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妩墨
一
寒冬，落地窗外大雪纷飞，沈圆梦在经纪人的陪同下，捧着热可可坐在大厦顶楼的会议室里，听着身旁的大人们争论不休。
“我认为这支广告应该让傅京华来拍……”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当然是沈圆梦，上次的数据你看了吗？因为她的代言……”
作为少儿成名的童星，沈圆梦尚在襁褓还未能开口说话时就已被镜头拍到。镜头中，她与一只牧羊犬坐在床上，她抱着狗的脖子“咯咯”笑，天使般的笑容，纯净的目光一下击中所有人的心。
此后，片约和广告如雪花般纷沓而至，开启了她童星之王的道路。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不能和傅京华相比。
她的经纪人私下里对她说：如果说你是被天下掉下来的好运恰巧砸中，那傅京华生来就是开了挂。那可不，作为傅氏集团的小儿子，论理，她还得喊他一声少东家呢。
这样一想，沈圆梦就觉得格外没劲，她喝完最后一口热可可，从凳子上跳下去，转身就往外走。
古语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门一开，她就看见了从走廊外走来的傅京华。
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同色鹿皮靴，一抬头，眼角眉梢都是光，姿态矜贵优雅如油画中的北欧王子。
作为死对头，沈圆梦可算是恨死了他这种嘚瑟的样子。
“怎么？”他走到她跟前，伸手扶门，往里看了一眼，慢悠悠地道，“不会是落选了跑出来哭鼻子吧？”
沈圆梦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伸手一推，径直从他身边走开：“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类似这样的话，整个天娱也就只有沈圆梦敢天天挂在嘴上。
傅京华气得咬牙切齿，转身看着骄傲似大公鸡一般的身影道：“现场比高下，敢不敢？”
闻言，沈圆梦回过头，四目相对。头顶水晶吊灯光芒璀璨，两个人眼底火花四射，她望着他的干净白皙的脸，忍不住想，还有没有天理了，一个男生居然白成这样！
然而，她脸上不露丝毫，气势汹汹道：“敢！”
“行啊！那就比比。”他说着，挑起了眉，缓缓一笑道，“哦——忘了和你说，台词都是英语。”
什么？台词都是英语！沈圆梦眨眨眼睛，愣住了。
傅京华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快活了，嘴上却还故作诚恳道：“Good luck！（好运！）”
说完，推门而入。
“浑蛋！”沈圆梦看着他的背影，气得鼓起两颊，握紧拳头，“你给我等着！”
不就是英语吗？
Who（谁）怕who啊！
两人比赛的事情传了出去，整个天娱的人都在等着看，据说还有人打赌。但是，所有人都堵她输！就连经纪人都说，小梦啊，人家从小就把英语当母语说，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哼，她可不服，她又不是去比赛英语演讲，她只要把台词部分说溜了就可以。至于表演，那她可不会输。
为了争一口气，那段时间，她连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背英语，整个人迷迷瞪瞪，满脑子都是ABC。以至于那天在食堂吃饭时，她远远地看见傅京华走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嘴里边念英语边想，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男生。
直到他坐到了她对面，眉毛一扬：“哟！有生之年能看见沈圆梦这么认真，真是稀罕啊。”
她彼时正在念一个单词，猛然反应过来，一个“傅”字还没喊出来，舌头磕到牙齿上。她痛得倒吸一口气，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傅京华愣了愣，随即乐得大笑。
沈圆梦气得拿起桌上的英语字典砸到他身上，然后起身就走。字典一角正好砸在他的手背上，她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叫声。
她捂着嘴，眼泪汪汪地骂：“活该！让你幸灾乐祸。”
二
拍摄那天，天气晴，阳光穿透云海，赤金色的光芒照下来，天空蓝得像丝绒一般。摄影棚搭好了，人员都已就位，两人各自在做最后的准备。
傅京华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远处，沈圆梦正低头背单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她的侧脸。落在她肩头的阳光将她的脸晕染得格外明亮，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抬眼，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眸子，纯净得令人震憾。
两人争的是一支巧克力广告，比利时的巧克力，要拍出异国的风情和浪漫。沈圆梦功课不行，但在表演上却格外有天赋和悟性，拍摄过程很顺利，几乎没有NG，只是英语仍不够标准。
拍完，轮到傅京华了，她昂着头，像是天鹅一般从他旁边经过。他瞥了她一眼，接着，勾唇微微一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镜头后，沈圆梦看着他的表演，渐渐皱起了眉。说实话，即便他不是傅氏的少东家，凭他的长相和表演功底也仍会有今天。就好像有人生来就比旁人聪明，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表演结束后，导演和公司高层更不知该如何选择了。两人的表演不相上下，沈圆梦有浪漫甜蜜的感觉，但傅京华却有着一股异国风情和优雅。
那几句英语台词，当然也是他说得更流畅标准。
所以，究竟选谁呢？
“不如——”一片嘈杂争论中，他开了口，“不如一起吧！”
沈圆梦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逆光站着，头发毛茸茸的，一张脸被照得明亮又模糊。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噙笑与她对望。那双褐色眸子里，流光溢彩如宝石般夺目。
至今为止，那支广告仍被人津津乐道。最红的一对童星共同出现在荧幕上，画面唯美如同童话。
海报贴得到处都是，沈圆梦简直羞得不好意思见人。虽然明知是拍戏，可就连她也没想到拍出来后竟会是这样唯美浪漫。
就连人事部最严厉的小姐姐看了后都捂着胸口说：哎哟我的少女心哎，真是从没见过眼神这么温柔的傅京华。
沈圆梦长吁短叹，郁闷得不行，与她同一个经纪人的姑娘赵妹儿朝她翻了个大白眼，说：“你呀，少矫情了吧，真要是傅京华喜欢你，你就偷着乐吧。”
“鬼才稀罕！”她跳起来。
“你不喜欢他？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不英俊吗？不够有钱吗？不够有才华吗？”赵妹儿一脸不解，“这样的极品你不喜欢那你要喜欢谁？”
沈圆梦皱起了眉，赵妹儿说得真有道理，傅京华是极品中的极品。可大概是两人太熟了吧，熟到见面就斗，斗得她一见了他就像打了鸡血，准备随时干一架，那点少女心早被一次次熊熊燃烧的战火给烧死了。
“反正不是他。”沈圆梦歪着脑袋说，“我又不是自虐狂。”
彼时，傅京华就站在门外，他手里提着她爱喝的热可可，听了她的话，眼角慢慢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像被淋湿了的蝴蝶翅膀，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想起不久前接到的那通越洋电话，电话里，他父亲说：“你也玩够了吧？难不成我堂堂傅氏少爷要在一个小小的娱乐圈混一辈子？”
他才不要回去，回去了还怎么和沈圆梦谈情说爱。挂断电话，他立即亲自为她做了杯热可可，准备来找她说说自己的决心和计划。
沈圆梦，这下你可完了，我决定要在天娱和你死磕到底。瞧，他连台词都想好了呢。
然而，他却听见这样一番话。
片刻后，他将热可可丢进垃圾桶，随同他丢进去的还有年少轻狂的幼稚与被伤害的自尊。
原来，假装欺负一个女孩并不能让她喜欢自己。
三
广告大获成功，巧克力一度卖到缺货，是情人节被送出最多的礼物。
公司为他们举行了庆功宴，沈圆梦梳着漂亮的半马尾，穿着白色小洋裙，胸口别一朵蓝色雏菊，就像来自森林的美丽精灵。
傅京华姗姗来迟，他来时，照例引起轰动。沈圆梦顺着人群看过去，只见他身穿一套定制的燕尾服，从门外红毯翩翩走来，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子弟的风范。
沈圆梦望着他想，赵妹儿说得可真对啊，他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可极品今天似乎情绪低落，整个晚上都很少见他笑，敷衍了几个人后就去露台躲清静。沈圆梦觉得疑惑，就悄悄跟了过去。
她躲在帘子后看了半晌，没发觉他有什么举动，正准备要走时，他却悠悠地开了口。
“怎么着？偷窥完了就想跑？”他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栏杆上，“过来！”
沈圆梦撇撇嘴：“没劲，知道我在还不吭声，装什么深沉呢。”
傅京华看着她，缓缓笑了。沈圆梦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靠着栏杆站着。
初春，冬雪消融，万物复苏，露台下有早开的蔷薇，野生蓬勃地贴着墙角往上，空气里有淡淡的清香。月光明亮皎洁，照出山间轮廓和树木的影子，视野一片开阔，令人心情愉悦。
沈圆梦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傅京华看着她，从侧面看，她秀挺的鼻子微微翘起，有说不出的可爱与灵动。
“我要走了”他说，“去美国。”
沈圆梦转过身，愣愣地看着他：“你接新戏了吗？”
他看着她缓缓笑了，半晌后，他说：“我以后不拍戏了。”
“不拍戏？”她疑惑，“为什么？”
看着她黝黑的眸子，他缓缓笑了，褐色的双眸难得沉下来。沉默片刻，他反问：“我该拍戏吗？”
湛蓝色的夜，星光漫天，屋内是灯火辉煌，衣香鬓影。而帘外，是他们与这山月星光。
沈圆梦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没了平日的嬉笑怒骂，眉目间似乎藏着些什么。
他该拍戏吗？
她想起了天娱的人对他的议论——堂堂少东家竟跑来拍戏？有钱人家的少爷不是家教甚严，从小就要学习很多东西的吗？
她笑着把这些话学给他听，他也跟着笑，笑完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她说，“我那时候想，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所以才来和我们这些小人物斗闲气。”
傅京华听了，脸上的笑凝了几分，沈圆梦倒是毫无察觉，仍自顾自乐着。她眼睛很大，眼皮褶子薄薄的，笑起来两眼一弯，有种说不出的甜美。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他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失落、难过，想对她生气，可看着她的笑容却又气不起来。
“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拍戏？”她问。
山间的风吹来，一阵凉意，她看着他，目光纯净清澈，一汪清泉似的。他抑制住心里突如其来的想要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缓缓吸一口气，双手在身旁缓缓握起。
“我不喜欢拍戏。”他说，“我……”
我喜欢你。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他忽地又想起前几天亲耳听到的话，心里一阵刺痛，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什么？”她一脸疑惑。
“我啊！”他忽然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这个头号大敌人走了，以后天娱就是你的天下了，是不是特开心？”
沈圆梦拍掉他的手，一边皱眉瞪着他，一边重新整理头发：“是！开心死了！”可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心里好像酸酸的，像是要流眼泪一样？
四
从十四岁认识傅京华以来，整整四年，他们一起拍戏、斗嘴、打闹，突然间，他离开后，她竟有一段时间觉得无所适从，像是生活里少了点什么。
“见鬼！”她皱眉暗骂，“难道我是受虐狂吗？”
都怪那小子太没良心，再怎么说他们也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啊，怎么能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就走呢？
她不知道，一声告别对傅京华来说可能就是前功尽弃，他没有办法在她眼前离开。那个时候他想，自己要离开她一段时间，离开天娱，让她重新认识自己，也让两个人之间再没有她以为的竞争关系。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和她竞争而竞争，他真的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更接近。
年少时，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喜欢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却从没想过感情并不是一个人的事。多年后，傅京华想起自己的决定，只觉得愚蠢至极。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留在她身边啊，只要在一起，他就有机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们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当时没有离开，她是不是就不会遇见那个叫南阳的男生，而他与她之间是不是就会有另一种人生。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傅京华到了美国后，他手表的时间还停留在中国的时间，他总是掐准时间给她打越洋电话。中美时差十三个小时，她的白天是他的夜晚，他手上甚至有一份她在天娱的活动时间表。只要到了与她通话的时间，不管他在做什么，不管多忙，他都会放下手头的一切。
每次接到他的电话，她都会大叫：“天哪！你是千里眼吗？我刚才还在忙，就现在才空下来，还有二十分钟又要去上课了。”
“那是！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他得意地说，“所以啊，你别想脱离我的魔掌。”
“就吹吧你。”她照例同他斗嘴，“美国的月亮是不是更圆？”
“美国的姑娘也更美！”
“切！”她笑着说，“崇洋媚外的家伙！”
这一年里，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从前要近了些，她不再与他针锋相对，时不时还会和他说些心里话。那时，他暗自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直到她和南阳的事被公司发现，他才知道她竟偷偷喜欢上了别人。
事情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狗仔偷拍的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家疗养院，沈圆梦半蹲在草坪上，她对面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她正低头给轮椅上的少年系围巾。照片里，她的笑容温柔恬静，隐隐藏着一丝羞涩。
他愣怔地看着照片，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有过这样的笑。他耳朵里“嗡嗡”响，一颗心沉了又沉。
他生来是天之骄子，要风得风，再加上年少轻狂，总觉得天下的好东西都该是自己的。尽管沈圆梦说过伤害他的话，他也负气离开了，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她。他总觉得她就是自己的，迟早有一天她会和自己在一起。
直到看见这张照片，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改变。
傅京华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慌，当晚便定了机票赶回去。
五
照片被公司买了下来，没有闹出什么风波，但沈圆梦却被教训了一顿。
经纪人神色严厉，她禁止沈圆梦再见那个少年。沈圆梦不服，仰着头与经纪人顶撞。
傅京华从外面进来，还未走近，就听见了她的声音：“难道做明星就不可以喜欢一个人吗？”
他如遭电击，当即愣在原地。他风尘仆仆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喜欢上了别人。
像是有人拿刀在戳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手在身旁握成拳，忍了又忍，才将一腔悲愤给咽回去。他走过去敲门，“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自己心里。
经纪人转过头看见他，脸色微微有些好转：“傅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圆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小姑娘给训哭了？”他勉强笑。
经纪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啊！”
经纪人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她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低着头，双肩低垂，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傅京华在她对面，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桌子看她：“平常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现在一副怂样？”
沈圆梦抬头看他：“傅京华，我不想和你吵架！”
敢情他飞跃半个地球是为了回来和她吵架的？傅京华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但看见她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他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又酸又疼，连同那口气也泄了。
“就那么喜欢他吗？”
她吸了吸鼻子，半晌后，轻声道：“嗯。”
傅京华缓缓握住了拳，吞了吞口水，接着再问：“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沈圆梦咬咬唇，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房间里静得能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他看着她，这一年来，她似乎瘦了些，皮肤越发透明了，迎着光，能看见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她的双眸又黑又亮，仿佛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笑起来时眼角上扬，肆意又张扬，比金子还要耀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为别人红了眼眶。他恨不得去将那个不知是谁的浑蛋狠揍一顿。而她却说：“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们是在公司举办的公益活动上认识的，她代表公司去临终疗养院给里面那些人送糖果和礼物，并表演节目。
“那天我心情不好。”她说，“心情不好做什么都不顺。里面一个老太太还老折腾我，一会儿让我唱歌，一会儿让我给捶背按摩。我稍有点不乐意，她就说，哟哟哟，原来是假把式呢。我当时心想，我对我妈都没这么孝顺过，就在我差一点就绷不住要发火时，他出现了。”
他穿着蓝色毛衣从暗处走过来，还未开口，就先对她笑了。
怎么形容呢？就像蓝天里柔软而洁白的云朵，他的笑就是给人那样的感觉，太温柔也太美好了。
明明她是去照顾别人的，可他却把她当小女孩照顾。就连他在和大家做游戏时，都不忘时不时留心她，照顾她的感受。他看着她说话时，眼神专注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
后来，她又去过疗养院几次，每次见了他，她的心就“怦怦”直跳，看见他对自己笑，她就忍不住觉得快乐。
她忍不住想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他，他总是静静地听着，神色温柔。当她说累了时，他就递给她一杯水。他给她读诗，还教她唱英文歌，在他眼里，这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很美好。她被他感染，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天色暗了，远处最后一点晚霞也失去了颜色，房间里没有开灯。她说起那个人时，脸上仿若有光。傅京华盯着她的脸，他胸膛里像被谁放了一把火，灼心。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她看着他。
傅京华的手死死按住桌子，他压制住情绪：“我平常对你不好？”
从不忘记给她买喜欢的热可可，故意和她斗嘴，却私下让人把一切最好的资源都给她。她顺风顺水，一路无人敢欺，又是为什么？
整个天娱的人都知道，沈圆梦是傅京华的宝贝，而她却对他说，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六
初恋来势汹涌，沈圆梦性子又傲，就这样与公司僵持着。保姆车每天跟着她，上学放学都有人接，绝不允许她去见南阳。她试图跳车，却被保安一把拉回来。什么招她都想了，但公司看得密不透风，她根本没可能溜。
最后，她不得不去找傅京华。
他穿一件黑毛衣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窗，歪着脑袋像是睡着了一样。落地窗外日光倾城，金色的光晕笼罩着他，他的脸被照得明亮而模糊。
十八岁的少年，脸颊轮廓越发分明，眉眼间隐约有了成熟的迹象。沈圆梦看着他一阵恍惚，时光如白驹过隙，原来，他们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印象里，两人似乎没有这样长久地对望过。
“我想见他。”她席地而坐，“傅京华，你帮帮我。”
他不理她，再次闭上眼睛。
出乎意料的，沈圆梦竟没有再开口。许久后，傅京华先忍不住了，转头看她，只见她双手抱膝，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肩旁微微耸动。
她哭了？傅京华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的响声。谁先心疼，谁就输了。而他注定是个输家，在她面前翻不了身。
“一个小时。”他把车停在疗养院外，“沈圆梦，我只给一个小时。”
她点点头，拉开门就往下跑。
透过车窗，傅京华看着她奔跑的背影，胸口一阵钝痛。鬼使神差地，他也拉开门跟了下去。
不远处的草坪上，那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她朝她飞奔过去，到了他面前，她蹲下来额头贴在他的膝盖上。他笑得很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红着眼睛对他笑。
傅京华转过身，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树上。他到底有什么毛病！送自己喜欢的女孩来见别的男生，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可是，他就是没法看她哭，他希望她能开心，尽管那个让她开心的人不是自己。现在，她是开心了，可他却难过得要死。
一个小女孩从他面前经过，看着他砸在树上受伤的手，还有通红的眼睛，忍不住问：“小哥哥，你很痛吗？”
傅京华看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哑着嗓子开口：“嗯，很痛。”
“那小哥哥，我帮你吹吹。”小女孩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上吹了口气，“小哥哥，不痛了。”
他喉咙阵阵灼热，眼眶发红，蹲下来将小女孩轻轻抱在怀里：“谢谢你，不痛了。”
小女孩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可是小哥哥，你为什么哭呢？”
沈圆梦回到车上时，看见傅京华正靠在椅子上睡觉。他听见动静，揉揉眼睛坐起来，准备发动车子要走。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她问。
“昨晚熬夜打游戏了。”他目视前方。
“咦？”她看着他的手，“手怎么了？”
他没由来一阵烦躁，一把拍下方向盘，皱着眉看她：“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她愣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人是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变成熟的，她渐渐有些看懂傅京华了。可是，她不能懂。
七
后来，傅京华又开车送她去过几次。他一度甚至怀疑自己是受虐狂，每一次他都发誓绝不会再送她去，可最后他还是会对她屈服。
他不是没想过和那人争，去把她抢回来，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更久，毕竟……毕竟他更有钱也有权。可当他看见那人浑身插满管子被推进急救室，而沈圆梦在手术室外魂不守舍的样子时，他就决心不争了。
他如何和即将要死的人争？
那晚，他一直陪她待在医院，手术进行了将近十个小时。她困得撑不住时，就靠在他的肩上小眯一会儿。她的呼吸柔柔地洒在他的脖颈间，他一转头，就看见她长长的睫毛。第一次，她离他这样近，他只要一低头能吻到她。
安静的走廊里充满消毒水的气味，他着了魔似的看着她，仿佛这样看着就能到地老天荒。他小心翼翼靠近她，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
这一刻，他曾梦过无数回。
手术失败了，那个少年越来越虚弱，沈圆梦放下一切来陪他，常常在病房一待就是一下午。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令他撑过那年夏天。
她没有去参加葬礼，她把自己关了起来。傅京华坐在她的房门外陪她，知了在树上声声叫着，他背靠着门，闭上眼睛任由灼热的阳光照在脸上。
他轻声哼唱：“这段情，越是浪漫越美妙，离别最是吃不消。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
短暂更令人目眩神迷，因为一切都还来不及厌倦。
门内，哭声响起，越来越大。
他的心，在八月的盛夏像是淋了一场雨，冰冷而沉重。
十八岁的沈圆梦，一夕之间脱胎换骨，从前任性骄纵的女孩长大了，眉目间沉静了许多。
美国那边的学校已经催了好几次让他回去上学，临走前，他提意让她与自己一起去散心，她想了想后答应下来。
两人上了飞机，他一路照顾着她。沈圆梦看着他，不禁感叹：“感觉你变了很多。”
“什么？”他抬起头。
“以前你才不肯和我说话呢，三句不到就要惹我。”她像想起什么，笑道，“你还记得三年前的暑假吗？我们一起去森林参加夏令营，晚上你说鬼故事给我们听，结果害得我连厕所都不敢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你还跟在后面偷偷吓我。”
怎么会不记得？她被吓得跳起来，像只袋鼠一样挂在他身上。他高兴坏了，还觉得自己实在英明。现在想来却实在可笑。
“所以——”他低头笑了笑，“你才一直不喜欢我。”
是不是总要失去过，才能学会如何真正喜欢一个人？
八
两人到了美国，就住在傅京华家的别墅里。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们俩住，傅京华让她自己挑一间，她选了正对着山的那一间，窗子一打开就能看见连绵的山脉。
他去学校报完到就跑了回来，计划着带她去哪儿玩。旧金山、纽约时报大厦、布鲁克林大桥、圣卡莫妮卡海滩，一路驱车从东到西……他说得眉飞色舞，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的肩头，他一头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褐色的双眸如琉璃般璀璨夺目。沈圆梦失神地看着他，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世家子弟哪儿没去过，却表现得仿佛自己多么热切一般。
“好。”她说。
翌日一早，他就驱车载着她离开。一路游玩，白天去各个景点当称职的游人，他给在她在景点下拍搞怪的照片。有人认出他们来，他们故意假装对方认错了人，拉起手就跑。
午夜去剧院看戏，从剧院出来，再驱车赶往海滩，两人并肩躺在沙滩上等待日出。先是一点点橙红色，接着，光芒剧增，全部跳出海面。赤金色的光芒将整片大海照亮，波光潋滟，如同洒满碎金。
他带她开小飞机，从驾驶舱望出去，天蓝如洗，大片大片的山脉在脚下连绵起伏，云朵洁白柔软，像是伸手可摘的棉花糖。极目所见，一切都是那样广阔，视线里仿佛无边无际，俯瞰脚下，地上的一切都遥远而渺小。
他极尽所能地让她看见更大更广阔的天地，他希望她能摆脱从前的困局，重新走出来。
两人玩了一圈回来后，夏天已经结束了。
初秋的夜晚有了凉意，他们坐在泳池外的椅子上喝啤酒，他随手翻开相机里自己给她拍的各种搞怪的照片，时不时点评一下她奇葩的姿势。
“这些照片在我手里。”他笑着说，“沈圆梦，你以后可得小心点。”
沈圆梦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将啤酒罐“啪”的一声扔进泳池，一点水花溅起，很快又消失了。
“我不打算做明星了。”她说。
傅京华转过头看着她，她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望着天空。他心里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我要做医生。”她轻声说，“回去后，我要学医。”
死亡的力量太强大了，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阴影。她亲眼看到疾病折磨着自己喜欢的少年，亲眼看着他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他如鲠在喉，心里仿佛被什么堵着，越来越沉重。他握了握拳，决心要将心意说出来。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忽然转过脸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映着星辰，亮得惊人。她比他先一步开了口：“傅京华，谢谢你。”
他愣了愣，原本要说的话被她这一句给堵了回去。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谢谢你，傅京华。”
一阵风吹过，像是迷了眼睛，他转过头去，缓缓闭上眼睛。
在这一场无可救药的喜欢里，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这一句——谢谢你。
End
沈圆梦离开美国的那天早上，一直晴朗的天忽然就飘起了雨。
他撑着伞陪她从院子里走出去，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两人一路无话，车载音响里，有人在唱：“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周杰伦的情歌，已经从大洋彼岸火到了这里。
车停在机场外，她看他一眼，开门下车，他伸手按住她的手。
“沈圆梦，”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她看着他，“十四岁那年冬天，我为傅氏新童装品牌拍广告，你跟着许经理来摄影棚。你说，这个广告很重要，问导演是谁在拍。当时我就坐在一旁，你故意装没看见我。我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他垂下双眸笑起来：“是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其实，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十二岁。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从车上下来，而她从旋转门内出来，站在台阶上看见雪，高兴地叫了一声，低头捧起一把，天女散花似的向空中洒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红色的外套上，她低下头看见他，歪着脑袋狡黠一笑。
车门开了，一阵雨飘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她渐渐混入人群的背影。他想，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更新时间: 2022-08-22 1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