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也有所坚信吗?我生命里也有一颗星星吗?一颗路过了我,却又可以回归的彗星
文/榛生
大左的格子间里放了电饭煲、煮蛋器、折叠床,还有全套的洗漱用品。早上有人看到他第一个到,说,好早。后来他们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回家。
大左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他消失了五年,五年后他又回到北京,和我成了同事。
如今的他,像一只通身赤红、下巴长出尖刺、已经变得体无完肤的太平洋鲑,洄游的路上经历了太多艰险,不再能以原来光滑幼细的模样回到出生时的水里。
消沉是所有雄性动物失恋后的特征,之于人类尤为明显。
1)
大四开学,我们在阶梯教室上公共课。那天,教室的玻璃门外站了几个男女,打扮时髦但举止轻佻,他们一直在玻璃门外打打闹闹,严重影响了教室内的同学们入睡。
最后是坐在我旁边的夏收冬隔着玻璃和那群人干上了。怕老师听见,她就用口型让他们滚,外面那些人也用口型回骂。激战正酣,忽然下课了。那几个人没走,等着要堵她。说时迟那时快,夏收冬一把抓住经过她身边的一个男生,站起身毫不迟疑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每个大学的班里都会有一个很高很胖很内向但其实很好很温柔的人,这个人就是大左。
事后为了感谢,夏收冬让我帮她去给大左买一个礼物。
我们在五道口的批发市场转了五圈,从玩偶到闹钟到成箱的方便面,最终夏收冬买了一套毛衣针,决定亲手给大左织一个口罩。
那年冬天学院路常常有一个戴着黑色毛线口罩的男子,骑着单车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之间,背着书包、拿着药水去打点滴,引路人退避。这个口罩可够大的,再大一点就可以去抢银行了。
大左的感冒在一周后痊愈。
大左找到我时,我正在图书馆二楼期刊室浏览当期的杂志。他一声不吭,只是看着我,然后又低下头。
“你是想要夏收冬的号码吧?”我拿出手机找到夏收冬的号码,让他记在他的手机上。
然后我看到他眼角的笑意,并许诺说以后请我吃饭。唉,这一对儿要是成了的话,我们班就只剩下一男一女了。唯一的剩男是个书呆子,不提也罢。而唯一的剩女,是我。很惭愧。
我和夏收冬同一个寝室。从入校起我们晚上就没聊过别的,只聊男生。所以我们寝室女生的情商比别的寝室的女生都高。这个晚上,针对大左同学进行讨论,会议最后表决:认为大左不错的有六人,全票通过。
“那你们就马上开始一段感情吧,夏收冬。”
她打起呼噜了。
她装的,我知道。
觉得一个男生很好、很不错,可是,却不想同他交往,那年的我们是不能理解的,觉得很装。
我做了个梦。梦里大左又来图书馆找我,小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狼人。”我在梦里看了看月亮,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哦,没关系,我会给你买个除虱颈圈的。”接着,图书馆老师来捉拿我,我开始逃跑,醒了。
我没有爱情故事。
这一天是我的生日。到了餐馆门忽然自动开了,全班同学都在里面。他们喷了一瓶香槟,弄得好像我是法拉利赛车夺冠选手一样。书呆子递上来一艘全是用一毛钱纸币折成的船,祝我生日快乐,果然是书呆子啊。
大家在欢呼,夏收冬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给我一个礼物,一顶帽子。我知道那种毛线,黑色马海毛,是给大左织口罩剩下的毛线。我顶着那只歪歪扭扭的黑色毛线帽坐在生日蛋糕面前许愿。不怕任何人笑话,我可以大胆地在这里说出来,当年我许的愿是:让我找到男朋友。
大左坐在一边,默默为大家把饮料斟满。
2)
那天之后,夏收冬就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她和大左吃。我之所以这样说而不是说成夏收冬和大左恋爱了,是因为每次大家问到她,她总是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每个班里都会有一个最漂亮又最难搞的、情感世界纠结得比织错的毛线还难顺溜过来的女生,夏收冬就是。她有时候会坐在我旁边叹气,问我,是不是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见爱情?我说是,比如我。
夏天又来了。在这个季节,夏收冬阴差阳错地邂逅了研究所的一位师兄。之后就一直缠着我问我一个很想让人反手抽她一耳光的终极问题:我该怎么办?
大左每天傍晚在楼下叫,夏收冬,出来吃饭。
夏收冬看着我,问我,怎么办?
我躲出去,去跟我们班书呆子下五子棋。
晚上,夏收冬一个人在寝室喝椰岛鹿龟酒就着波力海苔,手上在玩麻将,一个人打。“别人喝长岛冰茶就着小牛排,你瞧瞧你,你别这么现眼了好吗?”
“我没钱了嘛。”
“才月初,你就花光啦。”
“嗯,我给师兄买了一台笔记本。”
所以她不必问我她该怎么办,她已经知道她该怎么办。
隔了好久她说:“这次是爱情。”
文艺女青年从来觉得倒贴是爱情,男生主动承担一日三餐则是给她无形的压力。
第二天我们班自习室进行着分手大辩论,正方夏收冬,反方大左。夏收冬说:“我不爱你了。我觉得我们不适合。你让我不自由。我们没有将来。”
大左只会说一个句子,可是我爱你。像一个第一次找到这个句子的原始人,反复不停地说,可是我爱你。
说到后来,他一拳砸在墙上,手背上绷紧的地方破皮了,并没有文艺腔地血流如注。
毕业那天,我送大左。
他是倒数第二个离校的,我最后走,所以送他的只有我。我们站在盛夏的马路边互道珍重,我没有问你去哪里,我知道他肯定要去找夏收冬,而后者已经提前一个月跟师兄去英国了,毕业证什么的都没拿(liunianbanxia.com)。
大左,我想我会怀念他,他是个羞涩的好人。在KTV里都不好意思当众唱歌的那种人,所以每次他都是替大家服务,点歌、切歌、放原唱、拿自助餐。这样的好同学也算是百年难遇吧,我恨我没有好好珍惜。
3)
我毕业后进了一家财经周刊做编辑。工作了五年,我也有机会去旅一个公费福利的游。
在英国伦敦,格林尼治天文台。我跟着导游游览哈雷廊,导游说,三百年前,爱德蒙·哈雷预言有一颗大星在76年后会再回来一次。哈雷在有生之年未能见到那颗星的回归,但怀着某种坚信死去,或许,是更加幸福的事。
我也有所坚信吗?我生命里也有一颗星星吗?一颗路过了我,却又可以回归的彗星。我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大左的电话。希望那个电话依然有效。电话接通了。
我说:“我在你的地盘这儿呐!”
三个小时后,大左出现在我面前。
就这样,我和大左又相逢了。然后,我介绍工作给大左,大左回了北京,我们成了同事。
他给我看他打工弄得粗糙的手。他起初每天给餐馆洗四千个盘子,之后他在一家布艺厂当职,每天和上千份枕套床单的订单打交道。一个学高分子材料工程的男生!
他说:“你知道吗,在伦敦,我和夏收冬就住在同一条街,但是五年来,她避开我,一次也没有认真听过我讲话。”
我说哦,这真是个悲惨的故事。他淡淡地叹气,可不是嘛。
不久后,我接到来自英国的一个电话,夏收冬打来的。她问我有没有大左的联系方式。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又找他,她不是不要那个闷人吗?
夏收冬急匆匆地说,她现在有急事,以后再和我解释。总之,她说:“我觉得我不能失去大左。你帮我把一封信转给大左吧,我昨晚写的,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大左的,亲爱的,拜托了。”
五分钟后我邮箱收到夏收冬的那封信。我没有看。
在我的电脑里,有一个创建于2002年的文档,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女生暗恋一个男生,但始终没有告诉他,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故事。文章最末写道:我爱你,对自己保守这个秘密,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作者是我。
我投过稿给一个杂志,杂志的编辑想要发表这篇小说,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编辑问我为什么,我说,只是它对我很重要。
现在我把这个文档粘贴为附件,再写上这样的一篇邮件正文:“此文九年前就写好了,现在,是九年后的我发给你看,是摘去眼镜、减了肥、穿高跟鞋的我,正式跟你说:我喜欢你。”我把夏收冬的邮件一并发给大左。
现在天黑了,让我做一个美梦,梦中狼人戴上了我给他买的除虱颈圈。
更新时间: 2013-12-12 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