
我想了很多拙劣的借口，比如那个单眼皮、很沉默的警察哥哥去哪里了啊？上次他帮我捡了钱包，我想感谢他一下。
别人都叫警察叔叔，我倔强地只肯叫他警察哥哥。
2
那天离我上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天，整整三个星期。
一放学，我就去了砂锅店，他坐在老位置，旁边就是被油烟熏得又黑又腻的墙，头顶是一台壁扇，吱吱呀呀的，摇摇欲坠。冬天壁扇发挥不了作用，他靠着墙根，吃着一份砂锅米线。
一进那条狭长的通道，我就看到了他，微微佝偻的后背，衣襟边角微微卷起的肩章，那一定就是他。
我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我踮起脚，轻轻走过他身边，表面毫无波澜，可抓着书包带的指尖都微微颤抖，内心在狂喜。
我在他前面那张桌子坐下，中间没有人，几乎是隔着两个空桌与他面对面了。
我用手撑着下巴，花痴一般看着他。
如果他抬起头来了，我就立马假装在看油腻的塑封菜单。
三分钟过去后，我才决定好吃什么——跟他一样的砂锅米线。
我一边吃，一边看他，吃的米线就好像蘸了蜜糖一样，这才明白，书上说的“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虽然这个词语用在他身上有些夸张，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砂锅店里一直以来都摆着一台老虎机，供食客玩乐。这玩意儿本来是不准未成年人玩的，但是很多小店里都偷偷装一台，赚年轻气盛的学生的钱。
从我进砂锅店开始，就有三五个男生围在那台老虎机前一顿猛敲，我正怀疑手柄都快被他们敲断了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随着遗憾的音乐声响起，他们貌似输光了钱。
其中一个剃着莫西干头，混混气质十足的男学生猛地砸向游戏机界面，然后老虎机按键哐啷作响，砂锅店的老板跟老板娘还没说什么，那群输红了眼的坏学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学生立马伸出手，指着老板说：“你们这老虎机肯定有问题！故意坑我们钱的吧？不行，把钱还来！”
自古以来做买卖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特别是这种有去无回的游戏币，更是不可能拿回来。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你们都是老顾客了，在我们这儿赢走的钱也不少，不能输一次就砸东西呀。”
老板娘年近半百，头发白了不少，身材微胖，总是愁容满面，也许是因为生活不容易吧。
老板是个平头，沉默寡言，身材瘦削。老板娘开口后，他没有对那些学生们的行为做任何反应。
没有男人出来撑腰，那群坏学生气焰更加嚣张，一脚踢在老虎机的投币箱上，让老板娘拿钥匙开箱，他们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
老板娘见状，捂住自己围裙前面的口袋，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个莫西干头直接冲过去抢她口袋里的钥匙。
老板娘口袋里不只有钥匙，还有店里今天一天的收入。
我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挡在老板娘面前，那个莫西干头撞在我肩膀上，无比轻松地把我推到一边。我打了一个趔趄，砂锅店里地滑，我栽倒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
我求救般地望向他，如果他是我的英雄，就一定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的。
3
秦袁站了起来，他在半空中挡住了那个莫西干头用力挥向砂锅店老板娘的手，双方都使了很大的劲儿，所以我听到清脆的响声，像是狠狠一巴掌打在谁脸上。
秦袁的警服震慑住了那群坏学生，可那个莫西干头的眼神还是发着狠。
“你们真以为他是警察啊？我听我爸说了，有编制的警察才不会成天站在街口呢，这些都是协警！一个月拿千把块工资的那种！怕个屁啊！”
莫西干头又要挥拳，却被秦袁一下子甩出去几米远。
莫西干头的后背撞在桌子角上，疼得直哆嗦，嘴巴里刚要蹦出三字经骂人，就被秦袁一巴掌扇了回去。
“你说得对，我不是有正式编制的警察，但我毕竟是个协警，只要我穿着这身警服，就没人能在我面前撒野！”
秦袁酷毙了！
我恨不得马上爬起来给他鼓掌、呐喊、示威！我觉得我一个人就能扮演好秦袁后援团的所有角色，只要他给我这个机会！
可是我现在却因为磕到了膝盖，疼痛难忍，趴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莫西干头当然不服气，他跟几个兄弟说：“咱们一起上，教训一下这小子，打得他明天都下不来床！”
秦袁听到这话，丝毫没有动容，只是将双手握了握，然后我就听到他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协警虽然没有编制，但是每天都会训练，你爸没有告诉你这点吧？”
我眨着星星眼，期待着秦袁秀出他的肌肉，结果他还没撩起袖子，莫西干头就带着兄弟狼狈地逃走了。
真没趣。作为一个吃瓜群众，我瓜才刚刚切开，戏就演完了。
老板娘跟老板都吓傻了，一看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百姓，最后还是秦袁上前来扶起我，温柔地问我：“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我点头如捣蒜。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跟秦袁独处，就算我没事也必须有事啊！
“你先等我一下。”秦袁把我放在长板凳上，然后去宽慰砂锅店的老板娘跟老板，“叔叔、阿姨你们还好吗？如果他们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号码你们还记得吧……”
真负责，我想。谁生活在秦袁管理的辖区，夜里一定可以横着走。
没想到，我刚放好的瓜派上用场了，一向温柔老实的老板娘竟然对秦袁恶语相向：“不要你管！这种小事，难道我们夫妻俩都处理不好吗？”
那你们处理好了吗？我心想。
“阿姨……”
“行了。”老板娘表现得相当不耐烦。
“这台老虎机看样子是坏了，要不我给点钱，你们去修一下？换台新的也行。”
不是吧？秦袁人这么好？我为自己的好眼光忍不住拍掌。
可砂锅店老板跟老板娘并不领情，一个劲地把秦袁往店外推，并且放了狠话：“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我忍不住站起来问：“你们怎么回事？人家好意帮你们，还有错了？”
“你不要跟他接触了，好好的大学读到一半就退学回来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秦袁是大学退学回来的？我沉默了一会儿，追着秦袁的身影出去了。
身后老板娘好像叫了我一声，大概是因为我没付钱吧，不过我肯定不付钱，谁叫他们这么对秦袁呢？
哼！
4
自从我姐出意外之后，我家一直死气沉沉的，连灯泡也跟着昏暗了。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我很讨厌待在这样压抑的家里。
上完晚自习回家已经十点了，我爸妈还没回来，我也懒得管他们，洗了澡，上床玩手机。
我在秦袁的工作牌上看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在微信加好友那里搜一搜，果然有他。
他的微信名叫“盈盈一水间”，我记得这句诗的下一句是“脉脉不得语”。
什么意思？
我感觉这个名字有点女性化。
其实我知道他手机号码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我一直都不敢加他，原因是我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是今天晚上，我有了充足且正当的理由。
我在好友请求备注栏里写下：我是今天晚上在砂锅店里被你扶起来的女学生，谢谢你，警察欧巴。
我感觉秦袁最多大我五岁，跟我姐差不多，但我不敢肯定他是否知道“欧巴”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和他聊天就称呼他为欧巴会不会显得有点轻浮。
犹豫了半个小时，突然我听到开防盗门的声音，心里一紧张，肾上腺素猛增，一激动，点了发送健。
完了完了完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
从信息发出去那一刻起，每隔十秒我就看一次手机，我妈敲门进来问我睡了没，我躲进被子里没有回答。
我听到我妈叹了一口气，我爸走过来，问我妈她怎么了，她说：“顾楹不在了，顾珞又变得这样……我们家还会有出路吗？”
黑暗中我听到爸爸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有点生气，一脚把被子蹬开。
顾楹，顾楹，顾楹……他们口中永远只有一个顾楹。我承认姐姐很优秀，但她已经不在了。人活着，总该现实一点，要往前看，不是吗？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我一直等到十二点钟，但秦袁还是没有通过我的好友请求。
我不高兴地扯着被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隔天第二节课课间，外面在下雨，课间操取消，多出的十分钟课余时间我们自由休息，我偷偷摸摸把手机拿出来，看秦袁有没有加我。
当“盈盈一水间”出现在我微信对话框的置顶位置时，我兴奋得差点叫出声，只可惜乐极生悲，我后背被人拍了一下，班主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腿儿，笑里藏刀地问我：“顾珞，难道你不知道学校不能带手机？”
就这样，我手机被收走了，不仅看不到秦袁对我说了什么，还得请家长。
我妈来了学校，她见我垂头丧气地站在班主任办公室，一上来就给了我屁股一下。我知道她不是真心想打我，只是做给老师看而已。
我都知道，老师肯定也知道，所以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顾珞家长，她姐姐顾楹我是教过的，顾楹几乎是我见过最听话、最聪明、最能干的学生了，为什么同样是你生的，顾珞就差这么多呢？就说手机这件事吧，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我说过，事不过三……”
“老师，真的对不起，我跟她爸实在太忙了，没顾得上，回头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她！”以前顾楹上学时，我妈来学校都是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传授经验的，因此一点也不擅长接受批评。
班主任听够了我妈的说辞，这次并不买账。
“手机就放在我这里，期末考试完再来拿。”
“不行！”我首先吼出声。
我妈敲了一下我脑门：“为什么不行？老师这是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顶着红彤彤的脑门，以及哭过的红眼睛出了办公室。
我妈在走廊继续教育我：“珞珞，你能不能让爸爸妈妈省省心啊？爸爸妈妈真的……”
“真的很想顾楹是吗？很可惜，我不是。以前、现在、以后，我都不会成为顾楹，你们省省心吧。”
5
我开始跟我妈冷战。
我依旧每天路过警亭，试图远远地跟秦袁招手，盼望他的目光能穿过重重人流准确地落在我身上。
可是没有。
秦袁一眼也没看过我。
我不知道他加了我微信之后会跟我说些什么，是“你膝盖好些了吗”，还是“你要好好学习”，或者干脆就是“你是谁”。
不过，随便哪个结果都令人沮丧。
事实证明，老天爷就是一个调皮鬼，爱反复地捉弄人。
一个星期后，我正苦于要不要主动去警亭找一次秦袁时，秦袁来我们学校了，当然不是来找我的，是来进行一次安全进校园的大讲座。他也不是主讲人，只是旁边配合使用灭火器，示范灭火的警察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听见不少女生夸他长得帅。
是的，他比起他旁边有编制却腆起大肚子的警察领导的确是要好看很多，就算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用灭火器灭火，也比警察领导的长篇大论要吸引人得多。
旁边有女生认出了他：“哎，这个小哥哥是不是咱们学校外面砂锅店旁边警亭里那个啊？我去吃砂锅的时候看到过他。”
“看上去挺年轻的。”
“哪个警察不年轻啊！”
“果然好看的人都已经上交给国家了。”
我自鸣得意，为自己首先发现秦袁这块璞玉而感到开心，同时我也产生了危机感，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秦袁的好。
我必须在有人行动之前有所行动。
如果所有的少女心思都只能溺死在青春里，那也太憋屈了。
我才不是顾楹那种乖乖女，一路当好学生，顺顺利利考上名牌大学，到死都不谈恋爱。
安全讲座结束之后，老师组织各班人员回教室，我拖着我的椅子故意拖延说去上厕所，等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正在收拾器材跟残渣的秦袁。
我本以为这是学校保洁员的事情，没想到秦袁还亲自收拾残渣。
“嘿。”我走过去打招呼，表面故作轻松，实则紧张得要死。
秦袁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搜索脑海中的记忆。在他记起来之前，我主动提醒他，唤醒他脑海中的记忆。
“砂锅店，老虎机。”我提醒道。
“哦哦哦。”秦袁恍然大悟，“是你啊，你膝盖好点了吗？”
秦袁的跟我想象中的一样，但我觉得秦袁跟我想象的又有点不一样。我本以为他是那种阴郁的小王子，但其实他内心还挺暖的，暖得甚至有点……软弱，至少在砂锅店那次是这样的。
“我加了你微信，可是我手机被老师收走了。”
秦袁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情，他以为我沮丧的原因在于手机被收走，而不是没有机会跟他聊天，于是他笨拙地安慰我道：“没事，好好学习最重要。”
这时候，秦袁已经收拾完了残渣准备离开，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如果错过了这次，我跟他将不会再有以后，于是我跟上去，大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怎么？”
“我以后还能去找你玩吗？”
“可以啊。”秦袁欣然答应。
6
那段时间，我开心得每天都多吃了一碗饭。
因为我跟秦袁的第一次约会就要来了。
不过他说要带我去的地方是科技馆，理由是可以激发学生对科学的兴趣，更加认真学习。
他还是把我当作一个学生，这点令人沮丧。
不过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好的开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其实我对科学真的没什么兴趣，什么探索宇宙的奥秘，以及开发人类未知领域，通通跟我没关系，我想要的，只有眼前的一个秦袁而已。
科技馆闭馆维修过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刚刚开放使用，所以特别多的家长带小朋友来参观，其中航空航天馆格外受欢迎。
秦袁提议我们也去看看。
“未知外太空确实很让人着迷，但我更喜欢这些飞机。巨大的飞机展翅飞翔时发出的轰鸣声，美过了世间的一切音乐。”秦袁先是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解各种类型的飞机，又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一切，这让我开始怀疑科技馆根本就是他自己想来的地方，带我来只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自己一个成年人混在一群小孩中间而已。
对航天科技，我意兴阑珊，走累了，就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我想象中的约会是甜甜蜜蜜的，肢体会在不经意间有所接触，碰撞出暧昧的火花，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这更像是一次学术交流，秦袁是对牛弹琴的那一个。秦袁看出我情绪低落，问我：“你想去哪个馆？要不要去体验一下地震？”
我噘起嘴：“谁没事要去体验地震啊，吓都吓死了。”
说起体验地震这回事，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以前的记忆，顾楹也对科技馆很感兴趣。我读初二，也就是前年，她都快大学毕业了，还拉着我去了一次科技馆，也是美其名曰给我科普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只想看韩国欧巴的演唱会好吗？
可是我还是在物质的诱惑下去了科技馆。
她首先就奔向了航空航天馆，逛了一个下午还不够。她为了打发我，就给我二十块钱让我去买零食，然后还让我去体验地震。
当时我对地震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汶川大地震跟玉树大地震。怀着对生命的敬畏，我去体验了一次地震，被吓得半死出来了。
那种感觉就跟溺水一样，抓不住任何东西。
此时那种感觉卷土重来了，秦袁蹲在我面前，我埋下头，声音低沉地说：“我姐姐也很喜欢飞机。她大学的专业就是造飞机。本来她是想去考飞行员的，可是身高差了一厘米。”
我看到秦袁的表情起了微微的变化。
我接着说：“我读初二的时候，我姐第一次带我来科技馆，也让我去体验地震。地震本来就是一件又恐怖又悲伤的事情，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去体验。”
我站起身，秦袁拉住我的手：“顾珞，你别不高兴，我是看其他小朋友都对地震挺好奇的，我以为……”
“你觉得我是小朋友是吗？”我转过身，难过地看着秦袁。
我从秦袁脸上为难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秦袁没有回答，他坐到我旁边，开始讲起故事来：“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她很优秀，很善良，也很天真。我们的专业都跟造飞机有关，她说她都读到大三了还没有去过科技馆，我就说一定找机会带她去。可是等我们俩都有时间时，科技馆开始进行闭馆维修。后来，她出意外离开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带她去科技馆。”
“所以呢？难道你是要我代替你死去的女朋友来科技馆？”
秦袁慌张地看着我：“不……不是的。”
我不想听秦袁解释，秦袁试图来拉我，我甩开秦袁的手，跑着离开了科技馆。
出馆后，我把三十块一张的门票撕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走出五百米远，又不争气地回去捡起来，回到家后，用胶水把撕碎的门票粘在一起。
这毕竟是我跟秦袁第一次约会的见证，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我要保存好。
7
我又回到了每天都去砂锅店吃砂锅粉的状态，时不时也能碰到秦袁。虽然秦袁上次被老板娘勒令不准再来，但还是“不要脸”地来了。
他还是坐在那个挂着没用的壁扇的墙角，不过我不再跟他面对面，而是选择背对他。
他依旧吃砂锅米线，而我吃砂锅火腿肠。
火腿肠才是我喜欢吃的，米线是顾楹的最爱。
我们相安无事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秦袁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我的桌子，问我：“顾珞，你还在生气吗？”
我抬头望着他，装出一脸的天真无邪：“生什么气？”
砂锅店老板跟老板娘被我们谈话的声音吸引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俩，仿佛在期待着我们接下来的对话。
“上次在科技馆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很抱歉。”
“没事，”我夹起一根火腿肠，咬了一口，“真的没事，我早就忘了。不过我真的很讨厌科技馆。”
最后，我不忘表达一下我的情绪。
我站起来准备给钱时，一个烫着狮子头的中年女人拖着一个戴着眼镜，眼镜片有啤酒瓶底厚的学生走进店里。四处找寻了一番，中年女人对着修好的老虎机就是一脚。
狮子头女人手里拿着一只衣架，声音高亢又刺耳：“你们开砂锅店就好好开砂锅店好吧，起什么坏心思，让孩子玩老虎机？知道我孩子这个月输了多少吗？！他一个星期的零用钱就十块钱！我不管，你们赔钱！”
老板跟老板娘脸上布满了急切，老板娘想上前去解释，却被狮子头女人一把推开。狮子头女人伸出手，手掌摊开：“还钱，不然我就报警！你们这属于非法经营知道吗？！我可是学过法律的！”
我忍不住笑了。
反正我心里也不痛快，正好这个狮子头女人撞在枪口上，就让我告诉一下她什么叫作法律好了：“阿姨，您说您学过法律，那您知道故意伤人这条吗？不知道您觉得非法经营跟故意伤人哪个比较严重？再说，据我所知，这台老虎机在半个月以前就坏了，您儿子是什么时候输掉一百的？砂锅店有没有非法经营我不知道，但您刚刚推人，大家可都看到了，叫警察来说事的话……哦不，这里不就坐着一个警察吗？”
我故意把这个烂摊子扔给秦袁，算是小小的报复。
被我提到的秦袁被迫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汤汁，耐心地跟金毛狮王解释：“这位女同志，据我所知，这台老虎机的确在半个月以前就坏了，至于您儿子在哪里输的钱，您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意外地，这次秦袁竟然表现得很温柔，跟上次对那些混混学生完全不一样。
这是为什么呢？
狮子头女人回头问她战战兢兢的儿子：“你不是跟我说你在这里输的钱？”
戴着眼镜的儿子委屈地说：“我是说我在这里吃了米线之后，在隔壁奶茶店……您没听我说完，就把我拖过来了……”
狮子头女人一巴掌呼到她儿子的脑门上，还想再扇时，被砂锅店老板娘拦住了：“都是孩子，谁家孩子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您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老板娘本来是好意，结果那巴掌没呼到那女人儿子脸上，倒呼到了老板娘脸上。
“谁叫你们搞这些害人玩意儿，都该打！”
“你！”我冲上去踢了狮子头女人一脚，“在哪儿撒野呢？”
狮子头女人扑过来要打我，老板跟秦袁把我们隔开了，可她的长指甲还是在我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秦袁报了警，那女人见势不对，赶紧溜了，我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8
因为那道血痕，我三天没去学校。
我爸前两天还好脾气地迁就我，后来就拿扫把追着我打，差点跑了三条街，最后还是我妈将他拦了下来。
“顾珞，我知道你跟你姐感情好，你姐不在了以后，你想不通，你难过，我们大人理解你，让你作，可你这作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秦袁，难道要气死我们吗？”
我被我爸提着衣领送到了学校，可下一秒我就翻墙逃出了校门。
我不想去上学。
我不想听到老师们说起顾楹的光荣事迹，更不想在学校公告栏里看到优秀学生那一面墙上顾楹灿烂的笑容。
我姐死了。
我最爱的姐姐死了。
从小她就护着我，如果只有一个烤红薯，她都会给我吃的那种，为什么我那么单纯、那么天真、那么善良、那么优秀的姐姐，就那么死了呢？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我很难过。
我去找了秦袁。
秦袁在警亭里坐着，很冷，他抖着腿。看到我来了，他很诧异：“顾珞，你为什么没上学？”
我说：“秦袁，我喜欢你。”
秦袁说：“顾珞，别开玩笑了。”
我笑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顾楹的妹妹了？”
秦袁垂下了头。
我笑得更开心了：“你知道吗？秦袁，我觉得该死的人是你！从看到你微信名叫‘盈盈一水间’开始，我就直犯恶心，我姐的名字是你这么用来纪念的吗？”
秦袁没理我的出言不逊，而是说：“你加了我微信之后，你的手机被老师收走了，老师将手机还给了你爸妈。他们看到微信就知道了，之后找到我，希望我配合你，不要伤害你，说你近期情绪不太稳定。”
我冷笑：“他们两口子真伪善。”
“那你知道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你吗？”我又问。
“我知道。”
我知道秦袁可能想说：你的方式很拙劣。
是的，顾楹就是秦袁口中意外去世的女朋友，也是我姐姐。砂锅店的老板跟老板娘，就是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一直靠经营砂锅店供我们姐妹读书。
但我不认为我姐姐的去世是意外，据警察调查，是我姐姐逆行，驾驶汽车跟其他车相撞，最后判我姐姐全责。
但我姐姐从小一本正经，校纪规定的勤洗手，她都做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无视交通规则逆行？
后来秦袁说，当时他们俩吵架了，我姐气不过就逆行了。
所以，凶手是秦袁。
姐姐上大学以后回到家里，在被窝里跟我偷偷讲起过秦袁——帅气、阳光、聪明、细心、善良。提起秦袁时，我姐姐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根据我看过的无数小说跟电视剧来说，这应该就是爱情了。
她让我替她保密，因为她答应过爸妈，大学毕业前不谈恋爱。
为了秦袁，她一次次打破自己的规则，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秦袁凭什么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学着电视剧里女生报复渣男的办法，让他爱上自己，再狠狠地折磨他，可是这招在秦袁面前根本不管用。
9
“我不想上学了。”我跟秦袁说，“姐姐去世以后，我每晚都会梦见她。我受不了了。”
见我情绪起伏得厉害，秦袁隔着警亭试图拍我的肩膀：“要不你进来说？”
“自从我姐出事以后，我爸妈就把他们对她的希望转移到我身上，凡事都要我争第一，可是我天生就不擅长读书。一开始我也想逼自己努力，想变得像姐姐一样优秀，可是后来逼自己逼得太紧了，导致我有了抑郁倾向。
一旦开始抑郁，也就等于开始了自暴自弃。
“可你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不是吗？”
说完这句，我就朝马路中间走去。
我听到耳朵里充斥着刹车声跟秦袁的呼喊声。
渐渐地，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当我醒来时，我妈抓住我的手，痛哭流涕，她说：“孩子，我们再也不逼你了，你成不了你姐姐。你就是你，我们不能把对你姐姐的期盼转移到你身上，可你也不能把仇恨转移到秦袁身上。你姐出事之后，对方要求赔偿一百万。秦袁从那么好的大学里退学，回到老家当一个协警，他一边照顾我们，一边找些副业做，然后替我们还账。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是此消彼长的，我们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
“消失的，就让他们走吧。”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排斥秦袁？”我问。
“因为爸爸妈妈一直都觉得秦袁在那场事故中也是受害者，不希望他用退学这种方式来弥补，他不应该牺牲自己的前途来为我们负责。”
一直以来，我以为他们跟我一样恨秦袁，可我妈说的一番话让我如梦初醒，可是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了。我抓住她的手，问：“秦袁呢？”
我妈没有正面回答我，她只是说：“其实在楹楹离开这件事情上，不管是身为妹妹的你，还是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几年砂锅店的爸爸妈妈，还是楹楹的男朋友秦袁，每个人都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和压力。虽然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批评你，但我还是要说，珞珞，你太自私了。”
10
我没有再见过秦袁。
出院之后，我回到学校。虽然狮子头女人在我脸上留下的疤痕还在，可是我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
我也不再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能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
我就是顾珞，永远都做不成顾楹的顾珞。
之后，我再经过学校公告栏，看到顾楹那张笑脸时，竟然不再害怕了。
砂锅店的老虎机已经被处理掉了，我爸妈终于认识到通过老虎机赚钱是不正当的营生。
期末考试结束，我拿回手机。走出校门时，阳光灿烂，我抬起头，手机开机铃声响起，几条微信跳了出来：
“顾珞，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顾珞，我已经重新回到学校。”
“顾珞，楹楹她一直都很爱你。”
走出校门，我看到秦袁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笑容灿烂得像一颗星。
代表我姐姐挂在天上的那颗星。
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