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仓再也没有赤木晴子

发布时间: 2020-11-01 23:11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镰仓再也没有赤木晴子

文/苏陌

倘若比赛赢了的话,说好一起去镰仓的话还作数吗?

01北京雾霾好大,你们出门都戴口罩吗

莫羡头一回只身外出,就迷失在东京站纵横交错的出口路线中。

他英文不好,出发前好不容易背会的日语常用句也仅记得“桥豆麻袋”了。电话那端的教练一面骂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面忙不迭地嘱咐他站在原地不要动,等别人去接他。

莫羡挂了电话后,果真就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说来也奇怪,过往的时光中,莫羡整日对着棋盘,棋盘十九路,纵横三百六十一个点,再复杂的棋形他也过目不忘,却偏偏在这异国车站里看到站内复杂的指示牌后有些头晕目眩。

苏禾赶到东京站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流中一脸局促的莫羡。

莫羡五官生得好看,加之打小长在棋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研究下棋,人安静又气质别致。他个子高高的,站在人流中一动不动,无可避免地,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多看了他几眼。

苏禾抱着胳膊,隔着人流,远远地打量了莫羡一番,待对上那人的视线,这才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原本是下意识的动作,谁料那人原本慌乱的眸子忽而亮了,嘴角一扯,热切地朝苏禾跑来,而后自来熟地拍了拍苏禾的肩膀。

“你怎么才来呢?我腿都站麻了。”

苏禾怔了怔,有些茫然地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来自陌生男孩的肢体碰触,似乎还残存着酥酥麻麻的触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比电视里那个因为围棋决赛抿着嘴,沉默而又老成的莫羡,多了些鲜活的人气。

“莫羡九段?”

沉默半晌后,苏禾终是用一口生涩的中文,不确定地问道。

“叫我莫羡就好了,沈教练说你是他的朋友,没想到你还挺年轻的嘛,接下来我在东京的行程就拜托你了。”

男生一笑,狸猫一般的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

苏禾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接话,用手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不再理会身后因为腿麻行动稍显缓慢的莫羡。

她一向不喜多言,更遑论是面对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反倒是莫羡,意外地与自身气质相悖,碎碎念的,让人生厌。

“劳烦你特意跑一趟来接我,还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东京站也太复杂了吧?”

“……”

“你是不是因为中文不好,所以不喜欢说话啊?教练说你也是中国人啊,你很小就来东京了吧?”

“……”

“除非是比赛需要出国,我多数时间待在北京,很少一个人出来,这次……”

女生高挑纤细的背影上满满写着“拒绝聊天”四个字眼,却在听到身后的人提到北京时忽而来了兴趣,难得抬了抬眼皮,回身问他:

“北京雾霾好大,你们出门都戴口罩吗?”

02我还有很多钱

开在银座的小酒吧和俱乐部鳞次栉比,苏禾的“念”就占据了这其中小小的一间。

莫羡初来乍到,待跟着苏禾回到俱乐部后,看到店内的酒保和殷勤的公关小姐,这才后知后觉,涨红了脸,跟在苏禾身后不自在地扯了扯苏禾的袖口。

“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苏禾一愣,待看到身旁的红叶掩着嘴笑时,这才反应过来莫羡在想什么,于是低头轻咳了一声,也难得生出了开玩笑的想法。

“习惯了就好。”

一旁的红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禾今年只有二十岁,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银座这一带最年轻的妈妈桑。

白日里,银座是女人们购物的天堂,一到了晚上,格子间似的俱乐部和小酒吧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苏禾年轻漂亮,虽然是外籍人,但日语说得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平时喜欢读书,无论是政治历史,还是人文地理,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客人们同她聊天觉得开心,便都乐意照顾她的生意。

“我和苏禾是同学,前两年她妈妈病逝了,给她留了间俱乐部和中餐馆。”红叶跪坐在桌前,一边给莫羡倒水,一边细声细语地道,“银座的俱乐部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的客人多数是来谈生意或者合作的,你瞧,苏禾经营得还不错。”语气里竟满是羡慕。

莫羡没听进去,偏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苏禾一眼,又转过脸来问红叶:“那你们不上学了吗?”

“兼职啊。”红叶笑,又把花生米往莫羡面前推了推,朝他眨了眨眼睛,“日本好多公关小姐都是兼职的白领,这个职业对留学生审查得严,可是苏禾毕竟是老板,我们白日里没收入,晚上就会辛苦些。如果你是今天的客人,我这样陪你聊天,你要支付我五万日元……”

苏禾忙着接送客人,经过莫羡桌子旁边的时候,也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莫羡红着脸,抽出一叠人民币,不停地往红叶手里塞。

他居然也不知道换钱。

苏禾哑然,末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看着莫羡弯着嘴角笑了。

女孩儿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杏眼如盈盈秋水,直直地撞进了莫羡的眸子里。他一愣,觉得苏禾的笑容有些晃眼,随即像中了蛊一般,扬了扬自己的钱包,眸子亮亮地说了句:“我还有很多钱。”

苏禾一愣,随即失笑:“我不缺钱。”

莫羡对金钱没有具体的概念,待得知苏禾位于银座的公寓是商住两用,以及晚上跟教练聊过银座的房价后,这才清楚苏禾所谓的“不缺钱”到底是什么概念。

可是不缺钱的话,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为什么非要做妈妈桑呢?

莫羡不懂,自然也没敢问。

晚上,苏禾带他回公寓,又周到地帮他买了些洗漱用品。莫羡几次想摸钱包,但苏禾每次都抢先一步付了钱。

“那什么……”莫羡跟着苏禾进了公寓,又抓抓头发,“我至少要在东京待个把月,你不要钱,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苏禾头也不回,答:“沈教练嘱咐过我了,你没有很多钱,等你赢了比赛,他会帮你付。”

“我真的有钱。”莫羡急了,伸手扯住苏禾的胳膊,“我每一次得奖都会有很多奖金,教练的车就是我送给他的。”

“好好好,你有钱,”苏禾两手一摊,转过头有些无语地问他,“行了吧?”

行了。

莫羡眉眼一弯,开心地扬了扬手里的钱包。

“那我们明天去镰仓吧?”

镰仓?

03倘若我救你,那我来东京还有什么意义

苏禾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一个拖油瓶,为期一个月。

他除了日常念叨自己要去镰仓、横滨、浅草寺之外,余下的时间,多数是跟在苏禾身后,念叨东京的天气变化,怀念北京棋院的食堂。

苏禾生性喜静,白日里没有事情做就爱宅在家里看书,奈何莫羡整日说个不停。苏禾没辙,喊来红叶陪莫羡去外面逛,待到红叶过来,那人却又不吱声了。

莫羡坐在书房里,拿出自己的棋盘和围棋,安安静静的,居然也能坐上大半天。

红叶一走,那人立刻从书房跑出来,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不跟红叶出去玩儿吗?”苏禾抬了抬眼皮,问他。

那人兴奋地跑到苏禾面前,坐在地板上,说:“我们约了明天一起去逛商场。”

“哦?”苏禾愣了愣,又翻了一页书,“我都没听见你跟红叶聊天。”

“沉默的男人才更有魅力,不是吗?”

苏禾抬起头,与莫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目光清澈分明,像洒了一整室的星光。

“所以以后少对我说些话。”

苏禾合上书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房间,“咔嗒”一声上了锁。

莫羡撇撇嘴,光着脚跑到苏禾房间门口敲她的门。

“苏禾,等我月底赢了比赛,你陪我去镰仓吧?”

你让红叶陪你去啊。苏禾想。

原本在写手账的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下意识地写了个“好”字。

可是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又怎么能叫作承诺呢。

后来的日子里,苏禾在白日里越来越少见到莫羡,他不大忙,不是跟红叶出去玩儿,就是在书房里下棋,大抵是为了比赛在做准备。晚上他还是会来她的俱乐部,除了跟红叶聊天,其余时候是沉默的。

苏禾后来想了想,觉得人真是奇怪,莫羡在她身边不停聒噪的时候,她觉得烦,现在那人安静了,她反倒不习惯了。

晚上下班,莫羡主动提出送红叶回家,眼看着两个人并肩出了门,苏禾觉得心口堵得慌,回身拿起外套跟了出去。

苏禾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理,但她的远距离跟踪没有任何功效,她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也看不到他们的面部表情,满心充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她的心难受得厉害。

莫羡送红叶上了公车后,回过身远远地就看到了苏禾瘦削的身影,那人佝偻着身子,表情极度痛苦地捂着心口。待看到莫羡的身影后,苏禾缓缓地倒在了莫羡的面前。

“苏禾,你身体不舒服吗,是心脏的问题吗?”

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陌生的声音,苏禾半眯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药”。站在她面前的男生双手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药,什么药?”

男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到苏禾的嘴边。

“口袋……”苏禾艰难地、笨拙地抓着莫羡的袖口,莫羡模糊的脸霎时变得清晰。半梦半醒间,回荡在她脑海的是莫羡那句她听得不甚真切的自言自语,和她自己将说未说的那句“救救我”。

他说:倘若我救了你,那我来东京还有什么意义?

04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苏禾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儿站在她的面前,捂着血淋林的胸口,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指着她。

“把心脏还给我。”

声音冰冷且刺耳。

画面一转,女孩儿的脸忽然又变成了莫羡,那人脸上挂着泪,站在东京站内茫然无措,一边哽咽,一边拿着电话嚷嚷:“苏禾,我又迷路了,你快来救救我!”

忽而,她醒了。

苏禾怔了怔,入眼是干净的白色,待看到莫羡坐在自己床边的时候,她才放心,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醒了。”莫羡站起来给苏禾倒了一杯水,然后扶着她坐起来,“我都快吓死了。”

苏禾盯着莫羡的眼睛看了几秒,又别开脸。

莫羡的眼睛黑白分明,面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关心和埋怨,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

“你身体状况不太好。”

“对,”苏禾点头,接过莫羡递过来的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换过心脏。”

莫羡的眸子暗了暗:“一定很辛苦吧?”

可是,再辛苦,哪怕是苟延残喘,不也是好的吗?

苏禾笑了笑,仿佛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还好吧,手术两三年了,刚开始的时候有轻微的排斥反应,现在差不多都好了。”

“你身体这么差,为什么还要开俱乐部呢?”莫羡嘟囔,“你又不缺钱。”

“怕啊,怕我再出状况,又没人管我,只好自己多挣些钱了。”

苏禾脸色苍白,笑了笑,终究没有问莫羡,那日她昏迷前,他含糊不清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羡陪苏禾在医院待了整整三天,这三天约莫是两人相处最融洽的三天。

苏禾兴致勃勃,主动研究起了围棋,莫羡一边质疑她的能力,一边又偷偷地让了她几步。直到黑白棋子交替,莫羡的白子落下后,跃然于棋盘上的,居然是一个“禾”字。

莫羡一愣,抬头看向苏禾,苏禾偏过头掩着嘴,笑出声来。

落子无悔。

莫羡看着棋盘郁闷无比,不过这与输赢无关,只是棋盘里多了敌方的名字,即便这场对弈没有结束,那也是他输了。

“怎么样?”苏禾捻着一颗黑棋戏谑道。

莫羡撇撇嘴,盯着棋盘没抬头,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句:“小聪明,不可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原本在棋盘上好端端排列的黑白棋子,下一秒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苏禾出现了什么状况,苏禾就从床上一跃而起,扯着他的胳膊跑到了墙角。

“地震,快蹲下!”

危险时刻,人的直觉往往大于一切,莫羡下意识地抱头蹲下,倏尔撞进了一个瘦弱的怀抱里。

苏禾半蹲在他面前,两只胳膊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肩膀,说:“别害怕,日本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原本就是个地震频发的国家。”

莫羡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的头重重地靠在苏禾的肩膀上。她的怀抱一点都不温暖、宽厚,还带着惊天动地的疼。

他略一使劲,就将苏禾抱起来护在身下,看着苏禾的表情从震惊到后知后觉的了然,才勉强地笑了笑,说:“关键时刻就不要假装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人了。”

“已经没事儿了。”苏禾拍了拍莫羡的胳膊,待他起身后才站起来,继续说,“我不想拯救世界,咱俩各救了对方一次,我们扯平了。”

不是这样的。

莫羡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他不要苏禾救他。

哪怕她当时迟疑一秒钟,他也不会有负罪感。他的仇恨来势汹汹,苏禾的话对他来说却如当头棒喝一样。

他想,我们的恩怨盘根错节,永远都扯不平的。

医院又恢复了平静,主治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询问情况。苏禾下床前还在输液,因此地震发生的时候,苏禾拔掉了针头,却不小心划伤了手背。护士给苏禾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一边龇牙咧嘴地喊疼,一边朝莫羡说道:“我救了你,你满足我一个愿望吧?”

莫羡脸色有些发白,听到苏禾的话后,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钱夹。

“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苏禾愣了愣,突然就笑了,说:“好,我想到就告诉你。”

可是,“想到”的期限有多长呢?苏禾不知道。她想,莫羡一定不会明白,能用钱买来的东西,怎么能称为愿望呢。

05祝你好运

距离围棋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沈教练还特意给苏禾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会在比赛当天的凌晨三点到达东京,并请她这几天务必照顾好莫羡,她忙满口答应。

沈教练跟她母亲是旧识,她自出生起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最后能找到合适的供体还多亏了他,所以在她心里,沈教练是如恩人一般的存在。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苏禾记挂着莫羡比赛当日要穿的西装,特意跑到外面去买了一个新的熨斗,准备给他熨衣服。她回到俱乐部之后,却发现莫羡不见了。

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本应该在俱乐部内工作的红叶。

苏禾早早地送走了俱乐部的客人,坐在店里等他们,一等就等到了深夜一点。

最后,她等来的却是两个日本警察和脸色苍白的红叶。

警察告诉苏禾,她的店被人举报做“酒肉生意”,违反了《风俗产业法》,如果情况属实的话,还会面临抄家逮捕。

苏禾没解释,跟着警察去警视厅之前,又看了一眼红叶。

“你如果能联系上莫羡九段,告诉他熨斗我买好了,让他自己熨一熨衣服。”

“我真的不知道,苏禾,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红叶突然走到苏禾面前,抓着她的手语无伦次,“我不想你被抓,我没有那么坏的……”

苏禾轻轻地笑了一声,一根一根掰开红叶的手指。

“告诉莫羡九段……”

苏禾话未说完,莫羡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俱乐部的门口。

那人面无表情,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沉默地看着她,同那日她昏迷前看到的神情一模一样。

“祝你好运。”他说。

“明天的比赛……”苏禾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她这几天焦头烂额,想着怎么给莫羡最好的应援,怎么给他加油打气,比赛前他想吃什么东西,习惯去做什么,这些她都还没有想好、做全。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买熨斗呢?她想。

“与你无关。”她听到了莫羡最后的声音。

苏禾怔了怔,想说的话似一块大石一般堵在了她的心口,让她难受得厉害。

她还想问他:

倘若比赛赢了的话,说好一起去镰仓的话还作数吗?

06她想守护你

沈教练一大早就来到苏禾的公寓接莫羡,打开门看到那人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身上明显不甚熨帖的西装,愣了愣。

“你这什么状态啊?下午就比赛了,一会儿还有媒体拍照。”教练絮絮叨叨,回身看到桌子上包装完整的熨斗,“你这孩子,熨斗都不会用,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熨一下。对了,我给苏禾打电话,但没打通……”

莫羡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问他:“教练,你会救她吗?”

沈教练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面色一变。

莫羡打小就在他身边长大,他明白莫羡的执拗、心里过不去的坎,亦明白莫羡口中言及的“她”。

“会。”

“呵呵。”莫羡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说,“如果我说她已经死了呢?一个换了心脏的人,能活多久呢?更何况,”莫羡一字一句,“那颗健康的心脏,本来就不属于她!”

沈教练皱了皱眉,难得严肃起来。

“莫羡,你明知我一定会让苏禾接待你,却谎称自己迷路,待在苏禾身边,不过是想找她的弱点。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妹妹的死和苏禾无关……”

“那颗心脏明明是属于我妹妹的!”莫羡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站在教练身边,肩膀一直在抖,“是苏禾抢走了!明明我当时已经筹到钱了,只差那么一步,我就可以把钱交齐,是你帮苏禾抢走了它,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我恨你们!”

他那样善良的妹妹才十三岁,在得知妹妹不能用供体时,他跪在床前号啕大哭,妹妹还乐观地安慰他:“哥哥你别哭啊,我会努力活着的。”

可是妹妹口口声声说着的“努力活着”,期限却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后,妹妹走了,留给他的,只有对苏禾无限的怨恨。

“莫羡,你妹妹当时与那个健康的供体并不匹配,而且,以你妹妹当时的状况,早就不适合手术了……”

“你骗我!大夫明明告诉我了,只要有合适的供体,我妹妹就会好!全都是因为苏禾!”

“你清醒一点,主治医生多次主动跟你聊起你妹妹的病情,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你妹妹留给你的录音里面也明明白白说了,是她主动拒绝换心的……”

莫羡不说话,脸埋在两只手里号啕,哭得格外难看。

妹妹软糯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是他一直拒绝听到的那句话。

“哥哥,我不做手术了,我想多陪陪你。”

沈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半晌才缓缓地道:“你来东京时,我就跟苏禾说了,我叫她凡事小心,你的寻仇未必激烈,但她未必能够招架。她的俱乐部聘用留学生违法,加上雇员被指控做‘酒肉生意’违法,这些都明晃晃地、毫无避讳地摆在你眼前,甚至她旧疾复发,最后求助的,依然是对她没有好意的你。”

她从来不曾对你有所防备。

她相信你,如果可以,她愿意去守护你。

07求你,救救她

苏禾在警视厅待了一个晚上。

兴许她是外籍人的原因,这事儿还惊动了警视总监。

第二天一大早,警视总监亲自过来提审苏禾,她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又问了下时间,突然问警视总监:“如果我需要关很久的话,我可以申请看电视直播吗?”

“什么直播?”警视总监一愣。

“国际围棋比赛。”苏禾扬着嘴角,就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我的朋友是中国的围棋天才,莫羡九段。”

她说不清自己是带着怎样的情绪说出这句话的,除了溢于言表的开心,剩下的,居然是满腔的难过。

她真的好喜欢莫羡啊。

单纯地对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头到脚,从他的声音、他的名字到他的外表,到最后,他的坏,他的好,他的所有,都变成了她热烈的爱意。

可是喜欢一个人,心怎么会那么疼呢?

兴许是因为警视总监对围棋格外感兴趣,又兴许是因为他觉得苏禾的要求合理得当,苏禾居然真的和日本警察并排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着直播里的围棋比赛。

可明明应该出现在电视里的莫羡九段,中午却出现在了警视厅。

警视厅里炸开了锅,警察们绞尽脑汁,把所有可以想到的中文别扭地说了个遍,苏禾站在最后面,只觉得眼眶发酸。

“你看,我们都在等着你的比赛,你怎么……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比赛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

苏禾的声音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往日的清冷、镇定早就无迹可寻。

“对不起……”

她听到莫羡的声音。

够了,这就够了。苏禾想。

“你走吧。”苏禾偏过头用手抹掉了眼泪,又笑,“你快回去比赛吧,要来不及了……”

警视总监指手画脚地让苏禾告诉莫羡,自己想要跟他合照,他却一把抓过苏禾的胳膊,一遍一遍地重复:“你快告诉他,举报人是我,我误会你了,我想收回我之前说的话。”

“我会跟他说的,你先回去。”

“你现在跟他说!”

“莫羡,”苏禾沉声道,“这不合法律。”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做不到不救苏禾,做不到亲手把苏禾送进警局。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该死的东京,宁愿抱着对一个陌生女孩儿的恨意过一生,也不要如今这样的结局。

莫羡摇头,手机铃声嗡嗡作响,教练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过来,恍惚得厉害。

他什么都听不清,站在警视厅里,满心恐惧。

他对着手机彼端的人说话,声音带着哭腔,抓着手机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遍又一遍地说:“教练,我错了,求求你,救她……”

“……”

“真的是我错了,求求你……”

“……”

“莫羡,”苏禾眼里噙着泪,摇着他的胳膊,“你快回去吧,没用的。”

莫羡突然就哭了出来,一只手用力地攥着苏禾的手腕,似乎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一样。

“我不走!我的西装你没给我熨好,上电视一点儿都不好看,我不去了!”

他处心积虑地把妹妹过世的罪名全部加苏禾身上,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出口,可是当他找到的时候,才豁然发现,他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莫羡最后还是被匆匆赶过来的沈教练带走了。

那日莫羡在警视厅被带走的时候,号啕大哭得像个孩子,苏禾抹着眼泪一直守在电视前看围棋比赛直播,却始终没有看到莫羡的影子。

下午两点二十分,比赛正式开始,主持人抱歉地对着镜头解释道:“中国的围棋手莫羡九段因身体不适,遗憾退赛。”

08那么小的心房,只放一个他,都太重了

三日之后,苏禾被认定无罪释放。

警视总监特意将苏禾送出老远,一边走,一边客气地搓着手背,询问苏禾他是否可以要一个莫羡九段的签名。

如此,苏禾才了然,约莫是沈教练利用莫羡的知名度和日本的人脉向警视厅施了压,所以她才会这么快被放出来。

沈教练给她发了一条简讯,告诉她他已经带莫羡回国,还说莫羡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再加上轻易放弃比赛是很严重的事情,只能先带着莫羡回国接受处分。

她的俱乐部还是被封了,做“酒肉生意”是假,聘用留学生却是真,就算不被查封,也会被同行排挤。

红叶发信息说要过来接她,她假装没有看到,关了手机。

苏禾自然知道那这些事情约莫是与红叶无关的,可是,但凡红叶念及曾经与她些微的情义,就不会在她被带到警视厅之后,对她置之不理。

苏禾一个人坐在江之电上,往返于镰仓和藤泽市之间。来这里旅游的人络绎不绝,饶是苏禾的生活了无生趣,她也知道,他们来这里,无非是怀念《灌篮高手》这部动漫在现实中直接取景的地方。

她记得莫羡念叨过很多次想去镰仓,约莫是因为是路痴的关系,他好像一次都没有来过。

如果她能稍微勤快一点儿,对那人多一点儿耐心,带他去镰仓,去湘南海岸,去樱木花道与赤木晴子第一次打招呼的“命运的路口”,那么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可是,动漫故事里的情节,跟现实始终是不一样的。

她对莫羡说了谎。

她的心脏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反应,主治医生说她换了供体后也就能维持十年,可是现在,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东京和北京相隔几千里,对她来说,是天涯海角。

她回不去,她的心脏早就负荷不了了。

那么小的心房,只放一个他,都太重了。

09直到世界尽头

全世界人都跑来东京看樱花的时节,苏禾安静地走了。

沈教练遵从她的遗愿,把她的骨灰带回了中国。

苏禾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她一个人来世上走了这么一遭,一来一去,好像都不怎么热闹。她的葬礼安静而清冷,只有她的黑白照片摆在花簇的中央。照片上的女孩儿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好看。

莫羡戴着硕大的墨镜,站在她的遗像前,拿着她的手账,似乎怕吵着她,轻声细语地跟她聊天。

“你之前说北京雾霾很大,你看,蓝天白云的,哪有雾霾?”

“你老是嫌我啰唆,后来我都不敢跟你讲话了……”

“你看同你相识的人都喜欢我,红叶、警察还有你们那里的酒保,怎么偏偏你不喜欢我呢……”

“我真的准备了很多很多钱,我想买你的一个愿望。”

“苏禾,我们不可能扯平的,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扯平的!”

……

“苏禾,如果我们从来都不认识,该有多好。”

莫羡将苏禾的手账本放到一旁,却意外看到了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同苏禾手账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就在这里守望,直到世界尽头。

即便是隔着墨镜,顺着脸庞落下的莫羡的泪,也清晰可见。

他突然双膝跪地,把脑海里所有能想到的神仙统统求了个遍。

他想,如果世上真有神明,那他什么都不要,甚至可以把钱给他们,把金银珠宝给他们,他们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他只有一个要求——

把苏禾还给他。

10后记

莫羡之后又去了东京几次。

东京站内指示牌复杂,他却再也没有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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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1-01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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