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未央
【无声】
现在的小青年，活得浮夸，一点小事都想公之于天下。
今天的朝朝有大厨的天分，简单的酱油炒饭，考验的是不简单的厨艺。作为一门古老的手艺，前辈们使用双手，而她单手就可颠勺。饭粒颗颗饱满，酱油散布均匀，酱香混着米香，人陶醉，左手不抖，十五秒，小视频就拍好了。配上文字——贤惠得想嫁给自己。点击发送，接下来就是愉快地收获赞誉的时候。
三分钟后，一脸惆怅的朝朝点了外卖。
她想，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她做完了所有的工作，最后只能蹲在地上打扫洒掉的一锅炒饭。
那一刻，她有些想念程浩。
之所以想，是因为许久未见。
生命中的有些人，突然联系日少。若她不主动，他便没有回应。她人会忙，心会冷，会绝望地守着手机等消息。看朋友圈的他访客，夜游，加班，早起……生活精彩，唯独没有她。她想凑过去，又怕自己显得廉价。
多年以后她明白了，没有人是突然消失不见的。他有他的圈子，他有他的社交，他只挑他想联系的人联系。
多伤感。
【无求】
从家到公司一共九站，程浩在第五站。
上下班的中途，朝朝抬头仰望似小鹿，却没有一次巧遇。有些人的缘分，真是寡淡得可以。
她心里还有一些燃烧的小火苗，这火苗多年未熄。
作为高中就认识的人，也不知道程浩什么时候就走进了她的心里。
每一年的同学聚会朝朝都会参加，她从不坐在程浩身边。她怕坐不正的身子会出卖心思。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听别人打趣，听他侃侃而谈。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也玩轮酒的游戏。她始终清醒，也始终沉醉。她能回答同学询问他的每一个问题，只是她不说。她悄悄地在心里验证答案，然后赏自己无数个bingo。
有一回，聚会的地点在一栋别墅里。程浩炒了酱油炒饭，被别人嫌弃，却收获了她内心的赞誉。她记忆中最丰盛的扬州炒饭，在那个瞬间都被比了下去。别人笑他，她也不好站起来反驳，只在人群中望着他，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这世上有一种女生就是透明人，精心打扮不过中人之姿，稍微懈怠一点就淹没于人潮。平时不爱说话，不显山露水，也极少有人想起她。舞台很大，光芒万丈的人可肆意占有，脸皮厚一点的也可留点印象。
从聚会的地方出来，朝朝与他保持着距离。灯亮时看他的颜，灯暗的走廊看他的背影。于她而言，每一刻都是拥有。
如此一来，别无所求。
或者说，是求而不得，渐渐无求。
【无语】
每年春节，朝朝就像迁徙的鸟，会回到故乡。
大城里讲普通话，小故土说鸟语。若是从大城回到小故土的人，是鸟语夹着普通话，怎么听都觉得有距离。
于是程浩总感觉有些小别扭。
他们嗑瓜子、吃炒花生、聊着不闲不淡的话题，更多的时候，是朝朝在找话题。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又觉得太话唠了不好。
最怕左右权衡，最后统统删除。
沉默的时候她就喝水，茶水添了一轮又一轮，喝得小腹鼓胀，满腔心酸。
两个人都单身，家里张罗着相亲，却总忘了把这两个人匹配。朝朝看着面前那些油头粉面、满嘴跑火车的人，看着那些沉默如河、不善言辞的人，看着那些年少有为却感情不通窍的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不如程浩好。
她把相亲的故事讲给程浩听，换来的是程浩的共鸣。也只有这一次两个人聊得最多，她等着他说“不如我们在一起吧”，太期待，所以好多次都出现幻听，心“扑通扑通”打鼓，也不知道他讲了还是没讲。
那就是没讲。
家乡极冷，有雪，有冰，有寒风。她对着取暖器，烘得一脸惆怅。她点开了他的聊天框，发了一条消息——
打麻将吗？一缺三。
【无爱】
想哭。
围坐在一桌的其他三个人好厉害，她半个月的工资已经孝敬出去了。这见面的代价，好费钱。
程浩坐在主位，很有“点兵捉将”的气势，而她是噤若寒蝉的客人。打什么牌都觉得不妥，做什么事都内心忐忑。比如，偷窥。
不知为何，她总是看不够。可能是，平时看得少了。
他有些胖了，回来也稍显土味。可能人总要到离开家乡的那一天，才有点城市游荡者的模样。不管混得如何，至少不输衣装。
一个心不在焉，三个工于算计，结果可想而知。另外两个牌友一边笑她，一边把她的钱装进口袋里。
程浩于心不忍，在收场的时候把自己的赢利补给了她。她想，得把这些钱留着好好请他吃饭。
回到大城市，程浩依旧很忙，偶尔寒暄，也只是点到即止。
两个人都过得独立，无病无痛无索求，也不需要彼此帮助，似乎一个人就能够搞定所有的问题。无数个焦头烂额的夜里，程浩收获了朝朝无数的敬意，她吐槽工作，在屏蔽了同事之后。他偶尔点评，煨些鸡汤，对她极为受用。似乎有了他的指点，她所面临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有朝朝知道，她不是那种喜好表露情绪的人。
若非怕他想她，她呀，还真懒得发朋友圈。
【无光】
朝朝在一家极大型的工厂做人事，负责公司全员的招聘。流水的员工，铁打的人事，一年三十场大型的招聘会，她所有的健谈都奉献给了公司，见过太多张面孔，有自己的识人心得。
有些人是可以用来点评的人，但有些人还真让她词穷。
比如程浩。
朝朝说不出他哪里好，却也讲不出他哪里不好。这大概就是他好以及值得她喜欢的理由。能让她找到一个不让她生出一丝厌烦的人，于她而言，极为难得。
感情全无道理可言，她真是怀念那个极其好骗的自己。那时的她觉得吧，满世界里遇到的每一份爱都是真爱。
然而现实是，如今的朝朝就贪程浩这种型，别人，入不得她的眼。
朝朝知道他有过几个短暂的女朋友，个个都比她好看，这是她闪躲和自卑的理由。她无望地想，等他千帆过尽，是不是就会回头看一看她这艘独木舟？
可银河中繁星点点，她这颗并不耀眼。
他却是她长久凝望的那一颗。
她想念他，因为对他有念想。
【无她】
听到程浩恋爱的消息，是在午夜。
朝朝一个人在屋子里多饮了几杯酒，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加班。这城市有极美的夜景，站在阳台上，看远方灯火辉煌，霓虹闪亮，空中繁星点点，她是最暗淡的那一颗。
她习惯了这一份暗淡。
那个女生朝朝见过，平心而论，看面相就知道，和他不适合。
但他想试试，那就试试吧。
这些年来，她时常自卑，但不缺预判的自信。她不知那自信从何而来，但回回灵验。她想，一定是自己对他的了解远甚于他自己。
而她始终不会把那种判断用于自己身上，指引自己收获想要的感情。
可能看相者看不到自己，救人的良医仍会死于疾患。她和他们是一类人。似灯火照亮四野，灯下依旧漆黑一片。她在黑暗之中。
如果还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就是在绝望与希望夹杂存在的日子里把自己照顾好。朝朝允许自己丧一会儿，但不会一直颓唐下去。
当她情不自禁、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她要选择的是，不药而愈。
这是她的原则，更是她的底线。所以她活得有心有肺，即便心里有伤，还能乐观自处。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情路也是如此。
她相信，水深自有渡她的船。
她迈得过去。
她想，等这一次过了，她一定主动一回。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