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映着流星光

发布时间: 2020-07-03 21:07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蜀葵映着流星光

文/蒹葭苍苍

1

清晨,客栈的庭院里一片安静。门廊前,几株蜀葵惬意生长,修长的枝条上缀满紧致的花苞。

花未一边浇水,一边打量着那些花苞。

一个皮肤微黑,略显腼腆的男孩从楼梯上走下来,将一张便笺贴在门廊下的留言板上。

“我在拍一部关于蜀都的纪录短片,如果你愿意出镜,并讲出你的恐惧和梦想,欢迎联系我。”便笺条上这样写。后面还缀了名字,阿柘。

阿柘捧着DV机,透过镜头看庭院。这是一间客栈,三层楼的老瓦房围成四合院。庭院里花木葱茏,芭蕉碧绿,灌木蓬成了小山,龙胆草在瓦罐里蔓延,长满青苔的石头水缸里,睡莲一尘不染。庭院中央有一口井,井台上安放着木轱辘。房东家的女孩正在打水,她的蓝裙子像一片云,浓密的长发在风中柔柔地摆动。

花未感觉有镜头落在自己身上。她将水桶放在井台上,拢了拢头发,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我叫花未,我的梦想是靠画漫画养活自己,至于恐惧嘛……我最害怕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镜头里的花未,有一张皎洁如月色的脸。

一阵钟声从空中传来,清澈悠长。阿柘合上DV,凝神静听。花未站起身来,朝空中合掌。这是从大悲寺传来的钟声,这座隐藏在城中最繁华地段的古寺,与客栈仅隔着一条小巷。

钟声止歇,花未拎着水壶走过来:“你为什么想拍这样的一部短片呢?”

“我喜欢蜀都,虽然我在这儿生活了四年,但它对我来说,仍然像一个谜,拍短片是为了解开谜底,也是为了纪念。”

花未眨眨眼:“请问,你的梦想和恐惧是什么?”

“梦想是拍电影,”阿柘望了一眼手中的DV,“恐惧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

花未吓了一跳,试探着问:“你……生病了?”

“如果你说的是身体,我可是健康得很。”阿柘笑起来,一群鸽子从他的头顶掠过,“我的意思,人生无常。”

人生无常,好吧,大悲寺的钟声,每天都在提醒她这个真相。不过这个叫阿柘的家伙,显见是一个怪人。不过蜀都是一个多元化的城市,既古老又时尚,既辛辣又温柔,不管什么样的人投奔它,都能得到包容和庇佑。何况花未长在客栈,各种款式的怪人来来往往,她已达到了见怪不怪的境界。

2

阳光在庭院里缓缓铺展,客栈也热闹起来。有人在公共厨房做早餐,有人在井边洗衣服,还有人在芭蕉丛旁做广播体操。花未坐在客栈的柜台后,一边看书,一边帮老妈看店。

一个男孩从门廊里走进来。“你好,我是在网上预约的房客。”男孩声音清冽,表情冷冰。和通常背着大行囊的客人不同,他只背着一个书包。

“请问你的名字是?”花未微笑着问。

“余星实。”男孩依然一脸冷冰,“星辰的星,果实的实。”

花未注意到,他和阿柘住一个房间,212。

余星实路过留言板时,视线落在阿柘写的那张小纸片上,略有停驻。二楼尽头的房间,门敞开着。余星实往里看去,一个脊背结实的少年正背对房门坐在小书桌前写着什么。

“你好。”余星实面无表情地打招呼。

阿柘回过头,微笑:“你好。”

余星实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本经书。少年的床头整齐地码放着一排书,大多与电影相关,一台DV机放在书旁。它们的上方,挂着一幅释迦牟尼像唐卡。

见余星实凝视着唐卡,阿柘说道,“这是我手绘的唐卡。”

“啊?”余星实终于有了表情,那意思是,不可思议。

“我的家族世代绘制唐卡,我的兄弟们也会继承下去,但我却想拍电影。”阿柘仿佛自言自语,“究竟哪一样才是我应该做的呢?我也很疑惑,所以,我也常常这样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给我答案。”

“那张小便笺是你留的吧?”余星实问。

阿柘点点头。

“在你离开之前,或者我离开之前,我一定会把我的恐惧和梦想告诉你。”余星实说。

余星实推开窗,窗下是一大丛芭蕉。房东家的女孩端着一个盆子走过来。芭蕉丛下搭着一个窝,女孩将盆子放在窝旁,一只大猫探出半个身子,大口大口吃起盆子里的猫食。

女孩的头发乌黑顺滑,在阳光下衬着光。她蓝色的裙摆垂在地面,拂着一片不知名的小紫花。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他记得那双眼睛,清澈闪亮,好像星光,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咚,咚,咚。余星实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陌生,又亲切,充满节律。

3

黄昏,暑热褪去,大片的阴凉落在庭院里。花未背着包包出了门。她跟老妈协议好的,她只在白天帮忙,反正继承客栈什么的,不在她的人生志向内。

客栈在一条巷子深处,巷子一侧是民宅,另一侧的高墙之内是大悲寺。走出小巷,花未像是穿越了时空。宽阔的街道,时尚的建筑,繁华的都市气息迅速将她包裹。

一栋银灰色的建筑外墙上,“国际金融中心”几个大字格外耀眼。金融中心旁的露天展厅里,坐落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帐篷。帐篷前树立着巨大的油画,大片的草原,撑阳伞的女人,在光影中静默盛开的睡莲。

这里是“时光印象艺术展”,国内首站。花未转发积赞抽奖,得到了一张门票。花未在包里翻找门票,晃眼看到一个白色人影从帐篷旁走来,是余星实。他捧着一台仪器,像是在探测什么。

“嗨!”花未欢快地跟他打招呼,“干什么呢?”

“啊!”余星实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确认一个位置。根据各种资料分析,这里是外星飞碟活动的中心位置,近百十年来,外星飞碟是以这里为圆心,呈环形线路,在世界各地出现。”

这下轮到花未目瞪口呆了。

“你相信平行空间存在吗?”余星实又问。

“我……不确定。”花未答,她是实话实说。

“根据资料显示,外星飞碟出现时,人如果近距离接触,有可能被带到平行空间。”余星实冷冰的表情里,透出热烈的憧憬。

花未这才发现,自己见怪不怪的境界,还有大大的提升空间。花未对余星实挥手;“拜拜,我去看展览了。”

“我也去。”余星实大步走过来。

艺术展不同于传统画展,所有的墙壁都是荧幕,画作被制作成动态影像,每一间展厅都像是一个异度时空。花未感觉自己在时空里任意穿梭,从塞纳河到开满罂粟花的草原,再到晨雾弥漫的伦敦大桥。

花未仿佛能感觉有清风从画面中拂来,那些光影映着她的脸。如果此时,白马先生在身边……花未悠然地遐想。花未在各个展厅徜徉流连,直到夜场时间结束。

帐篷外,灰蒙的天空飘浮着几朵暗蓝色的云,几颗暗淡的星。阿柘捧着DV机从帐篷出来,一脸欢喜。

“好巧。”余星实突然说。花未这才意识到,余星实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太投入了,全程将他忽略。

三个人走在小巷里,夜虫的啾啾声起起伏伏。

“我还以为是一幅幅挂在墙上的画,没想到是多媒体影像,太震撼了。”阿柘赞叹道,“果然必须与时俱进啊,什么行业都是。”

“那帐篷里,简直就像一个平行空间。”余星实说。

两人的对话风马牛不相及,但花未却像听懂了似的,笑了起来。

4

午后的阳光炽烈,蝉鸣悠长,花未躺在柜台后的凉椅上打盹,《山海经校注》从手里滑到了地上。

“收快递!”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花未睁开眼,满头大汗的快递小哥将一个严实的纸箱抱进来,放在柜台上。花未瞄了一眼收件人的名字,余星实。

花未麻利地签收,然后给余星实打电话:“有你的快递。”余星实很快就来了,他一边道谢,一边像抱婴儿一样抱起箱子上了楼。

是行李吧?花未想,但他那珍重的样子有点搞笑,是什么非同寻常的行李?

余星实回到房间,先将纸箱放在床上,再用一把小刀将密封带拆开,接着打开纸箱,从里面掏出一团团塑料泡沫,最后才郑重地捧出一个黑匣子。

阿柘正坐在床上看书,面对余星实仪式般的动作,他也不由得专注地观看。黑匣子里是一架望远镜,余星实抱着它侧身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阿柘轻轻舒了一口气。风吹动着窗帘,空气里荡溢着树木在烈日下散发出的浓郁气息。阿柘拿起DV机,拍下了拂动的窗帘,跳跃的阳光,以及余星实蜷起身体的背影。

这个人的恐惧与梦想究竟是什么呢?阿柘想。

夜晚,花未又去给蜀葵浇水,太久没下雨,必须一天浇两次。余星实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离花未一米远的地方,表情僵硬:“花未,我想请你去天台。”

“看星星。”他又急急地补充。

花未愣了一下,笑起来:“好啊。”

天台上是一片菜地,藤架上开满扁豆花,长条的丝瓜缀在空中,晃晃悠悠的。望远镜被架在芹菜地旁的三角架上。花未盘腿坐下,从镜头看出去,那些遥远模糊的星辰瞬间变得清晰明澈,仿佛触手可及。如果此时,白马先生在她身边……花未又不禁悠然地遐想。

喜欢一个人,便自然而然地想与他分享美好时光。

“这台机器是我攒奖学金买的,毕业后这一年,它跟着我去了很多地方。”余星实望着天空,“不过,这是最后一站了。”

“很好啊。”花未从遐想中抽身出来,“蜀都可是留住了许多旅人。”

突然,一片星光从镜头里簌簌落下,恍如雨点。

“快来看!流星雨!”花未欢呼起来。

余星实凑近镜头:“英仙座流星雨,根据统计分析,八天之后,外星飞行物会回到圆心来。”

“如果是真的,我倒想亲眼见识一下。”花未又说。

“你不怕被带到平行空间?”余星实问。

“啊,不怕!”花未忍住笑,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算她无法反驳平行空间的存在,但她也实在没法相信,八天之后,外星飞碟会光临这座城市。

余星实站直身体,他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他突然觉得这个叫花未的女孩不是生长于地球,而像是从宇宙某处突然降落到天台上,与他相遇。

5

每个清晨,花未洗漱完毕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蜀葵浇水。最高的枝干上,被井水濡湿的一簇花苞,已悄然露出隐约的绯红。大悲寺的钟声响彻云空,群鸽落在屋顶上。

阿柘从门廊里走进来,整个人焉不拉几的,像一株被太毒的日头烤干了水分的蜀葵。

“怎么啦,阿柘。”花未问。

“DV机丢了。”阿柘恹恹地答,“昨天晚上,在阿婆汤圆吃东西时,包放在椅子上,转身就不见了。有人告诉我,是被几个穿迷彩背心的小孩拿走了。那几个小孩我见过,常在这一片晃悠,昨天我找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又去找,可就是没看到。”

“我知道那群熊孩子在哪儿,我带你去找。”花未放下水壶,抚了抚裙摆。她当然能够想象那台DV机对阿柘来说何其重要。

小巷另一头有一栋颓败的老房子,不知为何没有拆除,被租给了一群外地人,他们在一楼开了一个脏兮兮的杂货铺。那几个孩子就住在里面。花未常在小巷里碰到他们。她记得有一次,他们随手将一个牛皮信封扔在客栈门口,信封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有一张身份证。花未弯腰去捡,孩子们在一旁笑她。后来,花未按身份证上的地址寄给了主人。奇怪的是,此后有好几次,客栈门廊里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无主的证件,身份证、驾驶证、毕业证。花未只好想尽办法寄给主人。

九点过后,花未带着阿柘来到杂货铺。凌乱的铺子里,一个黑胖的女人正在收拾货架。

“你好,”花未笑着打招呼,“请问孩子们在吗?”

“什么孩子?”女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花未,“我家没有孩子!”

一个男人闻声走出来,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冲着花未吼:“不买东西就滚!”

阿柘拽了拽花未,飞快地走出来。花未不甘心,她冲着铺子大喊,“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捡到的东西对你们没用,也值不了什么钱,但对这个哥哥很重要!听着,我可以拿东西跟你们换!”

没有任何回应。

“算了。”阿柘懊丧极了,“凡事都有因缘。这件事一定是在提醒我,我不该做电影梦,更不应该执着。”

“喂,美女姐姐。”一个小男孩从背后叫住花未,“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录像机一样的东西?我们没捡到,但可以帮你们找一找。”

花未连忙点头,“是的!”

“不过……”小男孩狡黠地一笑,“有两个条件。一个呢,我们要两包高级猫粮,另一个,找到东西再说。”

“好。”花未爽快地答应下来。

花未将家里的进口猫粮拿了两包,和阿柘在客栈门口等着。三个孩子很快来了,刚才的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像是老大,他手里抱着的,正是阿柘装DV机的包。

老二凑过来查看猫粮,回头对最小的孩子说,“就是那种高级猫粮!阿爸说买了就要打死我们的那种!”

最小的孩子跑过来,从花未手里拿过猫粮:“这下不怕了!这是不要钱的!”

老大把包交给花未:“我认得这个哥哥,他经常抱着录像机到处走,跟人说他在拍什么电影。所以,我的另一个要求就是,我们要上电影。”

花未用眼神询问阿柘,阿柘腼腆地一笑,打开DV机对准孩子们,声音平静但充满力量:“告诉我,你们最害怕什么?最想要什么?”

“我先来!”最小的孩子抱着猫粮,咧嘴露出缺牙的笑容,“我最害怕牙疼,我最想要天天吃好吃的!”

老二凑过来:“我最害怕挨打,我最想要一架遥控飞机!”

老大以一种夸张做作的老成架势:“我最想快点长大。我最怕长大后,还要过阿爸阿妈这种生活。”

大悲寺的红色院墙成了这个小片段的背景,在庄严色调的映衬下,孩子们的天真拙朴像一朵在山野恣肆盛开的花。

“现在不用担心了,让你们害怕的坏东西就要逃走了,而你们想要的好东西,就在来的路上啦。”阿柘一脸认真,“因为,这是一架神奇的机器!”

6

黄昏,蜀葵开了,一簇簇,美好又繁茂。花未细心地剪下来,插进一个蓝色的陶瓷瓶里。她精心打扮过,舒展的裙子,莹润的口红,额头边上别了一枚莹蓝的发卡。

阿柘从楼梯上走下来:“你要出去?”

“嗯。”花未低头想了一想,期待地望着阿柘,“去见一个人,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他,我喜欢他。”

阿柘身上洋溢着一股纯净的气息,还有一股值得信赖的力量,花未情不自禁地袒露心声。

“你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啊。”阿柘腼腆地微笑,“人生无常。”

花未若有所悟,眼角的余光一撇,余星实正站在阿柘身后。

花未和阿柘的话,余星实走过来时恰巧听到了。他既失落,又不安。花未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是什么样的人呢?有多喜欢呢?

余星实的这番心绪花未显然全无觉察,她捧起花瓶,轻快地穿过门廊,跃入暮色四合的小巷,她要去见白马先生了。

出租车将花未送到浣花公园。中心空地上,一个小规模的视听分享会场已经布置好。背景板上,白马先生盘腿坐在一片草地间,膝盖上放着他的琴,一派怡然自得。

白马先生是一个民谣诗人,写诗,唱作,四处游历。

花未知道他是在一年前。那时,她刚上大二,曾给一本诗刊画过插图。白马先生通过诗刊联系她,邀请她为他的新专辑的一首歌画插图。那首歌的灵感来自《诗经》,说来也巧,花未很热爱《诗经》。

但白马先生一定不知道的是,花未当时正处在暗黑期。当然啦,即便他知道,大概也认为失恋不算什么。不过对花未来说,失恋就是宇宙大爆炸,她被炸得魂飞魄散,连拿画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马先生将那首歌的小样传给花未。深夜,花未戴上耳机,当古琴的第一个音符传来时,她敏锐地感觉到,心里枯萎的某部分复苏了。

为了画好插图,花未再读《诗经》,还下载了白马先生的所有专辑循环播放。虽然只需要一幅图,但她却投入了画一本书的心力。为此迸发出的热情与能量,将她从失恋的泥沼里慢慢拔了出来。

插图完成,花未满血复活。

“你能用画笔创造一个独特的世界。”白马先生对她说。

这原本就是花未的梦想,在白马先生的鼓励下,它越发坚定,清晰。花未是多么感激白马先生啊!从感激中生长出喜欢,不是太自然了吗?但花未知道,白马先生与她的距离,起码隔着云端那么远。何况,他有女朋友。这样的喜欢算什么呢?真是无望啊。花未很纠结。

像梦境一样,白马先生入场了,弹琴,唱歌,吟诗,分享创作心得。花未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像个虔诚的信徒。

分享会结束,粉丝们涌上去送花,求签名、求合影。花未这才发现,她手里的花瓶实在是太碍事,但她还是慢慢地靠了上去。她捧出他们合作过的那张专辑的歌词本,放在白马先生面前:“请给我签名。”

白马先生注视着她,低头在歌词本背面写下:为了梦想,花未,请继续奔跑。

花未激动不已:“你记得我!”

“记得啊,虽然只见过照片。”白马先生望着她手里的蜀葵微笑,“那幅插图,背景里的花就是蜀葵吧。”

白马先生从花瓶里抽出一枝蜀葵:“这可是很古老的植物呢,比人类的历史还悠久,我真有幸能看到它。”

“我感激你,也很喜欢你!”花未大声宣告,没有羞怯,没有犹疑。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如此明朗,欢喜,天真,赤诚。顷刻间,她所有的顾虑,纠结,烦恼,全部土崩瓦解。

原来,她对白马先生的感情,跟她对蜀葵、《诗经》,乃至星空与神明的感情,其本质是一样的——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教导她的爱情功课,而是为了丰盈她的生命。

7

客栈里,门廊下,灯光橙黄,余星实坐在门廊旁的楼梯上。他在等花未。然而此时映在他脑海里的,却是一个小小少女的身影。

遇见她那年,他应该是十二岁。整个暑假,他都在学奥数,上午去老师那里上课,下午则被父母锁在家里做练习题。

他并不贪玩,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像其他孩子一样玩过,他是被父母当成天才来培养的。他很少反抗,但也会感到孤独,尤其被锁在屋子里时,他感觉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悲伤的囚犯。

女孩瘦瘦的,穿一条松松的蓝裙子,风一样地从他的窗下经过,自由快活。一天黄昏,女孩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几串野刺莓,红彤彤的。女孩发现了他,快步走过来递给他一串野刺莓,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开始留意女孩,等待着她经过。女孩每次经过,也会朝他的窗户张望。目光相触时,他慌乱地躲闪,女孩则大方地一笑,她的眼睛真亮啊,像星光一样。

暑假过去,他升了初中,在学校寄宿,再没见过女孩。但他一直记得她的眼睛。每次看星空,他都会想起那双眼睛。

花未的眼睛和女孩一模一样。

门廊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白裙子迎着灯光晃过来,蓝瓶子里,粉色的蜀葵依然灼灼,一束星光落在他的脸上,伴随着花未惊讶的声音:“咦?你干嘛呢?”

“你……见到你喜欢的人了吗?”他问。花未欢喜地点点头。

“告白了吗?”他又问。

“告白了哟。”花未笑起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他了!”

“你这种喜欢,不是恋爱。”听了花未讲述的经过,余星实分析道。

“我也没说是恋爱啊。”花未说。

余星实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推搡着自己,他看着花未的眼睛,说:“再过几天外星飞碟就要来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平行空间吗?”

花未愣了,继而笑起来:“如果平行空间真的存在,那里一定有另外一个我,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过着和我完全不同的生活。假若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岂不是会吓晕?”然后她又眨眨眼:“所以,我还是待在地球比较好,毕竟,地球上只有一个我。”

余星实站起来,跳下台阶:“可是我很喜欢你啊,想和你恋爱的那种喜欢。”

这下,花未真的被吓愣了,一动也不动。余星实伸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枝蜀葵,转身上了楼。花未站在门廊下发呆,她被告白了?被一个房客?这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8

蜀葵陆续开放,一天比一天繁盛。花未很少见到余星实,她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是不是该这么说:喂,余星实,虽然我对白马先生的感情已经释然,但我也还没有准备好和任何人谈恋爱。

或者,索性更坦诚一点:余星实,我对目前的状态深感惬意,没有爱情的羁绊,但能够天真赤诚地喜欢许多人,不只是白马先生,也可以是阿柘,或者是你。她想,余星实一定会明白的,他们一生中会遇见很多美好的人,但爱情,或许不过三两次。

立秋日到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天黑时,花未来到212房门前,门锁着,她敲了敲,没人应。

国际金融中心!按余星实所说,外星飞碟今晚会光临地球!

花未赶往中心露天展厅。莫奈艺术展闭幕了,帐篷不见了,展厅里一片空旷。暗蓝的夜幕下,余星实静静矗立着,单手插在裤兜里,正对着阿柘手里的DV机喃喃自语——

“我最害怕的是东西是小鹅,对,嘎嘎叫的那种小鹅。我的童年没有玩具,也没有小伙伴,只有上不完的各种课。有一次,我在路上捡到一只小鹅。我想养,但我妈不同意,我哭着哀求她,她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抓起小鹅,摔到楼梯上,小鹅挣扎了两下,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脸,不再直面镜头:“我不怪我妈。我才是杀死小鹅的凶手,如果我不把它捡回来,它就有机会被其他人捡到,它或许还能活下去。哪怕长大被人杀掉,它也至少度过了鹅的一生。”

他转过脸,仰头看天空:“至于梦想,我梦想找到平行空间,并到达那里。”

“可以了吗?”他问阿柘。

“可以了。”阿柘说,“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想一个人等。”余星实坐了下来,安静坦然,像一尊雕塑。花未没有走过去,她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心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你相信吗?飞碟,平行空间。”回去的路上,花未问阿柘。

“重要的是,余星实相信。”阿柘说。

这天晚上,花未久久难以入睡。她想,假如自己接受余星实,是否就能挽留他?可她理智地分析后又认为,余星实的告白,与她对白马先生的告白,其本质是一样的——袒露心意,但并不期待回应,就像蜀葵在夏日里绽放。

9

大悲寺的钟声唤醒了花未。余星实怎么样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电话响起,是阿柘打来的:“我在露天展厅没有看到余星实,你去房里看看他回来没。”

花未飞奔上楼。212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房里空无一人。那枝蜀葵插在一个矿泉水瓶子里,已经枯萎。

“我找到他了,在大悲寺,他要出家。”阿柘发来信息。

花未出了客栈,绕着围墙走。小时候,花未常去寺里玩,捡树上落下的核桃吃。长大后,她只在新春祈福时才会来一次。古树参天,佛像庄严,乌青的砖地洁净清凉。大悲寺与花未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也许,千百年来,它一直如此。

大殿外的地面上跪着一个人,那是余星实。一个老师父站在一旁劝导他。

阿柘捧着DV机在拍摄这段画面。估计是拍好了,阿柘把DV机放在余星实眼前,说:“你看看吧,以局外人的角度,看看你自己,到底是在找寻梦想,还是在逃亡。”

余星实看着DV画面,他看到了自己对小鹅的内疚,看到了自己对孤独童年的愤怒,以及对平行空间近乎疯魔的执着。他看到了自己跪在佛像前的背影,僵直绝望,了无生气。

原来他一路都在奔逃,那份对小鹅的内疚,以及童年被禁锢的孤独混杂在一起,化为一头怪兽,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你以为剃光了头发就能赶跑恐惧吗?又不是头发里的虱子。”阿柘冷静地说道,“释迦牟尼佛也不会教你逃避恐惧,而是会教你认识它,面对它,战胜它。”

“我必须面对这头怪兽吗?”余星实喃喃自语,“哪怕我逃到平行空间?”

花未走过去,向他伸出手:“我倒认为没那么可怕,它不是真的怪兽,只是怪兽的影子。就像有些星辰早已消失,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它们留下的光芒而已。”

余星实看着花未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这双眼睛,也并非是十二岁夏天时的那一双。但它们闪耀着同样的光芒,温暖,诚挚,能照亮他的心,给他力量。

他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10

蜀葵的花枝已变得稀疏,阳光依然纯净热烈。小奶猫从窝里爬出来,在庭院里四处打滚。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纪录片后期完成后,第一个发给你。”阿柘对花未说。

“我会沿着奔逃的路线回去,捉住小怪兽,把它赶到平行空间去!”余星实仍然认为小怪兽就是小怪兽,但他不再那么恐惧了。

他将装着望远镜的黑色匣子放到花未的手上:“愿你看到更美的星空。”

“愿你找到新的梦想。”花未微笑着,眼神闪亮。

对客栈来说,离别再平常不过。但这一次,花未却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怅然。她目送着他们穿过门廊,走进洒满阳光的小巷里。

这一场偶然的相逢,就像流星划过夜空,美丽,却如此短暂。她想握住一点什么,却什么也握不住。然而他们各自人生中那些灰暗的角落,却因为这些转瞬而逝的流星之光,被温暖,被照亮。

最后,她决定用白马先生的一句歌词来安慰自己:无论何时,相逢比离别,仅仅只少一次。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7-03 21:07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睡前故事:栏目大全

睡前故事:标签大全

睡前故事大全热门

睡前小故事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