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木之南
又翻到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忍不住驻足眼神,静思默读。
中国古代煌煌散文之作中,我独独钟情于一篇归有光的《倾脊轩志》。没有雄辩的哲恿,没有华丽的词藻,有的只是温温脉脉的回忆。“百年老屋,尘泥渗漉”,“明月半墙”,“风移影动”……每一句读来都可亲可喜。
老家的那座屋子,亦是百年老屋。从我记忆开始,它便如同一个垂垂老者,不知倦怠地守护着它屋檐下的人们,过了一年又一年,过了一代又一代。庭中苍苔渐生,屋角蛛网渐起,檐下的青石板也早已被雨水滴出一个个小坑,一切不紧不慢的变化都见证着这座老屋的岁月、苍老。但那时候。我们都坚信着,老屋不管多老,多衰弱,也依然可以在风横雨暴的夜晚,安然在它怀里睡去。
老屋后面是一大片翠竹,密密麻麻,竹梢垂过墙头。记得很小的时候,看到月亮从空旷的东边天际升起,缓缓滑向屋后的那片竹林,最后没入其中。那时我一直相信,月亮掉进我们家的竹林了。于是第二天起个大早,急急地跑进竹林找月亮,因为一直听奶奶念:“月亮婆婆,烧个馍馍。”我希望可以找到月亮婆婆,让她给我们家烧很多很多的馍馍。结果回来的时候,一手攥着一簇小蓝花,一手捏着一两只笋子虫,还有挂了满头湿漉漉的雾水或者几缕蛛网——没有月亮。
如今老屋真的已经老了,多少年没人住,没人打理,冷清地任凭墙头裂缝滋生,庭中蔓草疯长,连麻雀都懒得光顾。而它只是沉默着,静静地守在在每个日落黄昏,临风听暮蝉。
与老屋相连的是大伯家的房子,两家的房子连在一起合成一个四合院。曾经的这个小院,满院子的欢笑闹腾,你到我家吃吃饭,我到你家摆摆龙门阵。奇怪的是两家的猫犬从不相亲,老死不相往来。那时候,奶奶和大奶奶是院里的老人,她们常在一起边纳鞋底边讲解放前躲兵的事儿。小辈们要是得空,也乐得凑一起打打扑克,听老人们唠叨那些年的事儿。后来,院子里该出嫁的出嫁了,该搬走的搬走了,热热闹闹一个院子,渐渐冷了下来。如今,大奶奶走了,然后大伯走了。后来奶奶也走了。有故事的老人,没故事的小辈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这座小院,空空落落。只是拜坟上香时才会有人偶尔回来看望一眼。
记得上次回老家住时是去年年底。奶奶前些年从老家搬来与我们同住后。便一直念叨着老家的长短。屋后的树被人砍啦,屋前的果子被人摘啦,还有那隔了不远的杨家表婆婆也多时没有看到啦。她的人虽和我们在一起,可心却还留在老家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里。
去年旧年里的腊月二十清早,奶奶终于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她日思夜想苦苦不忘的根,冒着漫天的鹅毛飞雪。只是,她已无法用自己的双脚踩上那条走过无数回的竹林小路,已经无法用双眼看到那间闭着眼也能摸得着家什的小屋。她只是安然地躺在小床上,默默地呼吸着老屋散发出的熟悉的泥土气息,呼吸着屋后竹林散发出的阵阵竹叶清香。那天夜里。凌晨时分,奶奶走了,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在她九十二年的陈事过往中永远睡去。
出殡那天,连续下了一周大雪的天突然放晴,晶亮的日光温暖地贴着老屋的前前后后。老屋霎时鲜亮了起来,时光又恍然回到小时候,仿佛奶奶依旧斜斜地靠着椅子,扎着鞋垫,晒着阳光,远远地朝我招手微笑。
离开奶奶整整半年,暑假回来没几天,就同姐姐姐夫回老家去看望奶奶。地震后的老屋越发破损不堪。有两间屋子已经颓然倒地,剩下几间也尽是裂痕,大小粗细不一。屋子周围的杂草更是疯狂得没个样子,把所有通向坟间的路都遮得个严严实实,我们一路摸摸索索地才来到奶奶坟前。这浓荫下的一拢土丘呵,怎敢想像,曾经笑容可亲的奶奶,如今就被埋在这一方泥土之下,阴阳两隔。即无法面面相见,惟以一陌纸钱,寄托哀思。
爸爸请了几个老乡修葺老屋,该翻的翻,该推的推。再怎么破旧,那老屋毕竟也是我们一家人的根。而我也相信,奶奶其实是没有远去的,她的灵魂依旧眷守着老屋的每砖每瓦。因为疼了我几天的牙,那天晚上回去之后,突然全好了。我想,定是奶奶看到我们回去,保佑我了。
老屋,如同一汪沉在心中的湖水,月光下,倒映着那时的岁月,那时的人影,那时的明月,清澈见底。它就这样清清静静地铺展着,不言不语,亦不忍碰触,生怕惊起了往事浮尘,再也见不着那些旧时影儿了。
更新时间: 2013-10-17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